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分阅读网 > 玄幻小说 > 天欲雪 > 第48章
到达红鹿山的时候,天空开始落雪。
贺兰泽想起千山小楼的那片梅园,离开时也已经开花了。
早闻梅香,早见雪飘,是以往他们最开心的事。
而如今,不约而同地提前。他却不觉得好。
因为提前到来的,还有被医者反复判定的她的寿数。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能够数清的年月。
说是还有一两年。
若一年,明岁这个时候,她便红颜成枯骨吗若还有两年,也不过是晚来一年。而时光匆匆,从七月里被判定至今,四月过去。
皑皑随
子欲养而亲不待。早惹的孩子对母亲几多愧疚,父亲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贺兰泽没有细想,盯着躺
他们如今还是下榻
薛真人切脉毕,过来寻贺兰泽说话。喜忧参半。
喜的是,谢琼琚的病情
病情几何,贺兰再清楚不过。
是故,薛真人开门见山道, 为今之计是要复她根基。本来亦是这个理,若没有历经那场孕育,不过郁症,三年五载也能好转。如今是生生被釜底抽薪,既如此,且给薪火补足。
贺兰泽一贯好耐心,安静地听着。
“补根基的药方这些日子里,我们研出来了,然缺一味药。
这便是所谓的忧。
有方而无药。
“可是需要
“药
“就
贺兰泽眺望隐
“夫人如今模样,亦有老朽责任,老朽且再破例一回。”薛真人道, “您让您的暗卫死士去,毕竟那处尚且无人到访,实
“真人当日雪鹄传信,又炼丹药助我夫人生产,已是大恩。”贺兰泽感激道,“况且如今我已不是主上殿下,人手数归于官中,投于战场。此番又是私事,自有我亲去。
薛真人闻言有片刻的诧异,然他甚少过问方外事,只道, “您还是再做考虑吧那处极峰,如有万一而若是选择保守治疗,老朽医她,或许也能延长年
“或许、年”贺兰泽笑笑摇首, “我去,亦能回。”
至此,薛真人便也未再多言,只将早已准备好的草药样图,以及无极峰周遭环境整理给他。
而至于谢琼琚越来越持久的昏睡,亦告知了缘故。
这是她失眠多梦后另一个极端的征兆,头部督脉上的六穴显然已经伤化。脑中经络有阻,导致记忆不全;血流不畅,人便陷入嗜睡难醒。归根结底是郁症外化之故。
是以,还是得先固本培元,之后才有可能治疗这厢缥缈少方的病症。
这日上山才大半日,贺兰泽便欣慰不已,似见曙光。
这日后来,薛真人又道不可让谢琼琚这般长久昏睡,长时不运动亦会影响肌肉,于是提议,若是她偶尔自己醒来也罢,否则便用针灸疗法,让谢琼琚每两日醒一回。
贺兰泽自无二话,念及她已经多日未醒,便当下就开始了第一回针灸。
谢琼琚醒
谢琼琚缓了缓神,自动忽略小姑娘那声“阿母”,目光越过她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人。
她就着他的手起身,半靠
一阵,深一阵。只将父女二人看得背脊生寒。
“这小女郎唤我阿母,是几个意思”靠
剩下跋扈湮灭
失忆

譬如眼下这点事,她睁开眼脑子能动,便绝对是刨根问底要弄清楚的。
贺兰泽
“当晚,我
“我们离开长安未几,我外围的人手便去定陶王府救人,都救出来的,你的离开没有误他们性命,只是
“那、那我阿弟呢我记起来了,不久前,那你说的,他很好,他没事,对不对”论及谢琼瑛,她明显激动起来,然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是什么,她看不清楚。
仿若是汤泉声声,水雾缭绕;又似帘帐重重,烛火高燃。
雾气罗布挡着,她脑海中一片混沌。
稍一用力回想,当是幼时谢琼瑛落水,她纵身湖中下去救他;亦或是他旧疾缠绵病榻,她制了山楂蜜喂他,甚至为哄他喝药,和他躲
“阿翁临终前,再三嘱托,要我护好他。无论
谢琼琚的头脑不堪其想,只这般情绪上来,稍有激烈
,便疼痛不已。
关于谢琼瑛,贺兰泽原想将他不是谢家人的事如实告诉谢琼琚,将他当日除却对她所行以外的事都让她知晓。
然,看眼前这幅样子,要是这样说出,一来她未必能相信,二来信了只怕心绪抽动更厉害。
于是贺兰泽择中道, “他要强,不肯入青州。如今驻扎
“只是”
“只是什么谢琼琚推他, 说啊,你要急死我吗”
“只是他入了定陶王麾下。定陶王是何心思,你是知晓的。”贺兰泽拍着她手背道。谢琼琚盛眉, “定陶王与你同宗,都想要天下,你是怕有朝一日阿弟会与你兵戈相向是吗”
“不会的,他一定是为了报仇。”谢琼琚回神道, “当日就是定陶王泄露了你的身份,让我们如此被动。”贺兰泽一时没有应话,对于谢琼琚如今反应,他早早做了可能出现的猜想,便也有了相应的措施。
“要是如你所言,最好不过。”贺兰泽从行囊中翻来一叠信件,给谢琼琚看。
上头是这些年姐弟二人往来的通信。皆是他模仿的笔迹。内容基本都是谢琼琚劝他回青州,离开定陶王之意。
谢琼琚的字迹贺兰泽再熟练不过,足可以假乱真。谢琼瑛的稍做勉强,但因显得他漠然执拗不肯多言,便基本只有寥寥一句话,甚至只有“安”, “勿忧”等一两字,足矣贺兰泽应付。
“晞华今岁二十有三,已是顶天立地的儿郎,不管他是忍辱负重,还是与我们背道而驰,皆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抉择。若是有一日不幸你为长姐,做的已经足够。”贺兰泽将书信从谢琼琚手中掌会,重新好。
“这些年就是因为他,你才忧思不断,生下皑皑也没有用心调理身子,落下一身病。前头七月盂兰盆节也怪我,架不住你百般厮缠,把他请来,结果你两吵起来,累你撞到廊住,成了眼下这般。
贺兰泽有模有样地说完这些,乃是为他日防备谢琼瑛,或是暗杀谢琼瑛作铺垫。
若谢琼琚能恢复记忆,这块自没什么。若是一直如此,届时也不至于让她太受打击。
没有受过致命伤痛的谢五姑娘,很快如他所料,接受了大半,只无奈叹了口气。反倒是一旁的
皑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简直难以置信,这编排故事的水平从袖口探出一根拇指,向他竖起。
贺兰泽挑眉笑过。
“你过来,容我看看。”谢琼琚扫过以目示意的两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贺兰泽所言的关于谢家种种,这八年里种种,她基本能信。但是她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女儿,拢
她抚摸孩子面庞,慢慢抚上她眼睛,嘴角嗡起一抹笑意, “这是丹凤眼,还是内勾,真好看,和我一样。”
“琼鼻高挺,也和我一样。
谢琼琚抬眸看了眼贺兰泽, “好像不太像你”
“像你就成”贺兰泽深吸了口气,幸亏像她多些,不然大概即便他那般说辞,也难以说服她。
果然,他闻谢五姑娘嘀咕, “我还以为是你哪房妾室生的。”
“阿翁没妾室,就只有阿母一人。”皑皑帮腔道, “阿翁最重阿母”“那你乳名可是皑皑”谢琼琚笑问。小姑娘颔首, “白雪皑皑的意思。”
谢琼琚自得地点头,笑意浓些,望向贺兰泽, “前头是我们约好的,生个女儿乳名就叫皑皑。”“皑皑,那你全名几何”她又问。
一瞬间,皑皑抿唇无语。贺兰泽亦愣了愣。
当年话说一半,她定乳名,他取全名。
“女儿叫什么”谢琼琚问过来。
贺兰泽张了几次口,最后道, “我、还没取”
室内烛光幽幽,外头北风呼啸。
“还没取”谢琼琚眉宇颦盛几回,淬口道, “八年,你都未给孩子取名你
阿母
“闭嘴”谢琼琚斥声,将孩子拉来榻上,拢
“我”
“没给皑皑取好名字前,你莫上我榻”谢琼琚素手落下帘帐,别过脸去。
贺兰泽低眉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捧灯转过屏风佯装离去,回首见榻上妇人蹙眉,摸索着给孩子脱衣,讲故事。
“你怎么也这般瘦的阿母是病了,你阿翁简直犯浑”
“阿母,阿翁他其实”
怎么老给他说话,你这身量,才五六岁尔。你今个八岁了,这
“我明个好好与他算账”
屋中一黑,她生气连烛火都灭了。
又见帘帐涌动,她披衣起身,点了案头一盏烛火,对着门口哼了一声。留帘侯君,点烛照路。
贺兰泽目光凝
那里是十七岁未射他臂膀,未历世事蹉跎的谢五姑娘。是命运偏道转回,一抹残忍中的慈悲。是他、偷来的另一重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