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予看着这个男人。
段璀珍说,谢清呈只不过是刚好填
最终谢清呈替代了他们,让他的心变得完整。
只是刚巧是谢清呈而已。
没有谢清呈,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不必太执着。
可是这一刻,他看着谢清呈倒
这个男人
真的是可以替代的吗
他想起谢清呈
真的有第二个人,可以把他的性命,置于自己的生命之前吗
他想起谢清呈
真的有第二个人,可以
他想起谢清呈的认真,想起他近乎于刻板的严肃,想起他老掉牙了的大男子主义。
谢清呈是那么的糟糕,但又是那么地完美,他想起谢清呈为数不多的微笑,屈指可数的落泪,他想起他的平静,他的镇定,他的固执,他的坚持
这一切碎片汇聚成了洪流,冲开了贺予内心的禁锢。
奔流向前,最前方是耀眼的阳光,泛着清香的草地。
他奔跑着,推开那扇紧闭的客房的门,跑出去,追出去,他
“谢清呈谢医生”
像是梦里无数次的呐喊。
他内心深处从来就不愿意让谢清呈离去。
他病了那么多年,只有谢清呈一个人真正地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男孩看待,只有谢清呈告诉过他这一切都并不可怕,比疾病更强大的,永远都是人心。
只有谢清呈抱过他,背过他,
真的还会有第二个人,愿意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他等了那么多年。
除了自己幻觉里的谢雪,他也仅仅等来了一个谢清呈而已。
“谢医生谢医生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那一年,碍着面子,少年没有冲出口的哭声,好像
他不想他离开
谢清呈的血一滴一滴地淌下,之前洇
那朵不久前,他曾用谢清呈写过他名字的纸,叠起过的白玫瑰,玫瑰上有贺予两个字,他将它放
贺予
贺予。
贺予
谢清呈的血模糊了那白玫瑰上的字迹,嫣红晕染了苍白的花瓣,
瑰丽的,触目的,怒焰般的血玫瑰盛开
“”
贺予的杏眼,
有了焦点。
他蓦地松开了刺刀,回过神来,一声真正属于他的呼喊响彻地穴“哥”
“哥哥”他全部的自我都骤然醒来,什么束缚都挣脱了。眼泪顿时涌上,又淌落污脏的脸颊,贺予一瞬间失声恸哭,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啊
“哥”
他浑身颤抖,抱着那具满是鲜血的身体。
那具他亲手戮下刺刀的身体。他蓦地仰头,
“哥,不要”
“不要”
“你你
“你醒一醒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我没有喜欢过谢雪那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没有人真正地对我那么好过除了你除了你我没有真的喜欢过她我只爱你我只要你求求你求求你了哥,你理理我吧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哥求你”
“不要走没有人能替代你没有你我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求求你求求你了留下来我求求你留下来”
段璀珍的血蛊装置还
但是,它再也操控不了他了。
谢清呈从来也没有说错,人心的力量是看不见的,或许有许多人并不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它就是存
它会化作母亲、父亲、丈夫、妻子、孩子、兄弟、朋友、战友、恋人它会变为理想、坚持、感恩、思念
它会变成泪。
会化为诗。
它是让生者不忘,死者不朽的爱。
是永远守护着每一个人的最坚实的盔甲。
段璀珍拥有最强大的科技,却从来也不明白也不相信这种力量。
他回过头去,恍惚间看到了那个站
那是才二十一岁的谢清呈。
那个时候的谢清呈,高大、挺拔,鬓边没有白
二十一岁的谢清呈站
“无论
“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一生,失去过很多东西,放弃过很多东西,但是我不想放弃你我从来也没有放弃过你因为你说过,你相信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
他说着,把手伸给了贺予。
散
“”
“走出来吧。”
走到阳光下面。
走到人群当中。
走到你的未来里。
我愿意做你的桥梁。
小鬼
再没有谁可以束缚你了。
我终于还是解开了你内心的枷锁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说过有我
这一次我没有背弃对你的诺言,我到最后都没有抛下你。
有桥了。
贺予,替我做完我没做完的事好吗,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那样。
然后,跟他们一起
回家吧。
幻象蓦地消失了。
再没有二十一岁的谢清呈。
有的只是一个瘦得清瞿不堪的男人,失了眼眸的,失了意识,失去一切的
“谢清呈”贺予抱着怀里的那个人,眼泪淌满了脸颊,泣不成声,“谢清呈”
他的面庞紧贴着谢清呈清瘦的脸庞。
那蒙着绷带,再也看不到眼眸的脸
他最初是那样爱谢清呈的眼。
可这一刻,他觉得谢清呈的眼眸是什么样的都不再重要了,是不是桃花眼都不重要,甚至有没有都不再重要。
只要谢清呈醒过来听到他的话,能相信他眼里没有别人,一生再也不会有别人。
他想告诉他,他不会成为李若秋的,也从来没有爱过真正的谢雪。
他愿意付出一切乃至性命,只要谢清呈没有那么伤心地离去。
只要谢清呈还
他已经没有归处了。
谢清呈走了,他还能回哪里去
他是他唯一的家啊
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贺予,后面”
郑敬风饱含着悲痛的大喝,蓦地击碎了贺予的恍惚。
贺予回过头,抱着生死未卜的谢清呈躲开了薇薇安射来的子弹。
他喘息着,面庞上是血污,他还沉浸
他的母亲,谢清呈的父母、恩师,卓娅的女儿,李芸的改造人段璀珍利用活人对逝者的思念,截取着死者的思维片段,造出一个个折磨人心的武器这不是科研这是犯罪彻头彻尾地,对社会,对自然,对不可知的神明魂鬼的犯罪
贺予眼含血光和热泪,望向这个
他抱着他的爱人,望着他的母亲。
可他的母亲不该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段璀珍不该利用这具身体做出这样的事
他母亲不会这么做的,就像他,其实永远也不该拿刀刺向谢清呈一样
都错了都错了
他心中生出极度的悲怆与愤怒
“段璀珍”
随着他的怒喝落下,血蛊控制器再一次迸
他拥抱着谢清呈,让那掩体将他们笼罩
这样就安全了。
再也没有谁能把谢清呈从他身边夺走,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贺予下令让那掩体不断扩大,它就像
段璀珍白着脸,她知道贺予是想用这台武器破开地穴,让他们暴露
“去杀了她”他目赤如血,一字一顿,“杀了她”
所有
贺予的血蛊变得异常残暴,完全暴走释放,竟连澈心戒也变得毫无作用那些科研员全都往段璀珍的方向
贺予紧紧盯着她,看着她边尖声大叫,边疯狂大笑,她逃窜着,就像一条被他逼到绝境的疯狗。
“愚民一群愚民都不得好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她行动极快,那些被血蛊操控的科研员并不能追击到她。但贺予一直
就是这个机会管弹药已,但电光火石之间,暴恸烧心的贺予还是找准了机会瞄住了她,扬手抄起一把尖刀匕首,狠狠掷戮向她
那一刀又狠又准,
血一下子飙贱丈高
“啊”段璀珍
贺予眼中已是万星俱熄,一片黑暗。
他没有什么敢不敢的,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一定要这妖婆的命
段璀珍捂着自己的胸口,愣愣看着血从伤口涌出。这一刀命中了她的胸膛但还未刺及心脏,她还没立刻倒下
她朱红色的嘴唇颤抖着,几秒后,她喷着血,却张着血喷之口,歇斯底里地哑叫起来“你好得很啊畜生哪怕我今天注定命绝于此,我也要拖你们所有人陪葬你你给我等着”
她说着,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可能是卯足了她最后的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奔至总控台前。
郑敬风等警员想要阻止,但改造人们似乎感到了灭亡将至,竟也前仆后继地赶过来,用前所未有的凶悍与这些军警血肉相搏。他们团团合围,形成一堵短时内牢不可破的血肉墙垣,将曼德拉之母段璀珍保护
“快快点”段璀珍浑身是猩红,胸口鲜血滴答,状如死尸地站
郑敬风暴喝道“她是要炸毁这里她要和我们同归于阻止她再快一点”
两方都
但输入指令总是要比攻击更迅速的,段璀珍眼中的猩红代码飞速上刷,好像将她的眼瞳都点燃了,她眼见着胜利
她是绝不会让这些人顺利出去的,他们也来不及阻止她了她哪怕要死,也要他们所有人和她一起
她撑着总控台,
忽然,嗤地一声。
她愣住了,张狂的笑容僵
起先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心口有些凉。
然后她颤抖着,慢慢地低下头,
她的眼睛瞪大到一种可怖的程度,眼珠几乎都要暴出来。
这合金导管因为离她近,攻击力量比贺予的刺刀大得多,只
段璀珍牙齿咯咯打战,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愤怒,她扭过头然后,她看到了。
“你是你”声音已经破哑地几乎
她空洞的眼珠子里映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安东尼
只有安东尼因为之前受了初皇血蛊控制,还僵硬地站
乱战中,谁也没有管他,因为链接了总管道,他的行动非常不便,几乎是寸步难移,所以段璀珍防备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预料到站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你你怎么会你没有理由啊”
安东尼神色极冷,根本不等她把话说完,下一秒,他就催动了总控台上几乎全部的药物导管总管,那些管子像是千万道审判的箭镞,从四面八方朝着立于总控台中心的段璀珍身上刺去
段璀珍大惊失色,却根本避闪不及,仓皇跑了两步,就被那些各个方向袭来的尖管合围。
被她害死的千千万万条人命
“呀啊”上百根粗细不一的金属管
顿时鲜血狂喷,这具红衣女人的躯体像身中万箭她浑身被插满了管子,血水从千疮百孔中汹涌而出,将她穿着的红裙浸得愈
“啊啊”段璀珍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披头散
那些导管,通往她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连接的全是段璀珍这几十年来制作的非法药物母本的溶液塔。
而其中洞穿她胸口,又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既然你最终唤醒了我。”安东尼轻声道。
他看着她,抬起手,
霎时间,足有五人合抱那么粗,三人站立那么高的水塔内储存的溶液倾流而出,数涌向段璀珍那具纤瘦的身体。
所有违禁药母液,
段璀珍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挣扎着,痉挛着,抽搐着
她哪里承受得了rn13注射时的痛苦
更何况是这样的剂量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我唤醒了谁你是谁”
她尖叫的分贝已经近乎让人听不真切。
而安东尼就那么漠然看着她,始终也没有回答。
“砰”地一声。
血花狂溅
犹如恐怖电影里的画面,导管冲出四下爆裂的血肉,
听话水的母液液塔,服从者的母液液塔还有很多破梦者们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禁药盛载着这些溶液的水塔,全部都炸了开来。
瀑布般的水流,星辰般的碎片,像是一场盛大的晚会最后以此起彼伏的烟花尾。反应塔
那些罪恶的药液爆溅出堪称绚烂的华光,衬着段璀珍大张着嘴,缓缓倒下的血肉之躯。
几秒钟过后
只听得,“扑通”一声。
段璀珍像个漏气的水球,像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一样,身上插满治疗管,颓然倒
而
整个地下室的瞬间引爆命令停止了。
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的
这个安东尼,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安东尼”平静地站
而初皇血蛊生效后,安东尼的思维波动就归为零了,然而这时候,众人
他到底是谁
“段璀珍死了,这座岛的能源很快会全部熄灭,并且它的自毁系统将
“安东尼”冷静地叙述着这个事实。
他对他们说“走吧。你们该离开了。”
仿佛印证了他所说的话,他刚讲完,那些还
光黯了。
肌肉纠结的手臂也垂下了。
武器熄了火。
骁勇善战的改造人
与此同时,地穴内的灯光也
先是
贺予抱着谢清呈,看着那个孤独地立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一根从遥远的子宫记忆里就缠绕着他灵魂的线,被轻轻地扯动了一下。
“安东尼”仰头看着总控台的那个脑电波传输机。
它像蛛网一样向实验室的四面八方延伸着,此时还
这世上仅仅只有这一台,还是段璀珍花了近一生才完善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这机器很快就会
她,也一样。
“安东尼”
隔着二十三年。
隔着他的出生与她的死亡。
眼眸和眼眸对上。
贺予的内心骤然震颤起来,他心里荡起了不可置信的縠澜,他
“你是你吗”
回应他的,好像是一瞬间“安东尼”脸上的微笑,那个笑容明明生长
下一秒。
总控台的能量轰然熄灭。
同时灭去的是地穴里所有的照明灯。
她的笑容和光明一起消失了。
贺予紧抱着怀里的谢清呈,望着他母亲消失的方向,瞳中混乱光闪,胸膛剧烈起伏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泪流满面。
地穴的穹顶已经被摧毁了,月光
七十年前,段璀珍终于以优秀的成绩从沪大毕业,这个女人看上去坚韧、独立、满怀着理想
七十年后,她成了巢穴里被众人合力斩杀的巨怪的尸体。
从来没有人知道
也许是她的野心,也许是她的遭遇,也许是她对一些东西失去了希望,也许是她对另一些东西念念不舍。
也许是她
于是她一笔一画地,
风哗哗地吹动着纸页。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风吹起的是之后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扭曲的七十年,吹起的是将持续七十年不止的梦岛腥风
“下面的兄弟们听到请鸣枪我们将进行紧急救援听到请鸣枪”
辽远的夜幕中,有破梦者们派来的无数架直升机
地面传话装置
“听到请鸣枪”
“这里”
“人
枪声像礼炮般响起,火光炸向夜色,灿烂如同流星大雨。
贺予还抱着谢清呈。
他还看着安东尼失去意识倒下的方向。
“我们回去”郑敬风的哽咽近乎失声,“我们带他回去小贺我们带他回去也许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是不是舰船上有国内最了不起的医生团队,我们带他回去我们带他回家去”
他说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替贺予分担一些痛苦似的,想要把谢清呈抱过来。
可是贺予没有松手。
他像是一个抱着破旧玩偶熊的男孩,摩天轮熄灭了,游乐园关门了,玩偶熊要向男孩作别,但他怎么也不肯把手松开。
他的泪不断地淌下来,滴到谢清呈的肩膀上。
“谢清呈”
他喃喃道。
“谢清呈你乖你一定不要有事”
“你要活下来你是一个奇迹你明白吗你是我生命里出现的奇迹我今晚我今晚已经见过一个奇迹了你也一定要要让我看到另一个求求你”
“谢清呈”
直升机盘旋降落,人们欢呼不止,直升机上下来的人
“伤员先上”郑敬风颤抖着冲贺予道,“伤员先上”
他又扭头铆足了浑身的力气朝救援部队大喊“这里有伤员这里有需要急救的伤员”
而贺予拥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无助地,疯痴地,绝望地,不停地喃喃。
“谢清呈,你一定要再抱抱我,好吗求你了”
泪与血一同落下。
“哥,你抱抱我”
“”
“我今晚看到我妈妈了。她冲我们笑了。”
“你看到了吗,哥”
“你也看一看吧”
“不要丢下我求你”
“谢清呈我没有家了你不要走你可怜可怜我求求你给我一个家”
“谢清呈”
他拥着他的布熊偶,
“醒来吧给我一个家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感谢也截止17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