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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漆夏否认得很快, 仿佛慢一秒都是对那个人的亵渎,“不是,他是我高中同学, 在机场遇上了送我一程。”

“真的吗?”漆圆努努嘴, 好像有点失望,“可是他长得这么好看, 跟电影明星似的,姐, 你就没点别的想法吗?”

很长一段时间,漆夏都没出声, 花洒喷头的水流柔和温暖,她挤了一把猫咪沐浴露,打起泡泡抹在蛋糕身上, 想起了一件事。

2018年大学刚毕业那会,漆夏并没有在《科学时刊》工作,而是通过校招进入一家京市小有名气的报社。初生牛犊的她,怀抱满腔热血一头扎进新闻理想中。

很快, 现实就给了她沉痛的一击。

漆夏被分在社会新闻口线,新入行记者工资低压力大,常常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这些辛苦尚可接受, 但组内乱七八糟的小团体斗争和自媒体时代流量为王的工作标准, 时常让漆夏怀疑自身,怀疑这份工作的价值。

印象最深的一次,她把稿件发给师傅检查, 稿件内容没问题,但师傅觉得标题没爆点, 帮她改成一个带几分歧义的,说这样才能吸引用户点击。

那段时间漆夏很迷茫,后来身体撑不住,感染肺炎住院了半个月,出院后她就辞职了。

辞职的时候,师傅告诉了她六个字:放下理想主义。

后来的职场生涯中,漆夏见过许多事许多人,慢慢有了一套处事准则,约束好自己,不强求他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陈西繁何尝不是一种理想主义。

喜欢他,有一万次脸红心动,就有两万次苦涩若枳。

漆夏明白,喜欢他追寻他时,那些酸涩和委屈都是自找的,她没有怪过任何人。

只是她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了,不再有那样一厢情愿奔向他的勇气。

人间枝头,注定各自乘流。

想到这儿,漆夏一边给蛋糕洗澡一边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漆圆:“谁啊?”

“姑妈之前在陈奶奶家里当护工,他是陈奶奶的孙子。”

闻言,漆圆也是一噎。

之前在乙洲岛,漆圆听大人们说过,姑妈照顾的那位陈奶奶家族如何如何了不得,很多词汇她听不懂,反正得出的结论就是:

有钱有势,不能想,更不能惹。

漆圆悻悻道:“哦,我随便说说的。”

*

为了方便工作,毕业进世铭航空那年,陈西繁在首都机场附近买了一套公寓,平时下班开车十多分钟就到。

飞行员工作和训练比较忙,这几年除了看望陈奶奶,他不怎么来市区。

从半春里出来,他驱车回西三环那边的九章公馆,途中遇到一个挺长的红绿灯,陈西繁降下车窗视线随意一扫,忽然看见路边有家便利店。

他顿了顿,想起来,高三那年的圣诞节,他和漆夏曾在这家便利看过两场电影,《阿拉丁神灯》和《十七岁》。

没给他更多回忆的时间,绿灯亮了,后面有喇叭声催促,陈西繁收回视线,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九章公馆。

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不过保姆安安姐定期过来打扫,一尘不染。

陈西繁上二楼,换一身宽松的衣物戴好运动手环,他有运动的习惯,每天至少一小时保持体魄,但今天,莫名有点提不起劲。

林霜玉去世后,九章公馆一直闲置,很久不住人了。

房子空久了,便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那些精致名贵的家具冷冰冰,像一座华丽的墓地。

他坐在沙发上,想起刚刚车上和漆夏聊过的话题。

不得不承认,漆夏变化挺大的。

他记得以前,漆夏总是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模样,仅有的几次接触也胆子很小,没说几句话就跑了。

他又想起刚刚路过的那个便利店。

高三圣诞节那天,他回紫玉书院取一些东西,进了家门,陈西繁一言不发地去二楼书房。

途径父母卧室的时候,发现门开着,陈西繁便往里瞧了一眼,就看见郑蓉正指挥保姆,把林霜玉的衣物收起来,屋内陈设要大改,衣帽间重新装修一遍……

理直气壮,一副女主人做派。

而彼时,林霜玉正因为吃安眠药进了医院,洗胃结束躺在病床上。

他眼神瞬间就冷了,拳头捏紧,再也克制不住怒气,一拳砸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郑蓉和保姆吓了一跳,陈奎松闻声从书房出来,面色一沉:“你干什么?”

从小陈西繁就被教育,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要心平气和,要理性自省。

但那天,他和陈奎松打了一架,脸上的伤口懒得处理,他觉得心烦在外面乱逛,走进便利店的时候,遇见了掉眼泪的漆夏。

原来,圣诞节不开心的人不止他一个,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慰藉。

陈西繁不知道怎么应对女孩子的眼泪,问了两句便沉默下来。

便利店外大雪扬扬,满目都是寂静白色。

傍晚,他想到很久没去看奶奶了,就和她一起坐车回白塔巷,下车时,他记得,漆夏给了他一枚创可贴。

那枚创可贴带着少女指尖的温度,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贴上以后,伤口好像真的不疼了。

从小到大,陈西繁身边总是人声鼎沸,花团锦簇,他和各种人打交道都游刃有余,身边好友良师围绕,也不乏对他有所图的人。

他可以给身边所有人一个定义,唯独无法定义漆夏。

如果非要定义的话,或许,她就像那枚创可贴。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是贺骁。

陈西繁接起,声音淡淡的:“什么事?”

“繁哥,不是说好今晚来紫贝玩儿吗,你人呢?”

陈西繁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魏宇鹏的生日,前几天大家说好一起庆祝。刚好他这周飞行时长已经满了,明天后天休息,陈西繁打算去走个过场。

“在家,等会儿。”

贺骁说:“我来接你吧,正好去你家酒窖里顺几瓶好的。”

陈西繁唇角一扯,“我拿过来就行。”

贺骁坚持:“不不不,我要自己挑,你在家等着我啊。”

一小时后,贺骁从酒窖出来,心满意足地招呼他出门。贺骁叫了司机,陈西繁也就没开车,两人坐在后座。

路上,车子经过京平大学,夜晚大学校门口学生熙熙攘攘,陈西繁多看了一眼。

贺骁轻啧一声:“怎么,都如愿上天了,还遗憾呢?”

陈西繁:“想到一个人。”

贺骁一猜一个准:“莫非是……七号同学?”

七号同学的事,除了陈西繁,只有贺骁知道,毕竟一起打过游戏。大学那会他去伦敦找陈西繁,无意中知道了七号同学的更多细节。

比如七号同学很有才华,写过原创儿童故事《飞鸟和鱼》,比如七号同学很热心,给陈西繁介绍心理医生,又比如七号同学神通广大,竟有本事找到那块丢失一年的怀表。

贺骁当时就给七号同学取了个外号——当代活菩萨。

贺骁问:“繁哥,你怎么知道七号同学就一定考上京平大学呢?”

“瞎猜的。”陈西繁说。

2015年四月,陈西繁收到快递后,当即在q/q上联系了七号同学,七号同学没有回复消息。他又拨打了寄件人电话,但电话已经停机。

自此,他与网友七号同学彻底失联。

贺骁凑热闹:“繁哥,你现在还忘不掉七号同学,该不会喜欢人家吧?网恋?”

“去你的。”陈西繁白他一眼,漫不经心回道:“你搞基我都不搞网恋。”

“也是,网络太他妈可怕了,前几天有个人妖加我微信,一开口就叫哥哥,给我恶心坏了。不过我猜想,七号同学应该是咱们身边的人,不然她怎么知道那块表是你的?或许,她是哪个喜欢你的女生。”

确实,知道那块怀表的,只能是现实中有交集的人。

陈西繁能猜到七号同学现实里认识他,也能猜到过往的聊天记录里,七号同学说的不全是实话,但具体哪些真哪些假,他辨别不出来。

陈西繁神色不明,“不一定是喜欢我的女生。”

他没那么自以为是。

“得了吧。”贺骁说:“不喜欢你,给你介绍心理医生,给你找宝石怀表啊?图啥呢?”

这正是陈西繁不解的地方。

从小到大,有很多女生向他示好。她们或者往他课桌里塞情书,精致的礼物,或者明目张胆地堵他。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都想从他这里获取回报。

可是七号同学呢?她这样做图什么?

只付出不索取,怎么那么傻。

车程过半,京平大学远去了。

贺骁:“所以七号同学是谁?”

“我也想知道。”

贺骁回忆往事:“我记得,当初我发过朋友圈和q/q动态,发动大家帮你找那块怀表,不少同学都转发了,还有几个学妹说假期到长宜看看。实际上,知道你丢东西的人挺多的。”

“繁哥,我太好奇了,你对七号同学不是喜欢,那到底什么想法?”

霓虹飞快后退,车窗透进来灯光,昏暗但不那么黑。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拆开快递时,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xf0109号折断了翅膀,再也不能飞行。

那天之后,他以为灵魂会陷入长眠,永栖地底,殊不知醒来时,发现是另一种重生。

陈西繁后仰,漂亮的眸子眯得狭长,他揉碎了眼前的光影,说:“感激,以及好奇。”

或许,还有那么一些抱歉。

晚上十一点,车停在紫贝门口。司机去泊车,陈西繁贺骁坐电梯前往顶楼。

从电梯出来,贺骁接了个电话,支支吾吾半晌,挂断后小声说:“繁哥,宋清卓问我们在哪儿?他也想来。”

高中时候,大家在一起玩,宋清卓和魏宇鹏也认识,过生日聚一下也没什么。

陈西繁神色淡淡,“我无所谓。”

“呃……”贺骁顿了顿,说:“算了,我就说我们快结束了,下次吧。省的他来了,你尴尬。”

“我不尴尬。”

贺骁掌嘴,“对对对,您不尴尬,尴尬的是他。”贺骁低头给宋清卓发微信,“毕竟当初,他和宋清月那事做的太不厚道了。”

上大学的第一年,陈西繁和宋清卓在一个城市,关系还算亲近,后来宋清卓总在陈西繁面前提宋清月,暗示宋清月单身。

陈西繁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问他什么意思。

宋清卓说没什么意思,过了几天,他约陈西繁吃饭。陈西繁到了却没看见宋清卓,而是看到了宋清月。

据宋清月说,是她请求宋清卓帮忙约的,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如果她约陈西繁,一定约不出来。

那天,宋清月向他表白了,陈西繁冷漠地听完,拒绝。

他拒绝人永远是一副态度,直白且不留余地:不搞姐弟恋,对你没感觉。

宋清月也没说什么,面上仍旧保持着笑意,优雅又大方地表示,陈西繁现在对她没感觉没关系,以后会喜欢上她的。

陈西繁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饭也没吃就走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可是一个多月后,圈子里面都在传,说陈西繁有女朋友。

陈西繁当时状态不好,整个人是拒绝社交的状态,平时只和外公外婆,两三个亲近的好友来往。直到贺骁打来电话求证,他才知道自己被“有女朋友了”。

几经查证,竟发现谣言源头是宋清卓。

后来宋清卓坦白,他为了让宋清月死心,就在微信上告诉她,陈西繁有女朋友了,并且发了一张p过的图片作为证据。

宋清卓强调说,宋清月喜欢陈西繁很久了,他知道陈西繁对宋清月没那个意思,夹在中间很难受,这么做只是想让自己的姐姐放弃。而且,他明明嘱咐过宋清月不要外传,但不知怎么的,还是传了出去……

后面他越说声音越小,陈西繁很平静,一直没说话。

两人都明白,这朋友是没法做了。

*

第二天是周五,漆夏正常上班。

出差过后格外疲倦,早晨七点,漆夏被闹钟叫醒,她躺在床上愣神,心里有一百个不想上班的理由。

她躺得太久了,蛋糕跃上床,窝在她胸口见缝插针地撒娇,爪子挠啊挠,想抱着妈妈再睡个回笼觉。

漆夏把猫捞起来,揉揉猫头,打着呵欠说:“下辈子我做猫,你赚钱养我。”

“喵呜——”蛋糕尾巴摇得欢快,同意了这个约定。

漆夏吸一口猫,反悔说:“算了,下辈子还是我继续养你吧,指望你这只娇气猫,家里得喝西北风。”

精神百倍地起床洗漱,之后漆夏进厨房煮了两个鸡蛋,两杯牛奶,外加两个半成品三明治。

沙发上那位准大学生还在睡,漆夏没叫她,吃完早餐进房间收拾东西。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甘瑶给她发消息:【夏夏,我的充电宝是不是还在你那里?记得带来公司,我今天外出参加峰会要用哈。】

漆夏回复:【在的,等会给你。】

这几年共享充电宝普及,但她们还是习惯外出时随身带一个,因为出外勤频繁,且地方大多偏僻,没有充电宝不方便。

前天在酒店收拾行李那会,甘瑶随手把充电宝放进漆夏包里了,后来在机场,漆夏拿出来给手机充电。

她低头在包包里翻找,却没找到。漆夏又找了行李箱,还是没有。

回忆片刻,漆夏想,会不会……落在陈西繁车上了?

还真有这个可能,昨晚回来后,她就没见过那只充电宝。

漆夏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陈西繁的头像仍旧是蔚蓝天空,昵称“繁星历历看”,朋友圈的动态大多是世界各地的日落照片。

熟悉的头像,熟悉的昵称,真的很多年未见了。

她怔了一瞬,差点以为自己登录的是q/q小号。

加上好友以后,两人还没有说过话,屏幕上只有一行系统小字。

要不要发消息问问他?

犹豫片刻,漆夏觉得还是算了。一只充电宝而已,丢就丢了,她买一只还甘瑶就行,今天甘瑶出外勤,也可以暂借别人的。

想到这儿,漆夏拎包出门。

从家到杂志社有八站地铁,早高峰人人行色匆匆。上了地铁果然没有座位,漆夏一手拉着吊环,像往常一样打开一款消除游戏打发时间。

忽然,屏幕上方一闪,提醒:繁星历历看发来一张图片。

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

漆夏退出游戏点开对话框,图片上正是她不翼而飞的那只充电宝。

繁星历历看:【你的?】

漆夏的微信昵称就是名字缩写“qx”,头像是朵向日葵。

她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然后在对话框里打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嫌弃的话你留着用……

字没打完,屏幕上又蹦出一条新消息:

繁星历历看:【在家吗?我送过来。】

第32章

早八的地铁像一只铁匣, 塞满了苦命打工人,哐嘡哐嘡有节奏地前进。

漆夏微怔,打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陈西繁说:【不麻烦, 今天正好休息。】

既然他有空, 漆夏也就没客气,想着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请他吃饭, 毕竟昨晚说过要请客。

漆夏:【我今天要去杂志社赶稿,杂志社地址在元格大厦, 可以麻烦你送到楼下吗?顺便一起吃个晚饭?】

陈西繁:【崇景路那边的元格大厦?】

漆夏:【嗯嗯,我六点下班。】

陈西繁:【好, 晚上见。】

漆夏:【晚上见。】

结束对话,漆夏却没有立即退出聊天对话框,她盯着那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 点开陈西繁的个人主页。

繁星历历看——

他很喜欢这个网名吗?从高中用到现在都没换。

紧接着,漆夏点他的头像进入朋友圈。他的朋友圈风格和高中时期差别不大,除了运动就是落日,几乎都是图片没有文字。

那些落日大多是在飞机上拍摄的, 万米高空,透过驾驶舱前玻璃,只见云朵重叠,日落美如画卷。

漆夏一条一条动态往下看, 忽然地铁到站, 涌上来一拨人,不知是谁推搡了她一下。漆夏手滑,点赞了他的某条动态。

漆夏心虚极了, 赶紧取消。

到了杂志社,办公室人还不多, 漆夏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回到座位没着急工作,在网上挑选餐厅。

她记得公司附近有几家还不错,人均400左右,环境清幽菜色好看好吃,很适合请客。

过了会,甘瑶没精打采地走进来,呵欠连天。

漆夏一边看手机一边和她闲聊:“怎么,昨晚偷地雷去了?”

“别提了,楼上有人搬家,昨晚十二点还丁零当啷的,吵死人。”甘瑶瞥见她的手机屏幕,问:“挑选餐厅干嘛?要请人吃饭?”

“嗯,一个高中同学。”正好漆夏有点拿不准主意,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帮我看看,江南小筑和珍珠坊,还有下面这几个,哪个比较好?”

甘瑶戏谑:“哪个高中同学?该不会是那位帅气的陈机长吧?”

漆夏一顿,甘瑶惊呆了:“还真是他!”

“嗯,欠他一个人情。”

“哟哟哟——”甘瑶瞎起哄,“话说,那位陈机长单身吗?如果单身的话,你可以发展一下,毕竟那种人间绝色,百年难遇啊。”

“不知道。”漆夏岔开话题,“你帮我看看,到底哪家餐厅比较好?”

甘瑶:“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也对,漆夏不太清楚陈西繁的口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忌口,还是直接问吧。

她点开微信对话框,问:【晚上想吃什么?】

陈西繁回复很快,发过来一张截图:【粤菜ok 吗?】

漆夏在网上搜了搜,那家粤菜就在杂志社附近,人均偏贵,但也能接受,回复说可以。

甘瑶冲了一杯咖啡提神醒脑,问她:“夏夏,去卫生间吗?”

漆夏放下手机,“走吧,对了,你的充电宝我忘在一个朋友的车上了,晚点才能给你。”

“没事,我借别人的也行。”

进了卫生间隔间,两人刚刚关好门,就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有人边打电话边走了进来。

“亲爱的,不是告诉过你嘛,这次采访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能采访到杨甫,Q4重点版面肯定是我的,明年升职也顺理成章。”

“你不知道,我们主编偏心。之前跟你说过,组里有个叫漆夏的,今年很多重点采访主编都给她做,这次卫星发射专题也不例外!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主编的亲戚。”

“好了,你再帮我疏通疏通关系嘛,主编靠不住,人家只能靠你啦。小赵总,帮帮忙呗——”

打电话的这个女孩叫郑心妍,和漆夏同一年进《科学时刊》工作,两人同组,平时关系不咸不淡。

挂断电话,郑心妍洗了洗手,心情明显很不错,哼着小曲儿回工位办公了。

她一走,洗手间门被推开。

甘瑶急吼吼地冲过来,“刚刚你听见了吧,郑心妍说你坏话呢。”

“听见了。”漆夏没太在意,挤了几滴洗手液低头搓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经过这几年历练,漆夏早就见怪不怪了。

况且,她和郑心妍确实存在竞争关系,两人的现职位都是资深记者,按照公司制度,每年四月统一晋升答辩,同组里一次只升一个人。

甘瑶比漆夏入职晚,还没到晋升的时候。

她四处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压着声音说:“看来传言是真的,郑心妍和楼上那个小赵总关系不一般啊,怪不得有天中午我看见他们一起吃饭。”

大厦20层到26层是《科学时刊》办公区,27层往上是一家规模挺大的科技公司,甘瑶口中的小赵总就是这家科技公司老板的儿子,据说有个未婚妻,但不妨碍他在外面玩得开。

甘瑶嘀咕:“我本来觉得你明年升职挺稳的,但如果郑心妍能采访到杨甫,那就不一定了。杨甫是谁啊,国内最年轻的图灵奖获得者,只差把牛逼两字写脸上了……”

漆夏也有点发愁,今年她上过两次重点版面,郑心妍一次,如果郑心妍采访到杨甫再上一次,那两人绩效就打平了,明年升职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记者这行,拼的不仅是专业能力,还有人脉。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说:“走吧,回去干活了。”

虽然心烦,但也得把手上的工作做好。

回到工位,漆夏忍不住看了眼郑心妍。郑心妍正低头和谁发微信,挺悠闲的样子。

她暂时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沉下心来专心写稿。

接下来一整天,漆夏除了吃午饭,基本没离开工位也没看手机,十指不停在键盘上敲击。

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状态出奇地好,文思泉涌写稿有如神助,中间脑袋都没卡壳。

等结束时,她把稿件发给孙芙,伸了伸拦腰,抓起手机看时间。

五点,还不能下班。

漆夏莫名觉得时间有点慢,起身活动活动脖颈,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红茶。等再回到工位时,发现微信工作群一直闪,未读消息99+。

这个微信群是采编组大群,不到一百人,大家平时什么话题都聊,但活跃度不高,只有团建前后消息特别多。

漆夏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难道今晚要团建吗?能不能请假?

她忐忑地点进群里,开始爬楼,然后才发现,大家聊的内容和团建毫无关系。

起因是一位同事在群里发了张偷拍的照片,周五临近下班,摸鱼的人多,话题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同志们,公司楼下有个大帅逼!快来看!】

【本人长照片那样吗?不是p的吧?】

【绝对不是P图!我作证!刚刚和张姐下楼买咖啡看到了,本人比照片帅十倍,啊啊啊啊我差点上去要微信。】

【他在楼下干嘛?等女朋友吗?】

【真相了,这年头,帅哥怎么可能单身呜呜呜】

……

漆夏点开那张照片,发现照片上的人,不是陈西繁又是谁。

他提前到了吗?

漆夏赶紧点开陈西繁的头像,给他发消息:【你到楼下了?】

陈西繁几乎秒回:【嗯,刚到。】

怎么可能刚到,看群里发照片的时间,他至少已经到三十分钟了。

漆夏忽然有些坐不住,【抱歉,再等我十分钟。】

陈西繁:【慢慢来,不急。】

《科学时刊》没有加班文化,只要完成工作即可。好不容易熬过十分钟,五点四十,漆夏收拾好东西打卡下班,等电梯的时候,她一直有点焦躁。

进了电梯,门快合上时,外面有人喊:“等等。”

她的同事徐杉凯追上来,也跟着一起上了电梯。徐杉凯是摄影组的,比漆夏大三岁,两人一起合作过采访项目,还算熟悉。

徐杉凯:“明天有空没?我这里刚好有几张环球影城门票,叫上甘瑶她们一起去玩吗?”

漆夏说:“不好意思,明天有事。”

“约了男朋友?”

“不是,我妹妹来京市,打算带她到处逛逛。”

徐杉凯依然没放弃,“可以带她一起。”

漆夏有点头疼,她和徐杉凯差不多时间进杂志社,前段时间团建大家开过他们的玩笑,漆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总觉得徐杉凯最近对自己有点太殷勤了。

她笑笑:“不了,我妹妹比较内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一起玩儿。”

“好吧,你有空了再说。”

电梯下降,很快就到了一楼。

这会正是下班高峰期,大厦门口涌出一拨人,漆夏寻找陈西繁,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楼下的喷泉旁边。

因为今天不排飞,陈西繁装扮比较休闲,雾蓝衬衫内搭白T,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他站姿随意,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小石子,眼神时不时望向大厦门口。

过分出众的气质和外貌,仿佛灰扑扑世界里乍然出现的一抹亮色,很难让人注意不到他。

看见漆夏,他笑了笑,手里捏着车钥匙走过来。

漆夏很不好意思:“抱歉,让你久等了。”

陈西繁:“没等多久,现在出发?”

“好。”

粤菜馆在附近的一个商场里面,距离不到六百米,两人决定走路过去。

没走几步,谁知道徐杉凯竟然在身后喊她:“漆夏——”

漆夏和陈西繁齐齐转头。

徐杉凯小跑过来,目光落在陈西繁身上,顿了片刻,“这位是……”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漆夏觉得有点尴尬,硬着头皮向陈西繁介绍:“这位是我的同事。”

徐杉凯笑笑:“你好。”

陈西繁礼数周全,点了点头,语气却有些淡:“幸会。”

气氛凝滞,漆夏问徐杉凯:“你找我什么事?”

“哦——”徐杉凯慢半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刚刚你的工牌掉在电梯里了,你没发现吗?”

漆夏一看,还真是自己的工牌,她接过,说:“谢谢,我都没发现。”

“没事,你们去哪儿?我开车了,用不用送你们一程?”

不等漆夏回答,陈西繁先一步说:“不用,就在附近。”

“哦哦,那我先走了,周一见啊漆夏。”

漆夏:“嗯嗯,拜拜。”

这一桩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漆夏和陈西繁继续去商场。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漆夏正想着找点什么话题,忽然听见陈西繁问:“刚刚那个男生叫什么?”

漆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但还是老老实实答:“徐杉凯。”

“徐杉凯。”陈西繁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是做什么的?”

“我们杂志社的摄影师,之前在广告公司,后来被主编用高薪挖过来了……”

这时候,她们刚好经过一个地下车库,一辆白色suv从出口驶出来,忽然对着他们摁了两声喇叭。

漆夏忙着说话没注意,听见喇叭声回头,那辆suv已经近在咫尺。

电光火石间,身边的人攥住她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拉。

漆夏今天穿了件吊带裙,外搭一件薄薄的针织衫。他的掌心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至肌肤,那瞬间,她整个人倏然僵住。

熟悉的薄荷清香袭来,下一瞬,她便撞入了他的怀抱。

嗅觉记忆觉醒。

很多年前的某节英语课,陈西繁意外成为她同桌的那天,她也闻到过这种熟悉的味道。还有高三去爬燕蒙山,大巴车上漆夏伸手帮他挡阳光,下车时,陈西繁送给了她一条薄荷糖……

她下意识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陈西繁一只手还攥着她的胳膊,低声说:“小心。”

漆夏回神,脑子有点发懵,“嗯,谢谢。”

陈西繁很快便松开了,她却仍觉得那寸肌肤温度有点高。

这一带人挺多的,周围有点吵,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习惯的力量太可怕了,走路途中,漆夏发现自己仍会像以前那样,目光时不时往他身上瞟。她不禁有点懊恼,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怎么就是改不掉。

不知不觉就到了那家粤餐厅,可能因为均价偏高人不是太多,提前预定过,他们被带去了卡座。

陈西繁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

漆夏接过翻开看两眼,电话忽然响了,是漆圆打过来的。

她抓起手机,说:“我去接个电话,你来点吧。”

“好,有忌口吗?”

“我不挑食,都可以。”

漆夏抓着手机去露台接电话,她走的急,经过陈西繁座位的时候,衣角轻轻拂过他的面颊,陈西繁怔愣。

人已经走远了,空气中却弥留着栀子味道,清新雅淡,像冬天大雪后的阳光,清冷中带着几分温柔。

他不禁想起方才来的路上,抓着漆夏胳膊躲避那辆车时,胸口迎面撞来的那种触感,他当时上半身都麻了。

陈西繁下意识看向露台,只见漆夏穿着及膝中长裙和针织开衫,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腰身盈盈似乎一掌就能握住。过肩长发披散开,她半仰着脸始终微笑,眉眼弯弯霎是好看。

陈西繁鬼使神差,不禁打开手机,搜了搜《科学时刊》电子杂志,最新一期的重点版面,记者署名那栏写的名字就是漆夏。

长相出色,业务能力强,外语熟练,难怪有人惦记。

男性之间有种奇妙的思维共通,虽然和徐杉凯是第一次见面,但陈西繁能看出,在他眼里,漆夏不是普通同事。

意识到自己看的有点久了,陈西繁移开视线,低头点菜。

电话是漆圆打来的,小丫头闹腾呆不住家,说联系了一个同学,想提前去对外经贸大学看看。

过几天大学就开学了,漆夏想着漆圆成年迟早要独立,而且邢安娅之前教过她怎么坐地铁和公交。

漆夏嘱咐她:“你坐地铁五号线,到大学城站下车,往东走600就到校门口了,路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知道啦,路线我早就查过。”

漆夏:“你那个同学可靠吗?”

漆圆:“当然可靠,我们同班三年了,她爸妈我都认识。”

“那你去吧,早点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么么哒,我挂了。”

回到座位,陈西繁把菜单递给她:“你看看,再加点什么?”

漆夏接过一看,发现陈西繁点的东西挺多,而且都是她喜欢吃的,看来,他们口味很相似?

“够了,就这些吧。”

等菜间隙,漆夏托腮看了眼对面的人,又垂下眼。

聊点什么呢?

可这次不需要她主动找话题,陈西繁先开口了:“你大学在哪里上的?”

“京平大学。”

闻言,陈西繁挑了挑眉,因为京平大学这四个字。

他肯定说:“很好的学校。”

话题聊开,气氛松弛许多,漆夏开玩笑说:“相比起来,还是你们剑桥更好一点。”

当年陈西繁出国比较匆忙,没有关注过同学们的高考去向,他勾了勾唇角,看着她的眼睛,问:“我们那一届考上京平大学的人多吗?”

“还行吧,二十六个女生,十二个男生,我们班只有我和邢安娅、朱青青。”漆夏一顿,“对了,你还记得邢安娅朱青青是谁吗?”

陈西繁:“当然,邢安娅是你和许幼菲的同桌,高中那会你们三总在一起,朱青青……”他想了片刻,“好像是劳动委员。”

漆夏:“对没错,当时胡老师还说呢,如果算上你的话,我们班能有四个上京大。”话落,漆夏想到什么,猛地一愣,“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没事。”陈西繁语气散漫,看起来确实不在意:“当时没上京大,确实可惜。”

这个话题并不美妙,漆夏赶紧转移,“你和高中同学还联系吗?”

陈西繁笑了笑:“贺骁,魏宇鹏他们,有空会约着玩,你呢?”

“我也差不多吧。”漆夏喝了一口柠檬水,“和邢安娅住上下楼联系多一点,菲菲还在纽约,有空会视频,其他人……基本不怎么联系了。”

“刚毕业那几天,q/q班群还挺热闹的,大家互相告别,说每年聚一次,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毕业是条分水岭,不管当初山盟海誓说得再情真意切,但毕业之后,大家都有各自的人生需要奔赴,失联才是常态。

说到q/q,陈西繁忽然道:“我记得,我们以前好像没加过q/q好友?”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漆夏脑子嗡地一声,视线看向别处:“嗯,没加过,我早就不用q/q了。”

“我也是,不怎用。”陈西繁语气随意。

很快,他们点的菜做好了,服务员端过来,话题戛然而止。

漆夏偷偷看他一眼,心说其实我们是q/q好友,只是你不知道。

不过,都过去了。

这顿饭吃得愉快,职业习惯促使漆夏很会与人交谈,而陈西繁也主动找话题,快结束的时候,漆夏说想去卫生间。

她拿着手机,从卫生间回来想着顺便买单,但到了收银台,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已经买过了。

漆夏惊讶:“谁买的?”

“和你一起的那位帅哥呀。”

正好这时,陈西繁拿着她的包走过来,问:“走吗?”

“走吧。”漆夏接过自己的东西,从餐厅出来小声问:“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嘛?”

陈西繁看向她,眼里笑意明显,“下次吧。”

下次……

还有下次吗?

第33章

题外话:上一章修过麻烦重看, 不然剧情连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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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场出来,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到一条灯火通明的步行街上, 边逛边往回走。

步行街人不多, 有些小商店挺有意思的,路过一家二手书店的时候, 陈西繁驻足多看了几秒。

橱窗内有一只很大的展示柜,玻璃质地, 一格一格间摆满了邮票。

漆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

他还是那么喜欢邮票吗?

漆夏对邮票一窍不通, 那次帮他找特5-2003也是误打误撞。

她提议:“进去逛逛?”

陈西繁扬了扬下巴,说:“逛不了,老板好像准备下班了。”

果然, 他才说完,就看见老板背着包包出来,锁好门利索地骑上自行车走了。

漆夏:“下次再来吧。”

陈西繁忽然低头往她这边靠了靠,清爽的味道混入呼吸间。

他压着声音, 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好,下次。”

逛着逛着,很快回到了车上, 漆夏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陈西繁递给她一只纸袋,“充电宝。”

“好,麻烦你了。”想到刚刚吃饭是他付的钱, 漆夏有点过意不去,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回请你吧,下次别再跟我抢账单了。”

陈西繁看向她,一时间没说话。

这会已经快十点了,夜色落下包围全城,昏暗中他的神色看不太清,侧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不远处的喷泉广场音乐飞进车里,旋律轻快,是首纯音乐,名字叫《直到清晨黄昏》。

沉默片刻,陈西繁说:“最近可能不行,我要去西南那边训练一段时间。”

“嗯嗯,你有空了告诉我。”

车子启动,漆夏又好奇了,“你都升机长了,还需要训练吗?”

“当然。”陈西繁摁下电子手刹,给她科普说:“机长也分等级,隔一段时间就有测试,测试不合格降回副驾驶。”

漆夏感慨:“好严格。”

“嗯,毕竟这行责任重大。”

晚上天气凉爽,路况也不错,出发没多久,漆夏电话响了,又是漆圆。

她接起:“喂阿圆——”

“姐姐,呜呜——”

电话那头传来漆圆的哭声,漆夏心一紧,说话舌头直打结:“怎么了?你在哪儿?”

漆圆说:“我坐地铁坐反了,现在在平阳站,回去的地铁停运了,而且这边……这边太偏,打不到车,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漆圆第一次出远门,大晚上滞留在外面,漆夏已经急得不行了。

她眉头紧锁,确认说:“在c口对吗?那你原地等我,我打车过来接你,嗯……没事别哭别哭,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漆夏着急道:“麻烦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吧,有点急事。”

陈西繁手握方向盘,脚踩了下刹车,问她:“什么急事?”

漆夏解释说:“我妹妹坐地铁坐反了,回来的地铁停运打不到车,我现在去接……”

“哪个站?”

“平阳站C口。”

职业的关系,陈西繁做决策从不拖泥带水。

汽车驶过路口却没停,他一手控方向盘,一手点开导航,修长手指扩展地图,看一眼,估计时间。

市区限速,他说:“别急,四十八公里而已,半小时能到。”

漆夏一怔,“你送我过去吗?”

“嗯。”陈西繁理所当然的态度,驶过红绿灯后踩一脚油门,语气冷静,“京市地铁停运后,站内有工作人员巡查到十一点半,让她进站等我们,那样比较安全。”

漆夏也顾不上麻不麻烦了,点头照做。

和漆圆联系完,她才有空分心,目光偷偷落在陈西繁身上。

车子已经出了市区拐上高速,这段路限速120,漆夏看一眼仪表盘,陈西繁脚踩油门,车速一直在120左右徘徊。

路上车不多,高速两旁都是田野和树林。即便不开窗,漆夏也能听到窗外猎猎的风声。

谁都没说话,头顶灯光昏黄,好像置身旧电影拍摄现场。

陈西繁面容隐在光影里,轮廓仿佛罩了一层柔光。鼻梁高挺,薄唇微启,下颌线流畅分明。

漆夏莫名想起高中时,许幼菲过生日的那天,她出去取快递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心急如焚不知所措,那时候,也是陈西繁突然出现。

他对她说:你别怕,跟着我走就行了。

真正的雪中送炭,暗室逢灯。

二十五岁的陈西繁沉静了许多,但漆夏透过他,却依旧能看到当初那个温柔阳光,恣意张扬的少年。

喉咙微微发涩,漆夏找话题和他聊天,说:“你平时住市区吗?那上班会不会不方便。”

“住机场那边的公寓,市区这边偶尔也来。”

漆夏愣了愣,“那你等会回机场那边的公寓吗?还是……”

陈西繁:“明早有会,去机场那边。”

平阳站在西南角,机场在东北角,相距一百多公里。

漆夏闭眼,只觉得太不好意思了,干巴巴道:“抱歉,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觉得麻烦我?”陈西繁看她,唇角翘了翘,话里憋着坏。

漆夏点头:“不麻烦吗?”

“嗯——”陈西繁沉吟片刻,“觉得麻烦,就多请我吃几次饭吧。”

漆夏一口答应,“好,等你训练回来。”

“一言为定。”

陈西繁估算得很准确,三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平阳站C口。

这一带属于郊区了,周围黑灯瞎火连个公交车站都没有,荒凉极了。幸好地铁口还没关门,陈西繁陪漆夏进站找人。

此时,地铁站售票窗口,漆圆和一个售票员小姐姐正在坐在一起聊天。

这孩子从小社交能力就强,不认生。漆圆和售票员嗑瓜子拉家常,听见脚步声,她抬头,就看见姐姐和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刹那间,小姑娘眼睛都瞪圆了。

售票员小姐姐问她:“小孩儿,那两人是来接你的吗?”

“嗯,我姐姐。”漆圆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瓜子壳。

售票员小姐姐起身伸了伸懒腰,活动完筋骨松一口气:“行,你姐姐和你姐夫来接你了,去吧,下次坐地铁看准了再上。”

漆圆冲人家甜甜地笑,“谢谢美女姐姐。”

“哟,小嘴甜的,拜拜。”

“拜拜。”

远远的,漆夏也看见了漆圆,高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陈西繁料想姐妹二人可能有话要说,道:“我在这儿等你们。”

“好。”

漆夏走过去,拎着小姑娘左看看又看看,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好着呢。”漆圆大眼睛贼溜溜偷瞄远处的男人,低声又开始八卦了:“姐,你不是说他不是我姐夫么,怎么又……”

漆夏瞪她,压着声音:“漆圆!”

漆圆一下子怂了,“我错了,不说了。”

“还不是你,坐错车,大老远麻烦他送我过来,我又欠人家一个人情。”

漆圆乖乖认错:“嗯嗯,我们坐他的车回去吗?”

“嗯。”

漆圆:“那我叫他什么?”

漆夏一怔,莫名有点烦:“随你怎么叫。”

成功接到漆圆,三人从地铁站出来回车上。漆圆走在前面,陈西繁和漆夏走在后面,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夜色浓重,四周蝉鸣聒噪。

走着走着,陈西繁忽然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凶她了?”

他的嗓音压低了,更具磁性。

“啊?”漆夏耳朵一痒,她不禁想揉一揉,但忍住了,说:“我说了她两句,毕竟给你添麻烦了,呃……我没凶她,我平时不凶人的。”

说完,她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和陈西繁解释这些啊?显得她急于澄清什么一样。

漆夏脸一热,转头却对上陈西繁的视线。

陈西繁就这么看着她,徐徐道:“嗯,我知道,你不凶。”

回到车上,漆圆乖乖缩在后座,像只呆头呆脑的小鹌鹑。车子缓缓启动,驶回城区。

一路上都很安静,漆夏眼角余光看一眼漆圆,心里开始反省自己。

都说长姐如母,因为爸爸去得早,妈妈又不管她们,某些方面漆夏对漆圆是比较严格的。比如学习,比如犯错。

前几年漆圆贪玩,有一次跟着同学逃课去网吧,漆夏知道以后,在电话里凶她,凶着凶着,自己却哭了。

现在想想,漆圆也不过刚刚成年,坐错车而已,人没事就好了。

漆夏轻轻叹气,在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包大白兔奶糖。

她拿出几颗递给漆圆,语气温和:“阿圆,吃吗?”

“吃!”漆圆一下就被哄好了,美滋滋道:“谢谢姐姐。”

陈西繁看她一眼,继续专心开车,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像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漆夏不好意思吃独食,可是陈西繁开车也不方便,幸好没一会,半春里小区到了。

漆圆道谢后下车,漆夏等了等,说:“今天多谢了。”

“没事,回去早点休息。”

漆夏从包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刚刚忘了问你,吃这个吗?”

三颗大白兔奶糖,静静地躺在少女掌心。

回忆的旋律开启,陈西繁很难不想到年少时,他在天台抽烟打电话,心情糟糕到极致的那天,漆夏忽然出现,给了他几颗大白兔奶糖。

他从不接受任何女生的任何东西,因为那些东西,大多带有特殊含义。对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从他身上得到物质或情感上的奖励。

陈西繁怕惹麻烦,每次都退回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无法解释,当初自己为什么接受那几颗大白兔奶糖。

因为心情糟糕吗?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头绪。

漆夏见他不说话,心里便有了答案,默默收起手掌,笑说:“不吃也没事,我随便问问的。”

说罢,她解开安全带,正打算道别,忽听陈西繁道:“吃,给我一颗。”

漆夏扭头,惊讶,“奶糖,你要吃吗?”

“嗯。”

他不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却很想尝一尝漆夏掌心的糖果。

陈西繁拿起一颗,剥开包装纸,把白色奶糖扔进嘴里,慢条斯理嚼着,道:“挺甜的。”

第34章

高中毕业后的这次重逢, 挺意外的。晚上回到家,漆夏把姐妹两人的脏衣服分类,扔进洗衣机。

漆圆去洗澡了, 浴室传出哗哗的水声, 她抱着蛋糕,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大数据简直准得可怕, 就像在她头顶装了监控似的,适时给她推送一条话题:【多年后再遇, 你的暗恋对象怎么样了】

漆夏指尖顿了顿,点击。

这条话题挺火的, 点赞有十五万,评论三万多条,挂在首页热度还在飙升。

【谢邀, 刚见完高中的暗恋对象。他年纪轻轻,孩子已经三岁了,在县城里开了一家杂货铺,外貌没怎么变, 就是沧桑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啊。听邻居说他经常喝酒打牌,和老婆吵架,总之一言难尽, 我的暗恋, 幻灭得很彻底。】

【十多年不见,今年因为工作原因又联系上了,加了微信。说真的, 没什么感觉,大家圈子不一样, 爱好不一样,我心中的那个阳光少年,早就已经走远了。】

【回首不见从前,再见已是油腻大叔。】

……

网友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评论区一片哀嚎,感慨难道就没有不变丑,不油腻的暗恋对象吗。

漆夏心血来潮,也写了一段:

【他实现了少年时代的理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外貌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耀眼,在人群中还是闪闪发光的存在。曾经因为一些事,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当飞行员了,但这次遇见,挺为他高兴的。】

这条评论发出去后,马上有人跟评,网友评论一阵见血:

【飞行员?那难怪了,飞行员就没有丑的。】

【想听听小姐姐的暗恋故事QAQ】

【鉴定完毕,小姐姐,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你还没放下吧。】

【来,说出你的故事】

……

看着一条条评论,漆夏怔怔然了会,鼻尖忽然一酸,她只回复了其中一条评论:【暗恋经历大同小异吧,上高二那年特别喜欢他,课间总偷偷看他,就连我们的作业本挨在一起,我也能高兴好几天】

【我注册了个小号,无意中加上他的q/q,但我不敢说自己是谁,一直以陌生人的身份和他聊天。大家不要学我,这种行为很不明智,说难听点就是逃避和欺骗。还是坦荡一点吧,如果可以,希望大家不要再暗恋了。】

之后,漆夏没有再关注,关掉手机回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是周六,邢安娅在家准备了火锅,叫漆夏漆圆去她家吃饭。

邢安娅养了一条柯基,饭吃到一半,漆圆想下楼遛狗。

漆夏嘱咐她:“别跑远了,就在小区附近,带上手机。”

“知道啦。”

邢安娅往冒热气的锅里下了些蔬菜,好笑道:“阿圆成年了,她想去哪儿你就让她去,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吗?”

“你不知道,她有前科。”漆夏托腮,说:“昨天她出门,坐地铁坐反了,大晚上跑到平阳去,现在想想我都后怕。”

邢安娅啊了一声,“那她怎么回来的?”

漆夏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老实道:“刚好那会我在和陈西繁吃饭,陈西繁开车载我去平阳,把人接回来的。”

“等等——”邢安娅涮火锅的动作一顿,“你和谁?陈西繁?我们的高中同学陈西繁吗?”

“嗯,就是他。”

一时半会,邢安娅没搞清其中的关系,“你和陈西繁怎么搞到一起去了?还约饭?”

“你换个字行吗?”

“快说快说。”

漆夏就把遇上陈西繁的经过说了一遍,邢安娅听完,好半晌才犹犹豫豫道:“夏夏,我问你,高中那会你……”

漆夏抬眼,“怎么?”

“算了,没什么。”邢安娅忽然又不说了,转而问:“话说高中毕业就没再见过他了,年初和菲菲吃饭的时候,她也没提,陈西繁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长残?”

“他当飞行员了,没有长残。”

邢安娅点点头,“也对,毕竟上帝之子。”

“我前几天去附中贴吧逛了逛,猜我发现什么了?以前上学那会,不是有女生开过一个关于陈西繁的帖子嘛,现在竟然还在更新,回复好几万条了。这么看来,陈大校草曾是多少女孩的白月光啊。”

“我记得高中那会,追他的女生不计其数,大明星沈橘,还有三班那个班花……”

漆夏静静听着,始终没说话。

有那么一瞬,她想告诉邢安娅,其实当年,她也是那些不计其数的女生之一。

只是想想,当年都没说,现在更没说的必要了。

而且,陈西繁和许幼菲是亲戚,她暗恋过陈西繁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吧。

吃完火锅,邢安娅去厨房切水果,漆夏收拾桌子。她把垃圾分类装好,洗洗手坐下,看见手机屏幕一闪。

陈西繁说:【我要去榕城训练两个月,有什么想带的吗?】

仅仅是和他聊天而已,漆夏竟然有点紧张。

其实带东西这种事很常见,唐荞每去一个新的城市,也会问她需不需要带什么。而榕城是国内有名的旅游城市,最出名的就是当地特产。

漆夏回复说:【暂时想不到。】

陈西繁:【嗯,想到告诉我。】

榕城训练……

漆夏忍不住想到最近科技行业的大事件,问:【你去榕城训练,和CAC08商业首飞有关吗?】

CAC08是国内按照国际民航章规研制,拥有完整自主知识产权的第一架大型客机,于去年完成验证试飞,预计今年首次载客投入使用。

作为科技杂志的记者,漆夏平时有关注科技新闻的习惯。

早上她才刷到CAC08两架飞机已交付世铭航空榕城基地的新闻,现在听说陈西繁在榕城训练,自然而然将两者联系起来。

消息发送等了一会,陈西繁却没有回复。

漆夏心一紧,猜测自己问的问题可能涉及商业机密了,消息超时无法撤回,她只好打字:【我随便问问的,不方便说也没事。】

这次,陈西繁几乎秒回:【刚刚在取行李。】

【猜的没错,很聪明啊漆大记者。】

隔着屏幕,漆夏都能想象到,他唇角挂着几分笑,懒洋洋夸奖人的样子。

漆夏:【过奖了。】

这个周末之后,两人都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忙得晕头转向,再没有见过面。

京市秋天来的快去的也快,十月下旬,天已经很凉了,办公室里人人都换上了长袖和风衣。

周四有组内例会,主要内容就是汇报当前工作进度和策划提案。上午,漆夏写完周报,支着胳膊想提案,忽然看见微信闪了闪。

李蜜发消息给她:【夏夏,我的视频号刚刚起步,你帮我转发一下宣传宣传。】

李蜜是她在记者大会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四十岁不到,目前在一家儿童文学出版社做副主编,这几年自媒体发展得很快,很多媒体人都会运营一个自己的视频号。

漆夏回复ok,然后顺手转发了一条视频到朋友圈,视频具体内容她没看,只知道是关于榕城旅游的。

过了几分钟,她看见朋友圈有小红点提示。

漆夏点开,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

系统消息提醒:三分钟前,繁星历历看给你点了一个赞。

她发愣的时候,甘瑶叫她:“夏夏,走了,去开例会。”

“好。”

漆夏没来得及多想,拿上电脑去会议室。

会议室在22楼,路上,甘瑶压着声音和她说:“我刚刚听说,郑心妍已经谈下杨甫的采访了,靠,那个小赵总有两下子啊。”

漆夏没有太意外,“能谈下杨甫的采访,郑心妍确实厉害。”

“这要是放在娱乐圈,是不是就叫金主砸资源?”

漆夏:“你小声一点。”

“okok。”甘瑶点到为止,换了个别的话题:“夏夏,我发现摄影部的徐杉凯最近对你挺殷勤的,怎么回事,他想追你?”

漆夏脸颊微红,“我不知道。”

“其实徐杉凯各方面都还行,比你也没大几岁,可以考虑一下。”

两人正说着,就瞧见郑心妍迎面走来,意气风发地同她们打招呼:“嗨,开例会去吗?一起走呀。”

漆夏和甘瑶都保持微笑,说可以。

甘瑶打听:“心妍,听说你约上杨甫的采访了?”

“嗯。”郑心妍大大方方承认了,“其实我也挺意外的,毕竟杨甫是出了名的孤僻难搞,从不接受任何采访,我和他的助理沟通过好几次,就连采访提纲都改了好几版,也是运气好吧……”

拿下重要采访就是不一样,郑心妍腰杆都挺直了,满面春风。

甘瑶偷偷朝漆夏翻白眼,比嘴型:还不是靠金主——

说话间,会议室到了,大家落座。

例会上,大家各自汇报工作进度,之后孙芙做了总结,宣布Q4重点版面留给郑心妍。

这也是考虑到杨甫是国内最年轻的图灵奖获得者,而且这几年人工智能,AI很火,杨甫的首次采访,不给重点版面说不过去。

之后,孙芙把一沓文件递给漆夏和甘瑶,说:“下个月CAC08国产客机商业首飞,我们杂志社收到了世铭航空媒体邀约,首飞那天官方视频号会有直播,你两提前过去,顺便采访机组成员,回来做个专题报道吧。”

目前国内航空公司购买的飞机不是空客就是波音,国产飞机横空出世,也算航空界科技界的大事件。

“采访地点在……”

“榕城世铭航空飞行基地。”孙芙交代完,感觉已经到了社交极限,起身说:“准备一下,明天出发。”

“好。”

从会议室出来,甘瑶有点抱怨:“天哪,又要出差了。”

漆夏有点心不在焉,世铭航空飞行基地,榕城……

那她会不会遇上陈西繁?

心脏不安分,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有种隐隐的期待。

“夏夏,你在想什么?”

漆夏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甘瑶说:“行吧,幸好是和你一起出差,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明早我们机场见。”

第二天上午九点,漆夏和甘瑶在首都机场汇合,这次他们的采访团队总共三人,除了漆夏甘瑶,还有摄影师徐杉凯。

中午,飞机落地榕城,西南城市还未入冬,热气迎面拂来,漆夏把外套脱了抱在手里。

世铭航空飞行基地在郊区,三人需要再转一次大巴。

上车后,徐杉凯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空位,说:“漆夏,坐这儿吧,前面不容易晕车。”

漆夏莞尔:“我一般不晕车。”

“啊?这么强。”

漆夏点头,“后面位置比较宽舒服一点,我去那里坐吧。”

徐杉凯看着她往后面走,下意识想跟着过去,但是他包里的摄影器材太重,拿东西的时候,甘瑶跟上车,立马就把漆夏旁边的位置占了。

眼看不能坐在漆夏身边,还要受晕车的罪,徐杉凯无声叹气,只能放弃了坐在一起的想法。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有段路挺难走的,车子摇摇晃晃,到达目的地时,徐杉凯脚都软了。

这次CAC08商业首飞,除了漆夏他们,还来了很多其他媒体的记者,甚至有几个人扛着带有央视字样的摄像机。

所有记者被安排住在基地附近的酒店,他们要在这里呆一周。漆夏和甘瑶放下行李后,叫上徐杉凯,打算先去基地熟悉一下环境。

到了基地门口出示记者证,很快就被放行了。

此时正是傍晚,霞光万丈,夕阳余晖染红了天空,基地不远处的墙面上,用红色油漆写了几行大字:

起飞就是打仗,升空就是作战。

蓝天骄子,人民卫士。

走到操场边上,漆夏就看见不远处,一群穿着军绿色训练服的男生正在训练,旁边有专业的教练指导。

他们被分成了三批,一批跑8000米,一批做花式秋千,还有一批在做多维固滚。

“好帅啊啊啊啊——”甘瑶不淡定了,“你看看,那肌肉……太性感了,不知道小哥哥们是否单身呢……”

这边甘瑶犯花痴,另一边徐杉凯拧紧了眉,“靠,飞行员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那花式秋千我看着都晕,更别说下来还要走直线了。”

漆夏又开始犯老毛病了,她像高中时候一样,目光频频寻找陈西繁。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漆夏抿唇,拍了一下脑门。

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看男人的,漆夏提醒自己说。

这时候,有个教练发现了他们,小跑过来,“三位是……”

漆夏立马换上标准的职业微笑,“你好,我们是《科学时刊》的记者,受邀参加CAC08商业首飞发布会,今天刚到,想提前了解一下基地。”

“哦——《科学时刊》对吧,我知道我知道,领导先前吩咐过,好像你们要做一次专访。”

“是的。”漆夏点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说:“方便透露一下,这次CAC08机组人员是谁吗?先熟悉一下,有利于之后的采访。”

教练答应得很干脆,“可以,名单早就报上去了,你们去休息室等着,我把人带来。”

休息室就在操场旁边,条件还可以,该有的东西都有。

等了会,教练带着三个人进屋,说:“人到了。”

闻声,漆夏抬眼,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朝她走来。

他穿军绿色训练服,衣服有点贴身,勾勒出修长高挑的身形,流畅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喉结尖锐像突出的直角,上面挂了一层汗,整个人透着满满的禁欲感。

视线对上,漆夏后背一僵,正有点不知所措,就看见陈西繁也是怔了怔,似乎对她的出现有点意外。

甘瑶小声:“卧槽,0714的帅逼飞行员,你高中同学……”

“别说了。”漆夏提醒她。

徐杉凯也是一愣,他记得他,两个月前公司楼下,和漆夏走在一起的男人。

他是飞行员吗?

这么年轻就当机长了?

教练笑说:“久等了,给你们介绍一下,他们是本次CAC08首飞的驾驶舱机组成员,本次总共配备两位机长,一位副驾驶,一位观察员。不过,有位C3级别的机长今天不在基地。”

“这位是观察员聂海,这位是副驾驶王鹏,还有这位是机长——”

话没说完,陈西繁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勾了勾嘴角,语气淡淡的,说:“不用介绍了教练,我们认识。”

“嗯?你认识谁?”

陈西繁冲漆夏扬了扬下巴,当着众人的面上前走了几步,说:“又见面了,漆夏。”

空气一静,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们,充满了好奇探究。

教练:“你们是……”

“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两人齐声回答。

这下,大家都乐了,教练目光意味深长,打趣说:“还有这缘分呢!不愧是高中同学,挺有默契啊。”

这次见面本来就是让大家先熟悉一下,并没有什么任务,听闻漆夏和陈西繁是高中同学,副驾驶和观察员都放开了。

王鹏围上去:“繁哥,你高中同学叫什么啊?”

陈西繁一字一句地介绍说:“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哦哦漆记者你好,我听说这次有直播是吗?直播会播我们驾驶室吗?到时候能不能给我开个美颜啊,我单身就指望那天露露脸呢。”

“对对对,我也单身,能不能那天给我挂个相亲广告,如有看上观察员聂海的,请拨打电话135xxxx……”

全部人哄堂大笑,王鹏和聂海实在太热情了,漆夏低头笑,正准备回答,就听陈西繁损了他们一句:

“行了,别为难我高中同学。”

第35章

玩笑归玩笑, 该解答的问题还是要解答。

漆夏秉承专业素养,说:“具体的细节之后再和你们确认,不过直播的话, 大概率是拍不到你们驾驶室的。”

一片叹息——

王鹏说:“我还想让我妈妈在电视上看见我呢。”

甘瑶建议:“你可以让她买我们的杂志, 到时候给你拍张帅气的照片放在专题首页。”

“真的吗?”

做记者的,不管和什么人打交道, 暖场本事必不可少,更何况他们要在基地呆一周。简单认识以后, 大家随便聊了几句拉近关系。

趁着这会,陈西繁低头朝她靠近, 压着声音道:“之前怎么没听说你要过来采访?”

两人的距离很近,外人看起来就像在说悄悄话。

他靠近的那瞬间,柠檬香气夹杂薄荷味道, 一下子到了跟前,犹如看不见的屏障,将她包裹。

漆夏下意识想往后退,只是不巧, 她的身后是一张长形办公桌,把退路都堵死了。

漆夏仰头瞥一眼男人,看见他锋利的喉结和下颌线,她呼吸不由得凝了凝。

虽然漆夏也没想明白, 为什么自己的行程要和他说, 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是昨天突然接到的任务,时间挺赶的……”

“嗯。”陈西繁语气随意,好像只是在她闲聊, “你们住哪儿?”

“基地旁边的酒店。”问完,漆夏也说, “你呢?”

陈西繁:“基地宿舍。”

来之前漆夏就听说过,世铭航空训练基地管理严格,CAC08首飞期间更甚,训练日不许飞行学员外出。

话题聊到这里,两人之间一阵莫名的沉默。

漆夏情不自禁地偏头看他,这下,猝不及防地撞入男人眼里。

他也在看她。

漆夏好尴尬,飞快转过头看向窗外,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了,赶紧找个话题,说:“刚刚在基地逛了逛,发现你们训练好辛苦,那个多维固滚,转那么多圈真的要求下来走直线吗?”

陈西繁目光跟随她望向窗外,不远处有一群新来的学员正在训练。

“嗯,正转十圈,反转十圈,再正转十圈,三十圈之后下来走直线。”

漆夏听着都觉得晕,问:“真的有人下来后还能走直线吗?”

“不能走也要走。”陈西繁闲哉哉道:“其实这些都比较基础,熟了以后没难度,比较难的是螺旋,那个真挺玩命的。”

漆夏好奇:“螺旋是什么?”

“就是两侧机翼失速,飞机不受控制一边转圈一边往地上摔的情况,飞行员从万米高空下坠的同时,不仅要保持冷静,还必须快速执行改出动作。”

漆夏惊讶:“在模拟机上训练吗?还是……”

“直接上天。”

想象一下那副场面,岂不是稍有不慎就会摔成肉泥?

漆夏对飞行员这个职业又了解了几分,她想到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你当年不是恐高吗?后来怎么克服的。

她顿了顿,忍住。

漆夏总觉得,即便陈西繁就在她身边,但两人中间,仍旧隔着越不过的沧海。

他们并没有熟悉到,可以打探对方内心深处的程度。

虽然好奇,但从结果来看是好的,那就行了,漆夏没有再纠结。

许是她沉默有点久了,陈西繁看向她,问:“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漆记者。”

他说话时带着浅浅的笑,语气中有几分促狭,给人一种他们很熟悉,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感觉。

漆夏配合地说:“暂时想不到了。”

“不过这次我们采访任务比较突然,后面几天还有很多功课要做,我得恶补一下民航,飞机知识,不然直播那天闹笑话怎么办。”

陈西繁嗯了声,“有需要随时找我。”

“谢啦,陈老师。”

“不客气,漆同学。”

这次见面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陈西繁他们还要训练,没多久休息室内进来几个人,是负责接待以及沟通采访直播事宜的。

见状,教练说:“那你们继续沟通,我带人回队里了。”

漆夏他们起身道别,“拜拜——”

“再见。”

之后漆夏和几位接待人员简单沟通完采访流程以及接下来几天的准备工作,拉了一个微信群方便后续联系。

时间差不多,漆夏三人组准备先回酒店了。

从休息室出来,甘瑶去上卫生间,漆夏和徐杉凯在门口等她。

徐杉凯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他实在太震惊了,那个叫陈西繁的二十五岁就当机长了?还他妈是剑桥毕业的。

这配置,简直顶尖了。

徐杉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两口,问:“漆夏,你那个高中同学,真是剑桥毕业的?”

漆夏不喜欢烟味,更不想吸二手烟,不动声色退了退,“是呀。”

“那他怎么回国当飞行员了?剑桥有飞行员专业吗?”

“他参加的大改驾……”

“你两聊什么呢?”甘瑶从背后拍了拍漆夏,打断二人的对话,催促:“快走吧,回酒店休息一会,然后我们去吃东西,你们想吃什么?”

徐杉凯止住了话题,“行,走吧。听说酒店二十层有烤鱼,你们想不想吃?”

另一边,陈西繁和同事们回到训练场,正在跑8000米。

天色渐晚,操场四周的灯光全部亮了起来。他步幅匀称,频率紧凑,胸口微微起伏保持换气,不经意抬头,就看见漆夏从休息室走出来,和徐杉凯站在门口说话。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王鹏加速追上他,喘着粗气说:“繁哥,你那个高中同学真白,肤色和你差不多啊。”

他们这行上天紫外线强,下地训练也经常顶着大太阳,肤色都偏黑。但陈西繁是天生的冷白皮,怎么晒都不黑。

陈西繁没什么表情,道:“是挺白的。”

“是吧,长得也漂亮,而且听她说话挺舒服的。这样的女孩,肯定行情很好吧——”

“怎么,你想追?”

王鹏哎地叹气:“得了吧,我不是在训练场就是在天上飞,哪有时间追?而且,漆记者那样的美女,配我可惜了。”

“不过他们杂志社那个摄影师,是不是对漆记者有点意思啊?刚刚在休息室,我看他一直往漆记者那边瞟……”

后面的话陈西繁没听,他加速,提前完成了8000米。

第二天是周六,基地放假,漆夏和甘瑶没事情做,打算趁休息去榕城市区吃火锅,徐杉凯知道后,也想一起去。

杂志社出差一般都是配备两个记者,一名摄影师,大家在外地习惯了集体行动,漆夏和甘瑶都答应下来,准备下午出发。

吃过午饭,漆夏在酒店楼下散步消食,走到花坛附近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漆夏——”

自重逢以来,他叫过她很多次名字。

陈西繁的嗓音太有特点了,调子透着股懒,他叫别人名字的时候,总能让对方心跳失速一秒。

漆夏转身,就看见陈西繁穿了件黑色外套,拉链拉到顶,下身是一条灰色的运动裤。他身量劲瘦高挑,又常年运动,简直是行走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西南城市最不吝啬阳光,他站在阳光明媚的深秋里,就连空气中都弥漫中一种慵懒而安详的气息。

漆夏失神片刻,走过去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又见面啦,你们不训练吗?”

“嗯,今天休息。”陈西繁捏着手机,语气挺随意的:“今天有空吗?”

猝不及防的询问。

漆夏有点没反应过来:“今天吗?我和杂志社同事约好了,一起去市区吃火锅,毕竟榕城火锅挺有名的,大老远来一趟,不吃太遗憾了。”

陈西繁沉默了阵,抬眸看她:“甘瑶和徐杉凯吗?”

“嗯,我们出差都是一起行动。”

陈西繁:“什么时候去?”

“约好了三点出发,吃完火锅随便逛逛就回来。”她解释完,感到有点奇怪,刚刚陈西繁问她今天有没有空,难道是打算约她吗?

不会吧,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漆夏正打算问问,陈西繁却先她一步开口了:“你们介意再加一个人吗?”

“啊?”漆夏懵了。

陈西繁笑笑,漫不经心道:“在基地呆久了有点腻,想去市区逛逛。怎么,不方便带上我吗?”

“当然方便了。”漆夏立马说,“不过我要先问问甘瑶,今天去市区的车是她租的,不知道四个人够不够坐。”

陈西繁:“不用租车,我开基地的车载你们去。”

“这样么?”漆夏想想也行,还能省钱,说:“等会儿,我在群里问问。”

这次出来,漆夏和甘瑶徐杉凯拉了一个吃饭群,专门说与工作无关的事。

她点开微信,打字:【瑶瑶,你上午租的车还能退吗?】

甘瑶:【可以啊,我正犹豫要不要重新租个更便宜的呢,来回八百太贵了。】

漆夏说:【那就退了吧,我高中同学开车载我们去,顺便和我们一起吃火锅,你们介意吗?】

听闻这个消息,甘瑶在群里刷了一串表情包。

【昨天的陈机长吗?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和帅哥一起吃饭谁不喜欢啊啊啊啊,秀色可餐,我米饭都能多干三碗。】

徐杉凯一直没在群里说话,漆夏只好艾特他。

过了会,徐杉凯才回复:【他不训练吗?】

漆夏:【嗯,今天休息。】

甘瑶已经等不及了:【就这么定了,既能省八百块,又能看帅哥,徐哥,别犹豫了,多犹豫一秒都是对钱的不尊重!再说,和采访对象接触联络感情,也是为了方便工作嘛。】

如此一来,徐杉凯不好再说什么,【我都行。】

和两位同事沟通好,漆夏冲陈西繁笑了笑:“可以啦,他们都没意见。”

“好,我去把车开过来。”

两人在酒店门口告别,陈西繁去基地开车,漆夏回酒店收拾一下,顺便把甘瑶和徐杉凯带下来。

为了方便学员出行,世铭航空在训练基地配备了车辆,休息日只要报备登记就能开出去。

做好登记和外出申请,陈西繁取了车钥匙,刚揣进裤兜,迎面走来的王鹏和聂海叫住他。

“繁哥,你借完车了?那正好,咱们直接上车走吧。”

陈西繁一顿,挑了挑眉:“去哪?”

王鹏莫名其妙:“咱们上周末不是约好一起去润光农场骑马吗?你忘记了?”

训练基地休息日的活动还是挺丰富的,周边有农家乐,农场,还有温泉。

陈西繁回想片刻,记起来,上周王鹏好像确实提了句今天去骑马,他当时没留神,下意识应了声好。

“你们去吧,今天有事。”说罢,陈西繁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

王鹏和聂海哪能轻易放过他,追上来,勾着陈西繁的肩:“繁哥,放我们鸽子?那你得说说,今天有什么事。”

“约了人吃火锅。”

聂海:“啊,又吃?咱们上周才吃过。”

王鹏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丝八卦气息,问:“约了谁呀?”

陈西繁应付了一句“我高中同学。”

“昨天那个美女?漆记者?”

“嗯。”

下午三点,漆夏和甘瑶徐杉凯在酒店门口等待,不一会,漆夏收到陈西繁的微信:

【王鹏和聂海也想去,就是副驾驶和观察员,你觉得呢?】

漆夏倒是不介意,不过她还是问了问甘瑶和徐杉凯,两人都说可以,于是这趟出行,由原来的三个人变成了六个人。

因为人多了,王鹏登记又借了一辆车。三点一刻,两辆车停在酒店门口。

陈西繁开门下来,叫她:“漆夏。”

王鹏和聂海倒是没下车,只是落了车窗,热情地说:“又见面了啊各位——”

甘瑶紧紧抓着漆夏的手腕,小声:“我靠,我以前觉得戴墨镜的人挺装逼的,这样看我觉得那个叫聂海的戴墨镜有点帅。”

“那你要和他坐一辆车吗?”

甘瑶笑笑,一点也不忸怩:“当然。”

说着,甘瑶去找王鹏和聂海,而另一边,陈西繁已经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偏头看向漆夏:“上车吧。”

“好,谢谢。”

已经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了,漆夏自然而然弯腰坐了进去。

徐杉凯见状,也默默地跟在漆夏身后,打算坐在后座。

哪知,他刚打开后座车门,就看见汽车后座放了几只纸箱,整整齐齐堆放在一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坐下了。

徐杉凯当场愣住。

陈西繁手搭在车身上,看一眼徐杉凯,抬了抬下巴:“兄弟,基地的东西没办法挪,要不你坐王鹏那辆?”

那边,王鹏也适时喊道:“徐摄影师,我的副驾驶座位专门给你留着呢,我很喜欢摄影,路上请你指点一下可以吗?”

徐杉凯挤出一丝笑,“好。”

去市区自驾要一个多小时,天气晴朗,路上,漆夏请教了陈西繁几个民航相关的知识。

陈西繁回答的时候,漆夏就点开记事本,边听边记录。

不知不觉路程过半,陈西繁手握在方向盘上,问:“你每次采访前,都要把相关行业了解一遍吗?”

“嗯。”漆夏挠挠后脑勺,“每次都会做足功课,但这次是我第一次直播出镜,我担心搞砸了,所以这几天得准备充分一点。”

陈西繁说:“别担心,你肯定没问题。”

其实从接到直播任务的时候开始,漆夏一直很紧张,直播不可控因素太多了,谁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昨晚她都焦虑得有点睡不着,现在听陈西繁这么说,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无论少年时代,还是现在的他,都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力量。

漆夏抿了抿唇,重复说:“嗯,我肯定没问题。”

进入市区,路有点堵,车速缓慢。

四点半,他们到达榕城一家有名的火锅店附近,这家火锅是王鹏推荐的,他来过好多次说味道不错。

停车场距离火锅店有点远,停好车后,六人顶着大太阳又走了二十分钟,找到火锅店都热得不行,定了个包厢吹空调。

包厢环境清雅,有一张大圆桌和六个座位。两位女士先选座位,漆夏左边挨着甘瑶,右边还有一个空位。

徐杉凯正想坐过去,就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身边略过,气定神闲地坐到了漆夏身边。

王鹏拉着他说:“徐摄影师,我真没想到,摄影还有这么多门道呢,来来,你和我坐在一起,呆会我一定敬你一杯。”

漆夏刚刚落座,就听见旁边椅子拖拽的声音,旋即,男人坐了下来。

这次,她不抬头也知道是谁,陈西繁身上清爽的味道已经飘了过来。

大家坐下后,开始用手机扫码点餐。甘瑶和聂海脑袋挨着脑袋,商量要什么锅底。

漆夏脸颊被晒红了,坐下后摸了摸身上,发现口袋里是空的。

她的手机呢?

漆夏又重新找了一遍,陈西繁靠近,低声问她:“找什么?”

“我的手机不见了。”

陈西繁提醒:“是不是落在车上了?”

漆夏想了想,“有可能,我去拿……”

话没说完,陈西繁先一步起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摁在她的肩膀上,说:“我去吧,你坐着。”

漆夏很不好意思,忙说:“不用麻烦……”

“不麻烦。”陈西繁从桌上捞起车钥匙,“外边挺热的,等我回来。”

像一阵风似的,话说完,陈西繁就转身走了,完全没给漆夏拒绝的机会。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漆夏呼吸微屏,心口重重跳了下。

这会正是下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从火锅店出来,陈西繁原路返回找到车,打开副驾驶车门一看,一只白色手机果然静静躺在座位上。

他拿起来,看见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好几条微博推送排在一块。

陈西繁并不想偷看,但无意间瞟到一眼,微博具体推送内容没看清,只看见密密麻麻的消息间,夹杂着“暗恋”,“表白”等字眼。

之前在剑桥,陈西繁认识几个学算法的朋友,他知道微博这种软件,为了提升点击率,一般按照用户的兴趣推送。

按照这层逻辑来说,难道,漆夏对“暗恋,表白”相关的内容感兴趣吗?

第36章

陈西繁去得快, 回来也快,他握着手机再次踏入包厢时,大家还在纠结选什么主食。

因为没有手机, 漆夏没有参与讨论,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心神不宁。

漆夏不禁想起了大学时, 她的手机被宋清月捡到那件事,那导致之后, 漆夏对别人碰自己手机有点怕怕的。

可是转念一想,陈西繁并不是那样的人。

况且外面确实很热, 气温三十五度,漆夏知道陈西繁真的只是好心帮帮忙而已。

她望着包厢内的一副熊猫油画发呆,直到身旁落下一道阴影才回神。

“找到了。”陈西繁落座, 把手机翻转了个面,屏幕朝下递给她,“果然在车上。”

漆夏双手接过,“辛苦你了。”

陈西繁额前的碎发有点湿, 他不在意地晃了晃,说没事,然后就看见面前递来一杯冰镇的柠檬水。

漆夏:“喝点水凉快一下吧。”

陈西繁眉梢轻扬,“谢了。”

这时候, 选主食的几人目光看向漆夏和陈西繁, 王鹏道:“繁哥漆记者,你们想吃什么主食?米饭还是面?”

漆夏说:“我要米饭吧。”

“繁哥呢?”

陈西繁举着玻璃杯,抿一口柠檬水, 淡淡道:“一样。”

之后,漆夏拿上手机去了一趟卫生间, 进入隔间后,她点亮手机屏幕,一下子愣住了。

屏幕上,微博给她发了好几条推送,都是和暗恋告白有关的。

【暗恋这件小事,你的名字,我的心事。】

【说说你不敢和暗恋对象表白的原因。】

【如何区分双向暗恋和自作多情。】

……

漆夏脑袋都大了,她不热衷于刷微博,一般也就看看新闻热点和明星娱乐八卦,哪知道回复一次与暗恋有关的话题后,会给她推送这么多类似的。

这几条推送非常显眼,只要屏幕一亮就能看到。

心里七上八下,好像坐过山车,一会高高吊起一会重重摔下。

虽然只是几条微博推送而已,即使陈西繁看见了,也不见得会发现什么,但漆夏不希望再发现六年前那样的事。

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面对陈西繁时,她都做不到绝对的坦荡。

暗恋一个人已经够苦涩了,被当事人发现只会更苦,更尴尬。

况且,漆夏很喜欢现在她和陈西繁的状态,熟悉但不过分客气,相处起来很舒服。

想到这儿,漆夏点开微博,为了以防万一,她把之前发的评论全部删除了。

另一边包厢里,锅底刚上还没沸腾,大家正在聊榕城的麻将美食,有甘瑶和王鹏在,桌上就没冷场过,徐杉凯聂海也被带动成为了话痨。

陈西繁听了几句,觉得没意思,拿起手机下载微博,注册了个账号,百无聊赖地刷首页。

漆夏为什么对暗恋,表白相关的话题感兴趣?

难不成,她暗恋谁?并且打算表白吗?

陈西繁只是沉默地抿那杯柠檬水,冰块已经化掉了,既不能解渴,更不能缓解焦躁。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波动。

这时候,漆夏回来了。

甘瑶笑说:“夏夏,你可真会踩点,刚回来锅底就沸腾了,咱们开动吧。”

“那我运气挺好呀。”

漆夏拢了拢裙摆坐下,大家开始涮牛羊肉。

甘瑶举着筷子低头看了眼手机,抱怨道:“微博真烦,天天给我推送一大堆没用的话题,什么男生暗恋你的表现,无聊死了!”

王鹏揶揄:“为什么推给你?难不成,你暗恋谁吗?”

“放屁!”甘瑶十分坦率地说:“我喜欢谁都是直接上,从来不搞暗恋好吧。最近歌手李蔚疏在综艺节目上爆料自己暗恋过一个人那事不是挺火嘛,可能因为我点赞了相关内容,所以给我推暗恋吧。”

男生不关注娱乐圈,王鹏有点不信:“真的假的?”

漆夏帮腔:“真的,最近微博也莫名其妙给我推暗恋。”

“看来微博的推荐机制不准啊。”

“可不是么,我发小在微博当程序员,天天吐槽代码一堆bug。”

……

桌上白色雾气蒸腾,大家边吃边聊,氛围很是不错。

吃完火锅时间还早,好不容易来一趟市区,甘瑶提议再去哪里逛逛,刚好火锅店附近有个游乐园,夜晚灯光璀璨,看着挺热闹的。

买票入园,各个项目排队的人都很多,只有过山车人少一点,于是众人决定去过山车。

过山车座位都是两人一排,甘瑶和聂海坐在第一排,漆夏和陈西繁紧随其后。

而徐杉凯看一眼那弯弯曲曲的轨道,打起了退堂鼓:“我还是不坐了。”

“行吧,徐老师我陪你,咱们下去等着。”王鹏拍拍徐杉凯肩膀,两人先离开了。

扣好安全设备,漆夏深呼吸一口。

“怕吗?”旁边那道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西繁偏头看她,两条长腿闲闲地晃悠两下。

漆夏抿唇,诚实道:“嗯,我之前没坐过。”

陈西繁声音有点低,建议:“害怕我们就下去,不坐也没事,别为难自己。”

“你也怕吗?”漆夏下意识问。

问完她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蠢了。相比起来,飞行员的那些训练项目比过山车恐怖多了,陈西繁怎么可能怕。

所以,他那句话的意思是,如果自己太怕,就陪她一起下去吗?

想到这儿,漆夏唇角克制不住,轻轻翘了翘,说:“凡事都有第一次,来都来了,试试吧。”

“好,怕就叫出来。”

终于,过山车缓缓启动了,机器轰隆声传来,他们双脚悬空,身子倾斜,距离地面越来越高。

趁着这会还没上升到最高点,漆夏紧紧攥着安全座椅,偷偷瞄了陈西繁一眼。

浓重的暮色被游乐园灯光驱散几分,他的侧脸在昏暗中格外好看,陈西繁十分无所谓地嚼着口香糖,双手环抱在胸前,面上看不出一丝害怕。

果然,过山车在飞行员眼里就是小儿科。

下一秒,过山车到达最高点停了停,猛地俯冲直下,耳畔都是风声和游客的尖叫,巨大的离心力让漆夏心跳加快,她紧紧闭着眼,一声不吭。

过山车在空中翻来覆去几圈才停,漆夏感觉她的魂还没回来,下地时,腿不禁软了软。

她也顾不上丢不丢人,只想遵循本能跪在地上,这时,身边的人忽然扶了她一下。

漆夏脑袋还晕着,但认出扶她的人是陈西繁,熟悉的淡淡的薄荷味道。

“没事吧?”

陈西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漆夏意识到他们距离有多近,脸腾地烧起来。

旁边有一排塑料座椅,陈西繁扶着她坐下,然后去买了一瓶橘子汁,拧开盖子递给她:“喝一口,可以缓解头晕。”

漆夏浑身无力,接过果汁差点没拿稳,陈西繁眼疾手快地帮她托住瓶底,说:“抬头。”

漆夏乖乖照做,仰头在他的帮助下喝一口橘子汁,果然好了很多。

歇息一会,漆夏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你看笑话了。”

“没什么,你已经比很多新手强了。”

其实坐的时候漆夏没那么害怕,甚至感觉挺爽的,她也没想到下来后反应会这么大。

夜幕降临,风呼呼地吹着。

秋天的榕城昼夜温差大,出门时漆夏穿了一条雾霾蓝衬衫裙,厚度适中。

“冷不冷?”

漆夏摇头,“还好。”

可是,陈西繁忽然往前凑了凑,距离拉近,漆夏睁大眼睛,下一瞬,她感觉一只微热的手,贴上了她的皮肤。

陈西繁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十分自然地评价:“有点凉。”然后,他将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漆夏身上,说:“穿着吧。”

那件黑色外套尤带着淡淡的香气,像被他拥入怀里,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入侵,无法逃脱。

漆夏蓦然乱了呼吸。

她垂着头,感觉脑子比刚刚从过山车上下来还不清醒,像在做一场美好的梦。

接下来,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休息。过了十多分钟,漆夏调整好了,说:“甘瑶他们两呢?怎么没看见。”

“甘瑶不太舒服,聂海在照顾她。”

漆夏站起来,说:“我们去找他们吧。”

“好。”

从过山车出口处出来,远远地看见徐杉凯和王鹏在看玩偶表演,甘瑶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休息。原本王鹏想再去鬼屋看看,但时间不早了,训练基地管理严格,大家只好驱车返回基地。

和来时一样,漆夏和陈西繁一辆车。

回去一路顺畅,快到酒店的时候,陈西繁问:“明天打算干什么?”

“明天要工作了,出差前有几篇稿件没改完,周末得加班改一下,你呢?”

陈西繁语气随意,像是闲聊:“明天训练。”

玩了一天有点累,漆夏打呵欠,忍着困意和他聊天,却听陈西繁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眼皮再也撑不住,漆夏点头,“好。”

她闭眼,很快睡了过去,陈西繁静静看她一眼,升上车窗,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漆夏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停在酒店门口了,她猛地惊醒:“怎么不叫我?”

“没事,刚到不久。”

漆夏不知道这句刚到不久是多久,但料想他等待的时间不会太短。

漆夏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谢谢你的外套。”

“穿着吧。”陈西繁没接,“郊区挺冷的。”

漆夏怔愣,“那……那我怎么还给你?”

她抬头,撞进男人带笑的眼睛里,陈西繁靠着座椅,懒洋洋道:“不是还要见面吗?”

对哦,她还要在基地呆几天,他们随时可以再见面。

漆夏也跟着笑了,“好,再见。”

“嗯。”陈西繁应了声,“再见。”

此刻,漆夏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好像他们说再见的时候认真一点,真的就能快点再见。

回到酒店房间,漆夏准备把陈西繁的外套洗了,之后再还给他。她脱下来看了看领后的标签,是加大号,怪不得她穿着那么长。

外套洗干净后晾在阳台,漆夏刚坐下,就听见开门锁的声音,甘瑶回来了。

漆夏故意打趣她:“去哪里啦?现在才回来。”

“没有啊,我在外面随便逛了逛。”

“哦,你一个人逛吗?”

甘瑶怒了,跑过来挠漆夏细腰,“好啊,夏夏,你真是学坏了,现在会笑话我了,是不是陈机长教你的?”

“你别冤枉好人。”

甘瑶啧啧两声,“还挺护短,也是,毕竟穿了人家的外套嘛。”

漆夏脸一热,不知如何解释。

甘瑶也不想听她的解释,兴致勃勃说起今天的经历:“聂海真的很绅士啊,刚刚坐过山车我害怕掐他的手,他脾气可好了,而且我下来没忍住吐了,他也没嫌弃……”

后半夜,甘瑶说累了,声音越来越小,漆夏却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刚刚在游乐园,那件外套落在她身上的情景。

喜欢过的人,真的只会喜欢一次吗?

她不知道。

第37章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 CAC08首飞日子渐近,各种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漆夏和甘瑶分头行动, 不是参加会议就是采访。

而陈西繁也不轻松, 好几次在基地偶遇,漆夏发现他们不是在进行本场五边训练, 就是核验各种数据。

每次陈西繁看见她,会远远地抬抬下巴, 而这时,漆夏步子会倏然顿住, 耳尖温度一点一点地升高。

CAC08首飞前一天,各项准备工作就绪,大家稍稍有了喘息的时间。

下午参加完世铭航空的最后一次记者发布会, 漆夏一脸疲倦地回到房间,看见甘瑶正在写稿。

她脱掉鞋子,趴倒在床上,问:“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甘瑶劈里啪啦打字, 头都没抬,“副刊上的稿子我应该明天能交,主刊就靠你了啊。”

主刊内容量大,信息足, 还剩机组人员的采访没做。

漆夏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明天做完采访我再写。”

这是他们呆在榕城的最后一天了,下午没什么事,漆夏不想躺在酒店浪费时间, 打开手机搜索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基地地处郊区,不是农家乐就是农场, 还有一个天鹤山景区,看点评,景区的悬崖和瀑布挺出名的。

漆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甘瑶,想不想去天鹤山看看?距离我们不到一公里,而且评价不错。”

甘瑶犹豫,打字的手停下来。

“你要继续忙工作吗?”

甘瑶不好意思地笑笑:“工作快完成啦,不过,我晚上约了人。”

漆夏一猜一个准:“聂海?”

“嗯,他说等会来找我,一起去酒店顶层吃饭。”

漆夏从床上爬起来,找了一套休闲的衣服换上,打趣说:“你们发展挺快的。”

“那当然!”甘瑶大大咧咧惯了,“对于有好感的男人,我肯定会多花时间相处看看的。”

“行吧,那我出去逛逛。”

甘瑶建议:“要不你叫上徐杉凯?”

漆夏拧了拧眉,“别了,这几天在一起工作,我发现他烟瘾好大,摄像机一放下就点火,害我吸了好多二手烟。”

之后,漆夏拿上手机出门了。酒店大厅很多记者在赶稿,剪辑,也有不少人像她一样打算出门散心。

天鹤山景区不远,成了很多人散心的目标,漆夏跟着人群走,路上她看了看手机,微信有条未读消息。

陈西繁:【下午休息,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消息五分钟前发的,漆夏回复说:【我在去天鹤山的路上,可能赶不回来吃饭了。】

陈西繁:【现在在哪?】

漆夏:【快到景区门口了。】

陈西繁:【我来找你,天鹤山挺有名的,正好没去过。】

正好,漆夏也不想一个人爬山,【好,等你。】

天鹤山是免费景区,漆夏坐在长椅上等陈西繁。不远处站了几个大学生,应该也是等人,正在比赛讲冷笑话。

漆夏默默听着,觉得那些冷笑话太老套,很多年前她就听过了。

虽然漆夏知道的冷笑话多,但她不怎么和别人讲,因为现实里,这样的社交方式很尬。算起来,这么些年,她也只给一个人讲过冷笑话而已。

她沉思时,完全没注意有人走近。

直到陈西繁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弯腰低头问她:“漆同学,在想什么?”

漆夏猛地回神,抬头,撞上他的视线。

因为要爬山,陈西繁也是和她一样的休闲装扮,白色外套和黑色运动裤,戴着顶鸭舌帽。身形清落,阳光从他头顶铺洒下来,那一瞬间,漆夏以为时光倒流,他们回到了高中。

恍惚一阵,漆夏起身笑笑:“没什么,你来得这么快吗?”

“嗯,又不远。”下午太阳有点刺眼,陈西繁看她眯了眯眼睛,递给她一瓶水,问:“晒吗?”

漆夏老实说:“有点,不过上山就好了吧。”

下一瞬,陈西繁把头上的那顶鸭舌帽摘掉,扣在了她的头顶。

随着那顶帽子落在她的脑袋上,漆夏心也跟着一沉,她整个人怔住,语气慌乱:“这……不用……”

陈西繁却只是随意道:“你戴吧,我晒习惯了。”

“谢谢。”

这是两人第二次一起爬山,至于第一次并不是太好的体验,漆夏知晓分寸没提及。

一路沿着石阶而上,山间景色很好,飞流瀑布,野花野果随处可见,中途有段路不好走,漆夏正想扶着旁边的栏杆慢慢走,就看见眼前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陈西繁说:“我拉你。”

天气晴朗阳光炙烤,但让她脸红心跳的不是太阳,而是眼前这个人。

漆夏抿唇,犹豫了下,终究没舍得说不,她的手轻轻搭上他的,细若蚊蝇:“谢谢。”

陈西繁语气平静:“慢点走。”

因为常年训练,他的指腹和掌心有粗粝的茧,漆夏手才搭上去就感受到了。明明身边也有很多男士为女士搭把手,但她手足无措。

那些粗粝的茧不仅摩梭在她的指尖,也摩梭在她的心上。

一下一下,带起颤栗。

而陈西繁也有些不自然,虽然初衷只是这段路不好走,想扶她一把,但真正握住她的手时,陈西繁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分散了。

女孩子的手指纤细,柔弱无骨,软绵绵的触感。他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怕弄疼她。

接下来的路很难走,石阶又陡又滑,一路上都很沉默。不少游客爬得不停喘气,再看陈西繁,却始终保持着匀称的呼吸。

飞行员的体力和常人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漆夏气喘吁吁:“你不累吗?”

“不累。”陈西繁提议说,“你累的话,那我们原地休息一会。”

漆夏摇摇头,“还是算了,去山顶休息吧。”

吭哧吭哧埋头爬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到达山顶。此时临近黄昏,太阳落山,鸟雀归林,橘色霞光连成片。

陈西繁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回过头看漆夏,“还好吗?”

“还好。”

山顶有卖饮料的,陈西繁说:“等一下,我去买。”

买饮料的游客有点多,漆夏看陈西繁在排队,便到处走走。

天鹤山山顶有一处巨大的悬崖,旁边围了玻璃栅栏,不少游客站在悬崖边上拍日落和云雾,漆夏好奇,也跟过去看看。

那悬崖好像被谁用斧子劈去了一半,垂直向下,趴在玻璃栅栏上,往下能看见深沟险壑。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漆夏,回来——”

漆夏扭头看去,只见陈西繁面色紧绷,急匆匆往她这边跑,边跑边叫她回去。那样焦急的神色,认识这么多年,漆夏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见过。

她不禁以为出了什么事,听话地往回走,走到一半,陈西繁抓住她,一言不发地回休息区。

他的力气很大,将她手腕抓得紧紧的,好像松一点,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掉。

漆夏手腕生疼,但没出声,很久之后,陈西繁才放开了她。

他的嗓音有几分哑,混着浑浊,说:“那里危险,别过去。”

“嗯,我不去了。”

她不禁想到,高三那年爬燕蒙山,他们坐缆车下山突遇故障,陈西繁呼吸急促,满头大汗的样子。

那时候他恐高,现在肯定不会了。

但漆夏能感觉到,在他心里,悬崖是一种可怕的东西,靠近就等于危险。

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问,也不知怎么开口,索性一并沉默着。

在山顶呆了一会,两人便跟随大部队下山了,在山下找了家饭馆吃完饭,坐公交回酒店。

公交上,漆夏又遇见了那群比赛讲冷笑话的大学生。他们的比赛竟然还没分出胜负,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空气沉闷,漆夏不知道聊什么,这时陈西繁却开口了。

“漆夏,手腕疼不疼?”刚刚在山上,他记得自己抓她抓得太紧了。

漆夏一怔,“呃……还好,不疼。”

“等会陪你去基地医务室,拿条药膏抹一下,抱歉,刚刚抓疼你了。”

“没事。”

话题聊开,那股沉闷的气氛总算消失了,十多分钟后,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陈西繁陪她去医务室拿了药膏,再送她到酒店楼下。

明天就是CAC08首飞了,漆夏双手背在背后,踮了踮脚尖:“陈西繁,希望你明天的航班顺利。”

“你明天的直播也一样。”

他们相处越来越有种松弛感,非常舒服的状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这晚一如既往的平静,第二天一早,黎明降临太阳初升,是所有人期待的晴天。

昨晚漆夏睡得很好,闹钟一响她就醒了。

吃完早餐,她换上一套简洁的通勤衣服,蓝色衬衫,袖口有些褶皱的设计,下身穿了条灰色长裤,因为今天要跟机组人员,她搭了一双运动鞋方便跑动。

考虑到要出镜,漆夏又给自己画了个淡妆。镜子里的人简约大方,衣着遮盖了她玲珑的身形,但脸蛋极美,盈盈肤色五官精致,婉约种带着几分清冷。

收拾好后,他们下楼,和所有记者一起,乘坐大巴车前往榕城国际机场。

此时刚好七点,天光大亮,机场旅客还不是太多。本次获得CAC08直播资格的媒体有三家,漆夏和徐杉凯跟随大伙,一起前往机场世铭航空办公区,参与机组人员航前协作会议。

会议室非常大,漆夏刚坐下和身边的记者问了句早安,就看见机组人员按次序走了进来。

本次航班一共十六名机组人员,驾驶室四名,其余的都是空乘。

漆夏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陈西繁,男人穿白色机长制服,肩膀和袖口四道杠,制服衬托得他好像走秀模特,每一步都好看极了。

他肩宽腰窄,板正的制服穿得一丝不苟,扣子全部系好,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禁欲感。

在他前方还有一位资深机长,名叫萧鹰,飞行经验丰富,今天的飞行任务将由他主导。

按照位置落座,因为是国产飞机商业首飞,大家都非常重视,萧鹰说明天气情况,飞行路线,燃油消耗等情况,时间比平时多花了十几分钟。

漆夏一直拿着小本本记录要点,旁边的摄影师们也在不停地拍摄素材。

会议结束便该登机了,记者们跟随机组人员,从内部人员专用通道进入停机坪,两位机长开始检查飞机。

这时候直播还不能开始,记者们站在一旁等待。漆夏看见,陈西繁拿着一沓单子绕机检查,他面色沉稳,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在那儿长达半小时的时间里,他拿着单子一遍一遍核对,最后确认无误,从悬梯走上机舱,回头看漆夏她们一眼,说可以先安排记者上机。

不多时,记者们跟随空姐的引领有序上机。这次飞机乘客只有几十人,大多是自媒体,还有一些航空科技迷。

十二点,飞机缓缓启动,开始在轨道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腾空而起,朝着高空飞去。很快,飞机到达巡航高度,空乘们推着餐车开始服务。

上飞机后,漆夏就没看见陈西繁了,她也没空再看他。戴好耳麦,徐杉凯调试好设备,漆夏对着镜头展颜一笑: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2021年11月12日,国产飞机CAC08商业首飞的日子。下面,跟随镜头,让我们一起看看首飞现场……”

按照事先计划,漆夏先带大家看了飞机上的几个区域,又随机采访了飞机上的三位观众,最后摄像头拍摄了窗外的美景。

白云堆叠,阳光灿烂。

这趟航班从榕城飞京市,三个小时里,飞机都很平稳,只有遇上气流时,有些轻微的颠簸。

下午三点,飞机准时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机舱里乘客自发响起热烈的掌声。

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有人激动地说:

“我们终于有自己的飞机了。”

“可不是么,再也不用坐老外的空客波音了,还是咱们国产大飞机好啊,又气派又稳当。”

“哈哈以后坐飞机认准世铭航空啊,飞行员技术杠杠的,还很帅,空姐也漂亮。”

……

飞机降落后,乘客先后下飞机,每个人都收到了一份来自世铭航空的纪念品。纪念品里面有水杯毛绒玩具,U盘冰箱贴,还有一只双肩包。

有些乘客特别幸运,还获得了一架玻璃质地的飞机模型。

漆夏特别喜欢那架飞机模型,下机时特地问空姐:“要怎么样才能获得CAC08的飞机模型呢?”

空姐双手放在小腹,微笑着说:“您好,飞机模型是我们航司的金卡以上会员才能有哦。”

果然,是人民币玩家的专属待遇。

漆夏笑了两声:“谢谢,我知道了。”

之后,这段时间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徐杉凯素材已经拍够,他可以直接回家。

从飞机上下来,徐杉凯问:“漆夏,一起走吗?我车子就停在首都机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漆夏笑笑,“我还要采访机组人员,估计会很晚。”

徐杉凯挠挠头,“好吧,那我先走了啊。”

“嗯,拜拜。”

采访机组人员是预先约好的,但要等他们开完总结会议。漆夏和几个记者被带去休息室,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等待时她也没闲着,抓紧时间把这次出差的稿件赶出来,晚上七点多,工作人员过来找她,“漆记者,机组人员忙完了,可以采访了。”

“好,麻烦您带我过去。”

按照原定计划,今天要采访乘务长和一位空乘以及驾驶室的四名飞行员,不过漆夏进入会议室后,却没看见陈西繁。

她先采访了乘务长和空乘,轮到王鹏聂海的时候,两人自来熟地和她打招呼:

“嗨,漆记者,这次飞行体验怎么样?”

“很稳,很有安全感。”漆夏不遗余力地夸赞。

王鹏哈哈哈笑了,“果然,我们繁哥技术还是很好的,你高中同学没让你失望吧?”

聂海:“肯定的,漆记者,繁哥待会就来了。”

旁边,萧鹰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同学?”

“萧指导,这位记者和繁哥是高中同学。”说罢,王鹏又道:“听说,刚刚你找我们空乘小姐姐要那个飞机模型了?”

漆夏脸皮原本就薄,被他们一说,脸轰地热起来,“我随便问问的。”

这么一说,萧鹰就明白了。刚刚开完会议,陈西繁迫不及待地找到乘务长,问飞机模型有没有剩余的,他原本就是航司的白金会员,要一架也没什么。

那种玻璃质地的飞机模型在飞行员内并不受欢迎,因为零件和细节做得不够逼真。

当时萧鹰就很奇怪,陈西繁家里的飞机模型哪个不比那破玻璃强,他怎么还稀罕上了?

现在看来,那小子稀罕的不是模型,稀罕的是人啊?

呵,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

萧鹰一下子乐了,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漆夏。

漆夏被这位资深机长看得后背发毛,只好继续工作,挨个采访。

她首先采访的人是萧鹰,一进入工作状态,漆夏就没精力胡思乱想了。

打开录音设备,拿出纸笔,简单的说明情况后,漆夏说:“首先想问一下萧指导,在首飞之前,你们做了哪些工作?”

萧鹰清清嗓子,也变得严肃起来,认真道:“首先是组织十五名飞行员参加了CAC08机型改装训练,包括理论和和模拟机两部分,民航局为十五名飞行员颁发了相关机型资质,之后我们不断和商飞公司沟通试飞流程……”

漆夏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采访中,完全没注意会议室门口,站了一个人。

陈西繁本打算推门进屋,但透过窗子看见漆夏正在采访,脚步顿住。他不想打断别人的工作,选择在门外等一等。

陈西繁缓缓抬眼,目光落在漆夏身上。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漆夏的侧脸,只见她神色认真,一边倾听一边做记录,面颊白净,没有浓重的妆容痕迹。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性最有魅力,其实女性也是一样的。完全投入到工作中的漆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信专注的魅力。身边不是没有像她一样的独立女性,但陈西繁还是觉得,漆夏身上的那种魅力很独特。

采访途中,遇到一些专业词汇,萧鹰稍一解释她便理解了,还能引申更多,就对方专业领域挖得更深,准备工作确实做得到位。

采访完萧鹰,漆夏浅浅笑了笑,又接着采访王鹏聂海。

陈西繁移不开目光,他呼吸莫名有些紧,胸腔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充盈,慢慢膨胀。

这次采访很顺利,漆夏问什么大家都很配合,遇到很难理解的地方,萧鹰还会转换为通俗易懂的比喻。

一个半小时后,采访顺利结束,漆夏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看见陈西繁缓缓进屋,手里拎着一只纸袋。

萧鹰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膀,对陈西繁道:“你高中同学来了,你也不接待接待。”

“刚刚有点事儿。”陈西繁淡淡道。

萧鹰看一眼陈西繁,又看一眼漆夏,问:“漆记者,你是不是该采访陈机长了?那……我们先撤了。”

漆夏把笔记本录音笔放进包里,“不用了,刚刚您回答的非常全面,采访信息足够这次专访了。”

萧鹰一顿:“哦,早知道我就少说一点了,也给我们陈机长一点发挥空间。”

“漆记者,你真的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漆夏摇头:“没有了,今天辛苦你们。”

萧鹰顿了顿,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是单身吗?”

这个问题,成功让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漆夏身上,包括陈西繁。

漆夏愣住,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道:“是啊。”

“哦,那挺巧啊,我们陈机长也是单身,你看看,我们陈机长容貌堂堂,有钱长得帅还唔……”

工作以来,漆夏不是没有被人撮合的经历,只是这次,因为撮合的对象是陈西繁,让她慌乱又无措。

看出漆夏的尴尬,陈西繁适时让萧鹰闭嘴,他胳膊肘捅了一下萧鹰胸口,漫不经心道:“行了,您是开飞机的,不是开婚介所的。”

萧鹰不服气,“我想当天上的月老不行吗?”

“不行。”

陈西繁没再管三个吃瓜群众,对漆夏说:“走吧,送你回去。”

晚上的首都机场还是人来人往,从会议室出来,漆夏和陈西繁并肩走着,她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尴尬,并且,大脑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刚刚萧鹰那样说,陈西繁会不会反感?

毕竟,没有人喜欢被长辈撮合吧。

漆夏捏紧了衬衫袖口,进入电梯,说:“其实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麻烦你大老远送我。”

这会,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电梯门关上,垂直往地下三层移动,周围安静极了。

密闭的空间,让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格外敏感。

漆夏能感觉到,陈西繁在看她,可是她没有勇气回看。

终于,电梯到达停车场,“叮”地一声,门缓缓打开,光线刹那间黯淡下来。

“漆夏——”

漆夏扭头看去,只见灯光覆在他清俊的面庞上,他整个人好像也被一层淡淡的光笼罩着。

他其实从不觉得送她回家是一种麻烦,即便那要跨越半个城区。

陈西繁看着她,没有回答麻不麻烦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这个给你。”

“是什么?”漆夏接过打开,里面是那架她喜欢的玻璃飞机模型,她怔愣,然后局促起来,“这……”

“拿着吧,就当迟来的谢礼。”

漆夏莫名奇妙:“谢礼?”

从电梯出来,陈西繁解释说:“忘记了么,高三那年一起坐缆车,当时我很怕高,是你帮忙稳定了我的情绪。”

那天从缆车上下来他情绪不好,过后想要感谢她,人已经在出国的飞机上了。

好像对着山谷的呼唤,经年之后终于听到了回音。

漆夏眼睛一酸,由不得弯了弯唇角,“好久以前的事了,你竟然记得。”

“嗯,我记得。”

他记得那天少女掌心的温度,记得她无厘头的冷笑话,也记得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要怕。

青春那么短,人生那么长。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陈西繁发现,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原来比想象中持久清晰。

第38章

上章修过, 加了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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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因为这会是到达高峰期,出机场的环岛路堵成一片。耳畔接连不断的喇叭声,汽车尾灯连绵。

漆夏没有丝毫不耐, 她把那只飞机模型拿出来, 端详着。

陈西繁见状,问:“你也喜欢飞机模型吗?”

“不是行家。”漆夏不敢在他面前居功, 解释说:“只是觉得这只模型很有纪念意义。”

话音刚落,储物格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是陈西繁的。

陈西繁接起,漆夏掏出手机回了几条微信, 等电话挂断,陈西繁问她:“介意我再去接个人吗?”

“不介意,谁啊?”

“贺骁, 还记得他吗?”

漆夏粲然,“当然记得,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和你在一起玩儿。”

闻言, 陈西繁扬眉,又听漆夏继续说:“他和菲菲每天吵架,现在他们两联系还多吗?”

“很多,从小吵到大。”

陈西繁左打方向盘, 车子一拐下了高速, 在流光溢彩的的霓虹灯中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座庄园前。

十一月的京市已经很冷了,气温零下三度, 寒风凛冽。两人刚从榕城回来,好像从火炉踏进冰箱, 落差感极大。

考虑到漆夏穿得不是太厚,陈西繁让她在车上等着,他接到人就回来。

漆夏点头说好,透过车窗望去,只见面前古朴的庄园面积极大,镂花铁门,白色柱子,典型的美式风格。

夜风掀起陈西繁外套一角,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中。

这座庄园是陈西繁贺骁褚扬大学那会买来投资玩的,贺骁精通吃喝玩乐,这几年是他在管。今晚贺骁有场应酬,干脆约在了这里。

进屋看见人,贺骁拿起毛呢外套走过来,“繁哥来了啊——”

“喝酒了?”陈西繁蹙眉。

“不喝酒我就自己开回去了,这不司机突然生病了么……”

贺骁喋喋不休,陈西繁没理他,转而对庄园工作人员说给他准备一些热的方便携带的食物。

“繁哥,你饿了吗?那要不,吃一顿再走?正好我醒醒酒——”

贺骁被押着上楼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身上酒味没那么重了,回来时,工作人员递给陈西繁一只沉甸甸的纸袋,他接过拎着往外走。

外面气温冻死人,路口,一辆车打着双闪。

漆夏坐在副驾驶上,已经把那架飞机模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时隔七年,她竟然收到了来自陈西繁的谢礼。

这本身就不可思议。

过了会,漆夏看见陈西繁从庄园门口走了出来,贺骁跟在他身后。

副驾驶车门猛地被拉开,看见里面坐着个姑娘,贺骁一下子懵了。

“我靠!”贺骁揉揉眼睛,“我他妈果然喝大了,繁哥,你副驾驶上有个美女,这是假的吧?一定是假的,我眼睛别他妈废了吧……”

漆夏尴尬,“嗨,贺骁,我是漆夏。”

漆夏挥挥手,打算解开安全带下来打个招呼,陈西繁说不用。他把贺骁拉走,啪地合上副驾驶车门,隔绝冷风,然后把贺骁送去了后座。

绕回驾驶室,上车后,陈西繁把那只纸袋递给她,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起来,在飞机上吃午餐后,漆夏就没再进食过了,闻见食物的香气,这才后知后觉感到饿。

“谢谢。”

她接过打开,里面有咖啡,三明治,面包……都是热的。

车子启动,原路返回。漆夏拿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后座:“贺骁,吃点东西吗?”

贺骁也没客气,接过咬一口,咀嚼着慢慢清醒过来,“漆夏……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咱们以前见过吗?”

陈西繁不动声色地乜他一眼,漆夏好脾气地笑笑,说:“我们高中一个班的。”

“原来是高中同学。”贺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抱歉,好久不联系了,一时半会没记起来。”

“没事。”

高中那会漆夏的存在感确实很弱,也难怪人家记不清她是谁。

陈西繁提醒他:“忘了吗?漆夏帮你倒过垃圾。”

这么一说,贺骁就想起来,他长长地啊了声,“原来是你,活雷锋同学。想起来了,你是许幼菲的同桌,那天我值日忘记倒垃圾,拜托繁哥帮忙,后来他告诉我,是你帮我倒的。”

“随手的事。”漆夏笑说:“而且,你后来不是请我吃零食了吗?”

更多高中时代的记忆涌入脑海,贺骁:“请是请了,不过那天是繁哥掏的钱。”

“……”

吃完一个三明治,贺骁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看看漆夏,又看看陈西繁,实在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贺骁:“你两……”

“哦,我采访CAC08首飞碰上了,陈西繁顺便送我。”

听到回答,陈西繁微微怔愣,漆夏的说法没问题,但他总觉得过于生疏,莫名不是滋味。

贺骁当然知道,陈西繁是本次CAC08首飞的机组人员,“你当记者了?那还挺巧的。”

“嗯,现在在《科学时刊》”

贺骁:“是元格大厦那个吗?”

“对的。”

“那太巧了,元格大厦十二层有家mcn机构,我和朋友合伙投资的,我偶尔过去那边开会,有时间一起吃饭呀。”

“好,我请客。”

“不不不,当然是我请你。”

……

漆夏和贺骁聊了一路,陈西繁偶尔插科打诨几句。漆夏能感觉到,陈西繁在熟人面前,放松又开朗。

高中时期,他被一帮人簇拥着说说笑笑,那时,漆夏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而此时,她也是那些人之一了。

到了半春里,漆夏和两人道别。

看着人上了楼,陈西繁启动车子,问后座那位:“送你回紫山书院?”

“别了吧,我爸妈最近催婚紧,回去又要挨骂,送我去水御湾。”

路上,贺骁想到漆夏和陈西繁相处的状态,明显不是只见过一两次了。

贺骁阴阳怪气:“繁哥,你还送女孩子回家啊?咦,怪绅士的。”

陈西繁看他一眼,“不还送你了?”

“那能一样嘛,我又不是女孩子。”

陈西繁:“你不是吗?”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你这张嘴从小毒到大。”

贺骁吃了个哑巴亏,不甘心,继续拐着弯打听:“不过,这些年漆夏同学变化很大啊,她以前也漂亮,但是怎么说呢,一直低着头,就是……就是很难让人注意到你懂吧?那次她帮我倒垃圾后,我才发现我们班竟然还有这么个美女。”

高中那会,班级里受欢迎的女孩儿往往不是最漂亮的,而是最开朗外向的。

那时候的漆夏,沉默安静,和许幼菲邢安娅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忽略。现在的她,自信大方,也是人群中一颗闪亮的星星了。

陈西繁沉吟片刻,嗯了声:“变化确实很大。”

“繁哥,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从那次倒垃圾开始,才注意到她?”

陈西繁沉默一会,说:“不是。”

高二那年,他没关注过漆夏,只是知道这个人,知道她暂住奶奶家。因为陈奶奶的嘱咐,陈西繁偶尔顺手帮个忙。

真正注意到漆夏,是高三开学,胡忠海让他发作业本。

正值盛夏,七月暑气弥漫,蝉声不绝于耳。

陈西繁记忆力好,班里的同学坐哪个位置他都记得,轻而易举找到。发到最后一本的时候,他低头看清名字,当即怔住。

漆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孩叫戚夏。

她的字清秀漂亮,工工整整。陈西繁抬眼,莫名其妙多看了她一眼。

也是这一眼,他发现,女孩子皮肤白皙,杏眼水汪汪的,像夏日雨后晴空万里的天,澄澈湛明,有隐隐的光彩。

长得很漂亮,他第一次这么评价一个女孩儿。

陈西繁把作业本放在她课桌上,“你的作业。”

“嗯,谢谢。”

她的声音很小,似乎很怕他,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陈西繁勾唇淡笑,知趣地走开了。

回忆被贺骁打断,“繁哥,你觉得漆夏怎么样?”

车从五光十色中驶过,陈西繁面容忽明忽暗,淡淡道:“她挺特别的。”

*

这次出差之后,就到年底了。

年底各行各业都忙,漆夏手头还有几个重要的采访没做,忙得昼夜颠倒。冬天感冒流行,办公室里到处是咳嗽声。

这天漆夏采访回来,经过主编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郑心妍从里面出来,抱着一沓稿件,眉头皱得死死的。

办公区很安静,漆夏回到工位打开电脑,给漆圆发了条微信,【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

漆圆开学就住校了,大一的新校区距离市区挺远的,姐妹二人不太常见面。

漆圆给她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知道啦,你也是哦。】

小姑娘在大学适应良好,朋友圈一天发五六条,不是夸奖她的好室友就是夸奖她的好老师,每天乐呵呵的,漆夏看着她的朋友圈也高兴。

正准备戴上耳机,甘瑶鬼鬼祟祟凑过来,小声:“刚刚看见没?郑心妍被主编骂了。”

“啊?为什么?”

甘瑶:“她不是约上了杨甫的采访吗?采访已经完了,稿件杨甫团队那边一直不满意,拖着不给过稿。”

记者采访完后,稿件是需要给采访对象和主编审核的,双方确认没有问题才会发。

漆夏淡淡:“怪不得,她刚刚脸色这么差。”

“我听说,主编对这次她挖到的内容不满意,让她再约一次采访,反正这事一直耗着,没个结果,看来她又得去找小赵总了。”

正说着,郑心妍似有所察觉,冷冷一眼朝她们望来。

甘瑶吃着一个蛋黄酥,笑呵呵道:“心妍,吃不吃呀?”

“少恶心我。”郑心妍心情不好,说话也不客气,白她们两个一眼,拿上手机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甘瑶也翻白眼,“好凶哦——”

“少说两句,好好干活吧。”

整个下午,漆夏都戴着耳机整理素材,直到下班,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伸伸懒腰站起来,去茶水间泡了一杯果茶。

办公室没剩几个人了,甘瑶收拾好东西,说:“早些回去吧,谁跨年夜还加班。”

漆夏一怔去看日历,才发现今天是12月31日,2021年的最后一天。

她揉了一把脸,“最近忙糊涂了,我还以为今天才29号。”

“可怜孩子,一起走吗?”

漆夏说:“你先走吧,我再收个尾。”

之后,漆夏把稿件保存,收拾东西下班。电梯到达十二层的时候,停了停,门打开,进来一个熟人。

贺骁看见她,眼睛亮了亮:“漆夏,挺巧啊,下班了?”

“嗯,准备回家了,你刚忙完吗?”

贺骁身后跟着一个助理,“没呢,这家mcn是初创公司,问题比较多,等会还要开会,我下楼透透气。”

“好辛苦。”

楼下有加咖啡店,贺骁说:“请你喝杯咖啡吧,当年你帮我值日还欠你份人情,挺不好意思的。”

漆夏没客气,“好。”

点好咖啡,等待的时候,两人随意聊天,贺骁让助理帮忙叫个闪送。

漆夏多问了一嘴:“要送什么东西吗?”

“嗯,繁哥生病了,我妈炖了些汤让我给他送过去,但我哪里有空啊,只能叫闪送了。”

漆夏蓦地紧张起来,“他生病了吗?”

“嗯,感冒发烧好几天了,休病假没排飞。”贺骁没怎么注意,继续闲聊:“我下个月也要去榕城一趟,那儿有什么好玩的,你推荐推荐。”

漆夏一直想着陈西繁生病的事,心神不宁,说:“我在榕城就去吃了一次火锅,去爬了一次天鹤山,山上的瀑布和悬崖落日挺不错的,陈西繁还拍了照片,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闻言,贺骁沉默,整个人愣住。

他确认道:“悬崖上看日落?你带繁哥去的?”

“嗯。”漆夏不明所以,老实道:“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悬崖,到了才看见……”

贺骁挠挠后脑勺,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漆夏,以后不要带繁哥去悬崖边上了。”

“为什么?”

刚问完,漆夏就后悔了,她想起那天在天鹤山山顶,陈西繁反常的模样。

他不让她靠近悬崖,说很危险。

直觉告诉她,这触及到陈西繁很隐秘的一些东西。

漆夏:“我知道了,抱歉,不该多问的。”

贺骁犹豫了会,觉得这件事和漆夏说说也没什么,况且繁哥不是觉得漆夏很特别吗?要知道,这话他是第一次听那狗东西说。

贺骁看一眼周围,确认没什么人,才道:“其实,这件事和繁哥的妈妈有关。”

漆夏眼皮一跳,忽然有些不敢听了。

“繁哥的妈妈林阿姨,在我们高三那年去世了。”这件事褚扬许幼菲早就说过,漆夏没有太意外,点点头,贺骁继续说:“你听过港城的莫布崖吗?”

漆夏点头:“听过,著名的自杀圣地。”

莫布崖高三百多米,地势险要怪石嶙峋,崖底就是碎石滩和大海。之前是港城的景区,后来听说自杀率太高,被强制关闭了。

贺骁:“林阿姨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好像一块巨石砸在头顶,她整个人都头晕眼花,喘不过气。

说到这里,贺骁眼睛红了,“那天是2014年的除夕,繁哥和林阿姨原本在长宜玩儿,还订好了年夜饭,但那天一早林阿姨失踪了。繁哥查了她的身份证才知道,林阿姨买了最早的航班去港城。”

“繁哥当即就报警了,他赶到后,在警方协助下,在崖底找到了林阿姨四分五裂的尸体,那些一块一块的……是繁哥亲手……亲手捡起来放进裹尸袋的……而且,已经被鹰鹫……”

漆夏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似的,她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别说了。”她不忍再听下去。

胸腔犹如塞了块海绵,喉咙酸涩,眼眶发热。

她见过林阿姨,知道她是一位很漂亮很温柔的女子,那样好的人,何至于生命尽头,连一副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除夕夜,家家户户庆祝团圆的时候,他竟然在给自己的妈妈收尸。

往后年年,面对除夕夜,他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贺骁也不太能控制情绪,眼眶红了,他把咖啡递给漆夏,两人加了微信,他上楼开会。

因为跨年夜,外出游玩的人多,地铁里拥挤又吵闹,漆夏站在角落一隅,望着一站一站地铁线路发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就是止不住,哭得浑身发抖,引来一群人张望。

有人给她递纸巾,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漆夏尴尬又难受,只好提前下地铁。

从地铁站出来,她漫无目的地走,冷风呼呼地吹着,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初雪。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漆夏忽然很想见一见陈西繁,至少……确认一下他的病好了没有。

她发微信给陈西繁:【嗨,上次去游乐园你的外套还在我这里,今天方便见面吗?我把外套拿给你。】

陈西繁可能在忙,没有回复。

漆夏只好找贺骁要了陈西繁的地址,打车过去。

西三环边上的九章公馆,是一个别墅区,管理严格,漆夏在门口登记好,找到陈西繁家那栋。

别墅黑乎乎的,没开灯。

这样到访很冒昧,可是……来都来了。

漆夏摁了摁门铃,没一会,别墅二楼有个房间亮起了白凄凄的光。别墅门打开,有人穿过花园,脚步声越来越近。

没有月光的晚上,冷风凛冽,吹得人手脚发凉。

漆夏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终于,有人叫她。

“漆夏——”

声音近在咫尺,漆夏抬头,撞上了陈西繁的目光。

他穿简单的居家服,白色卫衣灰色长裤,很有质感的料子,微微有几道皱褶。

陈西繁脸上是毫无准备的惊讶,他开门,昏黄路灯下看清她通红的眼,一肚子疑问忽然消失了。

他低声:“你怎么哭了?”

第39章

寒意渐浓, 万籁俱寂,唯有几盏路灯略带暖意。

漆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明明……她告诉过自己, 喜欢这个人已经是过去式了。但实际上, 人很难保持绝对的理性,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意。

她看着陈西繁, 心里有滔天巨浪,面上只能波澜不惊。

漆夏将那些情绪小心收拾好, 挤出一个笑,红着眼睛说:“没事, 天太冷了,刚刚来的路上被风沙迷了眼睛。”

“快进来。”

陈西繁没再废话,侧身让出一条通道, 然后把人往屋里引。

别墅外围和陈奶奶家有点像,进门后穿过花园,沿着一条红砖小道上坡就到门口了。

进门,头顶灯光偏暖调, 漆夏站在柔软的地毯上,目光越过玄关朝里看去,有一瞬间的震撼。

水晶吊灯照亮整个大厅,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名家画作, 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出主人的品味。很华丽的房子, 就是没人味,像空了很久。

陈西繁打开玄关鞋柜,在空荡荡的柜子里找了片刻, 找出一双一次性未拆封的拖鞋递给她。

“谢谢。”漆夏接过坐在一旁的矮几上换鞋子。

换好鞋子,她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一下心慌起来。跑到这里来找陈西繁,完全是一时冲动,现下冷静了,才发现不知接下来如何收场。

她要怎么解释为什么来找陈西繁?

紧张之下,好像必须做点事来缓解这种焦灼感。屋里暖气很足,漆夏松松围巾,把羊绒大衣脱下来抱在怀里。

陈西繁打开冰箱,想给她拿喝的,但是九章公馆不常住人,冰箱也是空的。他又去了厨房,幸好昨天王阿姨来时,留下一些茶叶。

烧水,烹茶,陈西繁拿起一只白瓷茶杯,洗干净,擦干外面的水。

他端出来,放在漆夏面前的茶几上,“喝点水。”

“谢谢。”漆夏并不渴,但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解释道:“我今天刚好在附近采访,本想把你那件外套送过来,但是……”

好拙劣的借口,她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陈西繁却没纠结,“不着急。”

“你是不是感冒了?”

陈西繁扬眉,“嗯?你怎么知道。”

漆夏握着杯子的手渐紧,指了指他的嗓子,说:“听你的声音有点哑,而且……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陈西繁愣了愣,垂眸看她,开玩笑的语气:“观察很仔细啊。”

“我……”漆夏耳朵发烫,幸好她今天没扎头发,陈西繁应该看不到,“我们当记者的,都比较注重细节。”

“厉害了,漆大记者。”陈西繁笑起来,声音懒洋洋的,有点像打趣她,回应说:“这几天一直发烧,请假了。”

“吃药没有?退烧了吗?”

陈西繁无所谓道:“昨晚吃过一颗,应该是退了。”

“退烧药每天一到三次,你要按时吃。”漆夏着急,也没想那么多,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家里没有温度计吗?什么叫应该退了啊……”

距离猝然拉近,栀子香气一瞬间席卷而来,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清新淡雅,像被夏天的风包围。

陈西繁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他看见漆夏那截雪白的腕子贴近眼前,随后,额上传来一阵清凉。

他垂眼,喉结上下一滚,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从前漆圆生病发烧的时候,漆夏经常这么做,听闻陈西繁不确定退没退烧,她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伸手去探。直到掌心贴到他的额头,漆夏才惊觉自己这样做很不合适。

可是,感受到陈西繁明显偏高的体温,漆夏也没心思纠结合不合适了。

“陈西繁,你在发烧。”漆夏收回手,郑重其事地说。

“哦,那我再吃一次药。”

药就在茶几上,看得出来拆封没多久,漆夏问他:“你今天吃东西了吗?”

“没,一直睡到现在。”

漆夏说:“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再吃药。”

“好。”

他其实很少这样被对待,尤其父母离婚后,他从紫玉书院搬出来,身边没人管,也不喜欢被人管。

但现在,无论漆夏说什么,陈西繁都只想顺着她。

漆夏问:“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不如点外卖?”

“之前贺骁的妈妈送过来一些汤,我看看。”说着,陈西繁起身去厨房,漆夏跟在他后面。

保温饭盒里有鲫鱼汤和桂圆乌鸡,都是一些好消化有营养的食物,只是有点凉了,放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好。

食物的分量不多,而且没主食,陈西繁说:“再点些外卖吧。”

他掏出手机,问:“想吃什么?”

漆夏怔了怔,“点你想吃的吧。”

“上次在榕城吃的那家火锅还记得吗?刚好附近开了分店,想不想试试?”

漆夏睁大眼睛,“不行,你生病不能吃这么辛辣的东西。”

陈西繁微微一愣,有点诧异地看着她。

印象中,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和他说话。他有点高兴,解释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天气,吃火锅正好。”

“那也不行。”漆夏义正言辞地拒绝他,“感冒发烧的人忌辛辣,点清淡的吧。”

陈西繁嘴角翘了翘,“好,听你的。”

等外卖的时候,陈西繁上楼换衣裳。生病这几天他一直在家里,除了陈奶奶贺骁,没人会来,今天看见漆夏着实意外。

他很难形容病中看见漆夏的心情,那阵意外过后,更多的是一种,与她共处一室的折磨,以及触不可及的焦躁。

他在这种焦躁折磨中,慢慢品出一些微妙的情绪。

身上忽冷忽热,那是感冒的典型症状。陈西繁洗把脸,简单收拾一下,换好衣服下楼时,看见漆夏站在客厅储物格那儿,正翻阅一本集邮簿。

陈西繁走过去,左手往储物格上撑了撑,“对集邮感兴趣?”

漆夏一惊,后退,略微慌张地就要把集邮簿放回去:“抱歉,不是故意翻你的东西。”

集邮簿打开的那页,正好收藏了那套特5-2003,漆夏一眼认出,不禁多看了会。

“没事,随便看吧。”

正好这时,外卖到了,漆夏把邮票簿放回去,没再继续看。

吃过晚饭,盯着陈西繁吃了退烧药,时候不早,漆夏就准备走了。

陈西繁一根手指勾起车钥匙,捞了件外套往外走,说:“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就好了。”

反应过来他目前还在发烧,开车不安全,陈西繁一顿,掏出手机,“等会,我叫人送你。”

他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院门前。漆夏认出,好像是高中那会,经常接送陈西繁上下学的那辆黑色奔驰。

大门打开,冷风呼地灌进来,漆夏缩了缩脖颈,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

京市冬天干燥,虽冷却不常下雪。雪势不大,雪花打着旋从天上飘下来,像柳絮一般。

思绪不禁回到高三那年的圣诞节,他们从便利店出来,也是这样满世界的白。漆夏想不到,许多年后,会有再和他一起看雪的契机。

漆夏回头。朝他挥挥手:“希望你早日康复,拜拜,我走啦。”

陈西繁定定看着她,说:“好,到家告诉我一声。”

黑色轿车慢慢驶离,陈西繁在门口站了许久,回屋关上门,满室冷寂,他忽然有些不适应这些的静。

脑海里有个唐突的想法,如果……她能再多留片刻就好了。

他趿着拖鞋准备上楼睡一觉,这时,门铃又响了。

这次是陈奶奶身边的王阿姨,过来给他送吃的。

王阿姨进屋,抖落身上的细雪,“小繁,老太太做了点鱼粥,叫我送过……”说着,她看见厨房收拾好的碗筷,“怎么,你吃过了?”

“嗯。”陈西繁闷声说,“刚刚有个朋友过来,我们一起吃过了。”

王阿姨没多想,“那我放厨房温着吧,说不定你夜里饿,你上楼去睡,我弄完就走。”

“行,那我先上去了。”

东西送到王阿姨还要赶回去照顾陈奶奶,她处理好鱼粥,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地毯上有一根头发。

王阿姨奇怪,趴在地上捡起来,发现是一根黑色的长发,明显属于女性。

这头发肯定不是她的,她一把年纪头发都白了,长度也不对。

王阿姨没声张,把头发放进垃圾桶,拿上东西回白塔巷了。

陈西繁的病拖了四五天,康复后继续排飞。元旦过后,农历新年的脚步也近了。

陈西繁抽空,回了一趟白塔巷。

他来白塔巷的次数不算频繁,但只要得空几乎都会过来,陪老太太下棋,吃一顿饭就走,从来不留宿。

这天也是一样的,祖孙二人吃过晚饭,坐在茶室里下棋。

陈奶奶执白棋,察觉到孙子有意让着她,老太太不高兴地嘟囔:“你小子,小瞧人了不是?”

“哪敢啊。”陈西繁只是笑,把人哄得越发高兴,“是您棋艺又精进了。”

陈奶奶眼角的皱纹乐成一团,落下一子,“你这孩子,越来越会哄人了,你这哄人的招数,是从哪儿学来的?”

陈西繁波澜不惊地落下一枚黑子,淡淡道:“天生的。”

陈奶奶轻嗤,“得了吧,小时候一股倔样儿,可没见你这么会哄人,说吧,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话题转变简直猝不及防,陈西繁好笑,“奶奶,您前两个月刚问过,忘了?”

“没忘!”老太太理直气壮的,“两个月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都把人带家里去了还嘴硬呢。说说吧,那姑娘是谁,做什么的?”

陈西繁一愣:“带家里?”

“不是吗?跨年夜那晚。”

王阿姨在茶室外解释了句“那天屋里有一根长头发。”

女人的侦察能力太可怕,陈西繁哭笑不得,“您眼睛可真够亮的。”

“那是。”王阿姨一点也不谦虚,“年轻时候5.2呢。”

陈奶奶催促:“说吧,到底是谁?叫什么?哪里人?”

陈西繁无奈闭眼,脑海中慢慢浮现一张白净的面孔,说:“暂时还没有。”

虽然是否定的答案,但陈奶奶面上一喜,知道这次情况不一样了。以前问他,陈西繁哪次不是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句“暂时还没有”就很耐人寻味。

陈奶奶抓重点能力一流:“敢情你还没追上啊。”

“行了,以后再告诉你。”

陈西繁捞过外套起身,“走了啊。”

“那你要抓紧,现在好姑娘可抢手了,送花送钻石什么的,殷勤点……”

一路唠唠叨叨送到门口,陈奶奶没忍住,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小繁,再有十来天就是除夕了,你回这儿和奶奶一起过吧,就咱们两个人。”

怕惹他不开心,陈奶奶补充说:“放心,其他人不来。”

自从林霜玉去世后,陈西繁就不过除夕了,读大学那会他泡在读书馆,工作后排飞,无论做什么,总能把这个节日打发过去,年初三再去扫墓。

陈奶奶知道,林霜玉那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可是人生还长,往后几十年,一想到每年的除夕,别家都围在一块庆祝团圆,孙子却孤零零的一个人,陈奶奶心如刀绞。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小繁,你一定能想明白这句话,对吗?”

陈西繁只是垂眼沉默。

并非有意折磨,而是除夕对他而言,实在不算美妙。况且过年期间,少不了亲戚走动,他不想看见陈奎松。

陈西繁道:“再说,您回去吧,外边挺冷的。”

知道劝不动他,陈奶奶笑笑,也没勉强,说:“好,那你开车慢点。”

*

每次临近过年京市都有大批人人返乡,整座城一下空了。这几天上班,漆夏都能顺利找到座位。

有些家远的已经休年假了,漆夏今年不打算回乙洲岛,所以这几天还在正常上班。

年底工作告一段落,不怎么忙,到办公室她打开电脑,看见有人给她发微信。

王鹏:【漆记者,你们杂志社的杂志怎么买啊?我想买几本有我的那期。】

CAC08首飞相关的主刊副刊上个月刚发,漆夏找到杂志社官网链接发给他,顺便聊了几句:【你们也还没放假吗?】

王鹏:【没呢,不过春节排飞计划已经出来了,我年初三开始飞,今年能和家人吃个团圆饭。】

漆夏:【陈西繁呢?也和你一样吗?】

王鹏:【不是,繁哥每年除夕都主动要求排飞,不愧是四年升机长的人,卷王啊。】

每年除夕都工作吗?

漆夏知道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和王鹏聊完,漆夏点开陈西繁的对话框,他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三天前,当时陈西繁说要飞巴黎,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带的,漆夏说没有。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斟酌措辞打字,然后又删掉,不知道要聊点什么。

这时,屏幕忽然一闪。

陈西繁:【今天有空吗?一起吃饭。】

漆夏:【可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约饭已经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自然了。

陈西繁:【好,下班我来接你。】

这段时间的工作不多,漆夏摸鱼到六点准时下班,下楼的时候,陈西繁已经等在那儿了。

晚餐吃的一家港式茶餐厅,期间漆夏一直想聊聊过年的话题,但不知怎么开口。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陈西繁能开心,无论春节还是别的节日。

吃完饭,陈西繁送她到半春里楼下,汽车熄火,他忽然说:“等等。”

漆夏解安全带的手顿住,“怎么了?”

陈西繁从储物格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这个给你。”

“给我的?”

“嗯。”

纸袋里有只长形盒子,装着一支非常漂亮的录音笔,看那个logo就知道不便宜。

“上次听你说录音笔不太好用,出差刚好看到就买了。”

漆夏惊讶,录音笔不好用,她记得只是两人微信聊天时,她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很贵吧?”

“不贵。”

东西已经买了,漆夏不好推拒,“谢谢。”

说着,她解开安全带拿好东西,说:“那我走了,拜拜。”

“嗯,拜拜。”

下了车,漆夏踩在雪地上,慢吞吞往小区走。走了一段路,漆夏回头,看见陈西繁的车还在原地。

他的春节会怎么过呢?

正常工作,下班后,回那个空无一人的大房子吗?

漆夏只觉得残忍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忽然转身小跑回去。

“怎么了?”看见她跑回来,陈西繁以为出了什么事,下车询问。

漆夏跑到他身边,一鼓作气,大着胆子说:“陈西繁,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过年?”

第40章

春节这样阖家团圆的重要节日, 漆夏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她问完后人还懵着,鼻尖脸颊被风吹得通红, 眼睛忽闪忽闪, 亮晶晶看着陈西繁。

那一瞬间,任何拒绝的话陈西繁都说不出口, 他下意识点头,鬼迷心窍似的, “可以啊。”

“真的吗?”漆夏一时间不敢相信,“你真的想和我一起过年吗?”

陈西繁扑哧笑了, “真的,我想和你一起过年。”

凛冽冷风忽然夹杂了些许甜,两个人站在原地, 仿佛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感染,不约而同低头笑了。

漆夏抿唇,不好意思地说:“呃……那我先上去了,明天后天我正常上班, 除夕那天你……你直接过来我家就好了。”

“好,过年见。”

“嗯,拜拜。”

漆夏一口气跑上楼,途中遇上出门倒垃圾的邢安娅。

“夏夏。”邢安娅叫住她, “干嘛呢, 捡到钱啦?”

“没有啊。”

邢安娅逗她:“没捡到钱你还这么高兴,升职加薪成功了?”

“没呢。”漆夏说:“升职是年后的事。”

“行吧,你过年什么打算?不回乙洲岛的话, 带上圆圆去我家吧,反正我家就三个人, 加上你们还能热闹一点。”

漆夏婉拒,“不去麻烦了。”

过年这种事还是和家人呆在一起比较舒适,邢安娅也没勉强,“好,那春节期间咱们再约着出去玩儿。”

“可以。”

回家进门,漆圆正在逗猫,大学生放假就是闲,天天对着这张脸,蛋糕都烦了,看见漆夏,一个翻身从漆圆身上滚下来,喵喵叫着跑过来。

漆夏脱了围巾和大衣挂在墙上,抱起猫揉揉它的小脑袋,使唤漆圆:“明天把家里打扫一下,我转钱给你,再去置办一点年货。”

“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漆圆躺在沙发上,顶着鸡窝头,“要我说,买副春联,除夕那天做三个菜就行了。”

漆夏沉默一会,“还是正式一点吧,有个朋友要和我们一起过年。”

“谁啊?”

“上次开车去平阳站接你的那个人。”

“你高中同学?陈奶奶的孙子?”

“嗯。”

漆圆一屁股坐起来,“你不是说你和他只是同学吗?他干嘛来家里过年?”

“你管这么多?”漆夏懒得解释,“总之已经说好了,他过两天就来,你别乱说话。”

漆圆撇撇嘴,“那今年压岁钱加一百块吧?”

“好,答应你。”

另一边,陈西繁驱车回机场那边的公寓,回到家接了个电话,是贺骁打来的。

“繁哥,春节怎么过?来我家呗,我爸妈说好久没见你了。”

陈西繁淡声:“不用了。”

“不是吧,又打算上天开飞机啊?飞机哪天不能开,不必挑除夕吧?”

陈西繁明白,大家是想让他在除夕这天开心点,并没有什么恶意。他笑了,胸腔发出愉悦地震动:“不了,今年除夕约了人。”

“谁?要去陈奶奶那里吗?”

“没,约了漆夏。”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贺骁炸了:“谁?卧槽卧槽,你说谁?不是,繁哥你和漆夏到底什么……”

一连串的发问实在聒噪,陈西繁撩下一句“再说”挂断了电话。之后,他联系世铭航空飞行部说明情况,问除夕那天的航班能不能调。

世铭航空比较人性化,一般机组人员今年除夕有航班,那么下一年除夕就休息,保证每个员工都能交替着和家人过年。考虑到陈西繁四年来除夕都在天上,飞行部没多问,说尽量协调。

安排好工作,陈西繁靠在沙发上,仰头盯着雪白天花板。

言语匮乏,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除夕那天好像没有那么难挨了。

之后的两天,京市机场各大火车站,客流量爆满,城区也越来越空。

放假前一天,办公室只有零星几个人来上班,漆夏一到工位,就被主编叫去了办公室。

孙芙说话从来不绕弯子,道:“郑心妍在跟杨甫的采访,你知道吧?”

“知道,那个采访还没完吗?”

孙芙低头:“出了点问题。”

漆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问题。”

“郑心妍年后办离职,这个采访她跟不了了。”孙芙沉吟,递给她一沓资料,道:“你来接手吧。”

杨甫在科技圈很有声望,能采访到这个人,意味着会受到关注,无疑对她的事业是有帮助的。

漆夏接过资料翻看两页,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孙芙表情严肃:“郑心妍之前不知踩了杨甫什么雷点,那边采访不配合,什么内容也挖不出来。多亏总编出面,废了好大力气打通关系才保住这次采访,你采访之前打听好,杨甫到底有什么忌讳。”

“明白。”

从办公室出来,漆夏捧着资料却发愁了。

采访杨甫机会难得,但坏就坏在,有郑心妍在前,只怕杨甫已经对《科学时刊》有了不好的印象,而且,她去哪里打听杨甫的雷点?

杨甫相关资料少得可怜,之前从未接受过任何媒体采访,最直接的方法是问郑心妍。

漆夏点开郑心妍头像,给她发了一条留言,但一直没收到回复。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这个采访是年后的事倒也不着急,漆夏便收拾东西下班了。

第二天便是除夕,下午两点,陈西繁准时到达半春里小区,进去后,很快就找到了漆夏住的那一栋。

到了门口,隔着门便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阿圆,你不要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去收拾房间。”

“姐姐,你就会使唤我干活。”

……

吵吵闹闹的,隐隐伴着几声猫叫。

陈西繁不禁勾了勾唇角,叩门。

很快,脚步声渐近,门被打开,漆夏穿着一件红色毛衣,头发扎成高马尾,站在门口对他笑:“过年好。”

“过年好。”

漆夏侧身,“快进来吧。”

一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大但被收拾得很整洁,屋内萦绕着一股淡雅的熏香,和她身上同样的味道。

进屋后,陈西繁把带来的年货放在客厅茶几上,漆圆抱着猫从房间跑出来,盯着他看了很久。

“哥哥好。”漆圆乖乖说,“我叫漆圆,上次坐错地铁,谢谢你去平阳站接我。”

“小事。”陈西繁说完,便从兜里掏出一只红包递过去,“新年快乐。”

漆圆睁大眼睛,“给我的?”

“不然呢?给那只猫的?”

“喵呜——”

漆圆反而忸怩起来,看向漆夏,不知道该不该接。

漆夏也很懵,小声:“不用,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陈西繁轻飘飘塞给漆圆,把蛋糕抱起来,问:“是我从树上救下来的那只猫吗?”

没想到他还记得,漆夏连连点头,“就是它,叫蛋糕。”

之后,漆夏漆圆去厨房干活,陈西繁脱了外套,蹲在地上捏着蛋糕看几眼,脑海里浮现一些久远的记忆。

七号同学的头像,就是这样一只猫。

鬼使神差,陈西繁掏出手机登录很久不用的q/q,七号同学头像依旧是灰色的,她已经很多年没上线了。

陈西繁放大七号同学的头像,和蛋糕一对比,真的太像了。

唯一的区别只是,蛋糕体积更大一点,头像上那只小小的,还是只小奶猫。但毛色,呆萌的表情都很相似。

陈西繁心中,第一次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用百度识图在网上搜七号同学的头像,还真搜出一堆同款。

陈西繁无奈,网图而已,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把一个消失很久的网友和漆夏联系起来?

假设,漆夏就是七号同学,她为什么要隐藏身份做那些事?

难道……

贺骁曾猜测,七号同学是某个喜欢他的女生……

不可能。

他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高中那会,漆夏安安静静,整天就知道埋头读书。她是个勤奋且温暖的姑娘,为数不多的交集里,陈西繁并没有感受到漆夏对自己哪里不一样。

人不该自以为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退出q/q起身,卷起袖子走到厨房,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漆夏正在切一根山药,抬头看他:“你会做饭?”

“当然,厨艺还不错。”

漆夏也没客气:“那你帮忙把鱼处理一下吧。”

“好。”

厨房有点小,挤不下三个人,漆圆识趣地退出,说:“我去贴春联。”

漆圆离开后,厨房一下安静了,只有切菜的咚咚声。狭小的空间里,微妙的气氛蔓延开,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紧紧缠绕。

“你哪天上班?”漆夏没话找话。

陈西繁回:“初五之后。”

好像必须说点什么,才能缓解与他共处一室的紧张感。

过了会,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冒热气,漆夏把切好的蔬菜放进锅里。因为陈西繁杵在边上弄鱼,她一紧张没留神,开水溅在手背上。

漆夏疼得一缩,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捉住了。

“小心点。”陈西繁捉着她的手放到水管那儿冲凉水,蹙着眉,“疼吗?”

凉水哗啦啦冲在手背,可是她感觉不到凉,只觉得厨房里温度一下升高了。

漆夏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挣脱手腕,说:“不疼。”

感受到她抗拒的动作,陈西繁心口一空。

他怔了怔,敛眸掩下情绪,“不疼就好。”

整个下午,两人都在厨房准备年夜饭。漆圆被使唤着,一会扫地,一会收拾餐桌,一会喂猫…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六点钟,三人如愿吃上了年夜饭。

京市禁放烟花,吃完年夜饭没什么活动,一般就是聊天或者去雍和宫烧香。

阳台上有张榻榻米和长桌,吃过晚饭,漆夏和陈西繁坐在阳台看春晚。九点多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春晚直播,正演到一个很尬的小品,漆夏吐槽:“好无聊啊。”

“是有点。”

漆夏随口说了句:“要是能放烟花就好了,在我们家乡,年三十吃完饭,大人小孩就跑到外面放烟花和鞭炮,可热闹了。守岁守到零点,还有烟火表演。”

“想放烟花?”陈西繁定定看着她,扬了扬眉。

“当然想啊,总比这样坐着看春晚有意思吧。”

陈西繁略略思考,打了个电话,便说:“好,穿衣服,我们出门。”

“去哪儿?”

说话间,陈西繁已经拿了大衣围巾递给她,语气认真道:“带你去看烟花。”

“现在?”

“不信我?”

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漆夏回房间看了一眼,漆圆已经睡着了,她没叫醒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跟着陈西繁一起下楼。

直到坐上车,漆夏仍旧充满了好奇,提醒说:“京市禁放烟花,违法的人不仅面临大额罚款,还要行政拘留七天。”

“我知道。”陈西繁系好安全带,点火开启车灯,车缓缓驶出了巷子。

夜色中,他的声音沉静清冽,“我只问你,现在想不想看烟花?”

漆夏愣愣点头:“想看啊。”

“嗯。”陈西繁专心开车,低声道:“那我就让你看。”

好像要去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漆夏现在不仅紧张,还有几分莫名的兴奋。除夕夜马路空旷,来往都没几辆车,出了巷子,车头一拐直接上了三环路。

“我们去哪儿?”漆夏忍不住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陈西繁,你不是打算带我去干违法犯罪的事吧?”

陈西繁只是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猜猜看?”

漆夏猜不到,她感觉,陈西繁就是要带她去哪个偏僻的地方偷偷放烟花。可是这几年京市管控严格,私人不许放,春节期间每个地区都有民警巡逻。

以前也看过有人在除夕夜偷放烟花,放完就跑,民警来了抓不到的那种段子。

漆夏身体坐直了些,抓着安全带说:“那等会被警察叔叔抓了,我就说我没放,只是看热闹的路人。”

陈西繁偏头看她,这姑娘脸蛋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唇边有个很浅的梨涡,他以前都没注意,开玩笑的时候,带了几分娇憨感。

胸口仿佛涨起来一阵温暖的潮。

陈西繁弯唇:“嗯,坏事都推给我,我给你兜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漆夏总觉得这话有点暧昧,她垂下眼,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只能笨拙地转移了话题:“我们能在零点前赶到吗?”

陈西繁看一眼时间,“我尽量。”

说着,车速一下提了几分。

这段路很长,漆夏察觉他们已经出了五环,正去往不知名的目的地。她也懒得管了,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时,周围黑灯瞎火的。漆夏揉揉眼睛,清醒过来问这是哪里。

“快到了。”陈西繁回答。

紧接着,车子转弯,前方柳暗花明,出现一座巨大的游乐园。那游乐园好像一直在等他们到来一样,到处都是闪烁的灯光,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漆夏观察了一会,认出来:“这是北郊游乐园?”

“对。”

漆夏更奇怪了,“这个游乐园听说去年就建成了,但一直没开业,我们来这儿干嘛?”

答案显而易见,当然是看烟花。

京市不许私人放烟花,但一些特殊单位和企业却是有资质的,而且北郊游乐园位置偏僻,早已出了京市,不在烟花管控范围内。

下了车,漆夏跟着陈西繁走到游乐园门口,立马有工作人员围上来带他们进去。

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园,漆夏感觉自己一不小心,进入了爱丽丝的梦境。旋转木马,摩天轮,还有过山车,所有项目都是正常营业的状态。

工作人员问:“二位只想看烟火表演吗?其他项目想玩也可以的。”

陈西繁看向漆夏,示意工作人员:“问她。”

漆夏恍了神,说:“看烟火表演就好了。”

“好。”

将他们带到一座城堡前的空地,工作人员说:“二位稍等。”

没等太久,四周灯光一暗,只听几声响,忽地,一束金色的光划破夜空,满天火树银花散落,纷纷扬扬,紧接着又有第二束,第三束……源源不断,将游乐园照得亮如白昼。

漆夏心脏剧烈地震动,仿佛也跟着烟花一起,高高升起重重落下,那是少女时代熟悉的心跳节奏。

她转头,只见陈西繁怔忪地看着天空,火光将他的侧脸映照得煞是好看。

今晚的游乐园只为他们营业,没有人会打扰。

“陈西繁——”漆夏叫他。

闻声,陈西繁低头,感觉心口满满当当,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

烟花在头顶上方炸开,盛放,又坠落,他们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纠缠在一块,发出轻轻的脆响。

漆夏看着他,“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暂时想不到。”

“那我替你许吧。”

漆夏眉眼弯弯,只是温柔地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害怕除夕夜了。”

他的嗓音有几分艰涩,答应下来:“好。”

“你的妈妈在除夕夜离开了,但她在另一个地方,也一定关心你除夕这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守岁,有没有人陪伴。”

“以后的除夕,不要再一个人飞在天上,守着漆黑夜空,也不要躲起来,拒绝所有的热闹。你可以去找陈奶奶,或者贺骁,或者……可以来找我。”

年少时,她希望他有最蓝的海,最广的天,二十五岁,她希望眼前这个人,有平安快乐的岁岁年年。

“漆夏……”

他喉结一滚,想问问她怎么知道这些的,但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只要有心,那些事并不难打听到。

好像尘封太久的山谷劈开一道口子,有风灌进来。

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让他焦躁,不安的源头是什么。

那些困扰他的问题,好像统统找到了答案。

这一刻,他想要拥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