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阿北双手死死把着犊车上的辕木,“慢些啊”
一辆犊车疾行于宽长的乌衣巷内,车身上饰有的云母
“哞”奋蹄前奔的大青牛好似
正是谢不为。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试过嘛,下次不会啦”谢不为低低一笑,“少数服从多数”,松了掌中绳缰,犊车终于得以慢了下来,他又稍俯身拍了拍大青牛漆黑油亮的板角以示安抚。

就如谢府的这辆犊车,是一牵出来就亮瞎了谢不为的眼。
这也太拉风了吧还是古人会玩啊
引得谢不为是怎么都不愿意坐进车厢中,非要亲自驭牛试试。
谁曾想,从未亲眼见过牛车的谢不为竟有隐
“六郎,下次还是我来驭车吧。”阿北粗粗喘着气,把着车辕的手并没有松开,显然是心有余悸,额上还滴下了一道冷汗。
“嗯嗯嗯。”谢不为连连点头,但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倒是不好说,因为此刻的他就像是桃花源记中那个得见“豁然开朗”之景的捕鱼人一般,为乌衣巷外的秦淮春景所折服。
入眼的秦淮河蜿蜒曲折,粼粼的水面上泛着独属于春天的明媚晨光,像是天上仙子随手洒下的金箔,并随着迂回的河道一同逶迤着流向远处城池。
而朱雀桥边,新抽出的嫩绿柳条已有成荫之势,鸟雀啁啾穿飞于其间,两岸重楼檐下,正有成群新燕啄春泥。
再向北眺去,迢递着以绵延青山为幕的朱楼,飞甍鳞次栉比,气势非凡。
好一个“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而这,也是整个魏朝运转的核心所
临阳城大势坐北朝南,其东是燕雀湖,其北为鸡笼山,往南有聚宝山,往西则是大名鼎鼎拱戍京师的石头城。
四面有山有水,进可攻退可守,可谓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等过了朱雀桥,入了朱雀门,一直往北走,便是临阳城内的百官府舍,也是谢不为此行的目的所
昨日从诸葛珊的院子回去后,谢不为便决定要抓紧时间行动。
而这行动的第一步,最关键的就是要见到太子。
但是,这太子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于公,太子身份尊贵,他虽是陈郡谢氏子弟,但无官职
于私,先不提原主先前为“拉拢”太子所做的种种蠢事太子究竟
这么看,好像第一步的行动便难于登天。
但谢不为想到了一定可以帮到他的人,那就是谢不为的叔父谢翊。
谢翊乃是当朝太傅、左相、侍中、领中书监,简
只要谢翊愿意帮他,那么见到太子就不算难事。
并且,谢不为有把握,谢翊也绝对会帮他。
因为早
若说如今谢家子弟中,谁人最承任诞放达的家风,除谢翊外,再无第二人。
谢翊不同于谢家及其他世家的子弟那般大半人生皆浮于宦海,他十分特殊,十多岁时,便一人前往会稽,隐居东山,纵情山水,屡征不至。直到三十岁时,为了延续谢家荣兴,才出仕为官。

那年,原主五岁,也许是冥冥中的血缘牵引,谢翊对原主十分喜爱,亲自为其开蒙,就连原主的大名,也是谢翊取的。
后原主被谢家认回,又为了谢席玉做丑事时,谢翊还曾多次私下找到原主苦心劝阻开导,只是原主不曾将谢翊的话放
总之,谢不为能确定,若是他向谢翊表明自己向好的决心,谢翊无论如何都不会袖手旁观。
想着想着,犊车已停
这凤池台为魏朝独有,乃今上特命而建,集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
就连今上也时常驾临于此,与三省长官共论国是。
而三省长官更是以身作则,长居凤池台这也是谢不为只能到凤池台找谢翊的原因,谢翊并不常归谢府。
凤池台并非寻常官员可随意进出,颇有帝宫那般非召不得入内的意味,由是,便无其他官舍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而是少有车马、守备森严。
这边谢不为驾着的犊车堪堪停下,那边凤池台前的守卫便执戟上前,
不过,阿北并不得跟随入内,只得待
凤池台既是为三省长官营建,自然是处处用心,甫入内时,谢不为还误以为是哪座园林。
内里引水为池、堆土成山,再跨山池而建楼阁,植林开涧,少时繁密,有若自然。山、水、林、石间的远近、高下、幽显皆巧异常。
这巧布局确实让谢不为大饱眼福,但,也是有代价的。
所谓望山跑死马,谢不为一开始就盯着最高处的那座楼台去,可走着走着,竟绕入了一片竹林间,四处寻觅也不得出路。
不会吧,这也能迷路
且更要命的是,除了
说人话就是,连鬼影都看不到一个

谢不为眼睛一亮,赶忙寻声而去。
说来也是奇妙,随着这琴声而走,方才还犹如迷宫的竹林,此刻竟似坦途。
不多时,竹林便被他落
亭中,有一身着墨绿色锦袍头带玉冠的男子正
因那人是背对着谢不为,所以谢不为并不能看到那人的模样。
谢不为虽不想扰人雅兴,但为了不再耽搁时间,他还是踏上了湖边通往亭子的竹廊。
而就
那黑衣仆从也从悠扬琴声中回过神来,望向了谢不为。
谢不为突然觉得这仆从竟然有些眼熟,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得黑衣仆从面色忽变,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对着他惊呼道
“谢不为你竟然还敢来找我们主君”
糟了,看样子是“熟人”。
“竹修,不得无礼。”那锦袍男子声出淡淡,有如风掠高林萧萧,却自有难以忽视的威势
那个名唤竹修的仆从立刻垂下了头。
随后,那锦袍男子端立而起,转过身来,看向了谢不为。
只不过是简单动作,却似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谢不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果真是人如其声,其眉目清淡雅致,分明舒舒未蹙,却仿佛遥不可及,犹如月宫桂下仙,只可远观,不可,也不能亲近。
其人一身墨绿锦袍,只腰间系了条玄色革带,悬有浅翡玉佩,亭外水光犹不及此玉通透,一看就价值连城。
有微风抚水而过,吹皱了湖面,也吹来了此人身上的淡香,不知为何,谢不为竟略略凝神分辨,似竹香却又不是竹香。
他才从竹林中来,倒是能区分出这一轻微差别。

“谢六郎,巧遇。”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方才要和缓许多,还带有淡淡笑意,林上萧风顿化为和煦春风。
谢不为终于不再纠结香味,却没贸然开口应答。
因为他认出,此人便是,当朝右相、侍中、录尚书事现河东孟氏家主,孟聿秋。
也是原主费心机,想要“拉拢”的权贵之一。

但,相比于平时全身上下都散
孟聿秋向来以温润宽和著称,待人接物从来先笑三分,轻易不会苛责于人,且品行高尚,能力卓尔。
时人有赞“与之相处,则遗有大道君子之风。”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轻易不会苛责于人”的孟丞相,竟曾对原主道
“只有君子才配与我相交,而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