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pisode 61 不要再离开我身边
这个世界上存在「死刑」, 但那是留给人类的。
对于畜生,合该有符合畜生的下场。
她们只需等待。
一直、一直、一直……耐心地等待。
然后,抓住时机。
……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横滨郊外, 某个昏暗的仓库内
“怎么样,老二,联系到人了吗?”
一个手里拿着扑克牌的男人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同伙。
这里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农场仓库, 随着原址搬迁, 原本用于养殖肉猪的场地空了出来,正好被新任的卖家改成了一间间类似古代牢房的囚笼。
每个囚笼大概一个榻榻米大小, 加上喂食的食物槽, 和顶部偶尔打开的天窗, 恰好能容纳一头‘骡子’。
彼时, 不知情的卖家还在夸奖客人, 真是有眼光。
“欸, 你们真别说, 这农场可是我废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搞到手的。”
“原来的农场主也是可怜, 女儿小小年纪就学人抽烟喝酒,还离家出走。”
“真有够任性的,害得老头又是卖农场, 又是找人, 听说没多久就病死了。你是不知道, 这农场我花了多少心力, 才从那些抢遗产的人手里保下来的,得亏我聪明!”
卖家一边自我夸耀, 一边单手夹着公文包,殷勤地带男人参观了一圈。
“看看, 不错吧?这地方虽然偏了一点,但设备工具绝对有保证!”
离开前,八卦的卖家还不忘了伸长脑袋,好奇地又瞥了眼两边用来安置动物的囚笼,忍不住问道
“对了,你们打算养什么来着?怎么还在墙壁顶上开天窗呢?”
“是骡子。”
中年男人挠了一下头发,憨厚地笑道,
“我听人说,骡子怀孕以后要多晒太阳,补充钙质,就干脆开了个窗。”
“还有这说法?”
“哈哈哈,行吧,还是你们懂行,不错不错。”
卖家一如既往地大声夸耀。
随后,他心满意足地提上装满现金的袋子离开了,完全没发现,身后上一秒还憨厚无害的中年男人,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对方抬起手,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对旁边的同伴比了个‘处理掉’的手势。
【可不是吗?】
【他们的眼光向来不错,那些骡子,可是真正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现在,这笔一本万利的买卖,似乎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怎么样,老二,联系上了吗?”
面对同伙的询问,代称是老二的男人挂断了电话,脸色在仓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难看。
“没打通。”
男人摇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从市中心回来后,他们同样发现街道上巡逻的警力松懈了不少,想来应该是老大的计划奏效了,如今的警方正忙着与媒体内讧,自顾不暇。
另一方面,一部分【买家】收到了消息,联系他们在下一个城市交货。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二的心脏却止不住地怦怦直跳。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危机笼罩在头顶,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嗅到了空气中的风暴。
这是他们在无数次作恶的绝境下锻炼出的直觉,不知救了他们多少次。
这一回也不例外。
更有甚至,这份危机感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可怕。
就像拖曳着锁链的死神,每一步走来时,都伴随着锁链‘哐啷’作响的清脆撞击,让他们的后颈隐隐发麻。
老大失联,再加上老三同样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老大离开货车前,从储物格里翻出口罩和帽子的一幕如电影一样,不断在男人的眼前回放。
再联想到对方离开后,面包车上莫名丢失的注射器……
“喂,老五。”
老二抬起眼睛,两个毒贩注视着彼此。
紧绷的气氛在仓库内蔓延开,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猛地抽干了空气中的氧气,缓缓拉紧了弓弦。
无声的三秒后,叫做‘老五’的毒贩骤然咒骂了一声,打破了仓库内的诡谲空气。
“操.他吗的!老大那混蛋背叛了我们!”
“狗.娘.养的,我就说那个连【】【】都直不起来的软蛋不能信!”
“横滨不能呆了,我们先走!等以后抓到他——”
说话间,两人对视了一眼,头顶昏暗的灯光又摇晃了一下,照亮了两毒贩眼中歹毒。
“老四呢?赶紧喊上他,我去把那群‘骡子’赶出来!”
男人一边说着,快速打开了其中一侧的囚笼,把半昏迷的几个女人拖了出来丢在地上。
“那小子?嗤,还能在哪?”
老五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二楼的方向,
“喏,从刚才起就在上面松快。这都多久了,整天玩那些变态的花招,迟早肾.虚。”
男人一边说着,迅速绕开了地上的‘骡子’。
他背对着人蹲下,打开了储物柜里的保险箱,手臂一伸,把里头的药品和现金尽数扫进包里。
“啧,都什么时候了!”
老二瞪了眼不停‘吱嘎’作响的天花板,随手把笼子的钥匙丢给了同伙。
“你处理剩下的‘骡子’,我去把那个精.虫上脑的傻.逼喊起来。”
“行了,快去。”
不过短短的数秒间,两人就商量好了撤离对策。
老二不满地走上二楼,另一个人则专心地处理保险箱里的存货。
而也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趴在地上的小西砂路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摇晃着,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处阴影里,又一个报废的‘骡子’站了起来。
她们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一支抽满了药品的注射器出现在小西砂路的手中。
如果此时,但凡有一个忙着撤离的毒.贩回头看上一眼,他们就会发现,这支注射器,和他们放在面包车上,又疑似被偷走的那一支,一模一样。
另一边,二楼
上来喊话的男人熟练地拐进‘操作室’。
这里是他们缝合植入的药品的地方。
除了必备的工具之外,还放了不少老五喜欢的道具,最后演变成了各种意义上的【操作室】。
“喂!你死了吗?听不到老子在喊你吗!”
男人用力踹开门。
他烦躁地看着死狗一样,趴在‘骡子’身上的同伙,不耐烦地咂舌,拍向对方的肩膀。
“别干了!出事了,快点走——”
一句‘走’还没说完,男人就发现手上的力道不对。
跪趴在床上的同伙身体一歪,突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对方滚落在床上,仰面朝上,露出早已被割开了的红色喉管,以及——
藏在尸体下方的,正抓着手术刀,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女人。
“!!”
毒贩悚然一惊,他下意识去掏后腰的枪,但比他更快的,是从背后扎来的注射器。
针头闪烁着寒芒,对准了男人的后颈,狠狠扎在了血管的位置!
“狗娘养的——!”
“老四!快上来!”
男人用力一挥手,把身后袭击的人狠狠一推,反手拔.出了腰上的枪。
“呯!”
“呯——!”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瞄准了小西砂路
一个来自床上,被当成下一个运货骡子的女孩。
她迅速出手,拔.出了尸体腰上的枪,枪口对准了毒贩的大腿。
巨大的力道让小西砂路闷哼一声,她整个人被甩出去,摔在了旁边的工具箱里,从里头掉出各式各样,沾染血迹的开腹用具。
子弹击穿了小西砂路的右肩。
但她没有管身上的伤口,随手抓了一把剖腹刀再次扑了上来。
同一时间,床上的另一个女孩也配合地冲了上来。
她们丝毫不管身上的伤口,不知疼痛一样顶着可怕的枪击,把刀刃死死地扎进了男人的肚子和腿上。
【机会只有一次。】
【这样的时机,错过不会再有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又一发子弹射出,击穿了凶犯的手腕,枪支掉落在地上,被小西砂路一脚踢开。
“滚……!”
在体型上,男人对比起女性,天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如果只是两个女人的话,老二当然不怕,但很可惜,注射进他血管里的药品发作了。
“老四……赫赫、老——”
凶犯眼前一片眼花缭乱,四肢抽搐地倒在地上,视线内不受控制地出现大量的立体几何图形。
发作期间,男人的耳朵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一阵脚步声,从一楼的方向传来。
但那并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而是一群、又一群。
“怎么样?这玩意儿的滋味不错吧?喜欢吗?”
小西砂路用力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冷笑地盯着地上的男人。
“知道吗?我们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
“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记住我们的名字。”
“这个农场……知道它原来的主人姓什么吗?对我们其中的一个姐妹来说,它就像是回家一样熟悉啊。”
“你、你们,贱……”
毒.贩倒在地上,四肢因为药品不断抽搐,脸上的肌肉跟着不受控制地跳动,半天骂不出一句话。
“不用担心,距离警方来还有十分钟。”
“现在,轮到我们好好‘回报’的时候了。”
伴随着小西砂路冰冷的话音落下,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出现在【操作室】外。
是那些锁在囚笼里的女孩们。
她们沉默地走近,围在了毒贩的身边。
这一次,倒在地上的男人扭曲着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仿若看见了真正的地狱。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女孩们手上拿着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支支尖锐的、抽满了药品的注射器。
“来吧,畜生,扎针的时间到了。”
这个世界上存在「死刑」,但那是留给人类的。
而你们——
一支支尖锐的针头对准了凶犯的四肢、脖子、脑袋。
然后,用力扎下!
“滚去地狱!你们只配死在‘骡子’的手上!”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面包车内
“啊呀,看起来,你很快要下地狱了呢,毒.贩一号先生。”
仿佛是没有嗅到近在咫尺的刀刃铁锈一样,雾岛羽香倒在后座位上,额头满是鲜血。
她努力偏了一下脑袋,让伤口离布满灰尘的坐垫远一些。
“你因为幻想被打破,所以选择了背叛自己的同伙。但是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反而更可怜了。”
“有一些杀人犯热衷于让受害人怀上他的孩子。比如美国20世纪的杀人犯,他在地牢里布置了行宫,目的是繁衍一个大家庭,以此来代替自己破碎的家庭。”(①)
“哎呀,真可怜,是不是?人到中年,还是个渴求家庭温暖的宝宝。”
雾岛羽香讽刺十足的嘲弄,让持刀的凶犯彻底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但他始终没有离开驾驶座。
关于横滨的某些传闻,男人同样略有耳闻。
眼前的少女太过古怪,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她的脸上就没有出现过任何害怕与挣扎的表情,反而像是别有预谋一样,不停地激怒他。
谁知道这娘们,是不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
因此,在弄清楚对方的底牌前,凶犯依旧冷静地、谨慎地与人质拉开距离。
唯独他的那双眼睛。
男人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雾岛羽香的脸上。
如果视线有温度的话,那么此刻,某个侦探小姐大概已经七成熟了。
“你现在闭上嘴,我还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痛快?”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雾岛羽香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她在凶犯恐怖的注视下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笑意。
“毒.贩一号先生,你口中的痛快,指的是被挖出生殖器吗?”
“……”
凶犯的眼皮一动,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刀。
“你知道什么?”
“哦,如果你指的是,你那些活该又恶心的悲惨写照的话,我全——部,都知道哦!”
雾岛羽香侧着头。
她一边捕捉着犯人逐步加重的呼吸和心跳,毫不犹豫地往对方暴怒的底线上,又狠狠踩了一脚,
“你早在十多年以前就开始了行凶。”
“最初是拿流浪狗、流浪猫练手。在建立起信心后,你就开始挑选受害人,年龄集中在十六到二十二岁,她们全都是你母亲的代替品,对吗?”
“你希望受害人扮演母亲的身份,然后再一遍又一遍杀死她,就是因为她生下了你。”
“事实上,这里有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你知道是什么吗?”
雾岛羽香轻声问道,语气体贴得仿佛温柔的白衣天使。
可惜,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可一点也不友好。
“一般来说,对于这样的幻想,杀人犯本身就充满了控制欲,他们更喜欢亲手完成整个过程。”
“可是你呢?你选择挖出受害人的生殖器,不是出于对母亲的憎恨,实际上,你疯狂迷恋自己的母亲。”
雾岛羽香冷静地数着犯人的心跳频率,继续说道,
“毒.贩一号先生,在我看来,你比那个20世纪的杀人犯更恶心。”
“让我猜猜看,你母亲的尸检结果,除了注射过量的海.洛因之外,还显示生前遭受过性.侵。可惜,由于她是惯犯,谁也没有怀疑到你的头上。”
但真正的事实,又是什么样的呢?
“——没错,全部都是你干的。”
雾岛羽香肯定地说道,
“毒.贩一号先生,你的母亲是你的第一个受害人。你太喜欢当时的感觉了,只可惜在入监狱后,你再也没有了第二次机会。”
“你的那些同伙不仅毁了你的幻想,在你的眼中,他们还是给你戴绿帽子的人呢。”
“对了,他们是怎么称呼你的?”
狭小昏暗的面包车内,凶犯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手中的刀柄也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然而,黑发少女却像是达成目的一样。
雾岛羽香弯起唇角,轻飘飘地往对方失控的痛处,落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喊你——”
“硬不起来的软蛋,是不是?”
……
…………
“呯——!”
足足三秒的死寂后,车门被猛地甩上的声音,在夜色中爆开。
凶犯武田达荣离开了驾驶座。
他用力拉开后车座的车门,伸手拽住了雾岛羽香的头发,把人狠狠摔在了树林边的地上。
“贱.人!贱.人——!”
男人喘着粗气,昏暗的车灯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球。
他死死地瞪着地上的少女,眼中的理智摇摇欲坠。
凶犯猛地上前一步,打算一脚踹在雾岛羽香的肚子上。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一声轻笑。
狼狈地倒在地上的雾岛羽香再次开口,话中毫无即将遭受折磨的恐惧。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毒.贩一号先生。”
凶犯武田达荣的动作一顿。
【不要去听。】
【杀了她。】
【不要听她的废话。】
怒火不断灼烧着神经,大脑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但很可惜,人的本能远比理智来得更诚实。
武田达荣停下了动作。
他大声喘着粗气,目光狠毒看来,几欲扎穿雾岛羽香的浑身各处,再把里头的生殖器挖出来,泄愤地戳烂。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行动。
男人只是愤怒地站在原地,仿佛是在等待少女最后的遗言。
然后他听到了——
“毒.贩一号先生,容我正式自我介绍,我既非媒体工作者,也不是警察,而是横滨警局的顾问侦探。”
“换句话说——”
地上,雾岛羽香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指。
随后,她仰起头,对盛怒中的凶犯露出了一个堪称挑衅的笑意,
“你的那些‘家庭幻想’‘走私王国’,全部都是我毁掉的哦。”
“直不起来的——软、蛋。”
“……”
“………………啊啊啊啊!!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
仿佛有什么‘嘣’地一下,武田达荣脑中的最后一根理智,彻底崩断弦。
剧烈的怒火让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陷阱,什么阴谋。
武田达荣的面孔扭曲,他大吼着,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弹.簧刀,对准了雾岛羽香的眼球猛地扎下!
狠辣的力道,足以扎穿脑袋!
刀刃划过空气,在风中破开‘赫赫’的动静。
倒在地上的雾岛羽香神情不变。
她像是早就计算好了一样,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猛地缩起身体往旁边一滚,惊险地避开了迎面扎来的第一刀。
与此同时,黑发少女的手指灵巧地一动。
下一刻,束缚在她手腕上的手铐,跟变魔术一样应声打开。
金属手铐落下,被雾岛羽香抓在手中。少女抢在武田达荣刺出第二刀以前,以手铐当拳套,使劲砸在了男人的鼻子上!
“嗷!”
刺激的酸痛猛地涌上,顺着鼻腔笔直地袭向男人大脑。
强烈的生理本能,甚至让凶犯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
还不等男人反应过来,雾岛羽香又抬起腿,朝着对方的胯.间用力一脚。
趁着凶犯闷哼倒下的功夫,黑发少女没有恋战。
她毫不犹豫地起身,如同一只灵巧的鹿,一头扎进了旁边漆黑的树林中。
男女之间的体型差异,让双方的战力有如天堑一般悬殊。
更何况,还是在一方额头流血,瘦弱得能被风吹跑的前提下。
至少,雾岛羽香可不认为,自己能单枪匹马地撂倒一个成年男性。事实上,刚才的那一系列操作,还是侦探社的众人苦心教学的成果。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机会。
对于普通人来说,夜晚漆黑的树林不亚于危险的迷宫。
任何人一头扎进去,和自杀没有区别。
不过对于雾岛羽香来说,没有一丝照明的环境,反而是最有利、是天然的藏匿场所。
“滚出来!臭.婊.子,你给我滚出来——!”
“很会说是吗?很会说是吗!我要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内脏全部挖出来戳烂!”
“滚出来!”
漆黑的森林内,愤怒的凶犯一瘸一拐地紧随而至。
他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企图以此扩大割伤的范围,找到雾岛羽香的踪迹。
那个瞎子跑不远!她一定在附近!
武田达荣恶狠狠地睁大眼睛,视线在周围的树林间逡巡。
他如同凶狠的鬣狗,时不时张合鼻孔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试图找到少女的所在。
可惜,树林特有的浓郁气味掩盖了少女的踪迹。
一阵风吹过,四面黑色的树影幢幢,叶片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形似哭号的风声。
雾岛羽香冷静地压低呼吸。
树叶、河水、风速——
此刻,周遭的一切情报海啸一般涌进她的大脑,不过瞬息之间,雾岛羽香就在脑中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树林地图。
黑发少女宛如不可见的幽灵,借着树影与凶犯周旋。
有好几次,武田达荣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疑似头发的物体,但下一刻,又被少女逃脱。
“滚出来!臭女人!给老子滚出来——!”
犯人的叫嚣就在耳边。
雾岛羽香隐藏在一处树影背后。
她用力摇了摇头,想要往更深处的位置躲去。
但下一刻,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让她一阵晕眩,只能重新靠回了树干,积攒体力。
这样不行……必须要想点办法——
雾岛羽香调整着呼吸。
就在这时,她的耳朵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个动静。
仿佛是有什么物体,流星一样从头顶掠过。
所到之处,惊起森林内无数休憩的鸟群,乘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前方飞快逼近。
【来了!】
雾岛羽香的眼睫一动。
下一刻,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碎石,用尽全力往反方向一丢。
“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武田达荣狂笑地冲向石子的方向。
与此同时,雾岛羽香攀住树干,熟练地往树上窜,口中还不忘了大声预警。
“救命啊,中原中也!杀人灭口啦,中原中也!”
“我在这里,你飞过头了啊!中——原——中——也也也也!”
黑发少女大声的预警仿佛一个信号,提示助手先生的同时,也理所当然地引来了凶犯的目光。
树林深处,跑向碎石子的武田达荣身形一顿。
下一秒,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望向了喊声的方向,脸上缓缓裂开了一个恐怖的笑意。
“你逃不掉的。”
“抓到你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男人不似人类的尖利笑声,他手中的弹簧刀脱手而出,对准了雾岛羽香所在的方向笔直投去。
刃口泛着白光,直指少女的后心!
利刃破开空气,在风中撕开战栗的危机。
然而这一次,雾岛羽香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因为,她已经听到了,自家助手赶到的声音。
“——来了!”
【嗡】
仿佛是一滴细小的水珠从高空坠落,砸在平静的湖面上,泛开一圈圈平静祥和的涟漪。
短暂的瞬息平静后,再眨眼时,异变皱起!
轰——!
红色的异能如流星炮弹,狠狠砸在地面。
凌空而下的重力避开了少女的位置,潮水般向四周飞速蔓延。所过之处,树木倾倒,土块崩裂,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半空中,瞄准雾岛羽香的破空声消失了,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手抽空了刀刃的力道。
下一刻,刃口反转,直直冲向了地面的凶犯。
企图攻击的武田达荣甚至没反应过来,利刃就呼啸而至,‘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眼眶。
巨大的冲击带着人横着飞了出去,犯人就像一个立体的飞镖一样,‘咄’地一声,被牢牢钉死在了一处树干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
树上,雾岛羽香眨了一下眼睛,还不等她开口,少女就感到自己的身体一轻。
下一秒,侦探小姐仿佛一根羽毛,轻盈地飘下,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中,被小心翼翼地抱住。
两人近乎四肢相贴的亲密距离,让雾岛羽香清楚地听到了,自家助手先生剧烈的心跳声。
如同诉说恐惧一般,中原中也的心脏不停地鼓动着,一下一下透过胸腔,有力地在她耳边回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里很危险,不要再离开我身边了,大侦探。”
第62章 Episode 62 反正你在我这里
“……别再离开我的身边了, 大侦探。”
中原中也的叹息应和着鼓动的心跳,清晰地传入雾岛羽香的耳中。
直白的情绪和他的怀抱一样,毫不掩饰身体滚烫的体温, 把黑发少女包围在自己的领域内。
雾岛羽香的后腰被按住。
重力使手掌的力道很轻,但不是侦探小姐凭借自己的实力,就能轻松挣脱的力道。
雾岛羽香甚至能透过一层轻薄的衣料,感受到对方掌心贴合来的温度。
老实说, 有点热, 还不舒服。
不过,考虑到助手先生此时起伏的情绪, 某个大小姐难得一句讽刺也没有, 坦然接受了这个拥抱。
她甚至抬起手, 把掌心放在了中原中也的肩膀上。
就像热恋中的情侣, 允许恋人更进一步的亲密。
中原中也愣住了。
可惜, 这份难得的温情只持续了三秒。
第四秒时, 中原中也就听到雾岛羽香开口, 还是一如既往气人的风格。
“中原中也, 我理解人类的触摸先于观察和语言。事实上,我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同样将「拥抱」定义为一种愉快的体验, 以此缓解人在特定条件下积攒的压力。”
“一般来说, 我不反对这样的仪式, 也无意破坏你的情绪回复。”
毕竟, 她又不是真的魔鬼。
“但考虑到着色剂、滑石粉、苯氧乙醇以及氧化铝的影响,我必须中止你的举动——”
雾岛羽香飞快的语速在这暂停了一秒。
她的手搭在中原中也的肩膀上, 提醒一样往外推了推,
“太近了, 中原中也,你的粉底蹭到我伤口上了。”
来不及换衣服,依旧一身不良少女装扮的中原中也:“……”
此刻,雾岛羽香嫌弃的语气中气十足,听着与往日没有差别。
但中原中也的呼吸一顿。
他猛地低下头,去看雾岛羽香。
四周的夜色昏暗,让他一时无法判断少女的情况,唯独侦探额头上传来血腥气,让中原中也皱紧眉。
“抱歉,是我的错……我先送你去医院。”中原中也低声说道。
“不,去横滨警局。”
在案件上,某个大小姐永远有自己的想法。
“轻伤而已,血小板已经发挥了作用,以横滨警局的医务室水平足够处理。”
“中原中也,现在重要的是案子。”
雾岛羽香面不改色地说道,仗着周遭夜色昏暗,堂而皇之地转移助手先生的注意力。
少女叙述的条理清晰,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伤势的影响,
“横滨的【中转站】只是第一步,带我去见受害人小西砂路,我需要和她确认其他城市的……”
可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中原中也打断了。
“这件事,国木田会负责。”
“还有NED(缉毒局)的行动——”雾岛羽香再次开口,企图让助手先生配合自己。
然后,她依旧只得到了早有预备的一句,
“屯田会负责接手。”
“那家伙再怎么说也是副局长,后续的扫尾能自己解决。”
接连的拒绝,让周遭的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秒。
“……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抿了下嘴唇,在短暂的思考后,又一次张开嘴。
没关系。
无论如何,侦探小姐总有无数说服他人的理由。
但这一次,某个助手先生显然不打算给心上人机会。
红色的重力异能爬上雾岛羽香的身体,直接剥夺了少女接下来的声音。
在通知了警察来回收犯人尸体后,中原中也把人打横抱起,带去医院。
“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小姐,这一次,你只能听我的。”
雾岛羽香:“……”
很好。
这下,某个心思全在案件上的侦探小姐终于发现了,她的助手先生好像不太对劲。
既然同伴态度坚决,一向不喜欢浪费力气的雾岛羽香干脆放弃了抗议,任由中原中也把她带到医院。
检查、住院、安排病房一气呵成。
这行云流水一样的流畅度,说不是提前安排好的,都是在侮辱侦探的智商。
雾岛羽香靠坐在病床的枕头上。
此刻,禁锢在她身上的重力已经褪去,但雾岛羽香依旧没有说话。
她安静地垂下眼睛,黯淡的红瞳映着病房明亮的光线,乍一眼看去,简直比漂亮的幼猫更乖巧可爱,充满了欺骗性。
可惜,在昏暗的树林里,雾岛羽香都没有成功误导自家助手,换到了灯火通明的医院后,自然彻底失去了‘大事化小’,重回案发现场的机会。
整个过程中,中原中同样没有说话。
在换回了往常的装扮后,中原中也一言不发地站着。
他低下头,一边翻看手里的病例,听着主治医生对雾岛羽香的诊断。
“……右脚踝脱臼,腹腔遭受过重击,肋骨完好,暂时可以排除内出血的可能,但还是需要做进一步的内视镜和CT检查。”
“轻微脑震荡,额头的创口需要缝针。”
“另外,这个失血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立刻来医院?再晚一点,就不是输血能解决的了!”
拿着报告单的医生越说越气,就差拍桌子骂人了。
雾岛羽香眨了下眼睛,默默偏过头,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中原中也沉下了脸,下颚紧绷,浑身散发着让人心惊的气息。
但这并不妨碍重力使先生点头,认真地听完了医嘱,并逐一在家属文件上确认签字,送医生离开。
随着医生走远,室内唯一的说话声也尽数消失。
于是,病房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点滴轻微的动静在室内回荡。
中原中也依旧一句话也没说。
他在帮忙检查了一下吊针的情况后,就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没有责怪,更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他只是坐在病床边,左腿抬起叠在右腿上,指尖搭在唇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雾岛羽香。
像极了大型的捕猎动物,静静地盯着猎物,思索该采取何种手段。
一股克制的、仿佛是压抑什么的空气,在病房内蔓延开来。
或许是难得的心虚。
又或者是知道身上的破绽尽数曝光,彻底失去了回去案发现场的机会。
在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对峙静默后,雾岛羽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终于有那么一次,少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做出了此生最大的让步。
比如——
“我没说谎,确实是轻伤。”
某个大小姐勉为其难地解释道。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雾岛羽香明显察觉到周遭压抑的空气一滞,病房的气温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保证病人休养,横滨医院个人病房的室内温度一直保持在27℃左右。
换而言之,刚才的变化应该是人体在失血过多后,循环系统对体温感知的自动调节。
雾岛羽香在心中理所当然地想道。
于是,她顶着自家助手愈发灼热的、如有实质的视线,继续说道,
“关节脱臼未见粉碎,头皮创口或者瘢痕长度累计在20.0cm以下,内脏完好没有内出血反应,至于轻微脑震荡——”
雾岛羽香停顿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下结论,
“你也听到了,它甚至够不上外伤性脑损伤的基础条件。”
“所以,从临床医学和法律鉴定的标准来说,这确实是轻伤,我没有说谎。”
某个侦探小姐理直气壮地振振有词,就差在脸上写道——
‘我又没说谎,你为什么要对我生气?’
‘拒绝助手冷暴力!’
突然就变成冷暴力一方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雾岛羽香。
室内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分明是同样明亮的钴蓝色,却莫名地让人联想到暴风前的海面,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汹涌。
这放在从前,在听到自家侦探如此歪曲的辩解后,可靠的助手先生要么气得心梗,要么没好气地大声吐槽。
然而这一次,中原中也还是没有说话。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雾岛羽香,片刻后,中原中也突然按着帽子,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哈……”
中原中也轻笑一声,拖长了尾音。
伴随着衣服细碎的摩挲声,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向了病床边,朝着雾岛羽香一点点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属于另一个人的身影与气息跟着覆盖而来。
雾岛羽香靠坐在枕头上,她下意识对中原中也仰起头,能够感受到对方伸手时,在空气中带起的一丝热度。
【……做什么?】
【总不会是太生气,准备揍她吧?】
雾岛羽香冷静地分析,在心中默默思索,被自家助手‘下克上’的可能性和应对方案。
中原中也对少女伸出手。
呼吸间,两人的距离一寸寸拉近。
就在重力使的指尖,即将触碰上雾岛羽香的脸颊时,他手的方向一偏,指腹几乎擦着雾岛羽香的唇瓣,落在了一旁纸巾盒上。
中原中也弯下腰,抽了一张干净的湿巾,按在了雾岛羽香的脸上。
湿巾被中原中也捏着,柔软的纹路拂过少女的眼角,将她眉间沾染的灰尘和血迹擦干净。
随后,中原中也又收起纸巾,替少女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整个过程克制而体贴,一点也看不出要揍人的迹象。
“?”
一个立体的问号,在雾岛羽香的头顶缓缓冒出。
向来无所不能、窥探人心的侦探小姐,脸上难得浮现起茫然的神色,摸不清自家助手的想法。
不过很快,她知道了。
因为就在下一秒,雾岛羽香听到自家助手先生说道,
“你说得对,大侦探,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说辞和道理,不过现在,我也不想和你争论医学和法律上对‘轻伤’的定义。”
“毕竟,专业的判断,就该交给专业的医生,不是吗?”
雾岛羽香:“……”
听到这话,某个大小姐的眉心一跳。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你竟然告状!’的猫猫震惊表情。
“我不和你争论。”
中原中也的语气沉着,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反正你在我这里,总是对的,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
中原中也说着,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时间差不多了。”
“来吧,大小姐,现在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和其他人狡辩。”
雾岛羽香:“…………”
仿佛是印证中原中也的结论般。
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下一刻,雾岛羽香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踏过走廊的地板,‘哒哒哒’地急促走来。
紧接着,就是病房的拉门打开,某个大家长平静的嗓音响起。
嗯,非常平静,就是——
连‘小羽’都没有了,直接连名带姓。
“雾岛羽香。”
第63章 Episode 63 他是特例
“——雾岛羽香。”
很好。
连‘小羽’都没有了, 直接连名带姓。
事实上,与谢野晶子很少这么称呼过雾岛羽香。
众所周知,越是温和的人, 爆发起脾气来就越可怕。
其他人怎么样另说,但中原中也看得很清楚,在武装侦探社内,与谢野晶子对雾岛羽香永远温和, 连说话时的声线, 对比起其余人,都放轻了不止一分。
中原中也敢保证, 如果来的是国木田, 雾岛羽香都不至于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
几乎是话音响起的瞬间, 中原中也看到某个大小姐的肩膀微不可见地一抖。
表面上镇定自若, 但少女抿紧的嘴角, 无声昭示了她紧张的事实。
尤其是当医生小姐停在病床边, 开始一页一页翻看病历时, 某个大小姐的紧张直接达到了巅峰。
像极了上一秒还嚣张昂头的猫猫, 被大家长从身后冷不丁地揪住后脖颈,直接一个激灵,从脊椎一路炸毛到头发丝。
仿佛猫耳朵都向后扯, 变成了飞机耳的形态。
“右脚踝脱臼、腹腔重创、轻微脑震荡、还差一步休克性失血……”
与谢野晶子每念出一句, 病床上, 侦探的脸色就紧绷一分。
“唔……”
与谢野晶子的右手戴着黑色手套, 指尖在病历本上点了点。
她沉吟了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转头对旁边的中原中也说道,
“中原君, 可以麻烦你跑一趟吗?这里少了一副创口消炎药。”
“不需要!”
不等中原中也回答,雾岛羽香就先一步飞快开口,语速快得就像背后有人在追杀似的,
“事实上,半个小时前,我已经吃过消炎药了。”
“左氧氟沙星片的药效持续6-8小时,24小时后才会代谢出体外,另外,诸如铁剂、叶酸以及硫酸亚铁片也不需要。”
“……”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麻烦。”雾岛羽香又强调了一遍。
说话间,她把脸转向了中原中也。
少女黯淡的红瞳专注,在灯光下显得清澈剔透,充满了无声的挽留,就差把‘不准走,留下来!’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中原中也:“……”
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中原中也在自家侦探那里,第一次得到这么高的待遇。
其中的柔软和希冀都快满溢出来,就好像,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侦探的恋人,追求的真相。
没有人能拒绝心上人的挽留。
……除非,想到背后的原因。
“好。”
病房内,某个助手先生点了点头,非常冷酷又可靠地说道,
“我就在门口。”
“……!!”
助手先生?!
雾岛羽香瞪大了眼睛,像极了惨遭小伙伴背刺的可怜猫猫,被一把送进了大家长的怒火地狱。
随着病房的拉门打开又关上,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下,偌大的病房内,就只剩下面色平静的大家长,和警惕心直线拉满的雾岛羽香。
甚至于,少女已经抬起手,冷静地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处。
很显然,某个大侦探认真起来了——
她决定开动聪明的小脑瓜,实施自救。
雾岛羽香的面容沉静,就在她一边留意与谢野晶子的气息,判断对方的怒火等级,一边思考蒙混过关的方法时,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轻轻的一句。
不是作伪。
是真实的,带着一种让人揪心的疲惫。
“……晶子姐?”
雾岛羽香微微一愣,下意识转向了叹息的方向。
而后,她听到熟悉高跟鞋足音靠近,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触感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与谢野晶子小心地避开了贴着纱布的伤口,指腹在上面轻轻一触。
非常的温柔,像是害怕惊扰了好转的伤势一样。
“疼吗?”与谢野晶子问道。
不疼。
盐酸.曲.马多(止.痛药)已经发挥了作用,比起无关痛痒的状态,还是案件的后续,和受害人问询环节更加重要——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最后,雾岛羽香还是抿了一下嘴唇,又把答案咽了回去。
与谢野晶子看了一眼少女。
她实在太了解自家名侦探了,甚至不需要所谓的推理,也知道女孩此时在想什么。
但医生小姐没有任何责备的打算。
她只是平静地收回手,坐在了雾岛羽香的旁边,突然说道,
“小羽,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们。”!!
雾岛羽香一顿,刚刚还在思索案情的大脑瞬间一空。
她皱起眉,想也不想地否认,
“这绝对不可能。”
“晶子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荒谬的错觉,但是我——”
雾岛羽香张开嘴,还想要继续说什么,但在此之前,一根手指按在了少女的嘴唇上,示意她暂时别说话,安静地听着。
“小羽,在听到你又受伤的时候,我确实很生气,包括现在也是。”
“国木田的眉毛皱得死紧,都快吓死一起行动的警察了,但是,我们知道,这就是你的风格。”
与谢野晶子坐在雾岛羽香的身边。
她注视着少女,话中没有责难,没有数落,只有平心静气地陈述事实。
“小羽,你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变过。大概对你来说,受伤从来不值得在意,它只是得到真相的一点小代价而已。”
“有【请君勿死】在,只要你还剩下一口气,就有转圜的余地。”
换句话说,在一般人看来,足以入院的重伤,在雾岛羽香的认知中,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因素。
她的伙伴一定能在最后一刻赶到。
也因此,从一开始,雾岛羽香就把自己的【性命】,放得比任何人都低。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她的问题吗?】
【还是她和国木田,在不知道的时候,给小羽灌输了错误的常识?】
与谢野晶子在心中自省。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开口说道,
“但是小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每一次受伤后,我从来不对你使用【请君勿死】,而是选择你口中效率低下的医院。”
“显而易见,【请君勿死】的发动条件严苛,我不符合濒死的条件。”雾岛羽香说道。
“不对。”
与谢野晶子否认,一脸平淡地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
“不符合条件,只要创造条件就好。”
“那就是另一种的‘反向保护措施’。”
雾岛羽香想到了另一个最接近的答案,
“你不希望我对性命和受伤产生错误的认知,降低对危险的阈值。”
“也不对。”
与谢野晶子再次否认,“而且话又说回来,小羽,你现在不就是这样,所以才坐在这里吗?”
雾岛羽香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看不到与谢野晶子的表情,但少女知道,同伴没有说谎。
“想不到的话,试试对我用【侧写】怎么样?”
与谢野晶子温和地提议道。
雾岛羽香一秒拒绝,“我不会对同伴使用【侧写】,也无意窥探你们的隐私。”
“哦,那乱步呢?”
“乱步是特例,这是名侦探之间的较量。”
“那中原中也呢?”
与谢野晶子的话锋又是一转,敏锐地对准了少女话中的破绽处,
“他在你这里,应该早就没了秘密吧。”
“……”
这一次,雾岛羽香停顿了很久,须臾,才缓缓说道,
“那是另一种情况,他也是特例。”
“是吗。”与谢野晶子笑了起来。
她没有追问这里‘特例’的含义,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往门外的方向瞥了一眼。
仅一秒,与谢野就收回了目光,没有引起侦探的注意。
“小羽,我不擅长乱步的推理,也不明白你的侧写手段,但我了解你。”
“从你被带回侦探社的第一天起,我看着你从一个‘木偶’变回人,看着你第一次表露出进食的想法,第一次开口喊我的名字。”
“现在,让我也来【侧写】一下吧。”
与谢野晶子语句清晰地说道,像是早已思考了很久。
“小羽,你将乱步视为总有一天要超越的目标,所以,你从不吝惜与他的对决。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乱步都在你的‘前面’。”
“乱步在的地方,就是你追逐的方向。”
“你最初戒备中原君,但此刻,你视他为‘搭档’,是与你并行的人。所以,你同样不会吝啬对他的注意,因为他在你的‘身旁’,和你并肩同行。”
“至于我们——”
与谢野晶子说到这停顿了一秒。
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眼快见底的输液。
与谢野晶子起身,为雾岛羽香调整了一下药水的时速,动作熟练地换上另一袋药品后,才继续说道,
“至于我、国木田、谷崎,包括侦探社的其他人在内,对你来说,都没有任何差别——”
“小羽,你的身体脆弱,体术更是不及格,即使是直美都比你能打。”
“从体质强度上来说,你是最弱的那一个,但你从来不这么认为,对吗?”
“在你眼里,我、国木田,以及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们才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是需要侦探,格外小心保护起来的人。用乱步的话来说,就是要耐心呵护的‘婴儿’。”
“所以,你不会对我们使用侧写。”
“——因为,你把我们放在了‘身后’。”
到这里,与谢野晶子的‘侧写’算是真正结束。
严格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侧写,或者推理。
但与谢野晶子说得没有错。
她了解雾岛羽香,所以即使只有一系列无根据的结论,它们也是正确的。
“……”
病床上,雾岛羽香张了张嘴。
少女的表情茫然,生平第一次露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哑然。
而这一回,与谢野晶子注视着这样的少女,又一次微笑了起来。
大家长的笑容无奈,又像是认输的叹息。
【真是的。】
【所以说,他们的两个名侦探啊……】
【明明自己都是被绊上一脚,就会摔在地上的体术废柴。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他们……可是,这就是他们的名侦探。】
【他们比一切宝物,都要珍贵的名侦探。】
与谢野晶子在心中无声叹息,再度开口,提供更多的线索。
“小羽,你知道为什么游乐场里,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孩子,每一次转过父母时,都会对他们招手吗?”
“因为血缘和亲子关系。”雾岛羽香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父母呢?”
“为什么他们要站在原地,每一次都乐此不疲地回应?”
还是血缘和亲子关系。
雾岛羽香张嘴。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和上一个问题一样,把答案诉之于口。
“最后一个问题。”
与谢野晶子没有在意少女的沉默。
她站起身,用手指当头梳,动作轻柔地顺了顺羽香的长发,
“小羽,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生气了吗?”
……
…………
——她不知道。
雾岛羽香抿紧了唇角。
与谢野晶子提供的线索毫无逻辑。
她们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因素。
同时,黑发少女也很肯定,除了她之外,这世上没有第二个【雾岛】了。
“没关系,好好想一想。实在不明白的话,不妨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与谢野晶子不是严苛的‘笨蛋名侦探’。
所以,在对待自家‘孩子’上,她当然格外宽容。
“就当是我给你的日常解密好了,等知道答案了,再来告诉我吧。”
****
在那之后,与谢野晶子如自家侦探所愿,转告了不少案情的后续发展。
包括国木田他们已经抓回了所有【中转站】的毒.贩,救出了被绑架的女孩们和幸存的婴儿。
小西砂路的状态,也和雾岛羽香此前的推理一致。
其他的受害人或多或少都出现了PTSD的情况,但作为‘首领’的小西砂路,却异常冷静。
她在见到警方和救护人员的第一秒,就语速流利地报出了在其他城市,藏匿起来的【中转站】位置。
“NED(缉毒局)也开始行动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看到结果。”
与谢野晶子说道。
顺便一提,谈到这里的时候,医生小姐沉吟了一秒。
她突然站起身走到门边,把某个靠在墙上,罚站似的重力使喊了进来,详细交代了医嘱一二三。
尤其是某个侦探小姐的过敏药物。
生怕在救援行动期间,有哪个漏网之鱼冒出来,冷不丁藏匿在医院。然后再假扮成医生,往自家侦探的输液管里扎什么奇怪的药物。
真要发生这种情况,他们都得抓狂。
“对了,还有一件事。”
在离开前,与谢野晶子的脚步突然一停,看向了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
“屯田那一边提到,他们在攻入农场的时候,两个毒.贩已经死亡。初步推测是凶犯注射过量的毒.品,产生了大量幻觉,自相残杀死亡。”
“关于进一步的调查情况,屯田让我转告你们,之后警方可能会来征询你们的建议。”
毕竟,比起受害人的证词,警方还需要参考某个名侦探的判断。
【自相残杀?】
【这可真是地狱级别的笑话。】
中原中也挑了下眉,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那么,之后就麻烦你了,中原君。”
与谢野晶子对赭发重力使点了点头,临走前,又单独附加了一句,
“作为谢礼,之后请你喝咖啡。”
【喝咖啡】
这一句话,让中原中也猛地掀起了眼皮,对上了与谢野晶子投来的视线。
数秒后,中原中也沉着地点了下头,应下了这一场堪比‘警局喝茶’的鸿门宴。
“一定到场。”
……
…………
与谢野晶子离开了,看上去,她应该是赶回横滨警局,代替自家侦探继续处理案件后续。
中原中也站在门边,静静地目送对方离开。
直到高跟鞋清脆的足音越来越远,彻底看不到某个大家长的背影后,重力使才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回雾岛羽香的脸上。
“那些家伙,是被杀死的吧。”
中原中也语气了然,“你打算怎么回复警方?”
在这一点上,助手先生向来好说话。
比起最后的结果,他更想知道雾岛羽香的态度。
但出乎意料的是,中原中也没有听到少女的回答。
“雾岛?”
中原中也又问了一声。
他靠近病床边,发现某个大小姐异常安静。
像是在思索什么难题一般,雾岛羽香垂着眼睛,无焦距的目光定格在一处,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没有注意到中原中也的问话。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面对助手先生的提问,雾岛羽香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她的目光定格在虚空中,停顿了两秒后,才对守在旁边的重力使说道,
“知道吗,中原中也,有句话叫做,人心隐藏着整个世界的败坏。因此,当我们越是思考两件事,它们在我们心中唤起的惊奇与敬畏才能越多,日久弥新。”(1)
它们一个是我们头顶璀璨浩瀚的星空;另一个,则是人性中崇高的道德。(1)
但除此之外,世间同样还有一句话——
“中原中也,我说过,我并不支持【犯罪预测】与私刑,【罪刑法定原则】才是现在司法文明的根基,具有相当现实的意义。”
“但是……”
雾岛羽香停顿了片刻,语气平淡地给出了答案,
“日本刑事诉讼的有罪判决率达99.9%,但死刑的执行率只有不到0.01%。即使下达判断,之后依然有漫长的程序过程。”
“对于那些极度邪恶的杀人重案,如果及时处以极刑,能够抚慰受害人的泪水,让她们重新开始……我同样不会出言干预。”
毕竟,那是她们的权利。
不过,与之后即将开始的【全民审判】,日本警察厅的狂欢相比,小西砂路她们究竟是‘蓄意谋划’还是‘正当防卫’,都不重要了。
更不会有人来问上一句。
直觉告诉雾岛羽香,那群政治家自作自受的内斗,很快要开始了。
但在这以前,还有一个难题——
“中原中也,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病床上,雾岛羽香双手合十,手指抵在下巴处。
她抬起眼,黯淡的红瞳沉静,认真地迎上了重力使望来的目光,以一种阐述世间真理的语气说道,
“你也在生我的气,为什么?”
第64章 Episode 64 禁止欺负人
【“那是另一种情况, 他也是特例。”】
【“……你最初戒备中原君,但此刻,你视他为‘搭档’, 是与你并行的人。所以你同样不会吝啬对他的注意,因为他在你的‘身旁’,与你并肩同行——”】
【“没关系,好好想想。实在不明白的话, 不妨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
…………
毫无疑问, 与谢野晶子和雾岛羽香的这番对话,站在门外的中原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特例。
不吝啬对他的注视。
并肩通行。
乍听之下, 尽是一些让人充满期待的词汇。
就好像在告诉捕猎的大型野兽, 已经获得了猎物的信任, 距离最后的目标只剩下一步之遥。
然而彼时, 中原中也却一言不发, 僵硬地靠在墙边。
走廊的灯光落下, 被昏暗夜色笼罩的窗户上, 清晰地映出重力使此刻的神情。
下颚线紧绷, 嘴唇抿得很紧。
这可不是‘开心’的表情,倒像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棋差一着时的凝重。
发现此前看似顺利的一步棋, 实际上早已在棋局里埋下后遗症, 即将走进死胡同。
“小羽, 现在你知道, 我们为什么生气了吗?”
与谢野晶子温柔的询问声传出。
病房内,雾岛羽香沉默着, 没有回答。
门外,中原中也却先一步得到了答案。
【——她不知道。】
中原中也早有预料般, 在心中说道。
他的侦探博闻强记,聪明得仿佛足以通晓人心。
如果只是【因为是家人】或【我们担心你】这样的潜台词,即便雾岛羽香是再迟钝的‘笨蛋’,也能靠着推理得出结论。
但雾岛羽香【不知道】。
这里的‘不知道’,不是指普世意义上的那些因缘牵绊,而是其他更加、更加麻烦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中原中也大感不妙地皱紧眉头。
仿佛是印证他的猜想一样,随着与谢野晶子离开,中原中也看到雾岛羽香安静了下来。
明明是再明显、简单不过的问题,少女却合起手掌,指尖抵在下颚,拿出了思索案情的认真姿态。
他的侦探转过头,以一种不亚于对付世间悬案的语气,严肃地问道,
“中原中也,你也在生我的气,为什么?”
这里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或许会忍俊不禁地笑出来吧,会无奈地叹气,少女是什么新品种的笨蛋名侦探。
然而,中原中也笑不出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很快,他就能知道与谢野晶子和国木田独步一次又一次,拿雾岛羽香的‘冒险行径’不可奈何的理由了。
病房内,中原中也注视着雾岛羽香。
他钴蓝色的眼睛映着室内明亮的光线,里头的神情是沉甸甸的。
但中原中也说话的语气很轻,就像正在尽全力克制体内汹涌的情绪,努力做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姿态,耐心地等待更多线索。
“大小姐,你这么聪明,推理不出我在为什么生气吗?”
中原中也说道。
雾岛羽香眨了眨眼睛。
她就这样保持着如同注视一样的动作,静静地与中原中也‘对视’。
片刻后,雾岛羽香张开嘴,如同列举正确答案一样,逐一说道,
“作为搭档的担心,发现同伴冒险之后的焦虑,对自己被隐瞒、排除在告知范畴外的怒气……如果你指的是这些的话,我当然知道。”
“中原中也,我的情感认知很正常,没有任何障碍。”雾岛羽香认真地强调道。
“但你用‘这些’,来指代上面的答案——”
中原中也放慢了语速。
显然,他听出了雾岛羽香话中的潜台词。
【如果你指的是这些的话——】
典型的假设句式。
它代表着,这或许是符合普世价值观的思考,却不是雾岛羽香的真实想法。
“事实上呢?你是怎么想的。”中原中也放轻了语气,继续问道。
“事实上——”
雾岛羽香思考了一会儿。
她像是在斟酌其中的信息,无焦距的目光迎上中原中也的眼睛。
停顿了几秒后,雾岛羽香才移开视线,目光‘盯’在虚空的方向,平淡地吐露出真实的想法。
“事实是,我以为你们会开心的。”
“…………”
“———?”
中原中也的思绪足足空白了三秒。
直到第四秒的时候,他才堪堪回过神,勉为其难地跟上自家侦探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不行,完全跟不上!这跟得上才有鬼吧?!
开心???
谁会因为心上人一言不发跑去冒险,然后差点死在毒.贩的手里而感到开心?!
这里头到底是什么逻辑?!
“你——”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他抬手扶住额头,脑袋‘嗡嗡’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雾岛,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
剧烈的震撼冲击,让中原中也忍不住重复地问了两遍。
“很难理解吗?”雾岛羽香歪了一下脑袋,仿佛她才是满心疑惑的那一个,
“中原中也,思考的焦点不在受伤和冒险,而是我们找到了真相。”
“我们在事态恶化之前遏制了颓势,救出了受害者。晶子姐、国木田、屯田大叔、你,还有我——”
“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目标。”
“虽然发生一点意外,但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
“我们成功解决了一宗性质极其恶劣的案件,无关乎荣耀和胜利,仅仅是这一份结果,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侦探社的大家,都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看到受害者获救,重新振作,就能让他们高兴。
比获得‘英雄’的称号,或是全民赞誉,都来得更加高兴。
所以——
“我认为,仅就这一份情绪价值而言,晶子姐他们也该开心才对。”
雾岛羽香理所当然地总结。
“然而他们却生气了。”侦探平静地阐述道。
“没有夸奖我,却对我生气。”侦探继续平静地阐述道。
说话间,雾岛羽香双手合十,指尖抵在下颚。
从头到尾,她的表情都是沉着的、冷静的,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指控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
——绝对没有指控的意思。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额头又一次熟练地迸出了一根青筋,突突直跳。
感情你还挺委屈啊!!!啊???——!
中原中也扶着额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内,仿佛有几千只恐龙在同时跺脚蹦迪,世界观天旋地转。
然后下一秒,重力使又听到自家心上人的声音响起,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
“还有你,中原中也。”
“……我?”
某个重力使扶额的动作一顿。
他怀疑地放下手,几乎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雾岛羽香。
然后,中原中也听到了一连串似曾相识的对话——
“没什么特别的,雾岛,我只是发现了一件事。”
“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在注视你。对我而言,大概再没有一件事,比你本身更让我感到兴趣。”
“就像你对那些不明嫌犯做的那样,解剖思想,抽丝剥茧真相,这对你来说,勉强算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而我的期待和兴奋就在于此……Port Mafia曾是你的【考题】,而现在,你就是我的【题目】,我期待着攻陷你的那一天。”
就跟背诵什么物理公式一样,雾岛语速飞快地复述道。
明明是满溢了情感与张力的一段话,愣是被雾岛羽香复述得毫无感情,白开水似的,关键还一字不差。
“……”
中原中也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不久以前,在侦探社的员工宿舍内对雾岛羽香说的话。
“你——”
你都记得?
中原中也无言地盯着雾岛羽香,愣愣的表情仿佛如是说道。
突然之间,一股不合时宜的情绪从心底涌出。
柔软而期待的喜悦在中原中也的体内发酵,如同山间吹拂的春风暖意。
就在这份暖意即将溢出,出现在中原中也的嘴角时,他又听到雾岛羽香说道,
“我当然记得。”
“中原中也,你对我提出了挑战。在这一次案件中,你成功破解了我敲出的摩尔斯电码,通过花袋提供的线索和情报,挖出了毒.贩的资料。”
“但是,我留给花袋的提示并不多,这就表示,你还借助了其他的手段。”
雾岛羽香手指搭在唇边。
她微微抬起头,思索了不到一秒种,就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你侧写了我,对吗?”
“我的办案习惯、思考的模式、对线索的处理态度……你从我得出‘毒.贩组织内部有叛徒’这一点上,发现了我其实在案件之外,就接触过犯人的线索。”
而在把时间往回倒退后,就会发现,那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
她所能接触到的线索,作为助手的中原中也一定也知道。
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然后,你想到了那本【案情档案】,通过交叉对比和受害人研究,锁定了武田达荣。剩下的,就是最简单的信息排查,和舒适圈筛选。”
犯人武田达荣出生的医院,对他和他的母亲来说,都有特别的意义。
如果想要完结一切,选择避难所,他一定会回到最初的地方。
推理到这,雾岛羽香转过头,黯淡的红瞳主动迎上了助手的目光。
“你找到了我,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如此说道。
“你成功做到了你期待的事情——注视我的行为、剖析我的思想、抽丝剥茧出我的模式并发现真相。”
“事实上,我很开心你能做到这一步。”
病床上,雾岛羽香微微仰起脸,‘望’向中原中也。
天花板的灯光照下,明亮的光线落在少女的脸上,将雾岛羽香精致稠丽的五官,与眉宇间坦然的神态一同暴露无遗。
某一瞬间,中原中也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倒错感--
他们再次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
他站在侦探社的会议室里,看着雾岛羽香坐在满是阳光的椅子内,仰面对自己微笑。
只不过,这次雾岛羽香说的是--
“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生气,我以为你们会开心。”
“中原中也,仅就这一份情绪价值和成果来说,你也应该开心才对。”
雾岛羽香总结地说道。
【然而,你也在生气。】
【不站在我这一边,还告状。】
雾岛羽香‘盯’着中原中也。
少女的神情平静,语气也冷静而毫无波澜。
嗯,非常冷静,绝对没有指控责难的意思。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感到自己脑中的恐龙群,已经把他的世界观彻底踩碎了。
此刻,正有成千上万块的碎片从眼前闪过,脑内混乱得堪比有乱码在飞。
如果不是某个重力使意志足够坚定,现在,他怕不是早被心上人的奇葩逻辑说服——
……不对,果然还是说服不了啊!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逻辑了吧?!
好极了。
原来答案在这里。
他就说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了,国木田和与谢野还是拿某个大小姐无可奈何。
原来……答案是在这里吗!
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新品种的名侦探?!
“你——”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正疯狂直跳。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些话,你有对与谢野他们说过吗?”中原中也问道。
“————”
雾岛羽香可疑地沉默了一秒。
“雾岛?”
中原中也缓缓眯起了钴蓝色的眼睛,一种熟悉的、被坑的预感缓缓浮现在心头。
果然——
下一秒,重力使就看到雾岛羽香眨了一下眼睛,突然移开了视线。
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神态,却莫名的透出一股心虚的气息。
“事实上,你是第一个。”
“这本来是我打算回复晶子姐的答案。”
雾岛羽香平静地说道,“不过根据你的反应,现在我知道不能说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所以绕了一圈,他还是‘试毒’的小白鼠吗!
“是值得信任的助手。”
仿佛是猜到了中原中也心中的想法,雾岛羽香认真地强调。
中原中也长长地深呼吸,近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大侦探,你是真的觉得,这个答案会让我开心一点,是吗?”
他危险地盯着雾岛羽香,努力压下心头冒火的怒意和冲动,感觉自己距离当场爆发,把某个大小姐压进枕头里咬哭出声,只差那么一点点。
偏偏这个时候,雾岛羽香再一次发挥了她那令人血压攀升的善解人意。
“中原中也,你听上去精神不太好,是累了吗?”
雾岛羽香难得体贴地劝慰,
“没关系,觉得难以理解的话,你可以暂时冷静一下。”
“我们改天再讨论这个问题。”
这话说得,简直和渣.男对愤怒的恋人说,‘你现在不讲道理,无法沟通,我们彼此冷静一下,改天再说’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看着雾岛羽香。
在一段奇异的沉默之后,他平静开口,冷不丁地说道,
“我明白了。”
“雾岛,你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嗯?竟然还可以点单吗?】
雾岛羽香有点意外地眨了下眼睛,突然发现,她或许该重新评估价自家助手的性格。
这不是相当的成熟冷静,不为外界所动么。
当然,如果此刻某个大小姐愿意回忆一下的话,她就会发现,中原中也询问的语气,简直和当时宿舍内,对方准备处理掉她的冰箱一模一样。
“一般来说,医院对病患有一套专门的饮食要求,但如果你坚持的话——”
雾岛羽香沉吟了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期待,
“我要红丝绒樱桃小蛋糕,配料不要加朗姆酒,换成甜口的柠檬汁。另外加一份草莓,切成不规则的动物多面体。”
“好。”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面色不变地当着雾岛羽香的面,更换掉第二天的菜单,
“那就与谢野的爱心早餐和红枣蔬菜汁,没有草莓。”
雾岛羽香:“……”
雾岛羽香抿紧了嘴角。
下一刻,她默不作声地偏过头,把脸转向了远离中原中也的那一侧,同时右手拉高了被子,气呼呼地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用实际行动表明,她拒绝和不讲道理的助手说话。
哼,她收回前言。
她的助手先生一点也不成熟冷静,反而喜欢蛮不讲理。
晶子姐的爱心便当和沙拉蔬菜汁?
这不是早餐,这是虐.待。
再说一次,这是助手对名侦探的虐.待。
第65章 Episode 65 自作孽
第二天, 雾岛羽香的病房热闹无比。
除了仍然在处理案件收尾工作的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没来之外,谷崎直美带上了事务员小姐们慰问的排骨汤, 以及据说对补血很有效果的炖红枣。
作为男士的谷崎润一郎,则扛上了一箱书籍和九连环等益智玩具。
他生怕某个无所事事的大侦探因为过于无聊,又在医院的病房里进行什么奇怪的小游戏。
坚持一下小羽,至少别拆了横滨医院的个人病房啊!
赔偿很麻烦的!
你也不想从此被医院列为黑名单用户, 对吧?
谷崎润一郎先生苦口婆心。
至于中原中也?
嗯, 可靠的助手先生果然值得信赖。
中原中也如约带来了与谢野医生的营养早餐和番茄蔬菜汁。
同时,重力使先生很有先见之明, 提前把早餐装在了一套蜂蜜小熊的保温盒里(大眼蛙儿童保温盒VER.2)。
没有红丝绒樱桃小蛋糕, 也没有切成小老虎形状的草莓。
病床上, 雾岛羽香‘盯’着保温饭盒, 面无表情。
没用过的叉子被她合掌置于下巴处, 一双黯淡的红瞳直勾勾地‘瞪’着小桌板上的早餐, 脸上写满了抗拒, 像极了企图用叉子绝食自杀的猫猫。
“现在不想吃也没关系。”
面对某个大小姐的‘非暴力不合作’, 中原中也拧开保温壶,不慌不忙地倒一杯番茄蔬菜汁,放到雾岛羽香的手边, 声线平静地说道,
“雾岛, 医院里有微波炉和小烤箱, 我可以让它们在你面前摆上一整天。”
“不过,你确定要浪费与谢野的心意吗?”
中原中也一边说着, 精准地打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底牌。
虽说是案件收尾阶段,但毒.品走私涉及的范围太广, 其中还包括了多个城市的调动。
先不说整个横滨警局,已经连续加班了48小时。
作为临时局长的屯田五目须,忙到恨不得脚打后脑勺,连只是顾问的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都跑了一趟东京。
基于此,雾岛羽香当然不可能,真的浪费医生小姐的心意。
“……哼!”
雾岛羽香抿紧了嘴唇,冷哼一声偏过头,拒绝和蛮不讲理的助手交流。
不过,她好歹没有再无视中原中也递来的番茄汁。
中原中也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雾岛羽香全程鼓着脸颊,蹙紧眉心,跟吞毒药似地一口一口把早餐咽下去,钴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与此同时,病房内的电视打开,正在播报最新的案件速报。
【“——日前,警方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缉毒行动,已逮捕1110余人,查缴了780万日元,缴获毒.品130公斤,仅名古屋一座城市就已经拘留了300多人涉案人员……”】
屏幕内,新闻主持人的表情严肃。
在她背后,是一辆又一辆的新闻转播车。
无数新闻媒体正对着各自的镜头,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
【“东京特别报道,警方在地下工厂发现又一处窝藏的毒点……”】
【“就在刚刚,大阪警方在机场截获了走私的……顺利营救人质——”】
【“和歌山警方提醒民众提高警惕,目前不法凶犯还处于逮捕中,如果发现任何形迹可疑人员……”】
相关的新闻层出不穷。
人们随便打开任意一个电视台,都能看到关于走私的大篇报道。
无数触目惊心的数字跳出,刺激着每一个国民的眼球。
而日本公安厅,也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民意沸腾的时刻,他们彰显荣誉和高光的时刻。
电视内,一辆漆黑的轿车缓缓出现在警视厅门口。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前一刻对着镜头前专业报导的记者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
他们迅速调转镜头,如蜂拥而至的鬣狗一般,齐齐拥向轿车边,恨不得把话筒塞到发言人的嘴巴里。
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日本国家公安委员长,小田切汤智。
当然,如果说得再直白一点——
这位年龄57岁的老头,正是当初出现在横滨警局的视频电话内,对雾岛羽香一行人施压的那一个。
【“小田切委员长,方便透露一下走私案的细节吗?”】
【“小田切委员长,有消息称这一次的毒.品走私案流通已久,时间长达数年不等,警方内部实则早有备案,但由于某些外交贸易上的阻力才拖延至今,请问这是真的吗!”】
【“小田切委托长,据说此次流通的毒.品叫PMMA,是国际市场刚刚投放的‘死亡博士’。极有可能是通过国际贸易线流入的,这是事实吗?有错误的地方吗?”】
【“小田切委员长,国民有权利知道更多真相!”】
【“请问日本警方,真的有在保护我们吗?!”】
……
…………
“毋庸置疑。”
东京警视厅门口
听到最后一句时,小田切汤智停下了脚步,他对身边的安保挥了挥手,示意保镖退开。
随后,他上前了一步,主动靠近包围而来的媒体。
他的神情肃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坦荡地透过麦克风,有力地传递到众人的耳边。
“诸位,我等国家公安委员和日本公安厅一向克己本分,断不会做出牺牲国民的利益,将国民的生命财产置于危险之境的行径!”
“事实上,关于走私案件,我等确实注目已久。但也正是因为它是大案、要案,我等才更加不敢懈怠,必须一击命中,彻底为国民铲除毒瘤祸根!”
小田切汤智说到这,语气微微一顿,带上一丝悲悯的色彩,
“诚然,这一次行动,我们有诸多同僚和警务人员付出了牺牲,但我们深知,这绝不能成为我等推脱的理由,老夫代表全体警务人员,向诸位致歉——”
“抱歉!我等没有第一时间尽到职责,履行保护!”
说话间,这位身居高位的官员神情愈发庄重,对着镜头深深一鞠躬。
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已然是一副痛心疾首,自责难当的模样。
现场的媒体:“……”
艹,老狐狸!
屏幕外,正好知道所有内情的侦探社众人:“……”
不久之前,心中信仰直接碎了个彻底的屯田五目须:“……”
艹!不要脸的老狐狸!
但不管怎么样,这番唱作俱佳、滴水不漏的说辞,成功让这位高官的民心大涨。
对方不仅顺利避开了某些媒体的【死亡追问】,还牢牢地占据了道德高地。
……至少报道现场,举着话筒的媒体记者们只能配合地鼓掌,纷纷露出敬佩又感动的目光。
反倒是有那么几个小报社,顶着‘光脚不怕穿鞋’的搏一搏精神,不客气地高声诘问,
“小田切委员长!听说最近内阁正在寻找新的法务大臣人选。请问,您是特地选在这一时机大出风头,瞄准了内阁,准备借着功劳更进一步吗!”
“……”
“……”
这句诘问一出,瞬间,整个采访现场为之一静。
众媒体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了提问的人。
此刻他们的眼神,才是真正的肃然起敬……仿佛在看一个嫌人生过得太顺利,准备给自己制造一点难度,悍跳找死的预言家。
勇士啊!这绝对是真正勇士!
他不知道指出国王没穿衣服的‘小孩’,一向都没好下场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在场的新闻媒体们身体都很诚实。
他们悄咪咪地朝旁边的摄像师使了个眼色,让同僚切换镜头,把摄像机直直对准了这位国家公安委员长。
换上最高清镜头,特写拉到最大!
于是乎,下一秒——
学校、医院、上班族、家庭妇女,包括正身处‘妇女救助中心’的受害者们……
几乎全国的观众都清楚地看到了,小田切智汤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抽搐一下。
老人的眼眶微红,徐徐露出了一个庄严的表情,语气肃穆地说道,
“坦率地说,老夫从未有这方面的野心。”
“我等向来以造福国家,保障国民的切身安全利益为己任,不放弃任何一个国民,势要将安宁与繁荣带给诸位,从不在乎岗位。”(①)
“当然——”
这位高官说着,语气愈发庄重严肃,
“当然,如果同僚们说服我,只有这样才最能造福国家,老夫自然义不容辞,全然舍弃自己的私心,肩负起重要的责任。”(①)
悍跳的小报社:“……”
这一番话,让小报社记者的脸色骤变。
他们一秒切换语气,尊敬地说道,“是我们失礼了!小田切委员长,您是当之无愧的人物!”
其余的媒体们:“……”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
艹!亏他们以为,这是个媒体界的清流,是个敢说真话的勇士。
敢情你的‘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是搏在这里吗!
该死的托,你们玩政治的心好脏!
……
…………
与此同时,另一边,医院病房内
“嘶——!这就是政界的高官吗?心好脏,脸皮好厚!”
谷崎润一郎和谷崎直美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发出了叹为观止的声音。
这滴水不漏、谎言连篇的说话艺术——
牺牲?
你们有个鬼的牺牲哦,从头到尾都是在捡别人的成果好吗?
还有那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尽到职责,守护民众’,怕不是整段发言里,就这一句是真话。
啧,有够恶心的。
小羽果然没有说错,政治家大多都有心理变态倾向,个个都诈欺犯、经济犯、杀人犯的预备役。
谷崎润一郎哆嗦了一下,被恶心得头皮发满,干脆关掉了电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其实也不错。”
谷崎直美掌心扶着脸颊,突然说道,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关于毒.品走私的报道,那些被绑架的女孩子和婴儿反而隐身了,没有人提一句……这样也挺好的,不会有人去打扰她们的新生活。”
“对了,小羽小羽,昨天与谢野小姐和我们说了哦——”
像是想到了什么,谷崎直美两眼亮晶晶地转过头,迫不及待地转告自家大侦探,
“与谢野小姐说,小西砂路她们都救出来了,安然无事。”
“另外,小西砂路也和她的妈妈见面了,还有一些女孩子也是。另外的一些在救助中心治疗,之后,她们会在妇女协会下重新学习技能。”
“其中一个女孩打算把继承的农场翻新,改造一下,和过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农产主,其他女孩子也愿意一起帮忙。”
那处【中转站】,曾经是那些女孩们的噩梦之地。
但在今天之后,过去的经历无法再绊住她们的手脚。
她们会重新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和家。
“嗯,从这一点来看,还是很不错的嘛。”
谷崎直美开心地连连点头。
反倒是病床上的雾岛羽香,少女捏着叉子的手指一停,突然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直美,晶子姐有提过缴获的【死亡博士】(PMMA),怎么处理吗?”
“欸?这个的话——”
谷崎直美一愣,和自家兄长对视了一眼,不确定地说道,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作为证物,全部交给了东京警视厅,大概是打算集中销毁吧。”
销毁?
中原中也的眉毛一抖,表情意味深长。
“好,我知道了。”
听完这一句后,雾岛羽香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
她继续低下头,跟咽.毒药似地,一点点吃着保温盒里的爱心早餐,不说话了。
嗯?嗯嗯嗯?
这个反应,难道说——??
谷崎兄妹彼此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嗅到了‘后日谈’的气息。
没办法,他们实在太了解自家侦探了。
一般来说,小羽这个表现……就代表事情绝对还有下文!那个名利双收的政客,搞不好要倒大霉!
“小羽——”
“小羽小羽!”
谷崎直美嗓音温柔地撒娇。
她一边掏出了藏在包里的手作小蛋糕,笑容甜美地凑……哦,某个助手先生的气场太有存在感,谷崎直美放弃了右边。
高中女生特意绕了一圈,贴在了雾岛羽香左侧。
她拿起一把干净的叉子,切下一口小蛋糕,喂到侦探的嘴边。
“小羽,啊~~”
蛋糕香甜的气味飘来,在雾岛羽香的鼻尖掠过。
少女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刚准备张口,下一刻,她就听到小桌板被人轻轻一敲,发出了清脆声响。
下一秒,小蛋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原中也的声音。
“不行,没收。”
中原中也操纵着重力,把蛋糕连同叉子一起收起,让它们飘飘忽忽地落到了谷崎润一郎的手边。
“医生嘱咐过,糖分高的甜食容易导致大血管和微血管并发症,影响血液供给,拖累伤口愈合。所以接下来的一周,雾岛禁甜食。”
中原中也说着,特别抬起眼睛,瞥了下来探病的两人,
“记得转告侦探社的其他人,别偷偷给她带甜品,知道吗。”
谷崎直美:“……!!”
谷崎润一郎:“……!!”
兄妹两人被助手先生看得头皮一麻,下意识立正站好,齐刷刷点头。
“了解!”
“明白!”
突然惨遭断粮的雾岛羽香:“!!”
【……中原中也!!】
雾岛羽香猛地瞪了眼睛,一秒扭过头,不可置信地转向了中原中也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控诉。
——这绝对是今天到现在为止,某个大小姐最生动的表情。
嗯,毕竟在这之前,她都拒绝和无理取闹的助手先生交流。
一个眼神都不给的那种。
“好了,别生气,你知道我没说谎。”
某个重力使先生,如愿以偿地抢回了心上人注意力,面色不显地说道。
此刻,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水果刀和苹果。
只见中原中也的指尖灵活一转,转眼间就削下了一块漂亮的小兔子苹果,喂到雾岛羽香的嘴边。
“喏,虽然没有甜食,但苹果可以吃,要吗?”
“……”
雾岛羽香用力抿紧了嘴角,一动不动地‘盯’着中原中也。
谷崎直美和谷崎润一郎默默咽了口口水,莫名觉得气氛有点微妙。
就在他们以为,某个大小姐会直接发火,不客气地发表一通辛辣的嘲讽,顺便把小兔子苹果一起掀到对方的脸上时,下一刻,他们听到雾岛羽香冷哼了一声。
少女依旧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雾岛羽香张开口,故意‘嗷呜’一下,一口咬在了中原中也的手指上。
少女叼走小兔子苹果的同时,还不忘了用尖尖的小虎牙,在某个重力使的手指上磨了磨。
哼!
手上不轻不重的力道,让中原中也挑了下眉毛,瞟了眼自己的手指。
没有出血,倒是留下了一点浅浅咬痕。
中原中也垂下眼睛,视线在那处咬痕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表情平静,没有吭声,反而又迅速削了一块苹果,把果肉喂到了雾岛羽香的嘴边。
可惜,这一次,某个大小姐没有咬人。
毕竟,无论如何,助手先生说得没有错。
哼,侦探向来深明大义,才不和无理取闹的家伙一般见识。
雾岛羽香在心中想道,顺便回答小伙伴的问题。
“听说过吗?”
“种花家有句话,叫做,天作孽犹可活。”
至于自作孽——
像是想到了什么,雾岛羽香垂眼,浓密的眼睫遮住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深意。
少女侧头,咬走了中原中也递来的第二块苹果。
她的牙齿抵在果肉上轻轻一用力,‘咔哒’一声脆响,咬下了‘兔子苹果’的脑袋。
——自作孽,不可活。
这群政治家,很快要‘作茧自缚’了。
第66章 Episode 66 最喜欢你了!
常言道, 乐极会生悲。
这句话对于一时风头无两的「日本警察厅」,显得格外适用。
事实上,关于那群政治家的下场, 雾岛羽香同样有点好奇。
就像是专门孕育恶果的土壤,尽管有人往上面丢了一颗种子,又故意推波助澜了一把。
但最终会结出怎样的果实,归根到底, 也全由当事人自己决定。
不过, 考虑到那群政治家们的作风——
或许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
****
事件就发生在雾岛羽香住院的第七天。
经过媒体整整一周的跟进报道后, 轰动全国的毒.品走私案件, 也正式进入了尾声。
在这过程中, ‘国家公安委员长, 小田切汤智’这个名字, 几乎达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学校的孩童们对他充满了憧憬, 说长大了以后, 也要成为和对方一样的大英雄。
不少媒体甚至对这位政客, 冠以‘政坛的救世主’‘日本的未来’这样的赞誉高帽。
就连今年各地的警校新生报考率,都跟着上升了十个百分点。
一时间,政客小田切汤智, 俨然成了下一任法务大臣的不二人选。
与此同时, 「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有多得意, 其他的部门就有多么如鲠在喉。
政治向来是彼此妥协, ‘共同进步’的产物。
而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在中途掀了牌桌, 还妄图全身而退——
那他的结局,大概就剩下一个。
……
…………
“呵, 想要独吞肥肉?那就来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东京,某个中央官邸内
伴随着‘啪’地一声轻响,一份金融日报被用力丢在了桌上。
当日的报纸摊开,头条的版面上赫然是一张小田切汤智,近期接受专访的照片。
旁边的标题放大,写着——
【守护国民每日的安宁与繁荣,除尽‘毒瘤’,日本政坛之光!】
“除尽毒瘤?”
“这话里话外,是在拿我等外务省做垫脚石啊。”
坐在办公桌后的老头冷笑了一声。
他从椅子里起身,背着双手在地毯上踱步了一圈。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紧绷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倾身靠向桌边,伸手按下了座机的通话键,喊来了自己的心腹助理。
“老师。”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敲门而入。
“你刚才说,小田切寄来了晚宴的请帖?”老头站在窗边,背对着心腹助理,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
助理恭敬地弯腰,把一份精致的请帖放在了办公桌上。
“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晚餐邀请,地点定在小田切先生的住宅。根据消息,那位似乎还邀请了其他同僚。”
“都还有谁?”
“包括法务省的那一位,财务省的老师,以及其他下属的地方部长。”
“嚯,连地方部门都接到了邀请……他还真是大手笔。”
一句意味深长的感慨从窗边传来。
“永山君,这说是吃饭,怕不是他一个人的庆功宴啊。内阁的名单还没公布,他就迫不及待地展示‘身段’,这是生怕我等不识时务,与【民心】对抗啊。”
“嗤,小人得志,从田里爬出来的泥腿子!”
心腹助理面无表情,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他自动略过了上司对另一位同僚的冷嘲热讽,继续问道,
“那要回绝吗?老师。”
“回绝?”
窗户边,老头沉默片刻,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他转过脸,语气温和地说道,
“不,告诉那边,我很期待,一定准时到访。”
“另外——”
老头说到这暂停了一会儿,他像是心血来潮,随口一提地说道,
“永山君,听说那一批缴获回来的毒.品,还在仓库放着?”
“这可不行啊,万一有些新人警察不知情,不小心遗漏了一小部分,导致它们流入哪里的餐桌,可是会惹出大麻烦的。”
作为同样替国民谋求安宁的卑微职员,他当然要帮上一把。
“永山君,记得去提醒一句。”
老头一边说着,在办桌后的椅子上重新坐下。
他拿起那份报纸,又仔细欣赏了一遍上面关于‘去除毒瘤’的行文,自言自语一般补充道,
“对了,说到晚餐的回礼……要好好地挑一瓶好酒才行。有推荐吗,永山君?”
“赤霞珠酿造的葡萄酒如何?”
名叫‘永山’的心腹助理抬了抬眼镜,心领神会地建议道,
“据说是新进的一批红酒,单宁充沛,口感醇厚,正好能掩盖一些多余的气味。”
“不过老师,您近来的身体抱恙,请允许我失礼提醒,今晚的宴会,您还是少饮酒更好。”
“哎呀,这可真不巧。”
身体强健的老头闻言,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那么,关于‘回礼’,就麻烦永山君你安排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相似的对话正在各处上演
一个日式的古典宅院内
身着和服的老者盘腿,坐在一张茶桌后。
随行的助理跪坐在榻榻米前,代替他翻阅当日的信件。
就在这时,和服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手边的邀请函,突然说道,
“寺岛,听说你恰好同今日宴会的一个厨师助手,有一点儿时的交情,是吗?”
茶室内,原本流通的空气骤然一滞。
叫做‘寺岛’的助理很年轻,看着才刚刚二十五岁左右。
没想到顶头上司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男人整理信件的动作一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坐在茶桌后的大臣,脸上写满了受宠若惊。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径直摆弄着手里的画具,就像刚刚的对话不存在一样。
寺岛愣了一秒,下意识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秘书长。
干瘦的秘书长同样没有出声。
唯独在弯腰沏茶时,他微微侧过头,提示一般移动眼球,目光如有实质地盯了一眼呆愣的新人。
也就是这么一眼,让这个年轻人浑身一个哆嗦,瞬间回过神。
他确实和小田切汤智的厨师长助手认识。
但说到底,也只是小的时候,在乡下的老家打过几次照面的关系罢了,连交情都算不上。
虽然他不知道,老师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但这个意思是?
这个意思,难、难道说是……
仿佛是印证他的猜想般,一本菜单和一小瓶‘调味品’摆在了他的面前。
寺岛死死地盯着眼底的东西,只觉得心脏‘噗通噗通’直跳,连额头什么时候布满了冷汗也没发现。
【富贵险中求……要干吗?】
【要,抓住这次机会吗?】
寺岛的呼吸急促。
这一刻,他的良心和前途一起被摆上了权衡的天平,在脑中来回拉扯。
“我……”
寺岛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他张嘴时,一旁的秘书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弯腰准备拿走那本菜单和调味瓶——
“认、认识!”
刹那间,男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已经伸了出去,正一左一右,紧紧按在了菜单和调味瓶上。
男人的瞳孔颤动,像是被人追赶一样,语速飞快地说道,
“我……十分抱歉,老师!请允许我请假半日。”
“我恰好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老家的同伴联系。是、是关于某一场宴会的菜品,他托我找了一味关键的调味料。”
“哦,那倒也算正事。”
一声沙哑的嗓音响起。
茶桌后,身穿和服的老者终于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满头冷汗的年轻人,宽厚地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重视情义的年轻人才有好前途。”
“对了,这一杯茶给你。”
和服老者伸出手,指了一下那杯秘书长沏好的茶水,语气和善地说道,
“就当是久违的欢迎仪式了,恭喜,寺岛君。”
……
…………
“最近真是不得了啊,提前恭喜了,小田切。”
“哈哈哈,哪里哪里,全仰仗诸位看得起。”
当日晚上,某间私人住宅内
会客厅内灯火通明,宴会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真诚友善的笑容。
法务省、外务省、财务省、日本国家安全委员会……
这些部门的要员们,像是忘记了彼此的芥蒂,如同多年老友一样,谈笑风生地围着长桌坐下,为今日的主角举杯。
一盘又一盘精致美味的菜肴摆上桌。
宴会明亮的灯光照下,落在了每一张心怀鬼胎的笑脸上。
法务省副大臣打着哈哈,以海鲜过敏为由,拒绝了侍者端来的海参,却在看到同桌的其他人咽下这一口菜肴时,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外务省的要员移开手边的酒杯,至始至终没有沾一点酒精,倒是喝了不少桌上的汤。
财务省大臣的笑声爽朗,唯独在侍者捧来羊肉时,露出了一些为难的表情。
他表示真不巧,最近正被家中的老妻管教,被迫跟着忌口禁食。
宴会席上,所有人都在微笑,等待着高.潮的时刻。
“叮叮叮——”
一声银勺敲击酒杯的清脆响起。
宴会的主人小田切汤智笑呵呵地站起身。
他垂下眼,有意放慢速度一般,缓缓环顾了一圈四周,神情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诸位,让我等共同举杯,祝贺‘毒瘤’尽除,国泰民——”
最后一个‘安’字还没说完,小田切突然咳嗽了一声。
他感到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小田切?!”
“老师?!怎么回事?血!怎么流血了!”
突然间,四周一片哗然。
距离小田切汤智最近的法务副大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猛地扭过头,看向了桌上的海参。
【怎么回事?!只是一点分量,应该不至于——!】
法务副大臣的心脏剧烈狂跳。
惊吓让他体内的温度反常地剧烈升高,就像有人往他体内脏器上放了一把火,整个人无法呼吸。
【……不对,事情不对劲……!】
“快……快叫救护——!”
法务副大臣想要呼救,结果刚一张口,口中顿时喷出了大量鲜血!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咳……!!”
“救命——快、快叫——”
“啊啊啊!死人了!快来人,来……!!”
宴会席上,惊骇的尖叫划破了一室的祥和。
负责上菜的服务员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在座的宾客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口中呕出鲜血。
法务省、财务省、外务省、日本国家安全委员会……
每一个人,每一个要员都四肢抽搐地倒在地上。
他们极度痛苦地扭曲起脸,继嘴巴之后,眼睛、耳朵、鼻孔也开始大量淌出鲜红的血液。
鲜血喷溅在柔软的地毯上,到处都是‘赫赫’的低鸣,场面宛如地狱。
“快、快叫救护、救护……”
外务省的高官狰狞地瞪圆了眼睛。
他颤抖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最近一个服务员的裤脚。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没有喝酒,怎么会、怎么会……!!到底还有谁往菜里下了东西!还有谁!】
政客痛苦地抽搐,七孔不断往外淌血。
与此同时,相同的疑问也在其他政客的心中回荡。
强烈的灯光从顶部落下,在政客的眼前折射成无数涣散的线条和立方体。
朦胧的知觉中,四周一片尖叫起伏。剧烈的恐惧让众人夺门而出,根本不敢报警或是叫救护车!
事实上,他们或多或少猜出了一点原因。
也正是这样,众人一刻也不敢多留,推开门就往外跑!
【——PMMA,全名复甲氧.基甲.基安非他命,同时混合了MDMA和甲基.苯.丙胺的药品,一周前刚刚缴获的毒.品,被称为‘死亡博士’。”】
【它的冰.毒含量非常高,但初次吸食的效果不明显,在不断提高用量后,最后致人丧命。】
这样的药品,吸食会产生幻像,上.瘾的丑态频出。
放在任何一个政客身上,再被媒体报道出去,都是足以断送政坛生命的极端丑闻。
那么——
假如,假如心怀鬼胎的不止一人。
往红酒、海鲜、肉类加了一点点剂量的,也不止一人。
而这些,又被政客们自己吃了下去……
宅邸内,服务人员彼此惊恐地对视了一眼,脚下跑得更快了。
就在这时,仿佛是事态还不够糟糕一样——
几声呵斥在门外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等等!这里是私人住宅,媒体不能进来!”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一群早已蹲守在附近的记者们闻讯出动,一个个扛着摄像机,激动地冲进了住宅内。
此刻,这些媒体究竟又是哪一位政客特意安排的,已经不重要了;明明是负责安保的专业保镖,为什么连几个记者也挡不住,甚至没有一个人报警,同样不重要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这群记者出现在会客厅时,面对一地的地狱惨状,他们直接愣住。
【不是说只有小田切智汤一人毒.瘾发作吗?这是什么情况——??】
媒体们怔愣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四周的空气足足安静了三秒。
第四秒时,会客厅瞬间炸开了锅!
“管他的!快——!!!摄影师就位——!这可是大新闻——!”
“政坛高层集体吸.毒,惨死在别墅内……快快快!喊转播车来,直接连线播放!”
“喂?主任,交代好的头版位置留出来吗?”
“三个?不不不不!计划更改,全版!直接留全部全版!!”
……
…………
这一晚,属于国家公安委员长的宅邸内灯火通明,喧闹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会客厅内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刺目的闪光灯,和此起彼伏的拍照声。
唯独没有人听到,地上政客们挣扎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最后,彻底失去了声息。
现场的记者们神情亢奋,兴奋得堪比提前过年,一点都不害怕这些新闻放出去后,他们以及背后的报社会不会遭到打压和报复。
原因很简单。
他们拿到了权限,自然会有人替他们大开绿灯。
而这个权限的又来自于谁——
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宴会现场少了一些人。
厨师长、负责安保的保镖、甚至是一小部分服务员。
他们缓缓退了阴影内,离开了宅邸。
几人走到一处隐蔽的街道边,随后,一辆车窗漆黑的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载着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
第二天,横滨的市民们是在一阵懵逼中醒过来的。
【“——早间新闻报道,昨日夜间20:32分,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长,小田切汤智确认于家中死亡。”】
【“据悉,死亡人员除了小田切会长外,还包括法务省副大臣、前民主党总务委员长岸田景嗣,外务省要员铃木祥史,财务省……”】
【“初步调查显示,警方在现场的葡萄酒与菜品中检测出PMMA成分。现场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目前暂不排除第三方蓄意报复,下毒谋杀的可能——”】
如果说以上的这些官方报道,还稍微给死去的政客们留了一些颜面的话,那么其他的网络媒体,就没这么客气了。
一些言论迅速冒头,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蔓延开来,在街头巷尾疯狂传播。
【重大新闻!前日本国家公安委员长惨死家中,聚会吸毒,毒瘤竟是本人?!】
【政坛大震动,高层全是一批无可救药的毒虫!】
【危难之际,首相先生以身作则,率先公布私人尿检结果,表示绝不姑息邪恶,立志建设清廉、透明、公开政府——】
……
…………
“噗——聚、聚众吸食?!还全体成员一起??”
横滨医院,个人病房内
谷崎直美一口咖啡呛住,全数喷在了自家兄长的脸上,发出一串震天响的咳嗽,差点当场去世。
谷崎润一郎:“……”
“小心一点啊,直美。”
某个妹控兄长抹了一把脸,无奈地扯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相比之下,雾岛羽香的反应就显得平静许多。
只是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随后,雾岛羽香的手指在下巴点了点,‘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显然,聪明的侦探小姐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
“等等,等等!小羽,我们不明白啊!”
眼见某个大小姐自顾自地穿上鞋,拿着手杖准备出院。
谷崎直美‘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出现在雾岛羽香的身边,顺便给自家兄长使了一个眼色。
谷崎润一郎面带犹豫。
但最终,他还是抵不过自家妹妹请求的眼神,认命地走到病房门口,往走廊外看了一眼,而后回过头,对谷崎直美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嗯,没问题。】
【中原君还在帮忙办理出院手续,没有回来!】
好耶!
谷崎直美两眼一亮,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藏起来的曲奇饼干,拿起一块喂到侦探小姐的嘴边。
“小羽小羽,一周忌口时间过去啦!来,啊~~”
砂糖的甜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蔓越莓的酸甜萦绕在鼻尖,勾动着侦探小姐敏锐的嗅觉。
雾岛羽香浓密的睫毛微微一动。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张嘴,一口咬在了曲奇饼上。
糖粉在舌尖蔓开,雾岛羽香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连嘴角都上扬了不止一度。
窗外温暖的阳光照入,让黑发少女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充满了柔软猫猫的即视感。
谷崎直美见状,赶紧让少女坐下,又变魔术似地,从背后掏出了一个保温壶,倒了一杯热可可递了过去。
在双重甜食的供奉下,某个大小姐总是好说话的,不介意再客串一回,有问必答的‘天使侦探’。
“答案很简单,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他们会自讨苦吃。”
只不过这‘吃’下去的是什么,就有待商榷了。
或许是甜点带来的好心情的缘故,雾岛羽香难得没有卖关子。
她仿佛亲眼目睹一样,向小伙伴解释了那群政客是怎么借着宴会,在酒水里下摇.头丸,之后打算趁着混乱离开的全过程。
他们原意是让对手深陷丑闻风波,顺便坑一把对面的党羽。
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想着一块去了。
于是,当日宴席上的红酒、糕点、海鲜、羊肉……
但凡是能入口的东西,估计都被放了一定剂量的PMMA。
复甲氧.基甲.基安非他命,简称‘死亡博士’。
初次吸食的效果不明显,但在不断提高用量后,最后会迅速致人丧命。
“恐怕昨天晚上,那群政客是实打实地享受了一顿PMMA盛宴。”
雾岛羽香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
谷崎润一郎:“……”
谷崎直美:“……”
大受震撼。
所以绕了一圈,根本没有所谓的凶手,那群政治家是死在了自己的手段里?
利用毒.品??他们是怎么想的?!这难道就是传闻中朴实无华的政斗吗?!
……不对,照这么说的话,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彼此的受害者,又是彼此的凶手。
这又是什么新时代的地狱笑话?!
这样的死法和真相,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该先骂一句‘活该’,还是嘲笑他们死得窝囊。
谷崎兄妹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不过,比起那些自讨苦吃的政客,有一点倒是很有意思。”
雾岛羽香咬了一口小甜饼,抛出了一个小彩蛋,
“外务省、财务省、法务省、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这些老头再怎么说,也是内阁的高官,就算有人提前放行,新闻媒体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合了一点。”
更何况,还是多家媒体共同报导。
即便只是一些名不经传的小报,消息能这么迅速地流传开来,毫无阻碍……
这一现象,本身就足以说明不少问题。
“媒体……”
谷崎润一郎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他和谷崎直美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惊异地开口,
“等等!小羽,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这背后其实有人故意操控?!”
“或者是某一个组织?”
谷崎直美接上兄长的话,她的手指扶住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会是谁?”
“能让媒体机构不敢插手,甚至是统一口径,说明对方拥有相当的背景。”
“那些缴获的毒.品放在管理仓库,有专门人看守。就算那群官员权利再大,以宴会毒.药的用量,至少超出了份额。”
但直到现在,警方都没有发布相关的‘毒.品失窃’消息。
“……这就说明,要么,这个消息被压下了;要么,就是有人不希望警方发现。但无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拥有的权限恐怕还要更上一层——”
那么,他们的身份——
谷崎直美思绪清晰地分析道。
她越是思索,越是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即使大脑尚未浮现出答案,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仿佛嗅到了战栗的阴毒与算计一般,让人头皮发麻,背脊止不住地生寒。
“小羽……这个幕后之人该不会、该不会是……”
脑中的猜测实在过于离谱,以至于谷崎直美忍不住转过头,求助一般看向了自家大侦探。
雾岛羽香没有回答。
她抬起手,苍白的指尖往电视的方向轻轻一点,
“打开看看吧,直美小姐。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就有你要的答案。”
谷崎直美沉默了一会儿。
她接过了兄长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两人甚至不需要刻意调台,因为无论按到哪一个频道,屏幕内播放的都是同一件事。
唯一的区别是,电视上被记者包围的面孔换了一张。
不久之前,是某个正义凛然的小田切汤智。
而现在,上面出现的人是——
【“首相先生,对于民间‘内阁高官集体吸.毒’的传言,您是怎么看的?不日之前,您主动公布私人的的尿检结果和毒理报告,请问这是默认传闻吗?”】
【“请说几句,首相先生!”】
【“首相先生,我们——我们还能相信你们吗?!”】
……
…………
记者连番的提问从电视内传出。
下一刻,谷崎直美和谷崎润一郎就看到了,屏幕内的老者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神情肃然,目光不躲不避,笔直地迎上了摄像头——
“毋庸置疑……”
这四个字之后,剩下的废话已经不需要再听了。
谷崎直美关掉了电视。
喧闹的人声戛然而止。
病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杯碟碰撞的轻微动静。
明明是阳光正好的午后,谷崎直美却感到自己身处一片污秽的泥沼,背上粘着一层阴森湿冷,挥之不去,让人喉咙直泛恶心。
“没必要在意。”
静默之间,少女干净的嗓音传来。
明明是与往常无意的冷淡语气,但落在人耳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和力量,把谷崎直美重新拽回了阳光底下。
“人心倾轧,践踏律法,政治游戏不外如是。”
“这件事后,内阁大换血,对那位新任首相来说,大概是‘一吃多赢’的好局面。”
国际贸易上的毁约有人背锅、不需要的枝节也一并剪除、潜在的威胁,也尽数换上了自己的党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场典型的政治游戏。
“直美小姐,他们将世间的一切视作运行的政治资本,但世间最有趣的一环,又偏偏在于此——”
“就像那群沦为养料的政客一样,假若他们未曾抛弃过良知,也不会落于今日的下场;没有抛弃过民众,此刻,警方已经成立了重案搜查组,为他们找出真相。”
只可惜,以上这些都没有发生。
也因此,他们死后的名声和真相,恐怕也没有人在意了。
于是这一次,轮到他们被人放弃,尸体烂在角落里,永无真相大白的一天。
“直美小姐,世间有不堪臭味的污泥,但也有明媚的阳光。”
雾岛羽香说着伸出手,把最后一块曲奇饼干连同着漂亮的包装纸,一起递到了谷崎直美的手边,
“你只需要注视灿烂的那一面,剩下的,我们会保护你。”
谷崎直美:“……”
嗯嗯嗯!
一旁的谷崎润一郎用力点头。
他刚准备附和出声,下一秒,就见自家妹妹突然张开了手臂,准确地越过了自己,一把抱住了对面的侦探。
“呜哇,小羽小羽!!我最喜欢你了——!”
已经张开双手,结果抱了个空的谷崎润一郎:“……”
“欸——?!!等等!直美?!!”
最喜欢?
‘最’是什么意思?!是排在他前面的意思吗?!
谷崎润一郎当场褪色,如一个白色的雕像般,缓缓失去了生活的高光与色彩。
就在某个妹控兄长无限失意,即将坠入另一种意义的地狱时,一个敲门声突然响起,带着一点腼腆和不安。
“……咳,那个,请问这里是雾岛小姐的病房吗?”
咦?
谷崎直美和谷崎润一郎愣住,后者对女孩子们点了点头,起身打开了门。
一个身穿常服的青年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在看见谷崎润一郎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
但很快,青年回过神,从怀里掏出了警官证,说道,
“失礼了,我是横滨警局一队的相叶隼人,此前和雾岛小姐一起出过外勤,承蒙照顾。”
“我听说雾岛小姐住院了,前来拜访。咳,顺便带来了一些案件的笔录,需要亲自交给雾岛小姐过目。那个……咳咳,我能见一见雾岛小姐吗?”
谷崎润一郎:“……”
确认笔录……
谁家警局的笔录,是警察亲自上门,怀里还抱着一束花的啊!
谷崎润一郎无语地瞅着门口的青年。
就算他不是名侦探,都能看出对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好,是小羽的爱慕者没跑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请问他是把人放进来呢,还是先通知某个正办出院手续的助手先生。
呃,话又说回来,只是侦探和助手的关系……
中原君应该不会介意的,对吧?
……对吧?
第67章 Episode 67 介意我碰你吗?
结果, 某个爱慕者不仅进入了病房,还成功得到了和侦探独处的机会。
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是雾岛羽香主动要求的。
关于事态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旁观了全程的谷崎兄妹表示, 他们也很懵逼。
变化来得太快。
在听到相叶隼人的名字后,雾岛羽香的神情不变,但出色的记忆让她很快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和经历。
事情截至目前为止,都还只是普通的问候寒暄, 一切正常。
直到相叶隼人把怀中的花束递了过来, 鼓起勇气问道,
“雾岛小姐, 我有个朋友是神奈川花火祭的工作人员, 因为事务的关系, 他无法参加活动, 就把门票送给了我。请问,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咳咳, 请不要误会!我、我绝对没有可疑的想法!”
或许是一旁谷崎直美, 和谷崎润一郎怀疑的眼神太过明显, 相叶隼人在说完后,面色一紧。
他的背脊跟被针尖戳了一下似地,猛地一个激灵, 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实不相瞒, 这其实是一桩案件的事前调查。”
“那个……经、经过上次出勤后, 我发现自己和雾岛小姐配合默契,我个人也很佩服雾岛小姐, 希望能再得到雾岛小姐的指导!”
某个警察先生努力解释,然而越抹越黑。
那两道扎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快实体化了, 温度一路攀升,堪比烤肉用的烧烤架,正‘滋滋’地往外冒烟。
【指导个鬼哦!】
【小羽难道是什么横滨警局的新人培训官吗!】
谷崎润一郎的表情欲言又止,满心的吐槽都快化身子弹夹,从他的眼睛里‘突突突’地射出来了。
【再说了,你们哪儿来的‘配合默契’啊警察先生!】
【明明是你中途开溜,跑去便利店买饭团,结果引起了不明嫌犯的注意,把对方一路引来,间接导致了车祸啊!严格来说,还是小羽帮你兜底了啊!】
【不要擅自篡改记忆,有点自知之明啊,警察先生!】
谷崎润一郎的嘴角抽搐。
他和自家妹妹对视了一眼,跟两尊不动怒佛似地,双臂交叉抱胸,一左一右地杵在雾岛羽香的两旁。
就差用眼睛‘瞪’出两个字,作为对邀请的回复——
【不行!】
【拒绝!】
嗯,眼神很坚决,画外音也铿锵有力。
可惜,在这件事上,某个大小姐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病房内,雾岛羽香没有去接那束鲜花。
她坐在窗边的靠椅内,像是斟酌一样,苍白的指尖在扶手处点了点,突然说道,
“谷崎,直美小姐,可以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吗?”
“有些话,我想单独对这位相叶警官说。”
谷崎润一郎:“欸?”
谷崎直美:“……欸——!!”
真的假的?!
私人空间?为什么要私人空间?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听的吗!
谷崎直美一脸不赞同,看向某个警察先生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现役诱拐犯。
尽管略有微词,但自家大侦探都这么要求了……
最后,谷崎兄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他们替对方拉上了病房门,给自家的侦探留出了充足的私人空间,紧接着下一秒——
伴随着病房门‘咔哒’一声合上,谷崎润一郎和谷崎直美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两人‘咻’地蹲下,默契地把耳朵往门上一贴——
开始全神贯注地偷听。
【可恶!他们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时代已经变了!高智商侦探和笨蛋警察的组合早就过时了!】
【又不是老土的晨间剧,不会承认的!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恋爱人选的!】
谷崎润一郎&谷崎直美: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jpg
于是乎,等到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远远地隔着走廊的,他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谷崎直美和谷崎润一郎难得没有和往常一样,黏糊地贴在一起,上演奇怪的‘禁断の兄妹小剧场’。
两人一反常态地排排猫在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偷听,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相当可疑的发言。
“怎么样,里头到哪一步了?”
“好像说到了‘睡眠质量’……可恶,直美决不允许!要睡的话,我愿意和兄长大人一起抱着小羽睡!”
“……等等,我不愿意啊!直美!”
中原中也:“……”
“……你们在做什么?”
中原中也的眼角一抽,感觉自己拳头正蠢蠢欲动。
如果不是出于对同伴的信任,此刻,他早就一拳把这两个满口可疑发言的家伙,揍飞进墙里了。
偏偏某个偷听二人组,没有一点点收敛的意思。
蹲在右侧的谷崎润一郎扭过头,‘嘘’地压低了嗓音,对中原中也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小声点,我们都听不到里面了,中原君……嗯?中原君?!”
谷崎润一郎猛地回过神,惊悚的表情充满了替别人家的恋人望风,结果一扭头,发现正主倒提着三十米大砍刀,朝自己投来死亡视线的冤大头即视感。
谷崎润一郎:“……”
谷崎直美:“……”
“说吧,你们鬼鬼祟祟地蹲在门口做什么?”
正主本人,中原中也双臂抱胸,钴蓝色的眼睛觑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两人。
明明是再平和不过的语气,却听得谷崎兄妹齐齐一抖,仿佛被刀片刮过神经一样,露出堪比见到地狱的表情。
“呃,这、这个其实是——”
谷崎润一郎顶着重力使充满压迫感的视线,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
他跟遭遇大型食肉动物一样,下意识先把自家妹妹护在了身后,才艰难地开动脑筋。
糟、糟糕,这种身处‘捉奸修罗场’的诡异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小羽和中原君只是搭档吧?所以他到底在心虚什么啊!
谷崎润一郎的额头冷汗直冒,疯狂在脑中组织措辞。
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中原中也又移开了目光,视线落在了关起的病房门上。
“雾岛她在做什么?”
【在和清秀的警察小哥二人独处,私密谈话!】
一个答案在谷崎润一郎的脑中飞快闪过。
但出于某种求生的直觉,他在瞅了眼某个重力使的脸色后,又‘咕咚’一声,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换了一个不那么令人遐想的说法。
“呃,其实是横滨警局的一个警察找小羽有事,两人好像在讨论案情。”
讨论案情?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了钴蓝色的眼睛,语气怎么听怎么危险。
“什么案情需要关着门讨论?就他们两个?”
不愧是强大的重力使,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咳!这个是小羽的要求,说是需要私人的谈话空间!”
“总、总之——”
谷崎润一郎一边说着,牵着谷崎直美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飞快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之后就拜托你了中原中也!我们突然想起侦探社还有委托,先走了,回见——!”
最后一个‘见’字还没落地,就只见谷崎润一郎带着自家妹妹,一晃跑出了三米远。
再一眨眼,两人的身影就瞬间消失在了医院走廊上。
那一阵风的速度,很难不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悄咪咪地用上了异能力,消除了自己的气息。
中原中也:“……”
到底怎么回事?
私人的谈话空间?他的侦探什么时候需要这个东西了?
中原中也转过脸,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门上。
片刻后,他直接伸出手。
就在中原中也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把,拉开房门时,雾岛羽香的声音突然响起。
少女的嗓音穿过病房门下的间隙,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耳边。
“……相叶先生,麻烦靠近一点,我需要碰你的脸。”
中原中也开门的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他定定地站在门口,钴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医院的灯光。
重力使的眸光一冷,仿佛骤然暗下的海面,无声凝结起锋利的寒意。但无论是他脸上的表情还是眼神,又是安静而平静的,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
门内,捧着花束的年轻警官闻言一愣。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失眠得太久,以至于连听觉也出现了问题。
然后下一秒,他又听到黑发少女问了一句,
“有什么顾虑吗?没关系,我可以换一种……”
“啊!是……不是!”相叶隼人下意识开口。
一秒后,他又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回答存在歧义,赶紧改口说道,
“我的意思是‘可以’!如、如果雾岛小姐您不介意的话——”
年轻的警官挠了一下脸颊,看上去有点紧张。
他试探地看了一眼雾岛羽香,而后微微深呼吸。
青年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般,在黑发少女默许的态度下往前靠近,最后克制地停在了两步开外的位置,单膝蹲在了侦探的面前。
“……请、请。”相叶隼人有点磕巴开口。
青年想要表现得再好一点。
可惜,在对上侦探黯淡的红瞳时,他的脑中却一片空白,跟被猫叼走了舌头一样,磕巴了半天,只能挤出这么一个字。
【……啊啊太没出息了!振作一点啊,相叶隼人!】
年轻的警察在心中大声哀嚎,面上却努力挺直了后背,甚至拿出了在警校训练时的姿态。
“那么,失礼了。”
雾岛羽香没有在意对方的紧张,她微微颔首,朝着警察的脸颊伸出手。
少女的手指苍白,指尖如同无瑕的玉石,透明的指甲盖映着光泽,在阳光下透着一点淡淡的漂亮粉色。
这对于任何一个心怀爱慕的男士来说,都该是开心的——
开心的、毋庸置疑的期待。
或许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再回想起来时,依旧是忍不住怦然心动的体验。
少女的指尖越来越近。
彼此的距离一寸寸缩短,然而,相叶隼人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触碰,呼吸却莫名地一重。
仿佛应激一般,他的眼前飞速闪回无数碎片的画面。
【“啊——!”】
【“趴下!”】
【“……快,雾岛小姐被带走了,对不起,我尽力了,我……”】
强烈的撞击感在体内炸开,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尖锐鸣笛。
某一瞬间,年轻的警察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数天前的车祸现场。
巨大的卡车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尖鸣着朝自己狠狠撞来!
车身变形,车窗的玻璃尽碎,扎进颈侧的动脉血管里。
相叶隼人满脸鲜血地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走来,踩在自己的手指上,碾断他的指骨,带走了昏迷的黑发少女……
【……等等——】
【那是……】
……
…………
无数沾染鲜血的画面碎玻璃一样,在相叶隼人的眼前飞速闪烁。
每一块玻璃片上,都清晰地映出了一张人脸——
凶犯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了真实的样貌。
唯独那双眼睛,恶毒如张开獠牙的蟒蛇,对着他猛地——!!
【啪。】
“——相叶先生,回神。”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相叶隼人猛地一抖,骤然醒过神来。
四周闪回的场景褪去。
他发现自己依旧保持着单膝的姿势,蹲在地上。
病房内阳光灿烂,一片宁静,唯独他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背上浸满了冷汗。
雾岛小姐的手没有碰到他,就停在了距离他一厘米的位置外。
而他的手——
相叶隼人低下头,惊骇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花束被丢了出去。
此刻,他的右手正搭在后腰上,那个他平时安置警枪的地方。
他的手指已经握住了枪柄,距离拔.出只差一点点。
【……】
【他刚才是想做什么……?】
【这可不是晚上的噩梦,他刚刚差点、差点做了什么——?!】
相叶隼人的呼吸急促,他像是被开水烫伤一样,忙不迭松手放开了警枪。
“抱歉,雾岛小姐,我不是——”
相叶隼人慌张地道歉。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到雾岛羽香平淡地开口,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充满危险意味的举动。
“放松,相叶先生,我知道你没有伤害我的主观意图。”
雾岛羽香一边说着,收回了伸出的右手,改将桌上的保温壶推了过去。
壶中的热可可没有动过,还悠悠地往外冒着热气。
“你刚才拔.枪,想射杀谁?”
“——”
相叶隼人愣愣地接过保温壶,在听到问话的瞬间,他的手指一抖,脑中迅速闪过一张戴着口罩的脸。
警察张了张嘴。
他想要说出答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凶犯的名字。
而讽刺的是,在过去的整整一周,他曾有无数次寻找对方档案的机会,却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想要听一听我的回答吗,相叶先生。”雾岛羽香问道。
“我……”
相叶隼人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雾岛羽香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回答。
“相叶先生,我对烟花不感兴趣。在我看来,那些人造的易燃物除了让食物染上硝.烟味,制造长时间的噪音,过分吵闹之外,不存在任何值得观赏的价值。”
“最主要的是病毒还会通过蚊虫叮咬的唾液,在人群中大量传播。”
“事实上,比起花里胡哨的花火大会,相叶先生,我认为你更应该去见一见心理医生,进行一场必要的职业心理疏导。”
【——看心理医生去吧。】
这样的回复放在任何日常的语境下,都难免有指着别人鼻子,骂对方有病的嫌疑。
而实际上,雾岛羽香也压根没打算掩饰这一点,径直说道,
“相叶先生,或许你本人没有意识到,但从你进入病房开始,你就走神了三次。”
“你目光停留在我额头上的时间,明显长过对话题本身的关注。警觉性提高,但注意力分散,再加上刚才的记忆闪回……恕我直言,你明显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症(PTSD)的状况。”
虽然还不至于到影响生活的程度,但也足够危险了。
“不是!雾岛小姐,你误会了!我没有——”
相叶隼人本能地想要否认。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又听到侦探毫不客气地反问,
“没有什么?”
“是没有险些对一般市民拔.枪,还是没有出现上述的症状?”
相叶隼人:“……”
相叶隼人哑然,他的下颚绷紧,用力闭紧了嘴巴。
很显然,这是拒绝的姿态。
这也是理所当然。
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警察,都不允许相叶隼人在爱慕的少女面前,流露出一点脆弱的神情。
但雾岛羽香不管,更不准备配合对方无用的男性自尊心。
“没有必要感到抗拒,相叶先生,这是合情合理的。”
“就在一周前,你经历了车祸,又险些被绑架和折磨,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然而,案件的特殊性没有让你获得充足休息与治愈。”
“电视内每一次播报的新闻对你来说,都是一次重复的场景闪现,重复的折磨。”
“所以,当你进入病房时,发现这里的电视没有打开,反而松了一口气,对吗?”
雾岛羽香轻声询问,近乎直白地说道,
“相叶先生,出于你当时试图保护我的回报,我真诚地建议你,去见一见心理医生。”
“PTSD不是感冒,它不会随着时间自己消失。每年一次的周年日期都会让你难受,而季节性的天气变化,则让一切雪上加霜,只能让你不断回想起当日的事件。”
“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雾岛羽香说到这,话音停顿了片刻。
她抬起手,指尖隔着空气,点了点青年放警枪的位置。
“相叶先生,你现在的反应和书上一模一样。”
“你在难过,而更加令人沮丧的是,你很快会发现,无论是抓住一个新的犯人,还是救出一个受害人,都无法让你好受一点,你只会很庆幸自己完成了工作。”
“事实上,这同样合情合理,那种感觉不会因为某种替代消失,只有连环凶手会。”
“而这,也是你来见我的原因,对吗?”
相叶隼人依旧没有说话。
青年用力攥紧了拳头,想要冷静,但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处被凶犯踩碎的指骨早已愈合如初,却仿佛幻觉一样,再一次发出了钻心的疼痛。
就和他这一周以来,每晚的噩梦中一样。
“相叶先生,我是当时的第二个事件经历人,也是你试图保护的受害人。你以为在见到我之后,会如释重负,然而很遗憾,它无法奏效。”
这份感觉不会自行消失。
它会像恶魔一样,不断纠缠着宿主,直到事态越来越糟。
安静的病房内
雾岛羽香垂下眼,黯淡的红瞳毫无焦距,却能看见一样,沉静地对上了青年的眼睛。
“相叶先生,如果你还想要继续生活,在刑警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的话,就不要无视这些信号。”
“——你的未来,正在向【你】求救。”
第68章 Episode 68 重力使的超强打断
雾岛羽香的话, 让病房的空气重新变回了沉默。
相叶隼人仿佛凝固的雕像般,一动不动地单膝蹲在地板上。
指骨被踩碎的幻觉又一次浮现,钻心的疼痛, 几乎让青年握不住手中的保温壶。
他的手指颤抖,装在其中的热可可跟着不稳地的抖动。就在液体即将被打翻时,一只手从前方伸来,轻轻抽走了保温壶, 把它放回了桌上。
相叶隼人一愣。
他下意识顺着手指的方向抬起头, 在对上雾岛羽香的眼睛时,相叶隼人本能地一颤。青年下意识动了动肩膀, 想要抬手遮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但很快, 相叶隼人反应过来, 眼前的侦探无法视见。
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狼狈, 而另一方面, 她又是最清楚自己心神崩溃的人。
在侦探面前, 任何伪装都显得滑稽又可笑, 除了自取其辱之外, 再没有第二个效果。
这就是……名侦探吗?
相叶隼人出神地盯着雾岛羽香。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横滨警局的众人在提到‘雾岛魔鬼’时, 这四个字背后的分量, 以及他们真正的心情。
【“那个魔鬼啊啊——!”】
【“什么叫限时十二小时内, 找出所有监控视频里的车牌号?这根本做不到吧!当我们个个都有电子眼吗!”】
【“老子不干了!雾岛魔鬼, 你果然……没有人性啊啊!!”】
尽管警局内回荡着这样那样的哀嚎,新人刑警相叶隼人却注意到, 没有一个人真的摔桌子离开。
小组的警察默默低头,熟练地从万能的抽屉里扒拉出了几瓶眼药水, 分给旁边的同僚。
剩下的组员则直接起身,走到自动贩卖机旁,开始给大家买罐装咖啡。
一看就知道,大家都做好了通宵的准备。
而作为回报,他们抢在‘黄金时间’的最后一刻,成功拦截下了不明嫌犯的车辆,救回了被诱拐的儿童。
“那就是一群无可救药的人渣。”
彼时,负责现场行动的刑警眉头紧皱,露出了生理厌恶的表情,
“不明嫌犯故意在论坛上发表帖子,诉苦自己如何因为孩子不堪其扰,然后把受害人免费‘送’给了专门处理‘问题儿童’的机构。”
那些机构打着‘领养’的旗号,宣传慈爱,承诺给每一个后悔成为父母的人,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实际上,他们背后涉及的‘买卖’恶心至极。
那些孩子一旦被交接后,等待他们的又是……
警察的话讲到一半,突然用力抹了一把脸,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
“但是前辈们成功了,你们救回了受害人。” 相叶隼人说道。
“是啊,幸好赶上了。”
刑警闻言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和众人一起远远地站着,注视着前方一家人重聚的画面。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相叶隼人又听到身旁的前辈说道,
“相叶君,很多人都说,当警察最难受的地方,就是看着人死在面前。这句话没有错,但他们没有提及后半句。当警察最开心的地方,同样和人有关。”
“——就是眼前的这副画面。”
受害人沉冤得雪,一家人重新相聚。
只不过,这样的画面对比起其他的结局,能看到的次数还是太少了,远远不够。
“幸运的是,我们有一个雾岛魔鬼。”
老刑警一边说着,转过头对新人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像是无奈,又莫名地带上了一点奇怪的骄傲。
“只要有魔鬼在,就没有破不了的案……”
“新人,说不定我们横滨警局,才是全国的警局里,最幸运的那一个啊。”
因为他们有两个名侦探。
虽然魔鬼的程度不相上下,但也正因为如此,像是这样的画面——
受害人沉冤得雪,一家人重新相聚。
这样最让人开心的画面,他们可以一直看下去。
……
…………
【因为他们,有一个雾岛魔鬼。】
病房内
相叶隼人出神一样,怔怔地注视着雾岛羽香。
少女的神情冷淡,揭穿人秘密时的语气更是直白、没有丝毫容情。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常理意义上,拥有温柔特质,能给予人力量的类型。
但不知道为什么——
相叶隼人定定地看着雾岛羽香。
突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垂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指。
他颤抖的五指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平静了下来,就连那份幻觉一样的碎骨疼痛,似乎都跟着褪去。
相叶隼人沉默着。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一种奇异的倾诉冲动,从青年的心中翻滚而出。
面前的少女既不是温和的神父,更不会给予任何温暖人心的鼓励,说不定还会被讽刺唾骂——
但是……但是——
那份想要说一点什么的渴望不断增加。
它们堆积在青年的喉咙,促使他开口。
“我……”
相叶隼人张开嘴,在发出了第一个声音后,剩下的倾诉,反而就变得顺理成章。
“雾岛小姐,其实……我被强制休假了。”
“在最后一次的抓捕行动中,有一个毒.贩逃出了包围圈,我和屯田队长一起追了上去。后来,我们在一处河堤堵住了他,但他挟持了一个受害者。”
按照一般的险情处理,这时候他们应该选择谈判,稳定凶犯的情绪,同时等待救援。
“可是,我开枪了。”
相叶隼人语速迟缓地开口,脸上带着一种仿佛即将崩塌的空白表情。
“雾岛小姐,我趁着屯田队长牵制住对方的时候,绕到了侧后方,毫不犹豫地开枪了。”
“第一枪打在了毒.贩的手臂上,然后开了第二枪,杀死了对方。”
在那之后,他理所当然地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屯田五目须破口大骂。
在回到警局后的第一秒,队长就勒令他滚回去,强制休假。
“雾岛小姐,屯田队长训斥我擅自行动,不听指挥。但其实我心里更清楚,那个时候,我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不会误伤到人质。”
“但是,我还是开枪了,我、我……”
相叶隼人恍惚地摇着头,语气越来越慌乱,透着走投无路的求助,
“雾岛小姐,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做?”
这次是他运气好,但他不会永远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照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会跨过那条线。
到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办?他还资格,握住手里的警枪吗?
雾岛羽香没有回答。
她垂着眼睛,无焦距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年轻刑警的脸上。
此刻,病房内的空气像是彻底静止了一样,唯独墙上的时钟‘滴答’地响着,一分一秒慢慢走过。
“……抱歉,雾岛小姐,让你为难了,就当我没问过吧。”
相叶隼人用力抹了一把脸。
就在他放弃地站起身,准备告辞时,雾岛羽香终于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
“武田达荣。”
相叶隼人一愣,“……什么?”
“武田达荣,那个袭击你的毒.贩的名字。”
雾岛羽香像是没有听出青年愕然的语气,平静地谈论起这位凶犯的生平。
“武田达荣,出生于一间黑诊所内,八岁以前跟着母亲。”
“他的母亲高桥那海曾因吸毒多次入狱,入狱期间,他就在街头流浪,并成功活了下来。”
“他在九岁的时候第一次被强.奸,十二岁的时候,学会了如何将愤怒转化成暴力,再把暴力转化成性.行为。然后,他侵犯并杀死了高桥那海,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受害人。”
相叶隼人:“……”
相叶隼人的瞳仁震颤。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创伤根源、那个罪魁祸首的生平。
“够了,雾岛小姐,请不要再……”
青年用力深呼吸,他想要让雾岛羽香停下来,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的大脑、他的本能、他的‘求救信号’……
这些都牢牢地把青年钉在了原地,强迫他听完凶犯的一生。
而随着少女平静的阐述,那个扎根在相叶隼人噩梦中的身影,如同幻像一样,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只不过这一次,噩梦的身影摘去了帽子,脱下了口罩。
形如蟒蛇的眼睛褪去了噬人的阴影,变成了一双随处可见的人类眼睛,不再具备威胁性。
而对方的身影——
【武田达荣】
相叶隼人定定地睁着眼睛,看着幻像中的那抹剪影消散,又重新凝聚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不是噩梦、不是创伤。
就是一个具体的、可以被打败的人。
与此同时,雾岛羽香对凶犯的叙述也停了下来。
她抬起眼睛,黯淡的红瞳映着暖阳的光泽,目光再次落在了青年所在的方向。
“相叶先生,你知道为什么人们更喜欢在恶人死后,才开始谈论他们吗?”
“……为什么?”
相叶隼人的眼神茫然,脸上还带着没有恢复心神的恍惚。
“因为,唯独在他们失去了呼吸,一动不动地躺在土里之后,人们才会慢慢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不是神明、也不是恶魔——”
“是能被打败、能被杀死、能被谈论……在生物的范畴上,和他们没有区别的人。”
于是理所当然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那些被人为赋予的邪恶与恐惧,自然烟消云散。
“相叶先生,我曾见过无数深陷PTSD的人,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他们的结局。”
雾岛羽香上身靠在座椅内,嗓音依旧冷淡,没有丝毫多余的同情或是不忍。
“大部分时候,他们以为自己没什么可以失去了,但事实恰恰相反。当症状加深时,他们首先会被夺走睡眠,接着是笑容。”
“恐惧会让他们在任何地方都感到不安。”
“然后,他们的工作也被夺走了。最后,他们被改造,变成父母与朋友都不认识的人。”
“相叶先生,别让它赢过你。武田达荣只是你生命中不值一提的一角。去谈论他,去翻一翻他的档案,然后……把他丢掉。”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建议。”
“对了,记得去见一见心理医生。休假期间,你需要正式的职业心理疏导和再评估。”
“至于你的情况,我会如实告知屯田大叔,在你能真正复职以前,好好休息吧。”
雾岛羽香总结地说道,为这一场漫长的对话落下休止符。
相叶隼人:“……”
相叶隼人注视着雾岛羽香。
久久的,仿佛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默后,相叶隼人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
如此重复数次后,青年像是重新找到了未来的支撑一样,努力做了一个笑的表情。
他深深凝视着雾岛羽香,想要最后说些什么。
“谢谢你,雾岛小姐。还有一件事,其实我来见你,并不全是为了……”
青年的话没有说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直接应声打开。
“我回来了,雾岛。”
平静的嗓音传来。
相叶隼人下意识转过头,发现一个陌生的赭发青年出现在门口。
对方单手抄兜站在门边,右手拎着一袋药品和一份出院用的档案材料。
似乎是感受到了第二人的视线,相叶隼人看到赭发青年侧过头,钴蓝色的眼睛锐利,目光平静地在他的脸上扫过。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眼。
然而,相叶隼人却奇异地从里头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东西。
……但不是警告,也不是示威。
对方甚至没有开口询问他的名字,只是随意地冲他点了点头,权当做是问好。
随后,赭发青年经过自己,走到了黑发少女的身边。
擦肩而过的刹那,一个牛皮纸材质的东西,意外在年轻警察的衣袖上轻轻刮了一下。
相叶隼人低下头。
这个角度,恰好能让他看清,对方提在手中的档案的全貌。
棕色的牛皮纸封面,病人那一栏上印着黑发少女的名字,而旁边的确认签字处,落款赫然是——
【家属代领,中原中也】
相叶隼人:“……!!”
相叶隼人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龙飞凤舞的签名,一笔一划就像刀锋一样,深深戳在了他的眼球上。
【雾岛羽香】
【中原中也】
两个名字的姓氏天差地别,某个警察先生甚至连骗一骗自己,对方与侦探是兄妹都做不到。
与此同时,就像是印证青年脑内的猜想般——
下一刻,他听到了侦探与助手的对话,旁若无人地响起,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
…………
“哦,热可可?你偷喝了多少,大侦探。”
“中原中也,我必须提醒你,现在是东京时间15点23分53秒。”
面对助手先生抓包的问话,雾岛羽香昂起下颚,表现得非常的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偷偷吃甜食被发现的心虚。
“换句话说,现在已经超出了主治医生的忌口一周时限。中原中也,禁止再干预我的进食喜好。
……
……………
【中原中也。】
【那份档案上的‘家属代领’,就是这个人的名字!】
一旁的相叶隼人:“……”
病房内,赭发重力使与侦探少女一站一坐。
两人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就连彼此间的距离,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谈话模样。
然而当他们对话时,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就好像他们之间亲昵无间,轮不到第三人插足。
才刚刚消化了创伤,还没来得及告白,就惨遭失恋的警察先生:“……”
这一刻,落满了阳光的病房内,某个警察先生仿佛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清脆地碎裂成了两半。
那是某个爱慕者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恋心。
……
…………
他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心理咨询室里。
第69章 Episode 69 还不够
相叶隼人捧着碎掉的恋心离开了。
青年走远的背影写满了失意憔悴, 就差悄咪咪地找个墙角蹲下,‘汪’地一声哭出来,哀嚎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恋情。
病房内, 中原中也转过头,瞥了一眼被遗忘在地上的花束。
那是一束向日葵,其中夹杂着几支雏菊和满天星。
一眼望去,灿烂而温柔,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夏日盛开的阳光和满天的漂亮星光。
巧合的是, 满天星的花语,正好有‘暗恋’的意思。
再加上花束底端精致熟练的扎条——
很显然, 花束是花屋的店主帮忙挑选的, 但不可否认, 那个警察同样费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可惜, 他的心上人是冷酷的侦探, 无法被轻易打动。
中原中也走上前, 随手捡起花束搁置在桌上。
由于经历过摔落的关系, 此刻, 向日葵的花瓣已经掉落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还蔫蔫地附着在包装纸上,显得无精打采。
“雾岛。”
中原中也打量了一眼向日葵, 目光落回雾岛羽香的脸上, 开口时的语气了然。
“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吧, 他对你真正的想法。”
这束花就是最好的提示。
而在抛去所谓的‘花语常识’后, 类似的线索还有很多。
在中原中也看到相叶隼人第一眼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对方的衣服是新换的,头发的边缘还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湿意, 身上喷了男士香水。
这说明那个警察再拜访前,特意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
即使脸上的疲倦已经浓到遮不住,也要强打起精神,展示出清爽干净的一面。
如果只是单纯地来见一见曾经的受害人,希望获得一些慰藉的话,可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这么明显的线索,他能发现,某个大侦探不可能没有察觉。
当然,作为黑手党,某个重力使可不会突然善心大发,替情敌争取机会。
他这么问,不过是因为他同样需要确认一件事。
果然,不出中原中也所料——
在听到这番话时,雾岛羽香放下了水杯,但她头都懒得抬一下,脸上更是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
“嗯,我是发现了,所以才更不需要理会。”
雾岛羽香坐在椅子里,窗外的阳光照入,透亮的轻纱一样把侦探包围在其中,明亮而温暖。
然而她的嗓音始终是冷静的,语气不以为然。
“中原中也,相叶先生的状态合情合理,也不难理解。”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很容易推断出他对我抱有好感的结论,可能还存在「依恋」以上的感情。”
“但事实上,他的这份好感并非源于他本身的意志,而是在特定的突发条件下,由多种神经物质和大脑共同作用形成的结果。”
雾岛羽香单手撑在下巴处,如此说道。
她置身于阳光中,神色如常。
即使是剖析与自己有关的爱慕者和追求者,她的脸上也始终不见寻常少女的羞意,依然是绝对理性的姿态。
“比如,一周前的车祸,就属于突发性的极端危机。”
“剧烈的撞击催生了他的肾上腺素,物理疼痛唤醒岛叶皮质,而这些被放大的焦虑,又进一步刺激了大脑的VTA区域,最终让他产生关于「依恋」的错误归因。”
“但凡他的心理医生足够专业,在经过充分的干预和治疗后,他自然会冷静下来,意识到当时产生的移情有多么愚蠢。”
“所以,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倒不如说,适当的忽略,对于事后恢复理智的患者来说,反而是一种体贴。
毕竟,谁都有想到过去的愚蠢,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撞墙的时候。
俗称,「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了自己」
说完这些后,雾岛羽香捧起水杯,喝了一口热可可。
浓郁的巧克力甜香在舌尖蔓开,雾岛羽香如慵懒的猫一样,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少女靠在柔软的椅背里,整个人看起来绵软又不设防,像极了可爱又无害的漂亮天使,与说出口的冷静话语对比鲜明,充满了奇异的错位感。
移情。
错误的「依恋」归因。
……这还真是——某个大小姐的风格啊。
中原中也的脸色沉静,他得到了想要验证的答案。
重力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雾岛羽香,钴蓝色的眼瞳中看不到一丝意外的神色。
一般来说,如果放在平时,这段关于【移情】与【依恋】的话题,就该到此为止了。
但中原中也没有在这里结束话题的打算。
他的内心有一股强烈的直觉,提醒着他继续问下去。
——继续。
如果不想未来也掉进所谓的【神经物质与大脑共同作用】的死胡同,半天也爬不出来的话,他就必须继续问下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要借着这次的机会,撕开她的常识,打乱她的节奏
让她思考,撇开所有理性,仅凭本能思考。
虽然存在风险,但相对的,成功后的回报相当让人心动。
远远超出百分之三百的利益,足够让黑手党铤而走险,去攫取他的渴望。
——那个坐在磅礴的书籍之中,属于他的理性又绝对冷静的心上人。
“不需要在意啊。”
病房内,中原中也仿佛只是随口感慨一样,重复地说道。
他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随后抬起手臂,把提着的药品袋和出院材料档案,尽数放在了身侧的病床上。
在做完这一切后,中原中也才不紧不慢地走向雾岛羽香。
然后,他拉开了手边的椅子,隔着一张小圆桌的距离,在少女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就像是某种信号——
雾岛羽香的眼睫一动,她若有所觉地抬起眼睛,‘望’向了中原中也的方向。
“你有话想对我说。”
“对。”
中原中也沉着地点了下头,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很好奇你的想法。”
“那个叫做相叶隼人的警察,他的想法没必要在意,那么我呢?”
“雾岛,对你来说,我也是不需要在意的那一个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提问,让周围的空气骤然一静。
【你是故意找茬,想吵架吗?】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的话,脑子里大概会第一时间冒出这么一个猜测,并且对此一头雾水。
怀疑自己的助手是不是哪个神经突然搭错了,要么就是故意找茬,借题发挥。
但他的侦探不会这么想。
中原中也有这个自信。
他的侦探,永不猜测,永不揣度。
对于这样的情况,她向来只会做一件事——
中原中也坐在椅子上,看着雾岛羽香像是发呆一样安静了片刻,然后,她撂下了手中的水杯。
杯底落在桌面,磕出‘喀哒’的一声清脆。
雾岛羽香上身靠向椅背,她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黯淡的红色眼瞳中透着无法忽视的锐利和审视。
她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重力使,以一种询问的口吻陈述道,
“中原中也,你在拿自己和一个陌生男性比较。”
“从人类行为逻辑来说,这种现象只会发生在势均力敌的对手之间,双方为了争夺某种资源的时候,外显出的一种内在的竞争模式。”
“为什么?”雾岛羽香轻声问道。
中原中也看见少女歪了下头,像极了是猫即将发起攻击以前,故意迷惑对手时的可爱举动。
看似无害,实则,她早已在周边埋下了语言陷阱,等待着‘敌人’主动踩进去。
“中原中也,在我看来,你和相叶先生之间不存在任何共同点,也没有需要争夺的‘稀缺资源’。”
“说说看,是什么促使你产生了‘对比’的举动,你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大侦探。”
中原中也平静至极地说道。
他的语气缓和,听不出一丝慌乱的破绽。
黑手党不会对侦探说谎。
面对侦探的审讯,他永远是最配合的嫌疑人,向来只对心上人阐明实情。
“雾岛,相叶隼人带着花来这里的初衷,无非是希望进一步,获得回应。而我想要的比这更多,他抢夺了属于我的注意力。”
“中原中也,虽然我大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你口中的‘注意力归属’并不成立,不过——”
雾岛羽香停顿了片刻,对中原中也微微抬了抬下颚,
“继续。”
很好。
中原中也沉着地点了下头,继续了这场对峙与审讯。
“雾岛,在那个警察出现的第一秒,你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包括他对你的想法,以及他正处于何种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这样的前提下,你依旧选择了和对方独处。”
中原中也问道,“为什么?他有重要到值得你冒险的程度吗?”
“和重要与否无关。”
雾岛羽香迅速否定了答案。
她黯淡的红瞳对上助手的眼睛,继续往前紧逼了一步,
“中原中也,如果你了解过关于PTSD的基本常识,你就会知道,一个相对放松、保障隐私的环境,是让患者开口的必要前提。”
“这是合情合理的处置手段,你却对此不满。”
“你在不满什么?中原中也?”
“我不满的就是这里。”
面对侦探言语的步步紧逼,中原中也毫不避讳。
他主动迎了上去,一点也不担心暴露心中真正的想法。
不,不如说——
此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因此,侦探无法识破。
雾岛羽香依旧无法判断,无法确认最终的结论。
“大小姐,你向来有无数种后备方案,但你永远只选择最冒险的那一个。你就没有想过,他会对你开枪吗?”
“一个手持武器,状态不稳定的人有多危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不会开枪。”雾岛羽香肯定地说道,
“还有心思考虑「依恋」问题,并且花时间挑选探病的花束,就意味着他的情况暂时处于可控的范围,开枪的概率不到百分之十。”
“不到百分之十?”
中原中也皱起眉,“你口中的不到百分之十,就是他已经把手搭在了枪上,就差拔.出来了?”
话说到这一步,即使中原中也知道侦探设下了‘语言陷阱’,也还是被逼出了一点火气。
“雾岛,你真的有考虑过后果吗?”
“既然你想知道我在不满什么,为什么生气——你想知道……可以,我现在就告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中原中也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几乎是眨眼的一刹那,重力使的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雾岛羽香的面前。
中原中也俯.下身,落下的阴影遮住了停驻在少女肩头的阳光。
被夺走光线,阴影压迫而来的对峙中,雾岛羽香眼睫微微一动。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额头一凉,额前的刘海被一只手撩开,紧接着,就是滚烫的温度抵了上来。
是中原中也的手指。
重力使以手指为枪,食指的指尖抵在了雾岛羽香的额头上。
“你看,大小姐,要夺走你的性命,就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我甚至不需要用上异能力,而那些人呢?”
中原中也垂着眼睛,钴蓝色的瞳眸映着微冷的光。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下的少女,带着一种饥饿的野兽看着猎物一样的狠劲。
但他的声音却是不疾不徐的,思绪清晰地列出那些人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
“相叶隼人、武田达荣、阿部雄彦——”
“这些人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你。”
“一个开枪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一个会选择利刃,剖开你的肚子……你有没有想过,只要出现一次意外,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雾岛,你说过吧,我们【应该】开心。”
“与谢野他们应该为破案而开心,我也应该为达成目的而高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我们心里,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重要?”
论起重要的程度、价值……
雾岛羽香这个人,是远远比那些案件超出百倍、一万倍不止的重要。
“大小姐,黑手党从来没有多少耐心,我发现与其像与谢野他们一样,等你自己推理出线索,不如由我直接给你答案。”
“回答我,雾岛羽香,在你的字典里、在你的那些后备方案里、在你做出冒险的决定的时候,你有哪怕一刻——哪怕一刻,考虑过我们吗?”
“对你来说,我在你心里,也是不需要在意,可以随意无视的那一个吗?”
“……”
“…………”
所以,这就是答案。
没有谎言,没有隐瞒。
至少,雾岛羽香暂时没有从里面,发现谎言的痕迹。
额间被抵住的触感越发明显,温度如火苗一样,透过彼此碰触的那一小块肌肤蔓延开来。
柔软而灼热的触感,几乎要在少女苍白的皮肤上纠缠上另一个人的温度。
雾岛羽香微微后仰起头,自下而上地抬起脸颊。
她任由中原中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把要害与咽喉尽数暴露在黑手党注视的目光里。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时钟的声音在空气中一秒一秒地回响,直到墙上的秒针转过半圈,雾岛羽香的眼睫眨了一眨。
下一刻,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握住了中原中也的食指与指尖。
“我考虑过。”
雾岛羽香开口说道。
她的声线一如往常的冷淡,仿佛山涧自顾自流淌的泉水,带着至始至终无法更改的凉意。
“中原中也,正是经过了充分的思考和论证,我才选择了你口中的那些方案。”
“我不否认其中有冒险的因素,但考虑到不明嫌犯的心理状态和行动轨迹,以及受害者的存活时间,这是我能得出的最好方案。”
“再慢上一步,那些婴儿会死。”
“另外,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受害者,会被其他城市的嫌犯清理掉。”
到时候,即便是破获了毒.品走私案,那些本可以活下来的受害人,也不可能重新复活。
那是分秒必争的状况。
至于相叶隼人极有可能开枪的情况——
雾岛羽香抬起眼睛,黯淡的红瞳映着微弱的亮光,如同无法磨灭的萤火光辉,笔直地迎上黑手党的视线。
“中原中也,你说的那些后果,我当然全部考虑过,而我得出的结论是——”
“它们一个也不会发生。”
“我相信侦探社成员们的能力。他们敏锐、优秀,是值得托付后背的同伴,更重要的是,我同样相信我的助手。”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明白我留下的暗示,也一定会来救我。”
“事实上,我的‘预言’全部实现了,不是吗?”
和相叶隼人独处时,谷崎润一郎和谷崎直美就在门外;而与凶犯武田荣达对峙,她的助手也在附近。
她的同伴就在她的身边。
——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没有什么好怕。
雾岛羽香弯起嘴角,脸上浮现出明亮而自信的笑意,
“中原中也,这就是我作为名侦探的判断。而对我来说,你从来不是可以无视的人。”
“恰恰相反,你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你是我的底牌。”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深深地凝视着心上人。
他的心脏因为少女的信任而不断剧烈跳动。某种欣喜的、心满意足的物质从每一下的心跳声中涌出,随着血脉遍布全身。
中原中也低下头。
他保持着被握住指尖的姿势弯下腰,把嘴巴凑到了雾岛羽香的耳边,轻声说道,
“不行。”
“大小姐,大侦探,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听好了,雾岛羽香,仅仅是信任和底牌远远不够,作为助手,我不接受你的答案。”
第70章 Episode 70 喜闻乐见修罗场
今日的武装侦探社, 气氛略显微妙。
本来,难得一桩毒.品走私案告破,雾岛羽香顺利出院。国木田独步和与谢野晶子也从东京回来, 结束了长达一周的案件收尾工作。
今天可以说是这个月里,最适合清闲摸鱼的一天。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侦探社的成员们都会各自选择一些放松的活动——
与谢野晶子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陪她逛街,充当搬购物袋的倒霉蛋。
谷崎直美喜欢和其他事务员小姐凑在一起, 讨论最新的八卦、制作小甜点, 时不时投喂一下侦探和兄长。
某个大侦探照旧窝在猫窝,咳, 是沙发上摆弄益智玩具。
中原中也负责看住自家侦探。
至于国木田独步——
嗯, 可靠的副社长负责对众人摸鱼的行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顺便燃烧双倍的工作热情, 把键盘敲得震天响, 再把一周后的工作细则提前, 重新安排未来一个月的委托计划。
真是充实又激情燃烧的一天!
众人得到了休息, 副社长也得到了‘休息’,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然而今天,这份日常被打破了。
明明是约定俗成的快乐摸鱼时光, 几个调查员却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窗外的阳光有多好, 社内的空气却有多诡异, 还莫名透着一股大战即将开始, 一触即发微妙的气息。
“……”
谷崎润一郎默默抬起头,看了一眼沙发方向, 自己和自己下国际象棋的雾岛羽香,又扭过头, 瞅了眼坐在旁边,安静翻书的中原中也。
数秒后,他悄咪咪地往后挪了一步,退回到茶水间内。
伴随着门‘啪嗒’一声关上,谷崎润一郎‘咻’地坐回小圆桌旁,和小伙伴凑到一起,继续压低了嗓音讨论。
“小羽和中原君……这是吵架了?”
“不能吧。”
事务员之一,春野绮罗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对此表示很怀疑,
“小羽那么可爱,真的会有人想不开和她吵架吗?”
“嗯嗯,确实。”
其他人双臂环胸,桌前各自放着一碟小饼干,连连点头。
唯独新来的事务员小姐:“……”
“关于‘可爱’确实无法反驳,但是春野小姐……你刚刚说了‘想不开’对吧?”
而且你们在那里咬着饼干,跟着一脸赞同又是怎么回事啊?
敢情原来你们也知道,雾岛小姐的性格容易得罪人吗?!
“三井小姐,这不是‘得罪人’的问题。”
谷崎直美竖起食指摇了摇,正义凛然地科普,
“这用小羽的话来说就是——”
【“吵架?”】
【“哼,争吵的本质是一种权利关系的较量,是个体尝试在二人关系中施加自己的意志,尝试夺取更多心理优势区间和控制地位的结果。换而言之,这只发生在一段成立的关系中。”】
【“但恕我直言,阁下与我并不存在任何值得商讨的二人关系。”】
【“事实上,你我甚至不具备‘可交流’的大前提,毕竟人类暂时还没有开发出‘跨物种交流’的技术。”】
简单来说就是——
闭嘴,你这个白痴,我不要和笨蛋说话。
不得不说,谷崎直美的模仿水平相当出众,完美地重现了某个大小姐是如何昂着下巴,气死人不偿命的。
新加入不久的事务员小姐:“……”
很好,眼前已经浮现出对面无能狂怒的画面。
“……那个,直美小姐。”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新人事务员嘴角抽搐一下,缓缓问道,
“姑且问一句,雾岛小姐最后那句话……应该不是对委托人说的吧?”
“哦,那倒不是。”
谷崎直美点了点下巴,回忆地说道,
“我记得当时是小羽和兄长大人一起搭档,调查一宗高利贷绑架案。”
“最后那句话,其实是小羽指着那个社长的鼻子骂的啦,哈哈哈哈,不算委托人。”
事务员三井小姐:“……”
那不是更糟糕了吗!
对方可是放高利贷的黑.道啊!这么挑衅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其实还好啦。”
谷崎润一郎抓了抓头发,哈哈地干笑了一声,
“也就是一不小心被追了三条街,然后小羽直接爬到了Port Mafia仓库外的树上,硬生生地耗到了国木田先生和警方来救场。”
顺带一提,那处仓库虽说隶属于Port Mafia,但树的位置又很微妙。
——正好处在居民街道和港.黑的警戒范围之间。
搞得当时的高利贷成员异常恼火。
他们想要动手,又忌惮数百米外的港口黑手党;不动手吧,某个坐在树上的大小姐又在那嘲讽输出,成功让人血压飙高。
以至于当时的画面相当一言难尽。
据说,那时守备仓库的黑西装犹豫了很久,但又苦于织田干部‘禁止惊扰一般市民’的命令……
最后,他们只能板着脸戳在那,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黑西装们表面冷酷,面无表情,实则戴着墨镜,津津有味地欣赏完了几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怼得差点吐血的全过程。
茶水间内
头一次听到这些的事务员三井:“……”
糟糕,听、听上去好有趣啊,突然好想亲眼看一看怎么办?
“等等,为什么是小羽在树上躲着?”
事务员三井猛地反应过来,奇怪地看向谷崎润一郎。
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对黑发侦探的称呼发生了转变,也从礼貌的‘雾岛小姐’变成了更亲密的‘小羽’。
“谷崎君,小羽当时不是和你一起搭档吗?你不在旁边吗?”
“啊,关于这一点——”
谷崎润一郎挠了一下脸颊,无奈地说道,
“那其实是小羽的计划啦,由她负责激怒高利贷的成员,引开大部分看守的注意力,我去救被绑架的受害者。”
事实上,最保险的做法应该是原地等待救援。
但等谷崎润一郎好不容易打完电话,一扭头,就发现某个大侦探已经自顾自地行动了。
彼时的谷崎润一郎:“……”
小羽啊啊啊——!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情报人员,打不过那么多壮汉啊!
无奈之下,谷崎润一郎只能硬着头皮,配合了雾岛羽香的计划。
说实话,那个时候橘发少年同样被气得够呛。
但直到他用异能力潜入地下室后,才发现其中一个受害人患有糖尿病,在没有胰岛素的情况下,根本撑不到救援赶到。除非有人先一步行动,把人送到医院。
“所以小羽才提前行动,选择由她来引开高利贷成员的注意力……”
事务员小姐恍然大悟。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侦探小姐屡次冒险,但其他人即使再着急,又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毕竟就某种程度而言,黑发少女的计划,确实是当下最合适的方案。
这一边事务员小姐若有所思,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小伙伴们已经讨论回正题了——
“唔,我觉得小羽和中原君,应该没有吵架。”
谷崎直美和自家兄长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一天前病房外的一幕。
尽管确实有着一层疑点在,但没有吵架的证据同样很明显。
“因为——”
谷崎直美竖起手指,提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线索,
“就在刚才,中原君给小羽削了小老虎形状的草莓!”
谷崎润一郎:“……”
其他事务员小姐:“……”
茶水间内,空气足足安静了三秒。
三井小姐无语地抽了一下嘴角,就在她以为众人要吐槽‘这算什么证据啊!’的时候,她看到其中一个小伙伴‘啧’地一声,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小兔子苹果就算了,竟然还拿出了小老虎草莓这一招。”
负责财务的事务员小姐握拳,愤愤不平,“可恶,这就是异能力者的实力吗?!”
“我就说为什么中原君得到的优待格外明显,原来他在背后偷偷内卷我们!太狡猾了!工贼!”
“不止如此,除了这一点,我发现小羽和中原君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伴随着茶水间的门再次打开,又一个事务员小姐出现,若无其事地在小圆桌旁坐下,加入到八卦小分队中。
“我刚刚在外面掐表计算过,小羽已经有足足十五秒,没有动过棋子了!”
这名事务员小姐说着,十指交叉遮住嘴唇,鼻梁上的眼镜‘叮’地一下,闪过锐利的白光。
“以前小羽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时候,移动棋子的最长时间不超过十秒,和乱步先生下棋不超过五秒。”
“另外,中原君看似在看书,实际上从刚才开始,他一页都没有往后翻过!”
“各位,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哦——”
“你这么一说,确实。”
“很有道理。”
众人齐齐点头。
唯独刚加入不久的三井事务员:“……”
——有道理个鬼啊!!你们清醒一点啊!
藤原小姐,你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才跑去特意掐表,统计一个小姑娘的下棋时间啊!
还在其他人不要在那里赞同点头啊!
你们是真的没觉得,这个做法有哪里很不对劲吗?
……远在乡下的母亲大人,她加入的这家侦探社,真的合法吗?
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幼稚园+跟踪狂集合体吗?
这一刻,新来的事务员小姐大受震撼,一不小心发出了和每个刚刚加入的新人,一模一样的灵魂拷问。
可惜,没人理会新人小姐的吐槽。
以谷崎直美为首,几人已经默契地起身,齐刷刷地往门边一蹲,小心地把茶水间的门打开一条缝,狗狗祟祟地往外看,暗中观察。
事实上,情况确实如那位事务员小姐所言。
办公室内
雾岛羽香双手抱膝地窝在沙发里,垂着眼睛,无焦距的视线定格在棋盘上。
她偶尔捏起白棋走两格,但在轮到黑棋行动时,雾岛羽香又停下了动作,微微蹙紧眉心,一副难得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一样。
不知是不是巧合,黑棋所对准的位置,恰好是某个重力使此时坐着的方位。
而更加耐人寻味的是,中原中也手里翻看的书,封面赫然写的是——
【国际象棋入门与规则】
当然,如果这都不算疑点——
沙发处,雾岛羽香旋转过棋盘,指尖停顿在代表‘战车’的黑色棋子上,自言自语般说道,
“你希望我走到哪一步?你想吃掉什么?”
少女话音出口的瞬间,众人清楚地看到,坐在一侧中原中也明显一顿。
两人没有对话。
事实上,从今天开始工作以来,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就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
仿佛是某种对抗一样,彼此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即使是小老虎草莓,也是后者削好放在果盘里,少女再用叉子戳走吃掉。
全程一言不发,乍一样看去配合默契,以至于除了与谢野晶子和国木田独步外,没人注意到异常。
直到谷崎等人悄咪咪地蹲在茶水间里,集体暗中观察,反而意外地琢磨出一丝微妙的气氛。
尤其是在雾岛羽香问出‘你想吃掉什么’时,助手先生钴蓝色的瞳眸微微一动。
他抬起眼睛,目光掠过对峙中的黑白棋,最终停在了侦探的脸上,目不转睛地盯住少女。
【那样的眼神——】
“嘶……”
茶水间内
谷崎润一郎仿佛是被吓到了一样,‘噌’地一下缩回目光,询问地看向其他人,
“那、那个,你们有没有觉得,中原君看小羽的眼神好像有点……”
不会吧?真的假的?!
谷崎润一郎不敢相信。
可是不应该啊,如果中原君有想法的话,小羽不可能察觉不到。
没看到某个抱着鲜花上门的新人刑警,还没开口就被惨烈拒绝。据说对方由于太过伤心,当日回警局就申请了病假。
“这么说起来……”
“你们有没有发现,与谢野小姐和国木田先生好像也怪怪?”
某个新人事务员嘴上说着拒绝参与,但实际上,身体很诚实地蹲到门边,加入了挖掘真相的队伍。
“……啊?啊?!”
众人闻言齐齐一震,集体露出了惊悚的表情。
“不是不是,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三井小姐无语地摆了摆手,赶紧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一般这个时候,与谢野小姐不是早就逛街去了吗?国木田先生也是,应该在认真处理工作才对。但是,我刚才注意到,他们也很久没有动过了哦!”
一个看上去在翻阅时尚杂志,却半天没看完几页。
一个状似在敲键盘,实际上,来来回回只敲了几个字母。
事务员三井敢拿她的专业素养发誓,国木田先生连报告的第一页都没打完!
反而是那几个来回敲击的字母,组合在一起,正好能拼出一句话——
【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
嘶——!!艹!
众人:“……!!”
这下,谷崎直美等人直接瞪圆了眼睛,整齐划一地露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惊悚表情。
这、这——
这莫非就是传闻中的,大家长修罗场?!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闪烁的真相(八卦)之光!
难怪摸鱼放松的好时光,与谢野医生留在社内没有离开;分明是千载难逢的加班时刻,国木田先生却没有沉浸工作。
再加上那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气息——
原来如此!原来真相是这个!
众人表情空白,大受震撼。
三秒后,他们再一次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噌’地亮起,感觉……更刺激了!
好耶!是传说中的【大家长修罗场】!
只可惜,最重量级的乱步先生不在呢!
谷崎直美等人叹息的摇头,随后激动握拳,悄咪咪地把门缝又开大了一点点,脸上洋溢着不亚于提前过年的兴奋表情。
与此同时,沙发处
“你希望我走到哪一步?你想吃掉什么?”
随着雾岛羽香的话音落地,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视着少女。
片刻后,他像是妥协一般,随手盖起了根本没看进去的《国际象棋规则》。
重力使上身微微前倾,打算去拿棋盘上的白色棋子,以此提示自家侦探。
然而下一秒,就在中原中也的指尖即将碰到白棋的‘王’时——
“嘭!”
办公桌边,国木田独步突然用力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猛地站了起来。
姜发青年长腿一跨,就这么拖着椅子大步走来。
随后,国木田独步把椅子往雾岛羽香的对面一摆,径直坐下。
他抢先一步拿起一颗黑棋,走了一格子,板着脸说道,
“小羽,一个人下棋是分不出胜负的,我来当你的对手。”
中原中也:“……”
还差一步,就能挖出助手想法的雾岛羽香:“……”
雾岛羽香眨了下眼睛,“国木田,你会下国际象棋吗?”
“别小瞧我,小羽。”
国木田独步抬起手,冷静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好歹也和社长一起对弈,下过无数局将棋。”
区区国际象棋,无非是触类旁……
“——将军。”
还不等国木田独步把话说完,雾岛羽香就挪动了一格棋子,攻击下对方的‘王’,达成了‘王被照将’的局面。
而整个过程中,雾岛羽香甚至不需要思考,仅凭借姜发青年刚刚落下的那一步,脑中就已经自动浮现出接下来的棋局。
“国木田,我能在三步之内把你将死。”
雾岛羽香贴心地询问道,“需要我多让你几步吗?”
国木田独步:“……”
将棋高手国木田君一言不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国木田独步默默掏出手机,对着棋盘‘咔擦’一声拍了张照片,点击发送。不到一秒,他的手机就‘滴’地响起,收到了回信。
【来信人备注显示:乱步先生】
哦?很好。
雾岛羽香听到了声音,显然猜到了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
于是乎,黑发少女两眼一亮,瞬间把某个助手先生,以及刚才思索的‘难题’抛到了脑后。
雾岛羽香坐直上身,对国木田独步抬了抬下巴,兴致盎然地接下了这一局的挑战。
“来!”
少女那迫不及待的表情,和一秒钟前的兴致缺缺,随便应付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微妙地被打击到的国木田独步:“……”
直接被心上人抛到脑后的中原中也:“……”
与此同时,另一边
与谢野晶子站起身。
她合上了手中的杂志,对中原中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既然小羽和国木田都有事,就不麻烦他们了——”
“中原君,可以跟我来一下吗?放心,只是一个小忙而已。作为回报,我请你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