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晚饭后,桑梨早早回到了房间。
日头落于山下，外头的天色只剩下一片墨蓝，沉静的秋夜凉风习习。
她走到阳台吹风,看着楼下的后花园。
里头种着许多树，柿子、枇杷、广玉兰、石榴、晚樱等等,一轮乳黄色的圆月挂在枝头,柔柔的月色弥散支离。
桑梨视线落向外头,想起傍晚去楼顶找邝野的事。
当时男生看到她，问她去林蕊家玩得怎么样，桑梨坐在一旁和他闲聊，提起今天发生的许多趣事。
除了她和林蕊那段关于他的聊天。
邝野自尊心那么强，肯定不愿别人去触碰此事,哪怕是安慰，所以她只字未提，只当做不知。
桑梨倚着栏杆，抬手堵住半边耳朵,试图去体会那种感觉，发现外界变得模糊起来,时间久了肯定很不习惯。
虽然单耳失聪没有双耳失聪那么痛苦，但是一定程度上也会对生活造不便。
她突然想起张叔说邝野不能成为职业摩托车手，是不是就是因此没有参赛的资格？
错失实现梦想的机会,对于他来说一定很难受吧……
桑梨叹了口气，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发了会儿呆,手机铃响,是徐晓的电话。
她收敛心绪接起，那头欢快的声音传来：“甜甜，我来找你聊天啦,你吃晚饭了吗？”
“嗯，你呢，怎么听到你那边风好大？”
“我正在山里溜达呢，刚才去张伯伯他们家吃柿子了，今天天气特别好，晚霞可美了，”
桑梨问她最近如何，徐晓说就那样，在山里的生活很无趣，“而且我最近遇到个可烦的事了。”
“怎么了？”
“你知道村口刘奶奶那个孙子吧，就是比我们大两岁、小时候特喜欢欺负我的那个张星，”徐晓放低了声音，“他最近在追我，昨晚还和我表白了。”
桑梨惊讶，“他喜欢你啊？那你答应了？”
“我才没呢！”
“我记得他就小时候坏点，长大了对你还挺好的，今年春节不是还带你买烟花看电影来着？”
“得了吧，我以为是冲上天的那种烟花，其实就是仙女棒，还有那电影院又挤又小，”徐晓一脸嫌弃，“一点都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浪漫。”
桑梨笑了：“你要不喜欢那就拒绝吧？”
徐晓心口被一戳，声音变小：“那，那他对我确实挺好的，他打球好，长得帅，在学校也有很多女生喜欢，被他追还挺有面子的。”
徐晓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我就是觉得他太穷了，又没什么出息，跟着他也不长久，不过他倒是和我保证说以后会带我去市里生活，到时候赚钱养我……”
桑梨不了解张星，只觉得这些情爱的诺言对于这时候的他们来说特别不现实，也不好评判。
徐晓也没再说，换了话题：“不聊他了，你昨天去玩得怎么样？你照片还没发给我看呢。”
桑梨说忘了，当即发给她，徐晓看着：“好看耶，这风景好好……不过这不是你手机拍的吧？还挺清晰的。”
“嗯……是让我同学拍的。”
“不会是男同学吧？”
徐晓本是随口这么一调侃，没想到还真说中，桑梨怔了怔，想着也什么可隐瞒的，“就是宋阿姨的儿子邝野，他也有一起去。”
徐晓惊讶，没想到俩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你和他这么熟啦？你之前不是还说和他保持距离什么的？”
“之前……之前和他不太熟，后来我们几个同学经常玩在一起，发现他有时候挺好相处的……”桑梨摩挲着脖子上的梨花吊坠，“现在我们算普通朋友吧。”
邝野或许应该可能有把她当朋友的吧……？
徐晓笑：“挺好，我当初就劝你可以和他关系搞好一点嘛，那这么看来这个邝野还挺好的。”
桑梨没说话，其实她对邝野还有许多不了解，他有的时候挺让人看不透的，像是有很多真真假假的两面。
“反正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你和他要是能相处得来，你在家里也好待。”
“嗯。”
“甜甜我到家啦，不和你说了，我去收个衣服。”
桑梨应下，挂了电话，她抬头看向漆黑的天幕，叹了声气，走回房间。
-
步入十一月，云淩也进入深秋。
几场绵绵的秋雨过后，气温显著下降。
关了风扇，添了外套，蝉鸣声早已绝了耳，原本青葱的树叶如今被染上一点点黄，簌簌地飘落下来，在路上铺开一副黄绿色的速写图。
视野从家里转到学校，运动会过后，白南把班级团体总分第一的奖状贴在了黑板旁边的显眼位置。
荣誉既得，故事也该翻面，迎来新的一页。
白南说，十一月中旬是期中市质检，现在大家要收收心投入学习：“如今我们高三八班在年段里特别显眼，我们不能拿了运动会的头，到时候期中成绩出来却是年段倒数，到时候尴不尴尬你们说？”
如今高三，再丰富的课外活动都不该占据备战高考的位置，白南继而道：“希望大家向几位成绩好的同学学习，高新雅，苏白晴，还有庐夏杨，咱们班长的学习成绩历来都是拔尖，而且很乐意给同学们解答问题。”
底下，有女生转头笑：“班长，我希望你这次能够冲刺年段第一，那咱们班可光荣了。”
庐夏杨闻言，镜片后的眸光泛起浅浅笑意，“第一哪有那么容易。”
有人问：“诶，上学期年段第一是谁啊？”
“十二班的林明嫣吧？”
“不愧是林教头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绩还这么逆天，可见平时没少受林教头的折磨。”
“对了班长，林明嫣是不是也在数学火箭班啊？”
庐夏杨摇摇头，“她放弃了，去参加理综的。”
“大佬就是牛啊……”
过了会儿，下课铃响。
白南发下作业，宣布下课。
这周刚换位到第二组后排的大少爷终于睡醒了，揉了揉后颈起身，吊儿郎当走出班级，就被叫住：“邝野——”
男生转头，白南走到面前，含笑调侃：“邝野同学，这节课睡得香吗？”
邝野转身靠着栏杆，大胆应：“还行。”
白南无奈：“刚才我在课上的那些话，也是专门对你说的，你说你，组织能力很强，运动能力也很高，老师相信你很聪明，现在努力完全来得及，我希望你还是多花点时间读书……”
走廊外，白南和邝野聊着。
班级里，第二组后排的喻念念好奇看着：“南哥找邝野说什么呀？”
聂闻坐在邝野座位上，撑着脑袋嚼糖：“还能说什么，肯定是叫阿野好好读书呗，这班里学习最让人头疼的不就是阿野？”
张博阳疑惑：“阿野会…会听吗？”
“废话，阿野他妈都管不了，南哥还有办法？”
桑梨不禁往外看去，只见男生仍旧一副懒散的模样，一点不怕的样子。
张博阳担忧：“他俩不会吵…吵…吵起来吧？”
聂闻：“那不至于吧，南哥比咱们的前班主任会说话多了。”
之前高二上学期的时候，雷丹还会管邝野，有次邝野小测成绩不好，雷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他，说他不能仗着家里有钱就整天不学无术，丢父母的脸，嘲讽意味明显，当时邝野把书差点甩到她脸上，摔门而出，雷丹脸都黑了。
聂闻说邝野这个学期还算好了，之前他课不听，作业不坐，可是所有科任老师的头疼对象，“感觉阿野唯一会做的就是抄笔记了吧？”
喻念念：“我一直不理解他抄笔记为啥那么认真。”
“何止，他抄完还要复印下来呢，也不知道拿去干什么。”
说话间，邝野走了回来，聂闻起身给他让位，“阿野，南哥来找你说啥啊？”
邝野坐下，脚往横杆一踩，“老样子。”
“果然，那你这次听不听？”
“你说呢。”
“……”
懂了。
俩人的谈话落到前排，桑梨默默听着。
-
半期考的时间在下下周，接下来的两周里，桑梨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备考计划，把更多时间花在学习上。
听课，写作业，复习。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循规蹈矩。
毕竟这是来到云淩的第一次大考，检验她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她想着给宋盛兰一个交代，也让连雨珠放心。
所有科目中，桑梨唯独担忧的是英语。
因为之前在小县城中学，英语老师水平不高，所以她英语基础很差，到云淩后很明显感觉自己落了别人一截。
这两周，桑梨每天都早起，花一个小时听听力，练口语，想再冲刺一把，谁知很快就遇到了心塞的情况。
半期考前一天，周三早上的英语课上，白南让同学起来讲解卷子，刚好抽到了班级最后一号。
桑梨站了起来，看着卷子：“这道题选d，答案在第三段第二行，thisisespacially……”
她的口语飘着股地方口音，单词之间的连读笨拙，待她念完，班级四角就响起小声的笑，不太像是嘲讽，但更像是被逗笑。
桑梨闻声，攥紧卷子埋头，脸色噌得一下染上红晕。
后排，邝野锁上手机屏幕，扔进抽屉里，发出砰的一声，班里才安静下来。
白南没说什么，示意桑梨坐下：“好，说对了，这道题选d，我们一起看下……”
桑梨坐下后许久，整张脸还是红的。
大课间时，六人约着去小超市买水，桑梨耷拉着小脸，问喻念念和吕玥：“我英语口语是不是特别差？”
喻念念故作犹豫：“这个嘛……”
桑梨生无可恋：“没事，你们说实话，我能承受得住。”
喻念念绷不住笑，搂住桑梨肩膀：“没有啦梨梨，其实口语念得好的人不多，大家都差不大，而且高考又不考这个。”
吕玥也点头：“对啊，我英语也念得不好，让我起来念我舌头都打结。”
喻念念：“没事，你打结打不过张博阳哈哈哈……”
张博阳转头无语看她，大家笑成一团，前排三个男生得知她们在讨论何事，张博阳安抚桑梨：
“没事桑梨，我觉得你念英语还…还还挺可爱的。”
“……”
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来形容，桑梨算是知道自己的口语有多差了……
走到超市门口，大家进去买水，桑梨说不喝，就趴在食堂里的桌面发呆，过了会儿五人出来，喻念念手里拿着三瓶饮料：“邝野请客，多买了几瓶，梨梨你要喝什么？”
桑梨拒绝，但是喻念念说买多了也喝不完，桑梨就从里面挑了瓶椰汁，转眼对上邝野的目光：“谢谢。”
男生瞥开眼，手插兜往前走。
几人跟上，喻念念跟个小大人一样摸摸桑梨脑袋，“别不开心，明天就半期考了，考完试带你去嗨皮。”
“啊？”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商场见过的那个盛安舞蹈机构吗，我之前就在那里学舞蹈的，我听说这周六一个特别出名的民族舞老师在小班授课，到时候我带你过去，有机会咱们在外面观摩观摩。”
喻念念说，盛安很出名，江望很多校舞蹈队的学生都在里头学跳舞，这个老师是盛安专门外聘的，上她的课报名费就要一个月好几千，以这段时间对桑梨的了解，喻念念想桑梨拿这么大笔钱去报名应该有点为难，便想着带她去看看。
桑梨：“这样可以吗……”
“怎么不行，反正就当过去随便看一看嘛。”
桑梨没钱学舞，已经很久没上舞蹈课了，她心头不免勾起期待：“行。”
“那周五晚上我确定了时间约你。”
“好。”
-
接下来两天半期考，桑梨因为是转学生，被分到最后一个考场。
考试前，桑梨抱着书去教室旁边的楼道上去读，周五下午英语开考前，桑梨在读书，就遇到了庐夏杨。
俩人聊着题目，桑梨随口提及自己很头疼英语，庐夏杨说他有英语机构补习，桑梨惊讶：“你也有报名补习班？”
庐夏杨笑，“你以为我是天才么？我周末基本也都泡在补习班。”
桑梨闻言自愧不如，原来就算是学霸也在课余投入了很多。
“桑梨你可以来我这个机构，它还有专门的口语课，能提高你的口语水平，现在应该还有开班，我回去了解一下发给你看看。”
“好，谢谢。”
……
复习完，桑梨回到班级。
下午考完英语，晚上她给自己放了假，看看电影看看书，迟点她收到了喻念念发来盛安的地址，说明早九点见。
一晚上过去。
翌日早晨，桑梨下楼吃完早餐，走出餐厅，就迎面遇上邝野。
男生刚从外头回来，这个季节了仍旧穿着短袖五分裤，肌肉精瘦，肩宽腿长，贴着骨骼的利落下颌线滴落着汗珠。
刚才听管家说，他出去晨跑了。
他目光落过来，桑梨怔了下，“早……”
他应了声，桑梨往玄关走去，邝野看到她一身卫衣套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故作漫不经心开口：
“去哪儿。”
话到嘴边转了转，她道：“我和喻念念出去，她带我去之前学舞蹈的机构转转。”
“什么时候回家。”他又问。
桑梨微愣了下，抬头看他，邝野扭开眼，“随便问问，我妈估计今晚会回来吃饭。”
“下午应该就回来了吧。”
桑梨在玄关坐下，刚好庐夏杨的微信语音进来，她穿着鞋，一边点开：
“桑梨，我在的悠创现在还有开班，英语一对一一节是560……外教会再贵点，你报名得抓紧时间，截止到下周五。”
邝野敛眸看过去。
桑梨听着，在脑中计算了下大概花费，已经感觉超出了心里范围，她怎好意思拿宋盛兰这么多钱去补习……
她先回复：“我再想想。”
换好鞋，桑梨出门。
老张送她，二十分钟后，宾利抵达盛安俱乐部门口。
桑梨下了车，正在门口和人聊天的喻念念朝她招手：“梨梨！”
桑梨走过去，喻念念欢喜给桑梨介绍面前的两个女生：“她们俩是我们之前校舞蹈队的，一个是前队长林明嫣，一个是丁莹，她俩都是十二班的，都在盛安学舞蹈。这位是我同桌，桑梨。”
两个女生都穿着体服、大袜和软底鞋，身姿窈窕纤瘦，只见右边的林明嫣脸蛋白皙，眸如晨星，正如之前所见，气质更为出挑。
桑梨竟然有种近距离接触女明星的感觉。
她朝她们青涩地弯起唇角，丁莹回以笑容的同时，余光瞥到路旁驶离的宾利，眼底滑过道微妙。
林明嫣看向桑梨，有点印象：“你们班开幕式上舞旗的是你？”
“嗯。”
林明嫣笑笑：“跳得好棒，你们也是来这里上课吗？”
桑梨微愣，喻念念拉住她的手：“没，我们就是进来逛逛。”
林明嫣：“行，我们先进去了。”
“好滴，队长拜拜。”
林明嫣和丁莹走后，喻念念挽着桑梨也走进俱乐部，她小声和桑梨耳语：
“我刚才问了，她俩就是上我和你说的那个老师的课，就早上两个小时，可宝贵了，还要一会儿开始，我先带你在这边逛逛。”
“好。”
桑梨跟着喻念念参观了下机构，这里一共有四楼，装潢华丽高档，各种舞蹈种类都有开班，芭蕾，霹雳舞，街舞等等，下至幼儿上至中老年，各个年龄段学生都有，而且还有专门的艺考培训。
桑梨从前在台通市，每周都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从县城到市区学舞蹈，但是那边的舞蹈机构不如这里大，自然收费也不比这里。
俩人逛了圈回到一楼，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看到她们，以为是来咨询的，立刻走上前问她们想学什么舞蹈。
工作人员热情给桑梨介绍着，末了桑梨面红耳热，摆手婉拒：“谢谢，我再看看。”
“好的……”
桑梨转头看到丁莹走了过来，目光往她身上落来，随后移开，擦肩而过。
工作人员离开，喻念念拉住桑梨跟上：“走吧，他们要开始了。”
两人到二楼，长廊最里头有一间视野开放的大教室，桑梨和喻念念坐在外头靠近后面的地上，里头老师已经来了，正在带着学生做拉伸，没注意到她们。
透过玻璃，桑梨像是小时候身无分文站在精品店门口一样，小心翼翼地往橱窗里望去，望向她最珍贵最想要的东西。
看着里头练舞的人，她想起从前，熟悉的感觉在四肢苏醒，透过血液不断流通。
桑梨一直不敢想。
可这一刻，那股念头还是不受控地冒出——如果她有资格站在里面就好了。
班里学生热完身后就练起了基本功，随后开始学舞曲，老师辅导着，喻念念被舞姿美到，也忍不住在外头比划起来。
里头的学员跳着舞，丁莹和林明嫣转动身子时就看到了她俩。
一个小时后，老师宣布先下课休息会儿。
教室里，丁莹和林明嫣走到一旁，前者往外偷偷望去，就见桑梨盘腿坐在角落，仍旧没离开。
丁莹喝着水，朝林明嫣挑挑眉：“那个桑梨，你听说过吧？”
“嗯？”
“你不知道吗，开幕式表演后，她在我们学校可出名了，我们班好几个男生喜欢她，还有之前八班出了个很大的校园暴力事件，她就是当事人。”
林明嫣擦着额头的汗，淡淡道：“有点印象。”
丁莹感慨：“这女的，刚来我们学校，新闻倒是够多。”
林明嫣拉伸着，“和咱们又无关。”
“我知道，我又没其他意思，不过这人真神奇，在外面看了一节课了，几个意思啊？”
舞蹈老师叫林明嫣，林明嫣走远，丁莹视线落向桑梨，几秒后八卦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编辑文字：
【晴子，你说巧不巧，今天舞蹈课我见到你们班的桑梨了，这人坐着宾利来，却好像没钱报课？？？在我们教室门口看了一节课，现在还不走呢。】
丁莹点击发送。
两秒钟后，另外一头，苏白晴手机振动。
她拿起察看，眼底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