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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陆则便病了。
他是极少生病的人,自小习武,身强体壮,不像江晚芙,一入秋便要着凉几回,惹得惠娘每每入秋就要给她进补。但越是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生起病来,就越是厉害。
昨晚折腾得晚了,江晚芙便也比往日醒得迟了些,惠娘见陆则未像以往那般早起,也只当他是昨夜睡迟了,没进来喊他们。等江晚芙迷迷糊糊醒来,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滚烫,才
哪里是睡着,分明是烧糊涂了。
请了吴别山来府里看诊,开了药,又喂不下去,江晚芙便耐着性子,一点点喂下去,几乎是半哄着的。等药碗空了的时候,她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了。她把碗给纤云,道,“端下去吧,对了,你去趟福安堂,替我跟祖母告个罪,我今日便不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陆则病着,他又一贯不要别人伺候的,别人喂药都喂不下去,且她也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其实自她有孕,祖母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是她自己觉得不好,且大嫂裴氏有孕时也没这般做过,便基本还是照着时辰日日都去的。
纤云接过莲瓣瓷碗,屈膝应下,退出去了。
早膳也是草草用了些。药虽喂下去了,但退烧却没那么快,江晚芙便想起自己幼时生病,乳母总会用湿帕子给她擦手、胳膊、脖子,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的,确实也觉得身上沁凉沁凉的,很是舒服。
她便也跟着学,拿了湿帕子给陆则擦脖子、手臂等裸露
这时,纤云也回来回话,道,“老太太说知道了,叫您安心,还道,您是双身子,别光顾着照顾世子爷,反累着自己。”
江晚芙点头应下。
到中午的时候,一碗药又是喂了许久。陆则一直睡得不大安稳,眉心紧紧皱着,她一走开,他便仿佛察觉到一样,很不安的样子。江晚芙便一直陪着,抬手摸了摸他的眉心,都不知道他
江晚芙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约是朝堂上的事情吧
她靠着床榻的立柱,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往常她这个时候都要睡午觉了,今日照顾陆则,又忙活了一上午,几乎一下子都没歇息,眼下陆则退烧了,她脑中紧绷着的弦一松,那股子乏劲便上来了。
等醒的时候,却
江晚芙坐起来,喊了一声“夫君”,陆则仿佛出神想着什么,一时没有回她,她便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陆则才回头,看到她醒了,便问,“醒了饿不饿”
江晚芙摇头,犯困地靠
陆则本来面上没什么表情,见她下意识的动作,眼神却是一瞬柔和下来,微微低头,方便她的动作。
“不烧了。”江晚芙仔细试了试温度,还凑上去与他碰了碰额,才露出笑。她想起来,陆则病了一上午,除了喂进去的药,可是滴水未进,便叫惠娘送吃的进来。她本来不饿,但怕陆则一人吃着无趣,便也陪着吃,结果吃了几口,倒是真的饿了。
用过膳,江晚芙劝陆则上榻休息,自己便也坐着陪他,拿了自己最近正
陆则被小娘子拘着不许看书,说太费神,生病了要养着,他便也听话坐着,靠着靠垫,看她一针一线绣着。
“绣的什么”陆则看了会儿,开口问。
江晚芙笑眯眯地道,“给孩子的帽子。”她把绣棚给男人看,指了指那才露了雏形的图案,道,“我本来想绣婴戏图或者五毒的,但又想,还不知道生出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便折中做了长命锁和福字纹的,这个寓意好,而且无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能用。”
陆则摸了摸那帽子,很小一个,也就他手掌大小。但阿芙做得很仔细,料子是选的最软的,大约是觉得孩子肌肤嫩,其实这种太软的料子做起来,要比别的料子更费劲许多,不容易定型,但她还是选了这种。还
陆则看着那长命锁的图案,却想到了其他。
他想到前世,他和阿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死于意外。第二个孩子,虽出生了,却是阿芙用命换来的。昨晚入睡后,他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梦,和以往不一样,这个梦,每次都不一样,场景、对话,都不一样,但唯有一件,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阿芙死了。她躺
这样的梦,同样的结局,不一样的经过,他反反复复地梦见了十几回。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却无能为力,甚至到最后,他看着那被蓝布包裹着的婴孩时,心里没有半点为人父的欣喜,只有怨恨和憎恶。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一个孩子,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尤其这个孩子,是阿芙用命换来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压抑不住自己心底涌出来的恨意。
甚至,他不愿多看那孩子一眼。
江晚芙见陆则怔怔地,抓紧了手里的帽子,便唤他一声,“夫君”
陆则被唤得回过神,看见阿芙望着他的眼睛,明亮温暖,柔和的目光,望着他,下意识松开手里握着的帽子,任由它落
江晚芙听他说是案子,便没再继续问了。叫人拿了几盘切好的水果进来,便继续做手上的活了。
傍晚的时候,江晚芙和陆则去了老夫人那里。
白日里江晚芙跟老夫人告了晨昏定省的假,自然要提起陆则病了的事,老人家担忧孙儿,还派人过来问过话,现下陆则身上舒服了,自然要过去叫老人家安安心才是。
嬷嬷进去传话,不多时,便出来了。丫鬟挑起珠帘,请他们进去。
等进屋后才
江晚芙倒不知她来府里做客了,却也很客气地笑着道,“表妹不要客气,快坐。”
郑云梦抬头,又是冲他们盈盈一笑,才坐下去。
江晚芙也冲她笑了笑,陆则倒是没理会,他一贯不大
自那日来卫国公府做客,回去后,她便一直忍不住回想宴上的陆则,他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端沉贵气,是宛平那些所谓的郎君们,根本没法比拟的,甚至她这些天
她偷偷叫明的婆子去打听陆则的事情,又拐着弯问祖母,但也未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祖母说的大多是他
她刚开始还只是觉得羡慕,但听得多了,便忍不住把故事里的那个主角,换成自己,越想越觉得放不下了,一时之间都有点着迷了似的。
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还只痴情于一人,既能给你地位富贵,也能给你爱,简直像是戏文里的人一样。
郑云梦这样的年纪,正是最容易犯浑的年纪,自幼又靠着嘴甜得了长辈的偏爱,便更有几分目中无人的自得,若她年龄再大些,便会明白,陆则已经娶妻,她即便是得了他的青眼,也只能做妾,而妾哪里是那样好做的。但她此时却全然没想这些,还沉浸
好
陆老夫人倒没
陆老夫人说这些,还是因为那日孙媳裴氏分娩时,长孙陆致不
陆则听到那句“妇人生子可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轻轻皱了皱眉,旋即点了头,“我知道,祖母。”
陆老夫人便不再说了,打算让他们二人坐下,但想到屋里还坐着个郑云梦,又觉得不大合适。
还没开口,陆则倒是先说了,他道,“您这里有客,孙儿便先回去了。”说罢,又侧身握了握江晚芙的手,道,“你陪祖母说说话,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江晚芙点头应了。陆则出去,几人接着聊,江晚芙才晓得,郑云梦怎么一个人来府里做客。
“阿瑜今日去赴沈家的菊花宴,碰着梦姐儿了,这孩子俩倒是投缘,竟约着一起回来了。”陆老夫人笑着道,孙女没什么朋友,她是很乐意她交些朋友的。
郑云梦闻言便道,“阿瑜表妹性格好,模样也生得美,我见了也十分喜欢呢。我以前
陆老夫人对郑家的事情不了解,毕竟
郑云梦便笑眯眯地应下,“好,那下次表姐设宴,我就请阿瑜表妹去玩。”
陆书瑜见郑表姐热情邀请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笑着点点头。但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跟郑云梦这么熟了,倒也不是讨厌她,毕竟是亲戚,但要说多亲近,那也是没有的。今天
江晚芙倒没有多话,她一贯就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有郑表妹主动活跃气氛,她也乐得自
陆老夫人年纪大,到底是困得快,江晚芙见她脸上有些疲色,便开口柔和地拦住了郑云梦的话,笑着道,“天色也不早了,表妹来府里,可是同家里说过了要是没说过的话,还是要派个人回去说一声,免得家里担心。”
郑云梦也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地道,“是我给忘了,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江晚芙便没再说客气话了。郑云梦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他们是不好留她
“表妹别着急,我安排几个婆子送你回去。”
郑云梦还推辞了几句,“那太麻烦表嫂了,我带了丫鬟的。”
陆老夫人是放心江晚芙做这些的,没操心什么,点头跟郑云梦道,“梦姐儿就听你表嫂的,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丫鬟顶什么用,还是派几个婆子,让轿子送你回去的好。”
郑云梦见状,才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
江晚芙便叫嬷嬷扶着陆老夫人去歇息,自己起身出去安排婆子和轿子。
屋里便只剩下陆书瑜和郑云梦二人。郑云梦倒知道自己今日是借了陆书瑜的光,
她主动和陆书瑜说话,但陆书瑜有讷症,一向是话少的,饶是郑云梦巧舌如簧,也觉得同她说话,实
她闭上嘴,看见婆子挑了帘子进来看,看见只她们二人,便屈膝出去了,似乎
郑云梦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世子”,心口就砰砰地跳了几下,震得她胸腔疼,她看了眼帘子的方向,又看了眼喝茶的陆书瑜,道,“表妹,我想起一事,要跟我那丫鬟说一声,要失陪一下了。”
陆书瑜心里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郑云梦起身,朝外走,婆子替她挑开帘子,她便迫不及待走了出去。但陆则并不
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就看见回廊的头一个背影。挺拔高大,一身青绿的直裰,庭院里树影婆娑,他的侍卫站
郑云梦看得有点怔怔。
正跟自家主子说话的常宁一抬眼,瞥见一个陌生的小娘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家主子,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猛地咳嗽了一下,话也一顿,才接着道,“常安说,他
陆则听得一愣,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派常安去寻玄阳了。当时他觉得是玄阳
真要说起来,玄阳还算得上他与阿芙的“媒人”了。
他颔首,“我知道了。”
常宁忍了忍,实
陆则皱眉,不解其意,看了眼常宁,回过头,因是夜里,起初还没认出郑云梦,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等她走近了,才
郑云梦见陆则要走,倒是急了,一下子跑过去,殷殷切切叫了句,“表哥。”
且不说陆则听了如何,常宁先听得打了个哆嗦,这声表哥委实叫得有点情意绵绵了,这又是哪里来的表小姐难道不知道,他们世子只待见一位表小姐,旁的表小姐都不带正眼看的。
心里想归想,但真让她碰自家主子一下,他可就要挨板子了,忙上前客客气气把人给拦住了。
郑云梦知道不能急,微微一蹙眉,眼眶微微一红,却没掉泪,带着些委屈地道,“表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想同你说句话,并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上次做客,我不懂事,一直拉着表嫂说话,害表嫂受累,我心中一直觉得愧疚,才想跟表哥陪个不是。”
她说罢,抬眼望向陆则,眼泪欲落未落的,一副被冤枉了,泫然欲泣的样子,有几分惹人怜惜。陆则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冷淡地走开了。
常宁没敢笑,看世子爷已经进屋了,忙退后一步,怕这不知哪里来的表小姐脸上挂不住,把气洒
郑云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臊了一阵,灰心丧气地回了花厅,但她一路怎么没想明白,陆表哥对妻子那样温柔体贴,还特意来接她,明明是怜香惜玉的人,为什么私下会这么冷淡,从她叫他起,他除了最开始瞥她一眼,后来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了。
见郑云梦走了,江晚芙才从拐角处走出来。
说实话,她也不是故意躲这里偷听,她刚来,便看见郑云梦一脸痴痴地望着陆则,一句“表哥”叫得百转千回,压根没看见她,那种情形下,她要是走出来,场面便更不可拾了。
况且,她也不担心陆则会对郑云梦有什么想法。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估计压根没把这个表妹放
她站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跟纤云吩咐了句,“这事不要和旁人提起”。才若无其事走了出来,去了花厅。
郑云梦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走出来,说话都是失魂落魄的。
要是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江晚芙估计还会劝几句,毕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但想起刚才那一幕,却不知说什么了,干脆当做没看见,叫了婆子送她回去,便算了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了来迟了,为了写到六千
算两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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