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雀花家族而言,长达十年的动乱不仅导致了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也拖延了他们肃清内部和对外扩张的脚步,譬如亨利二世针对爱尔兰的行动,再譬如理查与图卢兹伯爵的纠纷:作为阿基坦境内最大的诸侯,图卢兹伯爵觊觎封君之位已久,理查成为阿基坦公爵后,图卢兹伯爵雷蒙德五世就曾与“幼王”亨利结盟,对理查的权威发出挑衅(1),他的儿子(也叫雷蒙德)近日又派兵进入理查治下的利穆赞地区。
对理查而言,小雷蒙德的行动无疑给他提供了一个开战的借口:他此前无暇南顾,因此图卢兹伯爵父子趁机占据了有争议的凯尔西地区,而他既然已经和亨利二世冰释前嫌,现下便应当腾出手来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封臣了。
从前与理查为敌时,亨利二世可以对图卢兹伯爵的行为熟视无睹,甚至暗中支持,但他既然已经决定立理查为继承人,并缓和他们一直以来都十分紧张的父子关系,那图卢兹伯爵正好可作为他向理查表明态度的贺礼:因此在理查向他提出要镇压叛乱时,亨利二世慷慨地提供了军费,并联络了卡斯提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要求他支持自己妻子的兄弟。
“腓力国王没有回复我们。”当小雷蒙德进入房间时,雷蒙德五世对他说,小雷蒙德扫了一眼父亲的桌案,大感不满道,“他违背了承诺。”
“他从没有公开承诺过什么,哪怕公开承诺了,他也有充足的理由按兵不动,安茹国王和卡佩国王撕毁过的合约足以淹没诺曼底那棵老榆树(2)。”雷蒙德五世叹了口气,“我的儿子,我们现在进退两难,我们的军队并不足以与理查对抗,亨利国王和腓力国王也不会在此刻支持我们。”
“那就看着理查·金雀花重新占据凯尔西?这些领土每年至少能带来一千马克的年金,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里!”小雷蒙德已经开始躁动了起来,“如今国王和王子已经父慈子孝、舐犊情深,等理查登上王位我们便再也等不到收回凯尔西的机会,我们该怎么办?”
“拖延,尽可能地拖延。”雷蒙德五世说,儿子的暴躁似乎反而让他镇定了下来,“如果团结一致,金雀花家族将无人能敌,但他们永远不甘于和平,宁可将土地给予敌人也不愿给予自己的兄弟。等金雀花们因为其他的事情再度分裂,腓力国王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插手他们内部事务的机会,我们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他真的会吗?”小雷蒙德有些迟疑,“腓力国王不过是因为他带着领地来到安茹家族的姐姐迟迟得不到婚礼,如今理查并无合适的新娘,只需要一场婚礼,腓力二世就没有借口再插手他们的纷争,更况论让我们从中图利。”
“谁告诉你只是因为一场婚礼?”雷蒙德五世嗤笑一声,复而感慨道,“是作为法国国王的封臣,安茹家族的领地太大了,就像作为阿基坦公爵的封臣,图卢兹的领地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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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1186年夏天,与理查在图卢兹的战场上春风得意、高奏凯歌相似,杰弗里在巴黎宫廷的生活亦是如鱼得水:他担任了腓力二世的宫廷管家,这一职位向来为安茹公爵担任,这一举动昭彰了他的野心,但哪怕亨利二世或者理查真的为此来势汹汹地质问,他也大可讨巧地辩解称那只是腓力二世出于友情而与他的礼物。
他们现在确实友谊深厚------“真希望康斯坦丝给你生一个儿子!”巴黎的郊外,腓力二世毫不避讳地看着杰弗里手中那封布列塔尼的来信,并发出自己真诚的祝愿。
“是的,我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像你父亲曾经一样。”杰弗里畅怀道,他看了一眼坐在他们身旁的香槟公爵夫人玛丽·卡佩,语调中不乏向往之意,“真希望我能有一个像我的外甥亨利一样英俊的儿子,我的姐姐,若我能有香槟伯爵的幸运,得到你们这样健康美丽的妻儿,便是上帝要在今日收走我的生命我也心甘情愿。”
“别这么说,杰弗里,你已经有了美丽而高贵的妻子,将来也会有英俊健康的儿子。”玛丽夫人掩唇轻笑道,她是埃莉诺还身为法国王后时与路易七世的所生的女儿,杰弗里同母异父的姐姐,她继承了埃莉诺的美丽和路易七世的温和,并且难得地和母亲的两个家庭都相处融洽,埃莉诺从英格兰的宫廷回到阿基坦后她便是母亲庄园的常客,和她一同赞助吟游诗人和歌手,并教导年幼的理查普罗旺斯语。
此次长居巴黎前,杰弗里和这位异父姐姐不算特别熟悉,但他能看出这位姐姐并不是个简单人物------谁知道当初路易七世支持前妻对付宿敌没有女儿的撮合呢!因此来到巴黎后,他也乐得与玛丽夫人拉拢关系,说些讨她喜欢的甜言蜜语:“谢谢你的祝愿,姐姐。”腓力二世转了转戒指,玛丽夫人立刻提着裙摆离开了,现在座席上只有腓力二世与杰弗里两个人了,他们的位置与其他宾客相距甚远只要不大喊大叫,他们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人听到,“我准备从诺曼底下手。”杰弗里的声音传入腓力的左耳,“我买通了一个理查曾雇佣过的佣兵,让他以理查的名义洗劫诺曼底,父亲必会因此愤怒。”
“听上去不错,但只需要他们互通书信,便可识破这场阴谋。”
“父亲已经回到英格兰了,不会像在阿基坦的城堡里一样可以立刻见面澄清误会,如果父亲召理查前去伦敦问话,理查会认为是父亲的陷阱;如果父亲亲自来阿基坦找理查,理查会认为他是欲暗度陈仓偷袭他的领地。”杰弗里嘴角勾起一个狡诈的笑,对旁人来说或许显得阴险狡猾,但腓力二世并无不适,他也经常露出这样的微笑,“等着看好戏吧,腓力,事态的发展只会是二者之一。他们不可能相互信任,所以我们永远有可乘之机。”
“即便出现了第三种可能,我们也可以其他手段阻止他们和解,比如拦截信使,或者在信件上添油加醋,今年之内,他们必然会在战场上兵戈相见,作为对他们背信弃义的惩罚。”腓力二世蓝色的眼珠有些发散地眺望着远处,手指却不自觉攥紧,“理查必须付出代价。”
理查必须付出代价。杰弗里的心似乎被掀起了一阵波澜,但很快他便乐见这个可能的猜想实现:“对,他必须付出代价,不知多少人因他的骄横对他怀恨在心,只是苦无报复的手段。”他看着腓力,心中忽然有些疑虑,“你曾经去过阿基坦,和他朝夕相处,他教过你打猎,你跟在他身后追赶他,从清晨追到黄昏,最后一起躺在草地里,我一直以为你很爱他。”
“传闻有些添油加醋。除了你们的母亲,谁会爱他?他必将死于无尽的背叛与孤独,不被上帝怜爱,也不被上帝宽恕。”腓力二世已经恢复了镇定的神情,但杰弗里心中的疑问仍未消散,或许以后他应该花些时间打听理查与腓力二世的传闻,“下次再听到这样的传闻时,我会代替你澄清的,但现在,我要去参加比武大会了。”
“去吧,我的朋友。”腓力二世站起身,和他互相拥抱、亲吻面颊,目送杰弗里穿戴上比武的盔甲,那铁甲将他整个身体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金红色的头发,他身后则是金雀花家族的鲜红披风,上面是三只金狮子。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杰弗里走进比赛场地,拿起长枪,骑上马,回合开始,杰弗里和他的对手两次交手均未分出胜负,当杰弗里第三次调转马头时,他的马忽然发出一声高鸣,而后扬起前蹄,将杰弗里甩落马下------
“不!”腓力二世猛然站起,而那匹发狂的马并不因他的呼喊停止动作,众目睽睽之下,马蹄踏过了杰弗里的身体,鲜血随即淹没了他披风上的狮子,一只又一只,最后全部湮没在血一样的红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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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83年初,“幼王”亨利曾以理查修缮了克莱尔沃城堡(位于阿基坦首府普瓦图境内但长期由安茹伯爵掌握)为由向理查开战。
(2)位于历代法王与诺曼底公爵会面之地,长期作为界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