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寒冬,昼短夜长。
此时已是卯时末了,天边才亮起一道红线。
朝霞晕染万物,向天地间铺撒一道圣洁的金色光辉。
外面搜寻刺客的士卒跑了一夜,
新昌县城高两丈,驻兵两营,每日申时末就会关上城门,那刺客应当是逃脱不了的。
刘初安披着蚕丝薄被,坐卧
伸手取了块晶莹剔透的米糕,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小丫鬟不复往日的吵闹,应是昨夜被吓到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缩
修长的手指
翠岚有些木讷地抬起头,机械式地走到榻前,往嘴里塞了两块米糕,水汪汪的大眼睛才渐渐有了点神采。
咚咚
房门处传来两声敲门声。
“小姐,有快骑前来报信,老爷今日午时回府。”
半倚
门外应了一声,就没了声响。
回过头来,瞧见翠岚小嘴塞得满满的,像只小仓鼠一样,飞快地咀嚼。
刘初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有些怜惜,“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小丫鬟哇的一声哭出来,钻进小姐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刘初安轻轻拍着她的背,细声细气地安抚着,又拿走小丫鬟手里的半块米糕,怕她边哭边吃噎着自己。
“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刘初安抚了抚小丫鬟的背,披上白绸大氅,下榻推开房门。
冬日寒风陡峭,房门刚开了一丝缝隙,外面的寒风便夹杂着雪花拍
刘虞节俭,这新昌县的府邸也不算大,拢共七八间屋子,后院也才十来丈宽。
刘威穿过前堂,向后院走来,他头上包着一块红巾,身着双层扎甲,鎏金的肩吞
一行一步间,甲叶碰撞,
径直走到姐姐身前,刘威一屁股坐
“睡醒啦”
翻了个白眼,抽出怀里的巾帕,擦着弟弟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没睡着,翠岚吓坏了,哭了半宿。”
刘威喘着粗气,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大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营的将士,挨家挨户地搜查,愣是没找到。”
刘初安有些惊讶,挑了下秀气的柳叶眉,“没找到”
抓了把地上的雪塞进嘴里,将口中干涩的饼子咽下,
“没找到,也不知这厮是不是会飞。”
披着这身六七十斤的重甲,
刘初安解着甲胄缝隙中的皮带,帮弟弟卸下披挂,
“找不到就算了,一个刺客而已。”
报仇雪恨般的炫掉手里的大饼,刘威脱下胸甲背甲,扔
“赵云涛死了,他那几个儿子争家产呢,新昌县不知有多少田地
嗤地笑了一声,白皙的掌心接住一片飞雪,看着雪花渐渐消融,
“争吧,也没有几天了。”
偷瞄了一眼姐姐,刘威打了个寒战,“姐姐你又要使什么坏”
刘初安微微侧过头,斜了一眼坐
嘴唇嗫嚅了一下,这壮汉没敢出声,弯着腰抱着甲胄走向东厢房,这是刘威十几年来总结的经验,姐姐使坏的时候别
轻笑了一声,对着落荒而逃的弟弟喊道“爹中午回来,记得早些起,别让爹撞见你晌午还睡觉,小心挨板子。”
落荒而逃的壮汉更觉委屈,身子更低了一分,像是一头抱头鼠窜的棕熊。
弟弟和翠岚都
昨夜一场大乱,但丝毫不影响百姓的生活,天刚亮起,街上便已人满为患。
两丈宽的土路,茶楼酒肆林立,街边还有不少摆摊的商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娘子,来看看我家的布料,昨日刚织好的,做一身袍子最好了。”
“哟,刘小姐,几日未见了,来碗面皮”
“这位小姐,来看看锄头额,算了”
街上两旁的商贩大多认识刘初安,
“咦”
侧了下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巷尾一间铺子,记得这往日是个药材铺子,怎改成了铁匠铺。
这店铺不大,约莫五丈宽三丈长的空间,门前无匾,只是支了张桌子,摆了些打造好的铁器。
“这位小姐,买点什么”
柜台后走出一个壮汉,赤着上身,围着围裙,手里拎着一把铁锤,满身大汗。
刘初安随意转了转,看着屋内木架上的锄头斧子什么的,“闲逛。”
那壮汉点了下头,“我
应了一声,看中一把五六寸长的小刀,拿起来把玩了片刻。
也就这半刻的工夫,里屋仍未传来打铁声,刘初安闲聊着问“今日未开炉啊”
壮汉的声音随即传来,有些沉闷,“近几日生意不好。”
将那小刀
壮汉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小刀,有些犹豫着开口,“给二十钱吧。”
“二十钱”刘初安忽的想到了什么,手抖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将手中的小刀放下,“二十钱太贵了”
那壮汉极不耐烦,皱着眉,“那就十五钱。”
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子,放
壮汉起银子,
刘初安垂着头,叫人看不出表情,她手里握着那把小刀,接过铜钱后,快步往门口走去。
铁价一斤约
这人明显不懂,找钱时东翻西找,自家的店,连零钱
而且店内清冷,里屋并未开炉炼铁,这壮汉却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忙着打铁。
若说有什么东西,能帮人
飞快地想着,脚下也不慢,白底青花的绣鞋踢起衣裳下摆的金丝花边,转眼就走到了门前。
“站住。”
这声音清冽无比,似冬日飞雪般寒凉,极有辨识度。
正是昨夜的刺客,魏如闻。
门外就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刘初安大喊一声,必定会有人搭手相救。
但她不敢,门外这些百姓不识刀兵,面对这武功高绝的刺客,靠这些人护不住自己。
于是她很乖巧听话的站住,缕了下耳边的青丝,不着痕迹地擦去一丝冷汗,
“好巧啊,你也来买铁器”
那魏如闻似乎被她逗乐了,喉间滚动了一下,“你是那位将军的姐姐”
刘初安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扫量着这个刺客。
此人换下了昨日的锦袍,穿着一身短打麻布粗衣,腰间系着一根麻绳,昨日的玉冠也不见了踪影,而是用了一截布料,扎了个马尾,高高吊起。
颇有一种荆钗布裙的美感,似是贵公子落难,艰难维生的感觉。
魏如闻并不知这少女
“那你,就是州牧刘虞的长女了”
虽不知他问这作甚,但答应下来,想来是没什么好事的,
“妾是奋勇将军的义姐,家住襄平城东,夫君是贩马的,来新昌是探亲的。”
接二连三的谎话出口,刘初安不见半点结巴,仿佛真的
那赤身的壮汉皱了下眉头,“一个贩马的,给自己娘儿们穿这么好的衣服”
嘴角笑意不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绸大氅,上面的珍珠宝石
“这位大侠有所不知,这身衣服是我那义弟为我置办的,我那夫君滥赌成性,哪有钱给我买这么好的衣裳。”
魏如闻微微颔首,狭长的丹凤眸中蕴着深不见底的寒意,上下看了一眼刘初安,修长的手并成剑指,轻轻挥了一下。
壮汉会意,提着铁锤就走了过来,“姑娘,别怪我们东家,我叫马平利,下辈子找我报仇。”
“慢,慢,慢着。”刘初安大惊失色,慌乱的眼神钉
赤膊的壮汉顿住了脚步,“东家”
魏如闻挑了下眉,似有些意外,“杀谁”
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人名,开口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气势,
“都亭侯公孙瓒麾下,扫虏将军严纲。”
公孙瓒是名门之后,但因母亲身份低微,只能做书佐,不受家族重视。
后因颇有才智,受涿郡太守刘其赏识,娶了刘其之女,做了辽东属国长史。
黄巾之乱时,公孙瓒平定黄巾有功,又擅长对抗周边游牧民族,戍边数年,官升中郎将,封都亭侯。
此人刚愎自用,其麾下将领多不受重用,只有严纲是公孙瓒的心腹,十数年来为公孙瓒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壮汉听的愣了,带着几分兴奋几分犹豫,“东家,杀个将军,这得多少钱”
魏如闻也不理他,只是冷冷地开口,“出价几何”
也不知行价几何,刘初安沉默了一瞬,“百金。”
“咦”壮汉歪着头,质问,“你一个贩马的婆娘,哪来的百金”
气氛陡然变的尴尬,随后陷入短暂致命的沉默。
少女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随即紧握成拳,免得被看到抖动的指尖。
“呵。”魏如闻轻轻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案架上的农具,随后抓起一柄镐子,
刘初安看的心惊肉跳,有些颤声地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欸”壮汉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挠了挠脑袋,“明白什么”
捋了一下思绪,刘初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低沉,
“昨日我与义弟赴宴,偶然碰见魏公子出手,随后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查,
可你二人竟安然无恙,你以为,就凭这一个炉子,真能
壮汉被镇住了,有些慌乱地看向魏如闻。
顿了一下,见两人不作答,刘初安接着道
“州牧仁爱,而公孙瓒常常劫掠村庄补充军粮,二人不合已久,
如今公孙瓒拥兵五万,屯军
那壮汉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不可置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你是说是州牧”
“嘘”刘初安神色凝重,煞有介事地打断,“不可说。”
魏如闻眯了下眸子,古井无波的眼底逐渐起疑,“州牧掌军二十万,何必要我出手”
少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叔父刘虞,仁爱之名天下皆知,他不想擅动兵戈,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信了几分,放下手中的镐子,魏如闻走到少女身前,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罩住,
“州牧又为何派你来你的钱莫非也是州牧给的”
刘初安微微仰着头,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种事,自家人不好做,我这个半途来的义女最适合。
至于魏公子问的,钱从何处来,
我不敢说,也不想说,更不能说,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魏如闻低垂着眸子,看着少女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薄唇轻轻抿起,带着几分嘲讽,
“我若是不做呢”
刘初安陡然抬头,手里握着那把小刀,用刀鞘抵
“你
此时新昌县已经戒严,五百轻骑就
州牧要你做,不由你想不想。”
男人脸色冷了一分,大手握
魏如闻缓缓拔出五寸长的刀锋,雪白的镔铁刀身,打磨得光亮如镜,一抹阳光射来,映
“威胁我”男人的声音变得可怖起来,短短三个字,字里行间却露出令人战栗的寒气。
天知道这刀锋下一秒会不会扎进自己肚子,看着刀身上照出自己血色褪的脸,刘初安又退了一步,却双腿一软,直接跌坐
白绸的大氅散落开来,
她半伏
“公子,事成不成,皆是你们男人的谋算,杀我一弱女子,很英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