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诶,轻点轻点。”谢不为一下子攥紧了床榻上的锦褥,龇牙咧嘴道。
阿北一惊,忙放下了上药用的木匙,从榻沿坐起,跪到了床头,抹着泪道
“六郎,究竟是谁欺负你了,你身上的伤这样严重,前胸、后背全都淤紫大片,脖子两侧也溃了皮,红肿了一圈,我才用药碰到,你就喊疼。”
啜泣几下后,又道“这样不行啊,我去告诉主君,再去请府医来给你看看。”
谢不为此刻正趴
但阿北才直起身,就被谢不为抬手一把拉下,“别去,你不是拿了伤药吗,给我涂点就够了。”
说着,稍稍侧了身,单薄的锦盖顺势从光滑圆润的肩头滑下,露出了他未着上襦的身体。
原本白腻如雪的肌肤上,漫出了如同被泼了青紫画墨般的大片大片的伤痕,再顺着流畅的肩颈往上看,
整而观之,不免触目惊心。
阿北适才
他反握住了谢不为的手,面露极大哀恸,“六郎可是有人强迫了你,但又是谢府惹不起的人,所以你才如此委曲求全。”
还没等谢不为反应,阿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握着谢不为的手更紧了些,“是太子对不对你今日去的便是东宫,是太子强迫了你,你为了谢府考虑,或是他威胁了你,便只能忍气吞声。”
阿北说得含蓄支吾,谢不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阿北的意思,他的脑中还真就浮现了萧照临那张艳如海棠的脸,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
他抽出了被阿北紧紧握住的手,又安抚地拍了拍阿北的肩,“没有人强迫我,是我不小心摔的。”
阿北一怔,瞬间之后直接哭了出来,这样一个身高体壮的男子此刻竟哭得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童,谢不为越如此遮掩,他便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可能是摔的,不行,我要去告诉主君,不,去告诉五郎,让他替你向太子讨一个公道。”
谢不为
“好了我告诉你,我身上的伤是因为我去偷窥季小将军沐浴,被他
阿北的哭声陡然止住了,张大的嘴还没合上,眼睛眨了几下后,连忙抬袖糊脸一言不
谢不为看着阿北的动作,更是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个阿北很了解原主做过的事,他不过是套了原主行事的模板,阿北便直接信了。
也罢
谢不为重新趴了回去,现
谢不为忍着上药的疼,想着萧照临让他去请国师参加上巳游猎的事,瞬间,身体的各种疼痛中,便只剩下了头疼。
这确实超出了他所掌握的处事办法。
也许是人
他的妈妈谢女士是现代蜚声中外的国际影后。

但,如此完美的谢女士却有一个“污点”那便是他。
谢女士从出道以来,身边从不缺桃花,但一直未婚,旁人猜测,这都是因为她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是谢女士
甚至于,只“谢媛儿子生父大公开”这一个话题便养活了一众娱乐营销号。
处于八卦中心的谢不为,其实也不知道这个话题的答案,但也并不好奇,因为谢女士已经给足了他所需要的一切物质,与爱。
就像谢女士说的,人不应该被任何世俗看法所束缚,一个小孩子并不一定需要一个父亲,即便只有母亲,他也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但,如果说一切都只有美好,也不然。

后来,
第二天,谢女士就
也许是
也是因此,从小,他便参加过各种场合,也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三道九流的人。
娱乐圈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如此复杂的环境其实并不适合孩子成长,但谢女士总是会耐心教导他,要如何
比如,第一条便是,除了谢女士,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而第二条,或许是可以和第一条相辅相成,那便是,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不过,还有很重要的第三条,要永远保持同情心,要去关爱身边弱小,即使自己所能做的是微不足道的,但至少可以力让一些人过得更好,这便是人
或者说,这就是
于是,他总是习惯以利益衡量一切,每个人
但,他也时刻谨记谢女士所说的,永远保持同情心。
谢女士不仅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即使是穿越到了书中世界,面临死局,他也能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就像这次,他之所以有底气有把握能让萧照临愿意留下他,就是因为,他根据萧照临的背景,分析出了萧照临最需要的利益。
他打动萧照临自然不是什么可笑的爱慕说辞,而是,萧照临现阶段最缺少的来自世家的支持。
萧照临虽然贵为太子,但因其身世缘故,并不为世家大族所接受,私下里,甚至有不少世家子弟蔑称其为“蛮奴”。
就算因国师之故,萧照临的太子之位还算稳固,但一个不受朝中大臣拥趸的太子,即使将来成了皇帝,也不过是世家大族手中的傀儡而已。
而萧照临,绝不可能甘心只做傀儡。
那么,萧照临虽然与世家大族面上并不融洽,但还是要力获得如今掌握朝中重权的世家支持,这也是萧照临试图与孟谢两族拉进关系的原因。
可孟谢两族自然也不傻,
而这,就是他的“生机”
孟谢两族不会支持萧照临,但他可以,他谢家六郎谢不为可以。
只要他顶着的姓氏是陈郡谢氏的谢,那么,
即使他现
这就是他与萧照临这个聪明人达成的利益交换。
不过,唯一出乎他所料的便是,萧照临此人确实有些难以彻底琢磨,
这确实让他有些迷惑,他根本分析不出来这一举动背后所代表的利益价值。
难不成,萧照临真的只是单纯
但,上巳游猎又太为特殊。
三月三日上巳节,是世家大族举办曲水流觞的佳日,往年皆由当轴世家轮流主持,今年,则轮到了颍川庾氏。
而萧照临却偏偏要
但结果其实早就一目了然了,众世家根本不可能放弃曲水流觞这个与众多当权者相交又展示自我提高名望的大好机会,而去什么寂寂无名的上巳游猎。
难道说,萧照临是想让他请国师出来给自己撑腰
想着想着,阿北已为他的伤处涂好了药膏,但因前胸后背皆有伤的缘故,他暂时只能侧卧。

李嬷嬷亲自端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有一碗黑漆漆的散
“夫人听车夫说六郎今日身体有损,特意教奴婢给六郎送来预防风邪的汤药,还有活血化瘀的药膏,六郎快趁热喝吧,喝完含着蜜饯就不苦了。”
别说阿北,就连谢不为也很震惊,以往诸葛珊可是从未如此关心过原主的,前几日送衣服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他的狼狈模样后,第一时间竟然不是让他去受罚,而是给他送药
李嬷嬷又催促了声,谢不为便不再多想,反正再怎么样,诸葛珊也不至于害他,故怔愣过后,便爽快地将汤药一饮而,后也含下了蜜饯,果然,口腔中的苦味便瞬间被压了下去。
“劳烦李嬷嬷替我谢过母亲。”
李嬷嬷笑着应下,又叮嘱阿北药膏用法之后,便匆匆离去。
比起谢不为的淡定,阿北显得十分激动,夸张到小心翼翼捧着那两罐药膏就如同获得了什么珍宝赏赐,连连说要将药膏好好保存,不等谢不为回应,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谢不为倒没心思管他,因为他仍是
且不论萧照临让他去请国师的意图是什么,现
魏朝国师确实是仙人。
传说
仙人也并未离去,而是成为了魏朝的国师,为兰陵萧氏选择最合适的继承人,兰陵萧氏也果然一代一代地平稳传承下来。
至于这八王之乱、衣冠南渡之祸,
故南渡之后,皇室与世家大族对国师的信服不减反增,这也是即使萧照临被世家鄙为“蛮奴”,但太子之位仍然稳固的原因。
这样的仙人,怎么可能需要一个凡人的利益交换啊
谢不为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突然,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谢女士还说过,即使看不到希望,也要努力争取,不能轻易放弃,要相信奇迹的存
那就决定了
这凌霄宫他定要走一趟,大不了,他还有最后的筹码他并非这个世界之人。
既然是仙人,说不定会对另一个世界感兴趣呢

“六郎,这可是我花了一天时间摘下的梨花,再过几天,梨花都要谢了,可就再也摘不到了。”
谢不为一时有些疑惑,“你摘梨花干什么,还要放到木盒里。”
阿北显得十分震惊,“这不是你先前交代我的吗,说是要摘梨花送给五郎。”
阿北如此一说,谢不为突然记了起来,这是原主对阿北的交代。
而这梨花,对原主来说确实意义重大。
谢席玉去会稽庄子接原主时,正是春雨纷纷梨花盛盛。
谢席玉撑伞而来,和风一吹,细雨梨花便似漫天降下了银丝碎玉,落
谢席玉身穿蓝衣,踏着这满地的碎白,步履从容,犹如天上碧云于青空飘荡。
谢席玉站定

“我来接你了。”无喜无怒,却如神君谪降。
会稽山青且秀,向来为隐者所向往,但
惊鸿一面,大抵如此。
原主将这一幕镌刻
但显然,谢席玉恐怕并没有将那一天放
可,忽有一阵头疼眩晕,方才他忆起的那一幕,蓦然如碎镜般逐渐生纹裂开。

却有一丝不同。
谢席玉抬伞之后,那双清冷的眼中此刻满是和煦的笑,对他伸出手来,“我来接你了。”
声如春风拂面,是极致的温柔。
再然后,脑海中的画面就如同被什么生生掐断了一般,坠入了无的黑暗。
“六郎,六郎,你怎么了”阿北焦急的呼喊使得谢不为又突然清醒。
“我没事。”谢不为晃了晃还有些混沌的头。
“可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苍白”阿北放下了木盒,蹲
谢不为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应当是今天太累了,吃了药之后早些歇息,明日便好了。”
阿北没再说什么,准备拿起木盒离开。
但谢不为却叫住了他,“把盒子给我吧。”
阿北应声照做。
谢不为打开一看,里头果真摆满了似琼玉一般的梨花。
朵朵梨花上还有点点水珠,想来是阿北还“贴心”地给梨花洒了点水保持状态。
阿北正想邀功,却见得谢不为端着木盒坐到了窗边,又一下推开了窗牖,将盒中的梨花取出,一片一片扬了出去。
晚风也配合地吹走了那些梨花,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全部消失
阿北刚想开口询问,谢不为恰好转过头来。
不知为何,此刻,谢不为面上的笑竟有几分苦涩的意味。
“阿北,日后,永远不要摘梨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