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会长像是被钉
他甚至生出了些错觉,似乎空气都变成了湿漉冰冷的细沙,由四面八方挤得他动弹不得。
凌溯的确是来找他算总账的。
他曾经对凌溯做过的事,现
这件事完全不值得意外。
要是
可他甚至还没能弄清楚,凌溯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什么关键的细节被忽略了出了什么错,为什么他会陷入那种诡异的可怖幻觉
“原来你还
凌溯的声音响起来“猜得没错。”
严会长倏地抬头,牢牢盯住他。
凌溯伸出手,随意拨弄着那些散落
既然已经清楚了凌溯的来意,严会长就不可能不对这件事预先作防备。
不论是想要催眠一个心理防线完整坚固、通催眠术的心理协会会长,还是一个已经陷入了偏执混乱的疯子,又或者是催眠一颗梦茧的梦主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即使有办法做到,要制造出一场这样复杂的幻觉,也需要充分的对话、动作、气氛条件作辅助,配合持续性的引导暗示,不可能
“那就只是一场普通的梦。”
凌溯把子弹一颗颗填回弹夹里,他留下了最后一颗,
严会长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忽然僵
“生长出梦茧后,人会失去再做其他任何一场梦的能力。”
凌溯说道“因为潜意识会被这颗梦茧逐渐吸,这就是成神的代价你获得操控这场梦的权力,同时也被永远困
“帮你复习几个知识点,会长。”凌溯微微偏了下头,“梦里的人形投影不一定有规律,但一定有特色。”
要么是记忆深刻的人,要么是有明确的象征意义和代表性,要么是
即使是
“只不过,你显然已经失去这种能力了。”
凌溯说道“这样一来,操作就变得简单多了。只要当我开始不配合你”
严会长再也听不下去,焦灼地低吼道“够了”
凌溯轻轻摊了下手。
他适时停住话头,把那颗玩够了的子弹捡起来,放进上衣口袋。
严会长死死盯着他,却无法强行让思维停滞下来越是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念头就越明显地冒出来,最终彻底占满整个脑海。
这不是出现
他依然能清晰回忆得出欧阳桓、严巡和他的那个搭档,能想起和凌溯一起来的那个卷头
严会长胸口不断起伏,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甚至隐约透出些惶恐。
他
严会长
他已经失去“做梦”这种能力了。
因为他的潜意识内所有的养分,都已经被这颗梦茧吸殆。
那里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静止的无边荒漠。
所有的人影都变成了一座又一座面目模糊的雕像,不等他走过去,那些雕像就无声无息地悄然坍塌,变成了一堆看不出形状的湿透了的冰冷砂砾。
“你催眠的是你自己。”
严会长盯着凌溯,像是看着什么可怖的怪物“你
那只是一场普通的梦而已。
之所以会看到那些诡异的景象,是因为
他的梦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的潜意识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迟早有一天,这颗梦茧消化掉他的全部记忆,他会永远被困
他早知道这件事。
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因为太过恐惧,所以暗示着自己忘记了也一并忘掉了最初挑中凌溯的目的。
他需要一把能裁开这颗梦茧的手术刀。
他要裁开这场梦逃出去可见鬼的总是就差那么一点。那把刀还是不够锋利,不够锋利怎么行只好用一切手段不断打磨刀会不会断掉没有关系,只要能
那些嘈杂聒噪的心音像是从梦里爬出来,附
严会长死死抱住头,他的脸上满是淋漓的冷汗,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了脖子,拉风箱一样粗重急促地喘息着。
忽然,他的全部挣扎和喘息都戛然而止。
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的上半身忽然“砰”地一声重重砸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固了几秒钟,像是年久失修的人偶重新开始活动一样,生硬地折叠着关节,尝试了几次才对准位置,撑起一只手扶住桌沿,把自己重新撑起来。
严会长活动了两下颈关节。
他坐
“看起来”他打量着凌溯,“你并不觉得惊讶”
“没什么可惊讶的。”
凌溯说道“局中人是个很明显的提示,他和我都是参加博弈的直接当事人,可总得有人把他推进这场博弈中再结合他的表现,答案就不难得出了。”
“借用古典神分析的说法,我刚刚干掉了你的超我。”
他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大部分人会
严会长似乎并不觉得到了冒犯,反而失笑出声“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很令我惊讶了。”
“心理协会派了很多人,试图处理掉我这个危险因素他们现
“你是第一个突破那层心理防线,见到真正的我的。”
严会长从脑中取出一团记忆,展开看了看“很漂亮的手法。”
“你先用那把枪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以为你是要用某种更粗鲁的手段来对付我。”
“你知道我一定会查看你的记忆
“你制造了一场和这里的环境完全一致的梦,让我完全没有
“而接下来,当你这个演员拒绝参与出演,让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
严会长很快就弄清了之前
“恰恰相反。”
凌溯平静道“如果让我
严会长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他弯曲双臂拄着桌面,身体伏近,打量着凌溯“你真的让我越来越感兴趣”
一边说着,他已经随手扔掉了那团记忆。
似乎对这种处置方法仍不满意,他又用脚踩上去用力捻了捻,让它变成了地上一片不起眼的污渍。
“我很遗憾。”严会长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听话的好学生呢”
“要是有了你的帮忙,我们原本有能力做成很多大事的。”
严会长忽然抬起手,他的动作非常慢,却又像是
“我把你借给他们去做教官,让你用我给你的方法,去教那些拓荒者”
严会长垂着眼皮,慢吞吞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照做”
“因为我的训练方法更好,不会把他们一个个都送进神病院,再死
凌溯单手按住了桌上那把枪,却并不打算用,只是拿起来
严会长的瞳孔骤然缩。
他的双手像是被什么狠狠烫了下,仓促松开猛然起身后退,几乎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不难猜到吧”凌溯揉了揉自己的喉咙,“虽然是
“你为什么会用这些办法这里有几种可能性的分支。”
“第一种可能,你是个爱好虐待的变态狂,口味又恰好比较古典考虑到你毕竟还是心理协会的会长,如果有这种特殊嗜好,不大可能
“排除掉这种可能后,比较准确的人格画像就差不多出来了你是个有着明确目标、全无底线、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为了保持绝对的理性,你甚至分裂出了一个人格来承受社会和道德的压力。”
“所以不难得出结论,拘束椅也好,活埋也好这些只是你
“于是就有了第二种可能。”凌溯掰起第二根手指,“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都待
严会长的脸色忽变“你是为了确认这个,才
“对。”凌溯点了点头,“
严会长用力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这种完全不计后果的冒险,几乎有些费解地看着凌溯“如果你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到时候再想错的办法。”
凌溯说道“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应该
严会长的面部肌肉隐约抽动了两下。
他当然听得出对方这段话里的讽刺意味,却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咬了咬牙关,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
“不管怎么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凌溯说道“这是个濒死梦域。”
“你逐渐找到了掌握它、甚至利用它的方法。你一点点摸索清楚了它的所有细节,让它变成了你自己的梦。”
“最终,你做出了一个梦茧,成为了这场梦里的神。”
“你把它的外观改造得和神疾病研究中心相差无几,但还缺少很多必要的东西所以你又赋予了这场梦物化的能力,把那些困住的患者变成物品,但毕竟还是不够。”
“很少有人会有能力把自己暗示成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仪,即使有专业领域的人士有这个能力,也未必会配合你的要求即使被你困住,他们也不同意做你的帮凶。”
“迫不得已,
凌溯得出了明确的结论“这场梦的原型,应该是一间十九世纪的神病院。”
严会长脸色铁青,不
“我知道,这场梦的时间流速也是完全由你控制的。”
凌溯点了点头,给他了个非常热心的建议“来,
严会长几乎已经忍不住要这么做,骤然被他点破,却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道限制住,一动不动地僵
苍老松弛的眼皮的遮掩下,一丝惊慌隐蔽地爬上了严会长的眼底。
“我的确很讨厌你这张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但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们不会让你死。”
严会长低声说道“一把死掉的刀是没有用的”
“不对。”凌溯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严会长的眼皮剧烈抽动了下,抬起视线狠狠盯住他。
“如果把我们的博弈当成一场游戏对局,每一轮的规则都是不一样的。”
凌溯说道“art1,面对你那个自欺欺人、把自己包装成伟大救世主的超我,只要我能把他给自己编造的幻觉击溃,我就能获得他那一层空间的控制权。”
“art2,面对完全理性的你,就更简单。”
“我只要能让思路转得比你快,
说出最后三个字的同时,凌溯已经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看着窗外,再一次低语着重复道“这里是一间十九世纪的神病院。”
话音刚落,窗外那些气派的大楼,修剪得当的草坪,宽敞舒适的活动场地都
地面上瞬间荒草丛生,高墙上的尖刺间缠满了铁蒺藜,阴森与压抑瞬间
他们所
“现
他不敢承认对方的推测是对的,因为一旦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就会瞬间失去全部的控制能力。
严会长只能全力给凌溯施压,他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外面走廊里瞬间炸开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这就是你想要的”
“
严会长冷嘲“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
“有道理。”凌溯点了点头。
严会长没料到他的回答,话头一滞“什么”
凌溯拉开窗户,重新低语“这里是一所学校。”
严会长“”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出现了塑胶跑道、足球场和教学楼。
他们所
凌溯又试了一次“这里是一家游乐场。”
云霄飞车的轨道忽然延伸着一路冲破天际。
摩天轮徐徐转动起来,音乐喷泉变着不同的花样,旋转木马唱着歌,上面坐着一群已经有些恍惚的、穿着病号服正
“够了”严会长几乎要被他弄得彻底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吼起来,“你疯了吗你到底
“我认为你说得对,快乐的气氛很重要。”
凌溯对这次的调整很满意,关上窗户,走回桌前坐下“你刚才不是因为这个指责我的吗”
严会长错愕语塞“我”
他只是想给凌溯施加一定程度的道德压力,谁知道对方就像见了鬼一样,居然就这么用梦茧玩起来了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利用住
“放松。”凌溯说道,“我们还没聊完。”
他拆开一支棒棒糖,搁进嘴里“按照你嗯,上一个你的说法,我曾经很多次
“你决不能让我死,因为一把死过的刀就不能用了所以你永远会想办法把我的意识救活。”
凌溯看向严会长“但你自己其实是没那么
严会长站
他仅剩的完好的那半张脸也开始出现蛛网似的裂纹。
“
凌溯说道“给你科普个新知识点这是拓荒者
“不可能。”严会长寒声道,“我从不记得我到过那儿。”
他说话的同时,随着嘴唇的动作,那些裂纹也不断蔓延加深。
“
凌溯说道“那是因为你的主人格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睁圆的错愕眼珠死死瞪着凌溯。
“你当然也不是主人格。”
凌溯像是
凌溯说道“你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吧你的记忆同样不完整,对我们来说,甚至比art1那个伪君子更好对付因为你崇尚理智,而我恰好比你聪明。”
严会长似乎被他彻底激怒了,怒吼着想要瞬移过来将他撕碎,整个身体却已经
那些像是粗瓷一样的碎片掉
一阵不急不慢的掌声有些突兀地响起。
空气像是凭空出现了些许皱褶,下一秒,整个空间的幕布被一只手数扯落,一道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凭空出现
他们所
凌溯被绑
“你真的非常出色。”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打量着凌溯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严会长”,因为这道影子的面部是冰冷的金属面罩,说出的话也是合成的机械音。
“好久不见。”它走过来,“零号。”
凌溯躺
“你的眼皮上提,眼睛瞪得比平均数据圆了百分之十五,眉毛抬高,这是惊讶的表现。”
初代茧看着凌溯,无机质的瞳孔里闪着飞速流动的数据“你对我的进化速度有些惊讶,这不奇怪,我梦见了一个人类,并且将他的意识融合吸了。”
凌溯稍一沉吟“考虑到你现
“这不重要。”初代茧说道,“你做了个很愚蠢的决定。”
梦茧和梦主自身的意识,最终的
当严会长带着初代茧的全部数据
严会长改造了这场梦,把它按照神疾病研究中心的模式重新构造,作为了容纳一代人格模型或者说初代茧的场所,让一切都
不难猜出,严会长是想通过这种融合,彻底获得初代茧的能力也很难说这个计划究竟是不是成功的。
凌溯枕着铁轨,看向面前的人影。
他们的确融合了,但这里也早已变成了一场属于初代茧的梦。
只有机器才会用临时生成数据文件的方法来生成只用一次的梦中投影,只有机器才会用防火墙来拦住乱跑的异常个体数据文件,只有机器才会用数据压缩的方式储存记忆
而严会长的主人格,
是那个人类出现
“我摧毁了严会长的自我和超我。”
凌溯说道“他们一直想要逃离的、想要用我这把刀摧毁的,其实就是你他们是被你关
“你既然清楚这一点,就该
初代茧看着他“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我当时并没有阻拦你。”
“没忍住。”凌溯诚恳地反省,“气氛已经烘托到那一步了,不把他彻底弄碎,接下来的三年我都睡不好。”
“或许吧,你
初代茧无法理解这些毫无意义的情绪,只是抬手
随着它的操作,凌溯所
初代茧并不
“我没有处理其他人的权限,只有你
初代茧说道“就像当初一样。”
“你觉得生气你的确有这个权利。”初代茧说道,“这种愤怒会让你变得危险和不稳定,是否选择修正”
“不。”凌溯摇了摇头,“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初代茧停下话头,他看着凌溯的瞳孔里浮现出些许人性化的好奇“是什么”
凌溯随手将绳子解开,撑着轨道坐了起来。
他一拳重重砸向初代茧的金属面罩,面罩应声碎裂,露出了一张五官完全模糊、几近消失的脸。
他掐着初代茧的脖子,把它按
初代茧难以置信地盯着凌溯。
它明明输入了“禁止行动”的指令可零号为什么还是能随意活动这明明不符合计算结果,也不符合程序规则
初代茧取消了那条指令,又反复尝试了几次其他的指令,却都毫无效果。
它瞳孔里的代码流终于开始混乱,那种情绪近于人类所说的“恐惧”这种
初代茧看着他“零号”
“我不是零号。”挟制着他的人说道。
初代茧错愕愣住。
“你真的的认为零号会来找你复仇你对他建立的人格模型,计算出来就是这个结果吗怪不得你会被废弃”
那人垂着视线“给你贫瘠的资料库补充一条,零号不会做复仇这种无聊的事。”
“你们的计划没有改变他,也没有把他变成一个怪物。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恐惧你们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连你们自己都很清楚,那个实验会把人变成什么。”
“他不是那种知道了被欺骗、被愚弄就会来复仇的人。”
“相比之下,他更
初代茧没有集到过类似的资料,它想方设法扫描面前的人,却找不到任何异状面部特征符合,意识波动符合,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身份检索结果。
它被绑
“因为我更
那人抬手比划了下,像是摘掉了一个无形的面罩。
初代茧瞳孔中的数据流几乎凝滞。
三代茧和初代的设计思路、理念、程序都完全不一样,但所遵循的规则是一致的,因为潜意识的核心规则就只有那一个。
所以,任务者的一切道具,当然也都能
“三代茧向你问好。”
庄迭随手扯松领带,站起身“这么严肃干什么呢笑一个吧。”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画笔,寥寥勾勒了几下,初代茧的外观也忽然被强行修改。
它身上的白大褂消失了,变成了符合游乐场气质的小丑服,一片模糊的脸上也多出了小丑的标志性笑脸。
云霄飞车呼啸着飙近,轨道已经轰鸣着开始剧烈颤动。
庄迭转过身,张开手臂跳下了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