这年除夕,安国公方铎携长子方临泽得胜还朝。
年初时,突厥兵马曾因大宣内乱而蠢蠢欲动,屡次进犯玉门关边境。女帝登基之时,不顾京城局势动荡,命方铎父子二人携重兵赶往玉门关。
一年时间,突厥骑兵被打得节节败退,素来桀骜的突厥可汗甚至主动递上降书,愿对大宣称臣,每岁纳贡。
这纳贡之心究竟有几分诚意尚且不知,但方铎方将军索要贡品的决心,却是天下人所共鉴的。
于是,这年除夕,方铎非但与方临泽回朝了,还带着绵延了数里之远的牛羊与贡品,一路回到了上京城中。
方临渊是在宫里见到的他兄长。
一年不见,他兄长壮实了不少,人也黑了些,却仍旧俊朗明亮得让他一眼就认出了。
那会儿,他还与赵璴和一众伴读在马场上习骑射呢。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自己哥哥,当即纵马而去,人还没停在方临泽面前,便已经大笑着喊道:“兄长!”
方临泽站在那儿冲他笑,伸手拉住了缰绳,让骏马稳稳停在了原处。
方临渊翻身就跳下马去,一头扎进了他兄长怀里。
“兄长,我可太想你啦!”
方临泽被他引得直笑,一手按着他的肩,轻轻拍了拍。
“好了,尚在宫里,不可不成体统。”
方临渊却还是舍不得撒开他。
“父亲也回京了吗?母亲说你们回来需要好些时候,我还以为要过很久才看的见你呢!”
“父亲去面圣了。突厥纳贡,皇上也有心与他们互市交好,个中细则,都需父亲向陛下报呈商议。”
方临泽说着,轻轻推了推他,继而偏头朝着他身后不远处颔首行礼道:“末将参见五殿下。”
诶,五殿下?
方临渊回头,才发现赵璴不知什么时候,也停在了他身后的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而他呢,还扎在他兄长的怀里呢。
方临渊一时赧然,赶紧从兄长怀里退出来。
一时情切了,都忘了向他哥哥介绍,他这一年来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了。
不过,他还没开口,赵璴就已经朝着方临泽点了头,翻身跃下了马来:“方将军不必多礼。”
分明大家年纪都不大,偏这两人一本正经的,倒显得只有他一人像个小孩子似的。
方临渊挠了挠头,朝旁边让出了些位置。
就见他兄长朝着赵璴笑道:“家母来信时,还常提到五殿下您。临渊年纪小,顽皮爱闹了些,这些时日多亏五殿下照顾包容,没让他闯出什么大祸。”
赵璴却摇了摇头,缓缓答道:“他很好。”
他向来话少,惜字如金的,这样的回答倒也算正常。
却不知为何,方临渊听得却耳根烫烫的,像是赵璴的这句夸奖哪里奇怪一般。
倒是他兄长闻言,笑了起来。
“我与父亲回京,带回来了两匹边塞的小马。殿下若不嫌弃,便挑一匹留下驱策吧。”
——
一对健壮年幼的马驹,一匹通体雪白,一匹毛色艳红,牵到马场上来时,周围的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殿下喜欢哪个?”方临泽问。“这两匹小马是一母同胞,本就是一对的,都是难得的宝驹。”
听见宝驹两字,方临渊眼睛都亮了。
他的目光从两匹马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过一圈,在那匹小红马身上停了许久。
真漂亮啊。这样健壮的体态和鲜艳的毛色,真要跑起来,定然会像流动的火焰一般。
却未见赵璴在听见“一对”一字之后,目光扫过马驹们,不动声色地却是看向了他。
那边,方临渊还一门心思在跟他兄长交谈。
“哥,你自己没有吗?”他问。
他兄长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小的马还上不得战场,我已经有自己的马了。”他说着,又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微微偏头,问方临渊道:“喜欢它?”
方临渊转头,便见赵璴牵过了那匹小红马的缰绳。
这个时候,是该让皇子殿下先挑选的。
他一时有些犹豫,目光在小马上停了停,又看向赵璴。
要是赵璴喜欢的话,就让给他吧。方临渊在心里咬咬牙,下了决心。
却不料下一刻,缰绳已经递进了他手里。那匹小马被拉近了些,神色温驯地停在他面前。
“是很适合你。”
他转过头,就见赵璴对他淡笑。
——
赵璴收下了那匹白马,作为回礼,一副玄铁虎皮马鞍送到了国公府,并八大箱金玉珍玩,说是给大公子娶妻添的聘礼。
方铎在院子里围着那太过丰厚的赏赐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在方临渊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呦!”方临渊被他拍了个趔趄。“你干什么呀,爹!”
他回头,就见他父亲双手抱着胳膊,看向他道:“你小子,五殿下倒是很喜欢你?”
方临渊咬着牙揉自己的肩。
这是什么话!他和五殿下可是天下第一好的关系!
就见他爹笑道:“我还以为你小子要在宫里惹不少麻烦呢,寄来玉门关的那些信,也只有你哥哥相信。”
“莫非还是我为渊儿诓你,专门在信里扯谎?”他母亲在旁侧睨他。
“自然不会,夫人向来是不扯谎的。”方铎连忙赔笑。
而他兄长呢,将马鞍妥善收好之后,还不忘叮嘱方临渊道:“不过一匹马而已,即便是塞外宝驹,殿下的回礼也太丰厚了。你过些日,定然要再给殿下回些礼才好。”
这当然不用方临泽提醒了。
方临渊猛猛地点了好几下头,连连拍胸脯:“兄长放心,我知道五殿下是最好的人,绝对不会让他吃亏的。”
方临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只是这日之后,就轮到方临渊伤脑筋了。
赵璴送给他兄长的东西的确太贵了,若要等价值地回礼,他还不起,赵璴似乎也并不在意银钱与珍宝。
那么,送他什么呢?
他苦思冥想了数日,终于,在他兄长与宋照锦大喜之日的前两天,终于想到了。
于是,在那一天,赵璴代替皇上出席婚宴,马车停在披红挂彩的国公府门前时,看见了早候在门外的方临渊。
年少的一公子今日也是满身喜气,深绛色的衣袍既不喧宾夺主,还将他的面容照得红彤彤的,使得那笑容都明亮了几分。
赵璴险些被那笑容晃晕眼睛了。
“你……”他正想问方临渊怎么在这儿,又等了多久,却见方临渊已然两步上前,迎他下车。
“我替父兄在这儿恭迎五殿下!”
他笑着,行礼的姿态算不上端正,倒是神色里像是藏了什么宝贝,目光灼灼地直盯着赵璴看。
反是赵璴,一时间不敢再看他。
他低眉垂眼,嗯了一声,纵身从马车上跃了下来,停在了方临渊身边。
“走吧。”他说着,伸手掸落了方临渊肩头的落雪。“在这儿等很久了吗,冷不冷?”
方临渊直摇头,拉起他的衣袖,便与他并肩踏进了朱门中。
周围都是逢迎行礼的人,门楣上的红灯笼随风摇曳,硕大的囍字映照着白雪,一时间,真像他一人相携在一处一般。
赵璴没有出声,与他一起跨过了门槛。
朝里行一些,来往的宾客仍旧很多。方临渊便一路拉着赵璴,直绕到了堂后人少的小路上,才从自己的袖子里神神秘秘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这个是给你的!”方临渊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语气中的期待与喜气。“别人都没有呢。”
赵璴低头,便见是一个很大的红封,厚实极了,被方临渊的体温暖得热乎乎的。
仿佛猛然间,全世界的日光都撞进了他怀里。
他抬眼看向方临渊。
方临渊读不出他眼睛里的意思,只当他是不明白自己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今日喜宴的头彩,你收下它,便是将喜气递给你啦!”方临渊说着,将红封塞在他怀里,笑盈盈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在赵璴的耳中。
“得此头彩,日后便能得觅良人呢。”
良人……吗?
赵璴抬眼,看向面前的方临渊。
天地苍茫,金红遍地间,他在冲着他笑。
这回,遍天的暖光真的全撞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