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灵脉枯竭的时候,我探过多少次！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顾玄息无力道。
他站在床边，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沈离尘言语上和眼神中的无数遍指责，依旧无法理解沈离尘为什么生气。
这么小的一件事,比吃饭喝水还平常，还值得生气？
“我甚至没探完。”
顾玄息觉得自己很委屈，哪有探一半就把他赶出来的？赶他？
沈离尘发出一声冷酷无情的轻笑：“我要静静，你最好别跟着我。”
说完,他阴沉着脸,灵活地从窗户一跃而出,落在屋顶上。
夜已经黑了，夜色中的镇仙城和任何一座城市都没有区别，夜市,小摊，奔跑的孩童，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只是他们活在一场可笑的幻境中。
沈离尘坐在屋脊上。
是,他当然知道，顾玄息的灵识只是随着他的灵脉流转,在灵海前堪堪停住脚步。
探灵脉这件事在修士间再正常不过，平时一起出任务的同门中,出个什么事，必须探灵脉检查灵脉是否受损,那是关乎修为的大事,对于一个修士而言灵脉受损这辈子就完了，因此天塌了都不盖过这件事。
不过这会儿，沈离尘脑海里闪过无数情情爱爱的话本。
男修士和女修士共同接了一个任务，遇到一个危险的大魔头，男修士奋勇而上为女修士挡下一击,明明自己受了伤但假装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其实早就被女修士看在眼里。等击杀大魔头之后，女修士说她已经知道男修士受伤了，男修士则不不不我没有，几轮争辩下，女修士双眸含泪，一张定身符强忍着心疼把男修士定倒在地，别问为什么一张最基础的定身符为什么能定住有击杀大魔头实力的男修士，总之接下来女修士的灵识探入男修士的灵脉，为他疗伤。最后两人因共患难产生暧昧情愫，于是在各自师门的见证下成了亲。
他还记得另一个故事。
师门内，师兄和师妹正在比剑，师兄很小心让着师妹，然而师妹一不小心踩中鹅卵石，师兄的剑还是伤到师妹的手臂。师兄心疼不已，然而师妹捂着伤口不让师兄看，结果还是被师兄定住了强行包扎了伤口，师妹害羞不已，最后师兄师妹在师父的见证下喜结良缘。
当时沈离尘就觉得男修士和师妹有问题。
男修士被女修士强行探了灵脉，就该生气！因为你脏了！你不干净了！未来的发妻会嫌弃你被别的女孩看过灵脉！
还有师妹为什么要以身相许？应该立刻找师父告状，告诉师父，师兄欺负她强行看她手臂，让师父把师兄逐出师门。
此时此刻，沈离尘联系到顾玄息满脸“这有什么”的神情，更是气愤不已。
或许在顾玄息等人眼里，探灵脉这件事稀松平常，但对他而言不是。他自己地盘，他同意当然没什么，但他都说不行了，凭什么顾玄息还要继续侵入他的领地。
这是违背他的意愿，在冒犯他。
这种行为跟父母不经允许直接推门入进小孩子房间有什么区别！
沈离尘拿手边的瓦片，去砸院子里的花。
他甚至觉得，这像是他和顾玄息在酒吧里看对了眼开房ONS，结果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对方已经不在身边，而床头柜上留下几千块钱，对方甚至在离开酒店前还不忘付房费以及贴心地在门口挂上无须清洁的房子。
自己是认真的，结果对方却一脸无所谓地觉得不过是一场买卖行为，这在酒吧里很正常，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这个初来乍到者不清楚这家酒吧的规则。
身边的瓦快被他砸光了。
沈离尘知道自己只是在生莫名其妙的气而已，是他这个外来人无法接受这间酒吧的规则。
父母一天之内都会几次探小孩的灵脉，确保小孩身体健康。
何况他和顾玄息还是这种关系。
他应该学会接受这个规则，而不是让修真界为他改变。
何况他也不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顾玄息，沈离尘觉得如果现在烦恼的是顾玄息，肯定已经一纸令下，三界不可能，至少魔界必须一夜之间改了这个规则，违令者就地处斩。
好了。
沈离尘已经把自己调解好了。
他很简单。
·
房间内。
顾玄息坐在桌前，纤长好看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桌面，发出不规则的哒哒声，他心急如焚地看着窗外，忽的垂下眸子，眼神生冷地看着桌上大胆包天的小红鸟。
凤司命小翅膀一挥，指着顾玄息：“灵米吃完了，你快点把你道侣哄回来！”
他这行为等同于拿手指指着魔尊。
沈离尘回来后就在一边放了个小碟让他吃灵米，沈离尘和顾玄息闹矛盾的时候，他全程头也不抬地吃灵米，这会儿吃完了，才飞过来要灵米。
顾玄息正懊恼他为什么惹沈离尘生气，此刻看见凤司命更是气上心头，威胁道：“你胆子挺大。”
凤司命已经不怕他了，嚣张跋扈道：“哼哼，从前我怕你，是担心你和小沈不成，现在既然你们都成了，我还怕什么！我和小沈的友谊是你能比的吗！你敢动我，小沈第一个拔你的毛！”
顾玄息眉头一簇。
凤司命知道自己的灵米是没指望了，在桌子上踱步，颐指气使道：“你说你吵什么架，吵完了倒霉的不还是你吗！认错的也是你啊！”
他又不要命地指责了几句，发现顾玄息是真的毫无反应，心里突然一怂，沈离尘不是把魔尊吃得死死的吗，看以前魔尊那低声下气伏低做小的样子，怎么现在这么平静呢？该不会要掰吧！
那他岂有命在。
早知道就不那么狐假虎威了。
他的小黑豆眼不停地转，顾玄息不耐烦地睨了一眼，黑眸浓重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语气十分平静却冷到让人发颤：“说够了就滚，下次再敢缠着他粘着他，碍着我的事，我就扒了你的皮，随
便找一只听话的鸟施个幻术给他。”
这确实是魔尊能做出来的事。
凤司命终于知道怕了，哆哆嗦嗦往后退：“我就是关心你们而已，真的，你们吵架我都听见了，他都说不要了，你怎么还不停手呢？小沈这人我太了解了，我跟在他身边混了三年，他最穷的时候遇到小孩没饭吃都把自己仅存铜板买馒头给小孩吃，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凤凰嘛，他说的，他很有原则的，你违背他的意愿，他当然生气了。”
顾玄息终于动了一下，开恩似的看了他一眼：“我是为了他好，但我不能对他坦白，那样只会让他去冒险。但我怕他知道，他很聪明总有一天能想明白，这是我唯一能保护他的方法。”
他停顿了下，神色黯淡，“他生气，我比谁都心疼，但我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凤司命停下不安的脚步，蜷缩成一个红色的球，安静倾听，圆圆的黑豆眼眨巴眨巴，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顾玄息眸中染上愤怒：“大巫害死我父母，我比谁都想杀了他，如果我能做到，就不需要他来插手，我还能把他弟弟带回来。但他不会乖乖站在一边看着我，他很聪明，很多我想不到的事他立刻就能想通，你明白我为什么要保护他吗？是他在冲锋陷阵，他最危险。”
“我甚至想过，干脆放手算了，把他困在忘忧山里，至少万无一失。”顾玄息看着他，语气没那么冷，但眸中寒意不减分毫，“这次回去之后，你有多远滚多远，别碍事。”
凤司命的脑袋缩了缩，整只鸟看起来更圆润了，闷声闷气道：“是……谨遵魔尊大人命令……我那个……再也不敢了。”
这时候沈离尘从窗外跳进来，眼神躲闪地看了一眼顾玄息。
凤司命刚被被魔尊耳提面命一番，立马从窗户跳了出去，绝不碍着魔尊打情骂俏。
沈离尘根本没注意到有球滚过去，小声又含含糊糊道：“那个，是我过分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没有，是我不好。”顾玄息正如凤司命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站在沈离尘面前认错，“你不愿意，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该违背你的意愿。”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一句：“除非你去找死，那我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去。”
沈离尘：“……我为什么找死？”
顾玄息立刻道：“我怎么知道你。”
总之沈离尘和顾玄息之间的第一次吵架，在各自反思中落下帷幕，但顾玄息保证绝不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沈离尘的灵脉，所以最终取胜的还是沈离尘。
沈离尘很着急，想立刻再去柳家村，但柳家村有问题的是人，凡人要休息，他们只能趁白天再去。
次日他们再来柳家村。
只不过这一次沈离尘和顾玄息套上了隐身术之类的多种法术，虽然目前已知能破顾玄息法术的只有净昀苍，但沈离尘还是表示以防万一，多多益善总不会出错。
柳家村依旧与他们昨日来时一样，村民辛苦劳
作就够自给自足()，也与镇仙城互不干涉。
一个少年在沈离尘面前一阵风似的跑过()，身后追着一位慌张的老妇：“别跑了！狗子！狗子！——”
然而老妇的步伐根本追不上。
眼见叫狗子的少年就要跑出村庄，一个农夫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这个农夫正是昨日抄着镰刀带头阻止沈离尘和顾玄席进村的农夫，他因为常年做农活，浑身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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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目凶悍，眉头紧皱的样子更显得狰狞，他手下用劲，抓得少年痛得嗷嗷直叫：“村长！村长！疼！真的好疼，我不敢了，放过我吧！”
少年不断哀求，然而直到老妇颤颤巍巍地走到央求农夫，农夫才冷哼一声，把少年丢到一边。
村内没有出去做活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围观，那些孩子们眼里更是露出惊惧的神色，有几个胆小的孩子都在拼命往后缩。
那农夫冲着少年怒道：“擅自出村，你是想找死吗！”
少年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脸上还眼泪纵横，然而丝毫不记打：“我要去城里！我就是要去城里念书！我就是要进学堂！我要识字！”
啪！——
农夫一巴掌直接把少年扇倒在地上，凶神恶煞道：“叫你识字！识个屁！我看看谁今天还敢跟他一样，站出来！”
少年满口鲜血，痛苦地咳了半天终于扭头吐出一颗后槽牙，半张脸肿得足有千层鞋底那么厚。
老妇则趴在少年身上嚎啕大哭：“狗子！我可怜我狗子！你跟村长犟什么犟！学什么学！咱们柳家村就没出过一个识字的，城里人都失心疯了你不知道吗！不能进城！”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齐齐禁声。
沈离尘看得气愤不已，但还是忍住了。
没多久柳家村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地上那一口鲜血和白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离尘有些着急：“柳家村确实没有中幻境，这群人肯定知道些什么。他们这么排外，看来不可能告诉我们任何消息。”
顾玄息提议：“搜魂吧。”
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搜魂，这违背沈离尘的原则，就算是犯人，他也不是官员，不能判定一个人是不是有罪以及处置他们。何况也不确定柳家村的人干了什么坏事。
沈离尘道：“我们先去城里打听打听柳家村吧，昨天我们去金光寺，不还说住持大多出自柳家村吗。就去金光寺，再找找线索，问问那个和尚金光寺具体情况。”
对他们而言，刘家村和金光寺这点距离眨眼的功夫就能飞到。
金光寺依旧香火鼎盛，也依旧破败。
然而打扫的小沙弥却换了一张新面孔，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沈离尘走过去，发现他的戒疤应该是昨夜烫的，便直接问道：“大师，敢问我昨日见到的那位打扫大师在哪里？”
这位年轻小沙弥道：“那位师叔已经进后院修行更高深的佛法去了
()，住持昨夜新收了我做弟子，这不，今儿就是我正式修行的第一天。()”
他正因为这事激动不已，用骄傲的语气说着他被收为弟子这件事。
沈离尘谢过他，和顾玄息走到一边。
这也太急了，昨夜？哪有夜里收的，更何况昨天那个和尚不是说要修满十年，他还剩六年。?()?[()”
顾玄息颔首：“看起来更像是他说了太多，为了堵住他的嘴，或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找个借口让他进后院，不让我们见到他。”
沈离尘不用想就知道是柳家村干得好事，他们前脚在金光寺打探，后脚被柳家村赶出去，而寺里住持大都出自柳家村，金光寺和柳家村关系匪浅。
但，这不是最可疑的地方。
沈离尘百思不得其解：“这是防平明百姓的手段，我们是修士，一扇铁门怎么可能拦着我们？”
他看着顾玄息。
顾玄息颇有些随意道：“你聪明，你想，我动手。”
这是准备躺平了，没关系，沈离尘想他自己就很能干了，完全不需要第二个人，“因为柳家村的人以为我们也是凡人，他们从未提防过修士，我有九成的把握，这扇铁门后都是凡人。”
顾玄息道：“那就进去看看吧。”
他们在天上看过这座寺庙，被铁门隔开的地方足有六七座大殿这样的建筑，由此可见，这座金光寺有多大。但他们一个和尚也没看见，倒也证明你那个小沙弥所说的寺里和尚不多。
沈离尘和顾玄息进去后没走几步，没看见有人，沈离尘却嗅到不该有的味道：“酒？”
顾玄息道：“宫里有的是佳酿。”
沈离尘顺着酒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那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侧殿，他确定里面没有人，推门进去，只见正前方的泥菩萨只剩下半截勉强能辨认的身子，而本该庄严肃穆的侍奉菩萨的殿内，全是大大小小酒缸。
他脚边或立着或倒放着十几个空酒缸，和城内酒楼卖的酒缸一模一样，酒缸边缘还湿润着，说明这些酒都是昨夜喝的。
顾玄息饶有兴趣道：“一群喝酒的和尚，有意思。”
然而他们接下来所见的才更有意思。
左右两间侧殿都堆满了酒缸，而正殿的门刚推开，沈离尘立刻红着脸转身，心里直道，这里是什么邪门地方！供奉的是什么邪门玩意。
顾玄息却岿然不动，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敢看的，你我迟早的事，你现在点头也可以。”
沈离尘恼羞成怒：“闭嘴。”
虽然只看了一眼，沈离尘也是知道殿里供奉的这一尊两位姿势扭曲的佛是正是欢喜佛。
“是密教？”
顾玄息点头：“对，千年前密教一度盛行，后来几乎绝迹，在人间应该还有小部分信徒，没想到这里也能遇到。不过大多数情况差不多，就是群色域熏心的人。如果是正经信欢喜佛，到还能尊敬几分，虽然他们不能像修士双修。”
沈离尘：“……”
()把这么难以启口之事说得稀松平常，果然除了魔尊本人也没谁了。
“那按你的意思，金光寺里的这群和尚都是假借佛祖之名，实际上骄奢淫逸。”沈离尘道，“所以香火钱都是用在这里了吧！买酒狎妓享乐，哪个不需要钱。”
顾玄息道：“应该是。”
沈离尘颔首：“我知道为什么看不见和尚了，晚上骄奢淫逸，肯定起不了床。”
和床同生共死，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他还是能理解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每间屋子都去查看。
沈离尘忽的问：“你有没有想过，谁能施展连你都能瞒过的幻术？应该没有这种人吧。”
“话倒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是万能的。”顾玄息摇头，“你看我就找不到大巫在哪里，三界都各自有一个叫山河镜的法宝，任何一个在三界的人都逃不过它的双眼，然而就是找不到大巫。甚至当年我爹娘死于血咒，我都没能找到一点线索，你看，至少大巫能瞒过我。”
沈离尘道：“那瞒过你的幻术呢？”
顾玄息一挑眉：“这个倒没有，或者说曾经有，但现在没有。”
“仙界曾有一族仙蜃，他们只有一个本事，就是造幻境，这种幻境极为真实，三界之内从没有人能破他们的幻境。按理说他们没有自保的本事，应该附庸一族，但仙蜃族心高气傲，我倒觉得是他们想自强自大，不愿依靠任何人。”
“后来的情况你也能猜到，没有自保的本事，保护不了自己，最后就消失了。”
沈离尘也为这个倔强的仙蜃族叹息，但他能理解，他觉得仙蜃族和自己一样，宁愿靠自己，也不会去依附任何人。
他感慨：“一个人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顾玄息虽然觉得这句话有理有据，但还是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信我。”
沈离尘像是第一眼看见那尊欢喜佛时面红耳赤，但这种却大不一样，好像闹过一次矛盾之后，顾玄息就不一样了，顾玄息看起来像是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就是让人觉得舒服。
就好像两个牵着手的人从今天开始拥抱在一起。
沈离尘昨晚才决定对顾玄息敞开灵脉，顾玄息可以随时进来，现在竟然想敞开灵海了。
太快了，赶紧刹车。
希望顾玄息这么精明的人没有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就算看出来，也看在他不好意思的份上装作没看见。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座比大殿更宏伟的殿前，这里供奉才应该是金光寺最重要的一尊佛。
沈离尘失望地想，大概是一尊四肢扭曲到让人瞪掉眼珠子的欢喜佛。
远远的，就嗅到迷情香的味道，越近越重。
殿附近悄无声息，但沈离尘的灵识探出去，知道殿内有不少人，但都安安静静，只有呼吸声。
他捅破窗户纸，朝里看——
好家伙！
他是造了多少孽！用不用这么辣他的眼！
里面一殿的男男女女在……睡觉，对，尽兴了一整夜后，筋疲力尽地睡觉。
确实是一尊扭曲到让人瞪掉眼珠子的欢喜佛，只不过都是血肉之躯。
等等！
沈离尘看向毫无反应的顾玄息：“你再看看，我们昨天看到的和尚是不是也在里面。”
顾玄息的双眼何其毒辣，他甚至一眼就可以把所有人
看得一清二楚，他点了点头。
沈离尘倒吸一口冷气：“我觉得这下子，他的朋友应该是彻底不会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