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上浮,大雨滂沱。
谢琼琚站
她的眼前,唯剩雨水茫茫和鲜血淋漓。
周遭的困斗之声,未几也变成了兵戈落地的投降声。她从哨塔下来。
奔走的速度和来时路一样快。奔到城门口,世人眼中她的血亲身旁。
谢琼瑛仰面倒
他说, “阿姊你来了”
谢琼琚越过他,扶起自己的女儿。
他继续唤,“阿姊”
谢琼琚一只手搂着孩子,一只手捡过地上长剑,指向他。他执拗道,阿姊
谢琼琚摇首,终于开口,我不是。她将长剑捅入他胸膛,结束了他本就即将终结的生命。
贺兰泽晚来一步,她将孩子推入他怀中,自己撞
十月初五傍晚落下的大雨,连绵数日不曾断绝。
云中城处
有薛灵枢
贺兰泽被袖袍遮挡的手干干搓过掌心,点了点头, “劳你去看顾皑皑。”
皑皑有些严重,脖颈有刀伤,小腿的箭矢伤因为缝合的粗糙而重新裂开,又被喂食了不少软筋散,内外都需要救治。薛灵枢带着一众医官研方开药,拆线去腐,一连忙了两昼夜,方将她伤势稳定下来。贺兰泽闻过,心下稍安,然眉头却也不曾松开。
近身的霍律和薛灵枢等一干心腹自也不觉奇怪,毕竟眼下诸事还需要他主持打理。他们理所应当觉得是为这处。谢琼瑛死后,手下三万兵甲数投诚。
翌日,十月初六,贺兰泽将这部分
人分作两处。一处留
贺兰泽得消息,派李洋领兵对抗。
按公孙缨所言,李洋这些年磨炼得足够,从九皇河之战,到中线攻占虎牢关,立下不少战功。
但是这会让他领兵对抗匈奴,如此独挡一面还是头一回。
议事堂中出现不同的声音。
乃是前两日从凉州赶来的贺兰泽的大舅父,贺兰敦。
贺兰敦乃贺兰氏家主,多年来
他所言亦是
贺兰泽接来话语, “那贺兰将军有何人选”
“殿下不弃,老臣可去。臣早年二次与匈奴交手,尚有经验。”
“如今十月天,贺兰将军早年腿脚有疾,恐有不便,还是保养为上。”这话是讽刺,还是关怀,全
而说话的贺兰泽面色无波,话语平和,只继续道, “将军或者再荐一人”
贺兰敦看着这个外甥,闻前话不由背脊
“末将但凭差遣。”出列的贺兰正乃贺兰敦长子。
“如此甚好”贺兰泽颔首, “贺兰正为参将,择日随同李洋出征。”
此话一落,堂中议事者多有尴尬。
任谁都能看出,贺兰泽这是拂了母族的脸,明顺暗逆。贺兰敦更是
议事堂散会,贺兰泽却又留下贺兰敦,道还有事有劳他。
贺兰敦接过热茶,饮下一口。
见原本堂上高坐的贺兰泽转来
“三舅父经冀州,遇山洪,全军滞留险地,送信求援。”贺兰泽递去卷宗,持茶盏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茶汤上的茶叶, “此事就不放
“殿下阿郎”贺兰敦看着手中求援的卷宗,识出胞弟亲笔,心中再恨慨,然这个时候也只得再为他辩解两句,只叹道,此番你三舅父延误军情,定也吃到苦头了,我来训诫他,断无下次。
贺兰泽这才停下拂盏,押了口茶,也不接他的话,只道, “事不宜迟,大舅父点兵前往。眼下将士们的性命方是最重要的。”贺兰敦观其容色,辨不清喜怒,终是起身领命离去。
和匈奴的这场战役,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十余日。贺兰泽原早早得了情报,不过是小股兵甲,不是未跟上迁徙的大部队,便是王帐派出刺探的先锋,无论哪一种,都非主力,李洋对之绰绰有余。
此番让李洋前往,分明就是特意给他镀金的。然李洋不仅镀了层金,更是立了实绩。
十月十一,同匈奴交手不过半日,匈奴便
遂调转马头佯装兵逃离。不想当夜却抓山中羚羊野兔,泼皮取油脂,又命手下倒水囊清水,以粮换当地一镇之酒水,装入水囊。
平旦之际,领弓箭手三百,纵马直奔匈奴王庭。弓箭手未持弓箭,只按命令各自抽出马背上的水囊,拧开塞盖,高甩扔出。漫天酒水如雨下。
于此同时,李洋从后出,三支滚油箭,越过酒水密雨,延成一片火海。火入王庭,自绝不了匈奴根,但烧毁粮草无数,将其王庭逼出更远。
至此,李洋一战成名。
归来云中城复命。
贺兰泽将原本让其担任凉州处酒泉郡太守的嘉奖,直接改成了担任凉州刺史。
彼时,乃十一月二十,贺兰敦已经救出贺兰敕,正
“不对”他从楊上起, “长兄,他分明故意调开你。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休得胡言”贺兰敦四下环视, “阿郎到底姓齐,这山河寸土,原都是他的。换便换吧,我也老了,想歇歇。”贺兰
敕尚有话说,却被长兄将嘴堵住, “你且想想此番延误战机,如何平他怒火方是上策”
“他能让长兄前来,自是不想将事闹大。”贺兰敕躺回榻上, 我下回注意便是。再者,他能拿我如何贺兰敕合了合眼, 凉州不要也罢,左右我处四州,姻亲裙带,盘根错节皆流有我贺兰氏血液,他动不起。“你养两日,亲去向阿郎秉承失误。”贺兰敦劝道。
“这他都不追究了,我还要送张老脸作甚。不去”贺兰敕拒绝。十一月二十二,李洋携妻带子,前往凉州赴任。
谢琼琚出云中城相送。李洋作揖折腰长谢, “若无夫人昔年指点,断无某之今日。”
谢琼琚摇首, “师父引门路,修行
谢琼琚目送他们远去。
竹青道, “姑娘,这处风沙大,我们回吧。”
谢琼琚想了想, “回去也是一个人,择处客栈,我们住一晚,正好看看这处的街市。”她招来潜
就这么一句话,不该传错,亦不该听错。
但贺兰泽脑子里只有五个字, “我不回去了。”于是,他不顾夜黑风高,纵马出了云中城。
丢下偏殿内、前两日才让人从永昌郡带回的谢氏族人和谢琼琚汝南的外祖一家。
谢琼琚恢复记忆了。
薛真人说过,过往不堪,是她郁症的症结。然而,还有一重缘故,是因为她生无可恋,生命里无以为继。
这么多年了,其实贺兰泽一直有个疑问,她不至于无以为继。按她的性子,即便有过不堪过往,但是谢琼瑛未死,她当不会起死志。
因为她的家族,为谢琼瑛所害。
儿郎死者十之七八,女郎流离被污者无数。
她能为了保护家族伤他,怎就不能为了替家族复仇活下去而
而并非谢氏子的谢琼瑛却连迁徙永昌郡都带着族人和外祖一脉。
他意识到一些事情,觉得心
神俱颤。熬不住寻来这些她的至亲。尤其是她阿母早亡后,每年代母两次回去汝南奉孝的外祖。
现存的谢氏族人不知真相。
唯剩她花甲之年的外祖父,老泪浑浊, “以为可以将这秘密带去地下,不想今朝还是被迫吐出了出来。”
“吾儿嫁去谢家数年未孕,吃药无数,后野闻民间一方,可养一子为引子,以此积福受孕。谁能想,十两碎银买来一个那样好的闺女,谁又能想,千辛万苦生下的却牲畜不如
“当年,小五为保谢家弃你,殊不知那压根不是她的家。”
生无可恋,无以为继。
贺兰泽离去前,留话他, 谢琼瑛乃养者,欲夺谢氏权势,方改宗谱,迫尔言假话。
连战场厮杀都不曾红眼的青年,难得切齿相胁, “将孤之语,原封不漏告与吾妻子,错字,孤便屠你周身一人。”
夜风呼啸,城郊的闹市只剩了零星几盏烛火。
贺兰泽有些无措地行
她恢复了记忆。
他便一直害怕。
怕到不敢去见她。
她不过就是一场风寒,吃了药,
他最先做的,便是让人前往数百里外的永昌郡接来她的血亲。让她有活下去的信念。
然后,他分配好向他投诚的三万人手,安置他们,想着之后陪谢琼琚回去,也算妥善安排了这处。这样她不会觉得又耽误了自己,心生愧疚。
再然后,他择了李洋抗击匈奴。
如果她还是和先前一样,要和她分开,要他完成大业。也行的。
他当以最快的速度做,再去寻她。即便再寻不到,他治理清明天下,总能让她得余生平安。
这么些日子不见妾,妾也能知郎君做了这些事。”谢琼琚看着被霍律带来客栈的男人,轻叹道, “昨日给你送膳,见你偏阁
谢琼琚先
说了这处,“很早妾就知道了,郎君不必将真相反复。”“只是妾有疑惑,还望郎君解惑。”
“你说。
“这些日子,郎君因何不来见妾”
闻这话,贺兰泽垂眸不语。
“妾暗里看郎君,见郎君多有惶恐色,你能告诉妾,您
“我不怕,我能照顾好你。”
“你怕我依旧没有生的欲望,一心求死”
“我不怕,我帮你寻到了支柱。”
你怕我误了你大业,心生愧疚
“我不怕,我安顿好了一切。”
“所以你怕什么”谢琼琚捧起他面庞, “你再不说,妾就真的不回去了。”
屋中烛影轻摆,男人呼吸急促。
他
她说, “你娶妻生子吧。”
他从未忘记,之后年年岁岁。多出来的一个孩子。拥有过的五年时光。
皆不是那个完整而清醒的她,本意愿赠与他的。多来,是他愉来的。
“我怕”踩过白骨、趟过血水,不畏生杀,不惧神佛的男人,未语泪先流, 怕你、依旧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