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一轮太阳是瑰丽的炫目,悬挂天边。一夜积起的薄雪开始消融。
安公公连呼几声“阿弥陀佛”,赶紧安排太监宫女去扫雪“手脚都给本公公放利索些辰时本公公要是瞧见山路到太庙有丁点的雪,你们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筠娘子主动加入扫雪大业,安公公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朝孔大夫人道“你瞧瞧人家宋筠娘,凡事明白个轻重缓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娘子,拿起锹来也是有板有眼”
“皇上大寿,大祀孝,筠娘只想着一份绵薄之力,让皇上和殿下百官们,一路干爽的走来。这时哪还顾得上闺阁仪态,”筠娘子戴着盖头的脸往下一垂,“筠娘小门小户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教安公公见笑了”
周二少夫人冷笑“一个小门小户的小娘子都晓得孝忠,咱们要是不加把劲,怕是大不逆的帽子都能扣下来东边的偏殿,就由我跟丫鬟们包着了”
孔大夫人喏喏的领了西边的偏殿,便带人下去了。筠娘子带的人最少,简单的分派了下,举目四顾只见一片热火朝天,一手提锹,一手提裙,徐徐下了台阶。
沿着山路上,都有宫女和太监
直到退到半山腰,已是无人之处。
山腰是下面一左一右两个岔道的交汇处。筠娘子本意是偷着去岔道的分岭口,提着裙子要下去时,赫然只见雪地上一行脚印。
筠娘子蹲,用手丈量了下,估摸着有八寸长。
筠娘子有些眼热,记起杨武娘的绣鞋便是八寸长。杨武娘长着一副男子的大脚,这个脚印定是男子的
一行脚印断
过了灌木丛便是密林了。筠娘子起了心思要循这串脚印,猛的一抬头转身,背后只有太阳照射的阴影。
她怎么感觉身后有人
筠娘子用锹铲掉脚印,嘟囔道“哎,看你和武娘脚一样大的份上,我就帮你毁踪灭迹罢。”
筠娘子扒开灌木丛,钻了进去。过目之处是绵延的山峰皑皑的白雪耸立的大树。
筠娘子眼尖,又看到了那串脚印。循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
筠娘子就像
筠娘子抬脸,一把扯下盖头,盯着盘踞
周元一身黑衣,靠着满是松针的枝桠,一手拿着一根松针剔牙。阳光刚巧打上他的脸,奇异的俊美和阴沉。
“你你是故意拿脚印引我来这儿”
“一个人赏雪多乏味呀,既然有熟人
算起来,他们自腊八夜后,也不过六七天未见。她记不起腊八夜他的模样,此刻倒是格外分明。周元一脸风霜,下巴起了胡茬,眼睛格外幽深。他躲
也是,无懈可击的周内司,怎么可能任人算计
筠娘子拐着弯笑道“难怪司辅大人心心念念着两年后周内司许你自立门户,这跟着周内司后面,还真不是一般的劳苦以司辅大人的倜傥风流,这天寒地冻的,呆温柔乡里才是正理”
“几日不见,宋筠娘倒是胆子愈
筠娘子只觉被他咬过的肩头隐隐作痛,她怎么可能不怕他她是怕极他的拿捏他的轻薄他的疯言疯语偏生这样一个嘴里没半句真话的无赖,却是她眼下不得不委屈周旋的主
“你便是这般希望我怕你么”筠娘子嗔笑跺脚,被冻红的鼻头
“温柔乡里又没有筠娘,那还有甚趣味”周元耸起小胡子,“还不如这天寒地冻有妙处呢筠娘,你
筠娘子的脸颊羞红的一圈,气恼的指着他道“我你,你这个登徒子,你这个刁奴你一而再的轻薄我,你既然这般轻贱我,又何必口口声声都是两年之约的鬼话当初
“我周司辅的名声跟周内司可是一天一地,我本就好色下流,不光逼死女伎,还有小娘子,寡妇”周元笑意不减,“我是什么样的人,筠娘不是早知道了么”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筠娘子两行泪下,声声控诉道,“合该我下贱,被你这等刁奴碰了居然还念念不忘我便知道到手的自然不金贵了,我就不该,就不该让你晓得可是上次你说你不再缠着我,你想缠便缠,不缠便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筠娘子失魂落魄的背过身去,暗暗吐了口气。
周元只见着她两肩
筠娘子继续往前走,她
“筠娘”背后传来一声痛呼,一如矿坑爆炸时那个瞬间的声音。她无心去揣测周元的真假,只要这里头有一丝的真,便是她的利器
筠娘子如泣如诉的回身,只见周元衣袂翻起,从树下落下。
周元向她走近,脸上的憔悴一览无遗。她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他,胸口这个位置,莫名的跳个不停。
她这是怎么了
筠娘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契机。筠娘子趁着心跳不止,一把抱住他。绯红的脸颊加上眸中流转的情意,他觉得溺死其中也甘心情愿。
周元忽然不知道怎么做流氓了,当流氓被调戏,反倒僵硬成了正人君子。
周元是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傻瓜,我说的话,都是算数的。”
突如其来的柔情让筠娘子浑身不适,筠娘子失手一把推开他。筠娘子暗恨自己的冲动,念头一转,双臂屈起,便捶上了周元的胸膛。筠娘子撕心裂肺道“你还唬我你还唬我你碰了我的身子又不认账我虽然生母去的早,也是晓得礼义廉耻的你若不娶我,我就跳湖里沉了算了你以为我非你这个刁奴不可么,你作甚碰我你这个混蛋”
她的撒泼和软若无骨的手臂,倒是真像一个为情所困的性情女子嘴里咬出来的“刁奴”二字都是满满的娇嗔和埋怨味道。
周元恨不得听她喊一辈子的“刁奴”
“两年,给我两年时间。”
“万一家父把我许给旁人了呢”
“不会。”周元笃定。
筠娘子的猜测落到了证实。凡是跟周司辅有瓜葛的女子,传言都是劫色丧命。而周司辅三番两次调戏于她,却不敢越界尤其是这一次,她主动投怀送抱,他反而避之不及
是什么能压住一个人好色成性的本质
筠娘子心底
眼前的人许是一个契机,筠娘子一巴掌甩上了周元的右脸颊,羞愤道“你休再骗我了如今皇储之争势不可挡,周内司保持中立抬我宋家做耙子,我还知道周内司足足四年未上朝,周内司那是怎么了,那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样一个人,娶我一个小门小户女才是最好,难道不是么你口口声声说两年后,我是不是可以推断周内司只有两年的寿命了”
她终归猜到了。周元不作声。
“你你真要眼睁睁的看我嫁给周内司等我做了寡妇,再娶我为妻”筠娘子轻蔑道,“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从你去知州府送帖开始,你便是周内司看中的人。而我,我的奴籍是握
果然如此。
筠娘子压住满腹的嫌恶。
筠娘子话锋一转“合该我上了你这条贼船了。我也认了。可是司辅大人有没有想过,若是周内司与我宋家结亲,我宋家青瓷还有出头之日么”
周元明知她这是继晓之以情过后开始利诱了,配合道“呀,难道这个算盘不是这么打着的么”
“自然不是了。周内司如今炙手可热,毫不夸张的说,得周内司便是得皇储之位。周内司当年抬祁家,这也是一个契机,需得有白瓷与瓷抗衡。如今白瓷和瓷都各站各的队,我宋家能搀和什么周内司若是联姻我宋家,便是断了仕途了就跟这两条岔路一样,不走其中一条又如何上山周内司不过任官五年,能走到今天的成就,不可否认他的面面俱到,最主要一点,他
“指不准周内司就存着急流勇退的心思呢”周元莫测道,“你也晓得,周内司病入膏肓了。”
不行他凭什么拿捏宋家的前程陪他一起后退
筠娘子可怜楚楚的望着周元“宋家青瓷离不得我,我若嫁到周家,周内司又断了官场的心思,家中瓷窑迟早是要破产的便是两年后,你就是遵守诺言,也只能娶一个一穷二白的寡妇了”筠娘子心有戚戚的模样,“周内司一倒,你一个奴才就是做了良民,又当如何你拿什么光耀门楣立身于世司辅大人的老爷梦,依筠娘看,那还是莫做了罢”
“哦那依筠娘看,我有什么好法子”
“只要周内司一日不娶妻表明立场,周内司的身价就一日不跌。而我宋家,趁这浑水摸鱼之际,指不准也能水涨船高”
“你又凭什么信我能做到”
“因为你是周司辅,周内司处处倚仗的周司辅”筠娘子环住他的腰际,“我以为,这才是周内司最正确的选择。也是你我,这两年最理想的部署。”
周元心如刀绞。
当初的筠娘子,
周元仓皇往后一退“我我需要想想。”
筠娘子的掌心快被指甲戳破了。
筠娘子眸光扫过漫山的雪也不知六公主部署的怎么样了,周内司绝对不能娶王氏女和程氏女任何一个
只有漫山遍野的雪,一如她的人生,无垠的荒冷。阳光那么好,可是武娘
筠娘子提着裙子离开,周元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迈不出脚步。
空气里有筠娘子的一句话“周元,矿坑里你救我一命,我愿以身相许。”
是武娘执意要走,是她连呕血都唤不回武娘,是她放弃名节都得不到武娘的回应。
没了武娘,筠娘子抬头看阳光,潸然泪下。
没了武娘,还要什么狗屁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