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闻言谢知斐的唇轻抖了一下, 半天说不出来话。

    邬声看他这样,叹了口气。

    “怪我。”

    语罢,他转头就往门外走, 可等走到门边摸到门把手, 才发现门锁被以奇怪的方式从内锁住。

    邬声拧了两下门把手,未果。他回头看向谢知斐:“开门吧。”

    可谢知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动作殷勤, 反而目光沉沉地站在原地,脚步没有移动半分。

    邬声问:“难不成你还想把我关在这里?”

    谢知斐依旧没动, 邬声陡然心惊起来,难道他随口一说的竟然说真的?

    邬声皱起眉来, 谢知斐在他的注视下终于有了动作,他缓慢走到门边,低着头用钥匙将门打开。

    长发遮挡着他的眼睛,自从邬声出现之后,谢知斐再也没有整理过自己的发型——又或者说,他是任由头发生长成可能更被邬声喜欢的样子。

    过长的发梢遮住了他一点眼睛,显出一种忧郁的颓废气息。

    打开门后, 谢知斐靠在门边,身体给邬声让了路, 嘴巴里却说着挽留的话:“能不能别走?”

    “不怪你。”仔细看的话, 谢知斐的眼睛有点红。

    倒是有一些十七岁时的样子了。

    邬声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我知道, 比起你们蓝星人, 我不喜欢表达。在万花国,我习惯了长期不和人说话的生活,让我自由顺畅地表达情感是一件我不习惯的事情。但有一些事情不用话说, 也能通过其他的方面观察出来不是吗?可我连这些方面都没有。”

    “像你,哪怕你不说你喜欢我, 在我逐渐对于你们蓝星的家庭结构有了概念后,你家人对我的欢迎,辛哥对我的照顾,都会成为你喜欢我的一种佐证。你有社会关系:家人、经纪人、朋友,他们和你一起生活了许多年,都很了解你,比我还要了解你。而我呢,按照你们蓝星上社会学科的定义,在万花国的我属于边缘人群,现在又是个还在适应这里的规则的异乡人。”

    “你哪怕想通过观察猜到我在想什么,也很难是不是?哪怕你很擅长这件事。”

    谢知斐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莫名有种落入下风的感觉。

    “我猜不到。”而且像邬声刚刚说的那些,哪怕没有他,也会是邬声应得的。谢知斐承认道,“我需要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是你是会骗人的。”邬声道,“你既然会骗人,会不会怀疑别人说的话也不是真的,会不会怀疑我刚刚说的也是假的?一个会骗人的人,会怀疑其他人也在骗他,是十分合理的。”

    谢知斐:“……”他看着邬声唇边的那一抹笑,恍然间确认了什么。

    邬声果然是生气了。

    生他隐瞒身份这么久的气。

    谢知斐赶紧辩驳道:“我相信你说的话。而且……我不是骗子。”

    “但知言姐告诉我说,你从小最擅长的就是骗家长骗老师,带你的朋友逃学去玩。”

    谢知斐:“……”

    多年前射出的子弹终究还是在这一刻正中他的眉心。命运终究还是就他曾经因为狡猾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的逃学事件施与惩戒。

    谢知斐抓住了邬声的手:“你明知道我骗你,但依旧愿意听我说话……”

    他焦灼而又郑重地问:“我会相信你说的所有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是吗?”

    邬声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在一起会经常亲亲吗?”

    谢知斐沉默了起来。

    他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最后选择了极度诚实:“我希望是,但如果你不喜欢,那可以不是。”

    反正他都已经忍了六年了,再忍下去……那就忍下去吧。

    总归能够见到邬声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也别无所求了。

    结果邬声思考了一会儿后又问:“不在一起就不能亲亲了?”

    谢知斐:“……会有点奇怪。”

    邬声:“这样啊!”

    邬声爽快道:“那在一起吧。”

    谢知斐:“……”

    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为了能和他亲亲才和他在一起的?

    但谢知斐已经顾不得想太多了,他问:“你不需要考虑更久了吗?”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慎重思考。”谢知斐坦诚道,“而且你一旦答应了和我在一起,分手不会是一件容易事。”

    邬声却跑去门边关上门,回来之后很兴奋地将脸凑到谢知斐脸边,啵了谢知斐一口之后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上次你说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谢知斐被亲得有点懵。

    “比亲亲更舒服的事情啊。”邬声道,“既然已经在一起了,这也是可以的吧?”

    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含着亮光,谢知斐怀疑邬声根本不清楚他曾经头脑发热时说的要让他更舒服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从字面意思上将其理解了一番,目光依旧干净清澈,让人不想玷染。

    又或者,更想玷染了。

    谢知斐缓缓摩挲着邬声的脖颈皮肤,声线不觉间有些低哑:“当然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你明天有行程吗?”

    112

    对于谢知斐的问题, 邬声有短暂的困惑。

    为什么会问他明天有没有行程?

    但他不想在谢知斐面前暴露自己还有许多不懂的事情的事实,干脆直接缄口不言。

    一旦露怯就意味着暴露弱点。现在在邬声的眼里,谢知斐是一个来到万花国后短短几个月就能混得如鱼得水的狡猾角色, 又是在蓝星生活了二十余年、深知蓝星文化底蕴的本土居民。要是让这么个狡猾难缠的角色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知道他现在尚对于一些概念懵懂无知,那就相当于他的弱点要被谢知斐抓住了。

    他想占上风, 就不能表露出任何的困惑和疑问。

    在知道了谢知斐就是傻狗的那一刻,邬声就重拾面对谢知斐时应有的姿态:他才是年长的那个, 不该自乱阵脚,他该从容不迫。

    邬声一边不懂装懂, 一边暗下决定,等今晚过了,明天他就善用搜索补补课。

    但很快邬声就明白过来谢知斐问他明天有没有行程是为什么了。

    他不知道是他口腔中过度分泌的涎液让他的话变得破碎模糊不可细听,还是谢知斐昨天晚上耳朵聋了眼睛也瞎了,听不到他喊停也看不出他濒临崩溃的状态,总之邬声想重新回答明天有没有行程这个问题已经来不及了。

    翌日。

    日光照射在邬声光|裸的上半身上,他趴在床上睡得正香。薄薄的被子滑落在他的腰际, 脊骨旁边腰窝微微下陷出漂亮的凹度,两块明显的淡红色淤青印在两处腰窝里, 像是两片断裂后落在对称位置的蝴蝶羽翼, 随着他躯体呼吸的频率上下起伏。

    也许是察觉到那道放肆打量的目光, 睡梦中的邬声先是皱了皱眉, 而后在一身的涩重感中缓缓醒来。

    意识回笼之前多年养成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以为他昨晚是经历了一场过分激烈侥幸死里逃生的战斗,直到他掀起眼帘来看到窗帘边上的那道身影,这才想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翻了个身, 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身上分外惨烈的一身斑驳。

    像是被狗咬过。

    邬声:“……”

    谢知斐不知道是在打电话说什么, 神神秘秘的背过身去,但邬声能听到他正在说的话。

    “对……当然是真的……当然是要结婚的……不……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谢知斐只穿了一条睡裤,上半身不着寸缕。

    邬声的目光落到谢知斐的肩上,看到谢知斐背上一道道红色的抓痕,心里忽然平衡了不少。

    再一看他自己身上的痕迹虽然斑驳,但皮肤干干净净,显然也被好好清理过。

    邬声的心情终于通畅了不少。

    他慢吞吞打算下床去衣柜里找几件衣服穿,但谢知斐挂断电话脸色欠佳地回到床上懒腰将他抱住,并用一种隐隐指责的语气贴着他耳朵说道:“刚刚我和我爸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在一起的事,我告诉他我们打算结婚,结果我爸居然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情,让我不要自己私自做决定。”

    谢知斐控诉:“这当然不是我私自在做决定!”

    说完又观察了一番邬声的表情后,换上了一副求肯定的表情:“对吗?”

    邬声十分怀疑谢知斐现在是在借机生事。

    按他从影视资料以及从周围人群对他们恋爱经验的讲述中获得的经验,刚刚在一起远远还不到谈论结婚的阶段。

    但谢知斐就这么自然地把这事摆上来了。

    “你说对那就对吧。”邬声现在很累,累到不想和谢知斐玩什么心眼,“你刚刚只和叔叔打电话了吗?”

    他刚刚快要醒时隐约听见了谢知斐好像打了好多通电话。

    谢知斐果然露出了暗自满意的表情,他亲亲邬声的额头,说道:“还告诉了其他一些人,不多。”

    与此同时,辛泰十万火急地给谢知言打了电话,通知自己的老板谢知斐和邬声谈恋爱这件事。

    谢知言的语气很平静:“我早就知道了。”

    谢知言道:“他今天一早就把所有能通知的人都通知了一遍,从上到下从老到少,我爸我妈我哥我家邵宁和我哥家的双胞胎……”

    “哦,甚至包括我家养的那只鹦鹉。”

    辛泰:“……”

    “你之前和我说有了邬声他的病情稳定多了,我现在反倒觉得他的病情可能进一步加重了。”谢知言长叹一口气:“哎,只希望邬声晚一点发现我这个弟弟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的事实。”

    此刻,躺在邬声旁边的谢知斐精神状态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稳定。

    他在邬声身边的状态松弛了许多。

    尤其是在想起昨晚邬声的一些话后。

    一开始,自知在邬声眼里貌丑的谢知斐一直用手捂着邬声的眼睛,生怕被邬声看到他的脸。

    但在邬声往下看了几眼之后,说:好漂亮。

    意识到邬声说的是什么的当时,谢知斐理智全面地下线了。

    但等到白日里再一想,谢知斐隐隐得意起来。

    早说啊,原来他身上也有让邬声觉得漂亮的地方。

    如果早就知道,他肯定会好好利用这一点的。

    小时候,知道自己长了一张美丽脸蛋并且以美貌为傲的谢知斐一直很讨厌自己这个又大又丑又狰狞的器官。后面容貌被万花国人全面否定,谢知斐又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丑东西。

    而现在,自卑男人终于找回了一点不可言明的自信。

    邬声已经躺不住了。

    由于昨晚在床上的时间已经严重超过了邬声这个不爱睡觉星人平时躺在床上的平均时长,他一点都不想在床上继续待着了。

    一下床,邬声那张没一贯没有太大表情的脸倏地皱了一下。

    早知道不该这么纵着谢知斐的,可一来他也确实贪欢了一点,风月事果然如同戏折子里写的一样容易使人堕落心志,二来……当谢知斐掉着泪在他耳边说“我真的很想很想你”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

    他又何尝不想他?

    但再想起来夜里的场景,邬声又开始怀疑起了谢知斐这句想你的真实性。毕竟以谢知斐当时的状态,看起来不像是想他,反倒是想用凿穿墙的力气让他死。

    算了,不和这傻狗计较了。

    而在邬声身后,看着邬声一步步走向卫生间的谢知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承认自己没控制住,过分而自知,很担心邬声的身体状况,害怕自己惹邬声生气。可现在看邬声行动如常的模样。

    好像……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这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好问题。

    谢知斐刚要继续想下去,邬声就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因为谢知斐知道自己正在暗中密谋有可能让邬声生气的时,邬声回过头来这一眼显然浅浅震慑到了谢知斐。

    做贼心虚的谢知斐连忙收起了那一脸认真思考的表情。

    “帮我找几件能穿的衣服。”裹着床单的邬声说道。

    “哦。”谢知斐跳下床,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递进卫生间。

    等邬声洗漱好出来,卧室的窗帘已经被打开,今天天气极好,风从外面吹进来,谢知斐站在窗边,不知道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邬声也走过去,顺着谢知斐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

    楼下花坛处有一只小狗,正在花坛边蹲坐着,它的脖子上有姓名牌,看起来像一只家养狗。

    “它嘴巴上戴的是什么?”

    “嘴套,防咬人的。”

    防咬人?邬声想起自己身上的牙印了。

    “你想养狗?”见谢知斐看的出神,邬声问道。

    “不。”谢知斐道,“我只是在想,众生平等,不能搞物种歧视。”

    邬声:“?”

    谢知斐:“人和狗都是这个世界上平等的生灵,我今天早上通知了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们在一起的事,也是时候通知一下底下那只狗,让它也知道一下我不是单身了。”

    他说的头头是道,阳光底下,他连翘起来的头发都像是高兴的。

    邬声:“……”

    邬声忽然意识到了谢知斐说的他只给几个人打了电话的信息可能和事实不符。

    邬声:“把手机给我。”

    谢知斐乖乖将手机递了过来。

    邬声也不看别的,只翻了下谢知斐的通话记录。

    一长串的通话记录让邬声的手指微微发抖。

    邬声问:“这就是你说的只给几个人打了电话吗?”

    谢知斐目移:“他们都很可靠的,不会四处乱说的。”

    “而且,哪怕他们到网上乱说,网友也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他们是编故事的,毕竟每天在网上给我们两个写同人文的人都很多。”

    谢知斐的语气越来越慢:“反正他们都知道了,你就不能反悔了。”

    邬声倒也不是反感这件事,他只是目光微妙地看着谢知斐,越发肯定自己的一个判断是正确的。

    叫谢知斐傻狗,是他太傲慢了。真以为谢知斐在万花国屡屡碰壁是他傻。

    分明是真正狡猾。

    细想下来,谢知斐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他没做到过的。

    想到这,邬声有种微妙的不爽。

    他蹲下来,将床底的一个箱子拖出来。

    纸箱和地板接触,发出沉重的闷响。

    邬声将纸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亮出来:“这个道具居然在你这儿。”

    纸箱里面,是《与君》剧组里,江槐锁住沈惊淙用的道具锁链。

    “我很好奇你买这个是做什么。”事实上,当时如果不是被告知有人将这个道具买走,邬声是想自己将这个铁链带走或者买走的。

    当时他想赚个卖废品的差价——如果能有利润空间存在的话。但因为其他人下手太快,他甚至没有和道具组打听价格的机会。

    “难道你想把这个链子用在我的身上?”邬声将道具链子拿在手上,眯了眯眼睛,“就如同江槐对沈惊淙做的那样?”

    谢知斐瞬间汗流浃背了。

    这时,邬声接到一个电话。

    是小茂打过来的。

    邬声不去管谢知斐脸上纷呈复杂的表情变化,而是接起电话。

    小茂道:“声声,你今天会去公司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逛逛?”

    邬声道:“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出门。”

    “而且。”邬声看了谢知斐一眼,“我和谢知斐在一起呢。”

    “和谢老师在一起?在一起做什么?”小茂随口问道。

    “在一起谈恋爱。”

    “哦哦。”对谢知斐和邬声在一起这件事,小茂已经习以为常了,加上邬声的语气也实在稀松平常,小茂就对邬声给出的回答没太放在心上。

    反正,邬声和谢知斐在一起,无非是一起看剧本,或者一起排戏。

    他问这一句都是多此一举。

    小茂挂断了电话。

    半分钟后,小茂忽然一惊。

    等等,在一起做什么?

    在一起谈恋爱???

    113

    小茂此时心里像装了一台已经坏掉的问答机。拿不到答案, 但问题一直不停冒出来。

    不管了,拿不到答案,他今天就会死, 会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

    小茂果断给邬声打电话, 可是这一次再打邬声的电话,就是无人应答了。

    小茂的脑筋也算活泛, 连忙给辛泰打了个电话,从那边得到了谢知斐和邬声在谈恋爱的准确答案之后, 小茂整个人都陷入茫然当中。

    看多了“有声知年”的小茂有种“果然如此但好像哪里不对”的怪异。

    他是同人粮看多了,也中毒了吗?

    不是啊, 他怎么没感觉到谢知斐在追邬声啊?

    难道是邬声追的谢知斐?

    更不对了啊,他一点儿都没感受到邬声把谢知斐当仰慕对象看啊,单纯把谢知斐当成一个知识提取器还差不多。

    小茂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想起一个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个嗑有声知年嗑得十分上头的up主弄出来的分析视频,重新找出来又看了一遍,试图从他人的视角下找到一点事情的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详细分析谢知斐和邬声绝对是真的的视频,从《与君》的开机仪式开始, 逐帧分析谢知斐和邬声相处模式中能够暴露他们是小情侣事实的细节。

    他看完这个up主做出来的视频之后,小茂长久地沉默了。

    与其说这是一期证明谢知斐和邬声绝对是小情侣的CP向分析视频, 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单方面展示谢知斐是怎样蓄谋已久的视频。

    开机现场邬声和剧组场务聊天, 他盯。

    剧本围读会邬声埋头苦读剧本, 他盯。

    综艺片场流出的花絮里, 邬声在做任务,他还是盯。

    哪怕在片场里隔着人山人海,谢知斐的目光也会如同穿过无人之境, 准确地锁定邬声的身影。

    这其中有一些场景小茂没见过,有一些场景小茂本人也在现场。当时他怎么完全没注意到谢知斐的目光有那么不清白?

    评论区里全是嗑疯的评论。

    【谢盯盯】

    【要我说, 老谢这眼神真的有点直白了,那点心思真的全写在脸上了】

    【谢知斐狗里狗气的,尚未确定关系就率先献上忠诚,我真的嗑了】

    【他俩要不是真的我倒立洗头】

    【天啊,这是真的离谱,我一个不爱嗑CP的朋友都能看出来谢知斐对邬声有意思。邬声那边什么态度暂且不说,老谢爱的要死这点真的没人能反驳】

    小茂啪一下放下了手机。

    如果是之前,他虽然不会在网上回复这条评论,但一定会在心里反驳一下。

    但现在,小茂一整个哑口无言,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哪里出了问题。

    邬声在和谢知斐谈恋爱这件事让小茂隐隐不安起来。

    不是对他们谈恋爱这件事有意见,而是邬声面对谢知斐时表现出来的对谢知斐的崇拜,让小茂很没有安全感。

    小茂是知道的,邬声很崇拜谢知斐。

    虽然,这崇拜很大程度上还是他给引导的。一开始,是小茂为了让邬声进娱乐圈,所以才给邬声播放了谢知斐的一段打戏。

    那段打戏曾经狠狠的打动小茂,激起他心里所有对少年将军,轻车快马的所有想象,当然也在俘获了邬声的心。

    他们两人的结缘,应该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吧?

    如果不是他给邬声戴上滤镜,说不定邬声不会这么快沦陷,真被拿下了。

    小茂良心开始痛了。

    他真的很担心在这场恋爱关系里,邬声会因为性格太软吃太多亏。

    怎么办啊,他要怎么告诉性格单纯不谙世事的邬声,谢知斐蓄谋已久?

    小茂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邬声和谢知斐所处的房间,窗帘再度关上。特制的金属锁链泛着类银的光泽感,如同一条造型别致的项链,在昏沉的房间里闪烁暗芒,缠在谢知斐的脖子上。

    铁链的另一端被控制在邬声的手里。

    邬声道:“你藏东西的本事还是太差了一点,装着这条链子的箱子还是剧组里装它的那个,看到箱子我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邬声垂眼看着谢知斐,看起来像是听话任由他摆布,可未受锁链控制的手还是搭在他的腰上,手指微微摩挲,眼神也暗暗沉沉,似乎是在等他松懈,在窥伺着一个夺回主动权的机会。

    果然是很适合被链子锁起来的坏狗。

    邬声俯下身亲了下他的唇角,问:“如果我当时用链子将你锁住,你还会突然从万花国离开吗?”

    他这问题十分突然,谢知斐心里正在考虑着要说点什么让邬声解气,此刻却一下懵了。

    “我不知道。”谢知斐道,“那晚你让我出去,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滚下山时晕了过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过来我就回来了。我爸妈说,是在马场那边找到我的……而我当初穿到你们那,也是在马场骑马时,摔下去晕过去之后的事情。”

    见邬声似乎在思考什么,谢知斐道:“那之后我去了马场很多次,也尝试着骑马再在从前的地点将自己摔下去,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只是让我家里人把我当成了一个会自残的疯子。”

    “声声,如果被锁住就能不离开,不用你来,我自己就会把自己锁住的。”谢知斐小声道。

    谢知斐的这句卖惨原本是有效的……如果没有开头的称呼的话。

    这种被一个年纪本是比自己小的人叫昵称的感觉真的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但他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按道理来讲,谢知斐现在确实要大他几岁,非要逼着谢知斐管他叫哥哥也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邬声心里面确实是这样期望的。

    邬声正这样想着,谢知斐却缓声道:“哥哥。”嗓音比平时要低上几分,听上去更可怜了。

    “你知道在床上玩这个是什么意思吗?”谢知斐挑了挑眉,抬起手来弹了下被邬声拽直的链子。

    邬声有些恼火,他还是让谢知斐看破了他的底气不足,尤其是在鱼水之欢这件事上。昨晚短短一夜让他知道了不少从前完全不了解也无从了解的花样,邬声本以为他的相关知识储备已经随着实践得到的经验飞速增长了,看现在谢知斐的样子,好像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

    “不陪你玩了。”邬声松开手就欲下床,腰却一紧又被谢知斐捞了回去。

    这天过后,勤勤恳恳没有一天是不在努力生活的邬声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荒唐度日。

    再这么玩下去,他感觉自己会死。

    还是适可而止得好。

    几日后,在知言娱乐见到小茂的邬声率先面对的就是小茂担忧的表情。

    “你怎么和谢老师谈起恋爱来了?”见邬声去茶水间接水,小茂连忙跟了上去。

    邬声喝了一口咖啡,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思考了好半天之后才说道:“可能……我就是喜欢挑战高难度的事物吧。”

    邬声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由于谢知斐那边尚且不知道他一直在找的人就是他本人,总是在暗戳戳试探那个人是谁,以及强调既然已经在一起了就不能再想别人了,邬声难免假设了一下,如果他不和谢知斐在一起,会不会和别人谈恋爱的可能性。

    答案是不会。

    如果不是谢知斐,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会是一个一直有秘密的人。哪怕对方毫不介意,邬声自己也会没安全感。

    一段亲密关系里,如果持续存在不能言说的秘密,就相当于一直存在无法打开的心扉。

    带上了面具之后,哪怕再好的人,也会心存芥蒂,相处久了,心就会累,那么关系就会走向终结。

    邬声不会去做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事情。

    所以,他会选择在一开始就不和其他人产生联结。

    邬声的答案让小茂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如果你觉得这段关系让你不舒服了,想要结束,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小茂很怕如果邬声和谢知斐感情出现什么问题,邬声会因为一些奇怪的理由强撑着。

    不知道为什么,小茂隐约能感觉到,如果谢知斐自己不想分手,就很难和他分手。

    小茂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身后的咳嗽声。

    “咳咳。”辛泰走近他们,笑眯眯地对邬声说,“百年好合啊。”

    说着辛泰看了小茂一眼,表情无奈中带着一点不赞同。

    和邬声谈恋爱之后的谢知斐简直成了一个甜心,今早特意来告诉他,以后他不会再把整个夏天空出来当假期了,让他在接本子接通告时不用考虑到这段空档期。

    之前辛泰劝了谢知斐无数次都没让他放弃每年都要进行的假期,现在谢知斐自己放弃了,辛泰当然开心极了。

    对邬声和谢知斐私底下相处的细节,辛泰不想了解太多,但他希望,邬声能和谢知斐永远在一起。

    一般来说,公司里面的艺人谈恋爱,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太多。

    但谢知斐和邬声谈恋爱,直接让谢知斐整个人都稳定了。

    辛泰无比感激邬声的出现。

    说完,辛泰将手里拿着的平板递给邬声。

    “周导发来的试镜邀请,资料都在这里,你提前准备准备。”

    邬声立刻打起了精神,将资料接过来后,低头看了起来。

    辛泰道:“如果试镜没问题,最好接下来。对你之后的商业形象和戏路都有好处。”

    周景明的电影题材往往比较小众,观影门槛高,商业化弱,市场占有率不高,但艺术水准高,很受业内影评人肯定,俗称叫好不叫座,之前还因为商业性化不好找投资,后面有谢知斐这个稳定的投资方,表达更加自由,拍一部就会包揽一堆国内国际的奖项回来。

    能和周景明合作,不仅之后的电影资源会变好,国际知名度也会提升。隐形的收益不是那些高片酬的电影能比得上的。

    “还有一件事。”辛泰笑着说,“过两周微光奖开幕,《与君》提名了好几项奖项,有两个和你有关系的,最受观众喜欢的角色奖和最佳男配角奖,到时你好好准备准备。”

    微光奖是颁给电视剧的奖项里最有分量的那一项,辛泰估计,哪怕邬声拿不到个人奖项,甄柯拿个最佳编剧奖应当是实至名归的,最佳导演和最佳摄影赢面也很大。《与君》这部剧对影视圈起到了很好的影响,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多拿几个奖是众望所归。

    但邬声能不能拿到个人奖项,这不好说,这个奖项的明里暗里的厮杀暗流涌动的,邬声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学术表演训练,在各大影视名校毕业的评委那不占优势。

    不过要是邬声拿不着奖,颁给差太多的人,最受损伤的只是奖项的公信力罢了,辛泰对这点看得很开。

    听了辛泰的话,稍微问了几句试镜时的注意事项,之后一整天时间,邬声都在为明天的试镜做准备。

    晚上索性在知言娱乐的休息间里睡了一晚。

    次日,邬声和小茂一起下楼,在知言娱乐楼下看见了谢知斐的车。

    他们一出现,车窗便降了下来,谢知斐道:“上车。”

    这次小茂没有犹豫没有推辞,拉开了车门。

    之前小茂还会有诸如“让谢老师给我们当司机真的好吗”这种心理活动,现在小茂只想抓住每一个机会,好好观察观察看看谢知斐这个人作为男朋友是否可靠。

    114

    周景明的新电影试镜现场, 电影编剧也在。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邬声他们去到后才知道编剧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带着自己原创的剧本参加电影节落选, 之后又被周景明重新挖掘了出来。

    被周景明肯定又重新挖掘出来的人, 能力水平肯定是有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明珠蒙尘。

    能得到周景□□眼赏识, 小编剧已经幸福得要死了。

    当小编剧知道,这部剧会让邬声来出演时, 意料之外的欣喜更是即将要把人冲晕。

    要知道,《与君》和《十三夜谭》, 他都是追完了的!对的没错,他是邬声的粉丝!

    在邬声到来之前,小编剧一直非常紧张地问周景明:“真的是邬声吗?真不是我做梦?”

    周景明被问得不耐烦,最后指了指眼前的一堵墙:“你拿脑袋去撞撞那,用点力。”

    小编剧:“?”

    周景明:“要是能撞疼脑袋就说明你不是做梦。”

    小编剧:“。”

    下意识想去撞,但意识到这个举动看上去有点蠢,于是停止了。

    这一停止, 就被另外一件事情打断,让他无法再发起这个行为。

    小编剧双眼亮晶晶看着门外的人, 开心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门外, 邬声已经到了, 听到里面周景明和小编剧的对话, 他稍微有些震撼。

    这时周景明也看到了邬声几人,连忙将人招呼进来,寒暄介绍了一番之后, 周景明又拍了拍脸已经红得像个调色盘一样的小编剧的肩膀:“怎么样,是真的邬声吧, 人我是真的给请来了。”

    小编剧直接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就是理想照进现实的感觉。

    小茂看到他这样子就像是看到几个月之前的自己一样,就帮忙解围道:“你是实习生吗?你有事要做吗?不然我们到旁边去聊一聊,就不耽误导演他们了。”

    小编剧晕晕乎乎就要跟小茂走。

    周景明道:“这是我们这部电影的编剧,你把他带走了谁陪我一起试镜。”

    “啊?”小茂不好意思道,“我没想到编剧居然这么年轻……”

    “确实年轻。”周景明道,“不过你先和他去聊一聊吧,我先和邬声聊聊,过一会儿试镜再叫你们。”

    小茂和编剧到一旁去了。

    谢知斐看着小茂他们两人走远后,对周景明问道:“又是新编剧,这次的还是对剧本很有信心吗?”

    完全的新面孔,谢知斐没和这个编剧合作过。他了解周景明的行为作风,所以很快猜出来周景明的心理。

    周景明总是这样,从来不迷信权威和经验,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每一次都是剑走偏锋,走一条看上去很危险的没有人走的路。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的电影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哪怕是不喜欢看周景明电影的人,也会被他这种我行我素、专注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

    这就是周景明身上,最迷人的地方。

    周景明指了指小编剧:“你看看他这昏头昏脑的样子,如果不是剧本够强,有什么理由值得我选择他?”

    “听说有几个大热的IP联系你,怎么不拍那些?”谢知斐随口问道。

    “怎么着?我就喜欢淘没名气的本子。”周景明道,“适合未来的不一定适合现在的思想风潮,现在炒的热的不一定是适合未来,不具有开发价值,我要拍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东西。而且我淘没名气的本子是替你省钱,你管我。”

    周景明说完,皱着眉头瞥向谢知斐:“你来干嘛?”

    谢知斐:“我来看看我投资的电影要拍什么。”

    周景明这次的电影最大的投资方依旧是谢知斐,其实还有其他的投资方可以选择,但只有谢知斐完全不干涉周景明的创作,自然是周景明的最优选。

    这一行干久了你就会知道,一个不指手画脚,也不会往剧组里塞奇怪的人,还可以确保导演创作自由的靠谱投资人多么重要。

    可以沟通,有商有量,有审美水平,尊重内容等项素质在周景明这里,比单纯的金钱更重要。

    作为合伙人,周景明很喜欢谢知斐这个投资人。作为投资人,谢知斐来剧组当然是合情合理,但周景明能辨认出来谢知斐这句话的漏洞。

    “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电影要拍什么了?”周景明皱起眉头,看了眼谢知斐,眼睛很快在邬声和谢知斐身上逡巡了一圈,“你们谈恋爱了?”

    语气是肯定的,不是问话。

    因为周景明紧接着便抬眼看向谢知斐,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恭喜啊,得偿所愿了。”

    对了,合理了。

    谢知斐不关心他拍的什么电影,只关心他想关心的人。周景明深谙谢知斐的作风。

    一直在默默听他们两人讲话的邬声这时很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哪怕他这些日子为了提高演技努力学习,观察人类,也无法做到见面第一眼,就确定两个男人的亲密关系情况。

    周景明看着谢知斐,指了指谢知斐穿的卫衣胸口绣着的那一行外文句子。

    “这不都写着吗?他说他有男朋友了。”周景明指着那行小字,说着抬眼看向邬声,“是你吧?”

    没等邬声说话,周景明便自言自语道:“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只有是邬声,那么谢知斐的怪异举动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谢知斐只是笑。

    邬声感到相当奇怪,周景明问题很多,但总是很快自己就回答了,根本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周景明答复。

    “不是因戏生情吧?”周景明问。

    邬声摇头。

    周景明笑道:“不错。”

    邬声以为这是对他的祝福,说道:“谢谢。”

    周景明道:“不不,这不是说你们谈恋爱这件事很不错,是说我猜的很不错。”

    “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这次是谢知斐来回答了:“顺其自然吧。”

    他不打算太刻意公布两人的关系,虽然很想,但考虑到邬声的事业,以及心理状态,他觉得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可以,给狗仔创造就业机会。”周景明笑着说,“要是哪天我破产了,你们谈恋爱的消息还没曝光,我就拿这个新闻去卖点钱。”

    他看邬声一肚子话想说,问道:“怎么,不同意?”

    邬声道:“不是,就是……如果真的卖了新闻,钱能不能分我一点?”

    周景明哈哈大笑。

    “怪不得你不舍得把他交到我这来。”周景明对谢知斐说道,“我很喜欢他。”

    谢知斐却说:“没有不舍得。他拍的第一部电影是和你合作,这很好。”

    周景明:“当我是沾你的光。”

    试镜的流程很简单,表演了电影里的一个片段后,邬声就被带去化妆间试妆了。

    今天来试镜的只有邬声一个人,化妆间里的人倒是不少,周景明和小编剧商量了一会儿之后,也来到了化妆间看化妆师给邬声定妆的过程。

    邬声也习惯了别人总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不会因为几道探究的视线就想要躲藏,而是大大方方地任由打量。

    当化妆师将邬声长得略微有点长的头发撩起来时,在场将目光放在邬声身上的人脸色都微微变得异样。

    在邬声的脖颈后,一颗草莓印过分明显,明显到她根本无法忽视这个存在。

    小编剧一脸震惊加探究的表情,小茂则是咳了咳,赶紧将小编剧拉走了。

    化妆师愣了愣,但假装自己没看见地继续用化妆刷扫了扫邬声的皮肤。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化妆师,过硬的职业素养不仅仅是高超的化妆技巧,还包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机灵。

    嗯……虽然确实很暧昧,但也可以有别的原因,不一定是她想的那样。

    “被蚊子咬了是吗?没关系,这个很好遮的。”化妆师贴心地说道,“等我今天帮你做完造型,这个遮瑕膏你可以拿去用。”

    周景明轻啧了一声:“有那么大的蚊子吗?谢知斐弄的。”

    毫不留情戳穿化妆师的善意谎言。

    化妆师无奈道:“导演,我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周景明依旧我行我素:“真话和假话之间,我选择说真话。”

    “就以谢知斐这不遮不掩的态度,我看我等不到赚头条新闻的钱的那一天了,早就被狗仔赚走了。”周景明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不行,我得找谢知斐说一说,他这样弄,后面开始拍摄不是会增加化妆组的工作量吗?”

    说完周景明就要走开,却被邬声喊住:“导演。”

    邬声问:“我试镜过了是吗?”

    从完整的故事线看,电影里面邬声要饰演的角色是一个从小接受错误观念,以至于形成了与主流价值观完全背离的世界观的人物。

    电影情节少冲突,更聚焦于人物内心的挣扎,探讨人性的复杂性,剧情冲突少就意味着要用微表情表达许多内容。邬声昨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钻研剧本,依旧感受到了极高的挑战性。

    “当然。”周景明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你来演这个角色是最好的。”

    “说实话,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了。我甚至怀疑你有过和角色一样的经历。”周景明道,“上次和你一起吃饭,更印证了我这种猜测,你总是频频观察周围的人——有别于一个需要靠观察人群提升演技敏感度的演员的那种观察,你在确认你的行为有没有无法融入那个环境的地方。我对你了解太少,猜不到你这种性格的成因,但我敢肯定,你表现出来的种种举动,都和我要的人物十分契合。”

    极度美丽的,看起来温和的、圣洁的,但实际性格上有着略微的神经质倾向,高度敏感,低攻击高防御,种种特性组成了周景明眼中的邬声——哪怕邬声本人不是如此,他也一定可以在拍摄过程中挖掘出这种性格特质来,投射到邬声要饰演的角色身上。

    周景明可以肯定,邬声就是他要找的演员。这种契合感,甚至不是演技就可以弥补的。有些演员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但有些角色就是死活演不了。

    在现实见到邬声之前,周景明曾经担心过邬声因为太过漂亮,戏路太窄,但真正看见之后,反而没有这个顾虑了。

    邬声的脸无疑是漂亮的,但漂亮不是他的缺点,比他的漂亮更难得是他的气质,看到这个人站在面前,总会让人生出一种对他过往的探究欲。

    而那过往又像是极难被轻易探究出来的。因为邬声的态度是那样的平和,平和到在告诉其他人,他已经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了。

    周景明极其喜欢邬声身上的这种特质。

    至于试镜,只是走走流程,以及确认一下邬声的演技如何。

    邬声微微屏住呼吸,他没想到在自己观察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可能落入别人的观察当中。

    而且周景明的一些推测很准确,再加上刚刚周景明和别人说话时表现出来的性格,邬声稍稍有种不安的感觉。

    但周景明的态度显然是赞赏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赞赏的。

    而且,邬声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谢知斐,不得不说,谢知斐的存在,让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这让邬声瞬间提起的心放下去了一些,邬声道:“契合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但有了周景明的这一番话,当天晚上,回家之后,邬声再看剧本时,代入感忽然就多了起来。

    电影的剧情里,主角的伪装虽然高明,但还是露出了破绽。

    最后的结局里,主角被他想融入的族群驱逐。又或者说,主角主动离开了那里。

    他选择拥抱真实的自我,而不是去迎合族群的规训,将自己放逐回童年时最让他感到恐惧的幽深丛林,躺回到自己曾经被惩罚受戒的地方,在那里反而得到了内心的平静。

    这个角色,他没办法选择平静的、普通的、正常的生活,哪怕他有机会选择这样的生活。但他贪恋痛苦的滋味,只有拥抱痛苦的同时,才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但忽略这些人物内心的挣扎变化,不多的几个剧情结点还是让邬声又生出了曾经有过的恐惧。

    “我会被你们驱逐吗?”看着在房间里抱着箱子来来去去的谢知斐,邬声问。

    听到邬声的问题,谢知斐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来。

    他扫了一眼邬声手里的剧本,心里大致猜出来怎么回事,便说:“等我和你一块看看剧本。”

    他这几天忙着将自己的一些物品摆在邬声的家里,又或者从邬声家里拿走一些生活用品摆在自己那。并顺利用自己的钥匙换到了邬声的房门钥匙。

    总之就是要全方位地将自己渗透进邬声的日常中去。

    感受到邬声的不安,他走过来,坐到邬声身边,陪邬声看了几页剧本。

    看完后,谢知斐就知道邬声在担忧什么了。

    谢知斐轻轻吻了下邬声的额头:“不要想那么多,剧里是架空的世界观,会驱逐异类是那个部落的习俗,不是这里的作风……虽然电影确实是在反映现实的一些情况,但是是把问题和矛盾极端化地演绎出来给观众看了。”

    “而且,哪怕被驱逐,被驱逐的也不会只有你一个。我会和你在一起,现在是,未来也是。而且你和那个角色虽然经历相似,但性格并不一样,你们的结局是会不同的。”

    谢知斐顿了一顿,眼睛一弯笑起来:“怎么样,和我谈恋爱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邬声简直幻视谢知斐身后有条尾巴在摇,邬声道:“如果你不说后面这句话的话,我感动的程度可能要更高一点。”

    谢知斐满不在乎的说道:“那说明还是有感动到你的。”

    “明天你行程是空的,能陪我回家一趟吗?”谢知斐道,“我爸妈想见你。”

    “之前不是见过好多次了吗?”

    “但之前他们只知道我在追求你,现在你是要以男朋友的身份回去看他们了。”

    邬声分辨不出来这有什么不同,但一想到谢知斐之前追求他的事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就又有些恼火。

    他缺失太多在蓝星的生活经验,半个月的时间让他融入了许多,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怯意,但总有些方面会有遗漏。

    他之前怎么就完全没发现谢知斐在追求他呢?

    邬声心里暗恼,但对于谢知斐的邀请,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对于谢父谢母的印象很好,也乐于和他们多接触。而且谢知斐说的没错,他的性格和剧本里角色的性格是不一样的,实际上他今天产生惶恐心情的来源点还是白天里周景明的那一番话,他害怕自己被更多像周景明一样的人看透。

    被观察是演员的命运,如果他想让自己的伪装更好一些,那就只能更多地去和蓝星人接触,融入他们的日常生活,扩大自己的社交圈子,这样他就更像是从一开始就生活在这里的人了。

    总有一天他能让哪怕像周景明一样的人来观察,也发现不了他的不对。

    《十三夜谭》拍完第六期后,第一季就已经全部拍完,剩下的七期半年后再拍再播,而周景明的电影也恰好在这时开机,不出意外的话,这半年邬声都会泡在电影剧组里。

    电影的拍摄技巧和电视剧有许多不同,同样是视听艺术的表达,载体都一样,但表现手法就不尽相同。

    别的不说,同一帧的内容里,电视剧可能就是单纯的空镜,不带有任何信息和作用,单纯就是好看或者转场,又或者干脆就是剪辑用来水时长的。

    一部优秀的电影就不这样。

    电影受限于时长,对导演的表现手法,以及放信息的密度都有要求。

    为了不浪费时长,就会要求在镜头语言、场景构图、以及打光等都要有自己的作用。

    周景明作为一个优秀的导演,对视听艺术的审美要求是很高的。这种高要求分摊到演员身上,就会给演员造成压力。

    鉴于周景明这种高标准,邬声需要学习和琢磨的事情又多了许多,生活骤然间充实起来。

    除了作为演员的必修课必须要完成之外,邬声还喜欢现实和周景明发起交互,以便能更好的磨合。

    周景明和娄金良与宋桥的风格都不一样,他说话耿直,并且不是娄金良单方面只针对甄柯输出的那种耿直,是面对所有人说话时都耿直。哪怕是闲聊时话语里的信息密度也很大。

    邬声一开始对周景明略有防备,发现周景明说话时信息密度这么高后,又沉迷上了搬着小板凳在周景明身边听课的滋味。

    这导致周景明总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邬声在他身边。

    虽然不知道邬声是怎么做到神出鬼没一样的效果,但冷不丁的感觉,总是会让周景明心跳加速,被吓一跳。

    “哎呦。”又一次发现邬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周景明在吓了一跳之后说,“我在和灯光师聊打光,你怎么又冒出来了?”

    邬声道:“听一听不可以吗?一会儿我还可以帮灯光老师扛设备。”

    周景明沉默了一下,问邬声:“谢知斐应该很听你的话吧?”

    邬声:“还可以吧。”

    让谢知斐听话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毕竟谢知斐狡猾并且擅长钻空子,但凡让谢知斐发现能有不惹他生气又能让他自己讨得好处的方法,是一定会用一用的。

    “还可以那就是很听话了。”周景明道,“你要是用刚刚看我的眼神要是看着他,我估计他连月亮也可以给你摘下来。”

    邬声听了没有反驳,但在心里说道,更有效的办法是去喊谢知斐哥哥,不过这招他不常用,一来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谢知斐比他年长,二来,用的次数太多效用就会减少,这个道理邬声知道。

    邬声在和谢知斐谈恋爱的事情在剧组里不再是秘密,有些工作人员也会在网上冲浪时发帖说这件事。

    但嗑他们两个人的实在有些太多了,假装自己是圈内人乱说他们已经在一起的之前也有不少,这导致真的娱乐圈的工作人员出现并且发声之后,竟然也被当成了故事。

    关于一件事情,如果煞有其事的流言太多了,那么当真相流露出来的那个瞬间,也会像流言。只有当事后被印证为真实的时候,当时的围观群众才会猛地意识到:马德,他们曾经离真相那么近过,是历史的旁观者。

    显然,关于邬声和谢知斐的这段恋情里,多了很多不自知的见证者。

    “那我可以留下来听了吗?”邬声只关心自己能不能留下来听的事。

    周景明道:“听吧,正好一会儿你也要过来走走位,定一定摄影机的位置,再确定一下光比。”

    说到这,周景明道:“你的体力是真的好,一天的拍摄强度下来,居然还能来做灯光模拟不需要光替。”

    因为摄影棚的大灯照起来很不舒服,热得汗都能闷出来一身。是以有些吃不得苦的演员是很讨厌在灯光下面长久站着的,关于吃苦这一点,邬声真是个中翘楚,敬业得可怕。

    周景明琢磨起来:“那拍摄时那场追逐戏是不是能拍个一镜到底?”

    邬声:“可以。”

    邬声很少肯定说可以,能让他说可以,那就是真的能做到了。

    周景明用一种激赏的目光看着邬声:“是不是我有任何离谱的要求,你都可以做到?”

    邬声正经八百地说道:“摘月亮这种就做不到。”

    周景明哈哈大笑:“言外之意是,除了摘月亮之外都可以了?”

    邬声道:“我会尽力的。”

    邬声很享受现在的状态,能力被认可,经常得到来自他人的赞扬与鼓励。他会为了维持这种状态更加努力地去提高自己的能力的。

    灯光调试是一件会耗费很多时间的事情,等灯光调试完,小半天的时间过去。周景明喊住邬声,和邬声一起在摄影棚的道具桌旁吃盒饭。

    邬声乐意听他讲一些晦涩的拍摄理论,周景明正好也乐于同他讲这些。毕竟这些理论又枯燥又乏味,之前他想讲给别人听也没几个人爱听。

    等他东扯西扯地讲了一通,想起什么,问邬声:“怎么对这些拍摄理论这么感兴趣?想转幕后?”

    “不是。”邬声摇摇头,“我演戏还没演够呢。”

    “那你了解这么多做什么?”

    邬声道:“我其实是想知道……你对美的定义和标准是什么?”

    与娄金良和宋桥不一样,周景明嘴边总是挂着各种各样的理论。

    脾气也火爆,在对镜头画面不满意时,总是会直言不讳地说:“难看的要死。”

    “辣眼睛。”

    “这么垃圾的玩意儿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等等之类的话。

    一开始邬声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之前他在从蓝星上的文艺作品的输入以及对广告和周围人的聊天中得到的结论是:在蓝星上,美是一件自由心证,没有标准的事情。高矮胖瘦都漂亮。

    所以邬声学着从自己狭隘的观点中跳出来,去接受什么都是漂亮的这件事。

    但周景明却是一个会坚定地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的导演。

    那周景明这里美的标准是什么?

    作为被业内认可的名导演,周景明的美学观点应该也是权威的。

    听多了周景明苛刻的评价,邬声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总担心哪天镜头上的自己也忽然会被周景明认定是丑陋的,不配出现在荧幕上的。

    邬声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但没想到他还是在意的。

    周景明道:“什么是美,这是一件主观的事情,我尊重每个人对美的看法,但对我来说,美的标准是严苛的,是要合乎规范,有其范式的。美就是美,不美就是不美。”

    “我不管那些人文学说在争论什么,我只要求我的画面能让一个未曾接受过社会教化的人也觉得漂亮,合乎人性动物本能的漂亮,就可以了。”

    “就比如你……”周景明说着,视线忽然定到了邬声的身上。

    邬声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说你这张脸近乎神迹,是不夸张的。”

    邬声如鲠在喉。

    “哪怕是最痛恨你的竞争对手,也会承认你美貌惊人。”周景明道,“之前让我有一样感觉的是谢知斐,但你和他很不一样,你单是靠美貌就能成为一个传奇,更何况你还拥有比美貌更惊人的诚恳和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这一席话说完,周景明发现邬声的脸色变得懵懵的。

    “怎么了?”周景明问。

    115

    邬声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他在听到周景明评价时下意识将周景明的说法当成是安慰他的, 就像他在小茂和曾经夸过他的很多人夸他漂亮时会产生的想法一样。

    但这和邬声的既有认知发生了碰撞:周景明不是一个会为了安慰别人而改变自己观点的人。

    周景明只会站在自己观点的高地上,姿态强悍地捍卫他心中的真理,哪怕被人误认为难以相处也在所不惜。

    邬声的嘴唇猛然抖动了一下。

    他不停地回想着自己之前的经历, 和来到蓝星之后的经历, 终于将事实的真相拼凑完整。

    蓝星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包容到将所有存在都认为是美的。

    而是……似乎和万花国有着截然不同的审美观念。

    那他看到的那些他觉得漂亮的人拍出来的广告是怎么回事?

    邬声索性直接翻出手机来, 按记忆找到曾经刷到过的广告给周景明看:“导演,这个人好看吗?”

    周景明看了一眼, 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有话想说但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

    虽然周景明的嘴巴在评价自己作品时很毒,动不动就是形容成为一坨屎, 但对于人的外貌评价上,还是要留一点口德的。

    不然他怕自己会死。

    但光是周景明这个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为什么广告词说他是帅气的?”邬声继续发问。

    周景明一张脸像吃了苦瓜一样难看:“你还真信广告词啊……广告词说他帅,是因为他被他那公司力捧,被力捧也不是因为他足够好看,而是他足够听话。实际上你看看他代言的这个服装品牌在他代言之后销量口碑下降了多少,估计代言到期就赶紧换人了。”

    邬声:“……”

    “怎么表情这么难看?”周景明道, “你可是选了谢知斐当男朋友的,总不会真情实感粉过这种人吧, 粉他不如看你自己男朋友啊。”

    “等等……你不会告诉我说, 你选谢知斐没看脸吧?”

    邬声的脸色更难看了。

    难看的同时, 还相当负责, 哪怕是周景明这种善于观察和解读的人,也无法解读出邬声此刻的内心活动。

    周景明也沉默了。

    邬声的沉默让周景明意识到,邬声选择谢知斐可能还真的没看脸。

    “行吧, 我承认谢知斐除了脸之外还有几分其他的长处。”周景明艰难承认了这个事实。

    邬声还是沉默。

    “好吧好吧。”周景明彻底投降了,“谢知斐这个人除去他那张脸, 长处还是很多的。没想到你对他还挺维护的。”

    邬声勉强笑了一下。

    晚上十点钟。

    谢知斐从知言娱乐出来,驱车赶往影视城。

    他这周被规定只能去周景明那探班一次,上次邬声休息,谢知斐胡闹的太过,自知理亏,这周就变得安分乖巧。

    怕提前问邬声被拒绝,谢知斐打算先斩后奏,直接等在片场外接人。

    等到了片场,谢知斐等在摄影棚外,等了二十来分钟,没有等到邬声人出来。

    片场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剧组应该是已经收工了才对。

    谢知斐给周景明打了个电话。

    “收工?早收工了,一个小时之前就收工了。你来晚了。”

    “我知道了。”

    谢知斐挂断电话,抬手轻轻碰了碰眉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重新发动汽车,前往邬声的住所。

    谢知斐用钥匙开了门,房子里暗暗的。

    他开了灯,看到入口的鞋柜上邬声在室内穿的拖鞋还摆在上面,到处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邬声人在哪。

    不在家,也不在片场。

    谢知斐真正开始头痛起来了。

    按理说邬声的生活路线很简单,不是在片场拍戏就是宅在家里看书复习准备考试,要是出门是一定要约他或者他那几个朋友一起的,很少会自己独自出门去其他地方,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气温微凉的深夜。

    谢知斐连忙抓起外套来再度出门,一边往地下车库走一边给邬声打了个电话。

    还好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谢知斐问:“你在哪?”

    电话另一头有呼呼的风声,谢知斐意识到了邬声大体在哪个位置,他道:“你给我发个定位,我现在去找你。”

    邬声的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谢知斐没太听清,等他能听清之后,只听到邬声说:“好。”

    谢知斐连忙驱车赶往江边。

    夜晚的江边人影稀稀廖廖,灯火映在江面上,影影绰绰。

    谢知斐没花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坐在台阶上面对着江面的邬声。

    周围的人走来走去,只有邬声像定格了一样。整个人几乎和旁边的路灯融为一体,变成风景的一部分。

    在他走过来时,邬声也还是没动。

    谢知斐也就默默走到邬声旁边,跟着坐下了。

    邬声没说话之前,他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就只是坐在邬声的身边,一直等到邬声说话。

    他等了很久之后,邬声才偏了偏头看向他。

    “谢知斐。”邬声道,“你诚实告诉我,你们这里,我是不是好看的?”

    谢知斐神情微震,他“嗯”了一声。

    “很好看的?”

    谢知斐道:“你好像忙到没有去看过自己拍摄的电视剧和节目。”

    “在娄金良和甄柯未曾告知过你,但明确告诉过观众的沈惊淙的人设里,他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

    邬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所以真的完全不一样是吗?万花国漂亮的,在你们这里是难看的,万花国里难看的,在你们这里是好看的?”

    邬声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了这件事。

    “所以我因为我这张脸得到了很多优待是吗?”邬声的声线在发抖,“因为我是十分漂亮的,所以我做什么都是容易的?不是因为我做事认真,也不是因为我能力出众。”

    “不……”谢知斐想说什么,可邬声根本不是能听进去他的话的状态。

    谢知斐怕的就是这个。他试探过邬声对于蓝星的审美观的认知,邬声一直觉得蓝星是个无比包容的地方,不看外貌看实力。

    谢知斐本来是想告诉邬声,蓝星和万花国是审美颠倒的,但听了邬声的话之后,又觉得邬声一直这样想很好,邬声心里面的蓝星,比真实的蓝星情况要更好,这会让邬声更开心。

    而且邬声的逻辑也是自洽的能够形成闭关的,谢知斐本以为邬声永远不会有发现的那一天的。

    看着邬声现在心碎的模样,谢知斐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大错,他慌忙蹲在邬声的面前,说道:“你不要这么想。”

    “你是漂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能力是不好的。”谢知斐道,“你不是花瓶角色。”

    “太晚了,我知道得太晚了。”邬声道,“我已经尝过了只靠实力的喜悦,现在又告诉我,还是要靠脸,那这里和万花国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是第一天来到这里就知道这个就好了。那时候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但连邬声自己都忘了,其实在他刚刚穿到蓝星的第一天,就有人对他说:“好漂亮的哥哥”。

    但那时候邬声却以为,那是一个来自陌生地方的善良的小孩子随口说的一句话,然后很快就忘记了。

    他渴望的根本不是让自己变得漂亮,他只是想到一个不以美丑给一个人下定定论的环境,所以他才会在来到蓝星,遇到一个夸他漂亮的人之后,坚定地认为那是对方礼貌包容。

    他是如此渴望有一个世界完全不以容貌美丑论高低,渴望有一个世界能够包容下一切存在,包括他这种丑陋的阴沟老鼠,以至于在做判断时坚定地选择相信那个他渴望已久的愿景。

    太渴望以至于连理智都让步于内心的渴求了。

    “我一直很喜欢这里的。在我能从这里赚到第一笔钱开始。我以为这里是公平的。”邬声平静的声线底下蕴含着绝望的情绪,“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地方不把好看不好看当回事吗?”

    邬声忽然看向谢知斐:“那你……”

    谢知斐紧抓着邬声的手,触及邬声的目光时,猛然间意识到邬声想问什么。

    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到胸膛之外,慌忙将邬声的话打断。

    “我不是。”谢知斐道,“我不是因为觉得你好看才和你在一起的。”

    “诚实地说,你确实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好看一些。”谢知斐道,“但你也要知道,我的脸在这里也算是顶尖漂亮的,我真的不在意自己的伴侣是否好看,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还是会怀疑我。”谢知斐道,“我也知道在我之后,你还遇到过其他人。那个人也是万花国人的话,我比不过他。但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只因为你好看才和你在一起的。”

    “没有那个人。”邬声道,“我想找的一直都是你。我把你留下的钱都花在了找你上,直到我身无分文。”

    谢知斐猛然一怔。

    到这时邬声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回去吧。”

    “你答应我,你不会做傻事。”

    “聪明和傻的标准和万花国一样吗?”

    “这个是一样的。”

    谢知斐悄悄拉住了往前走的邬声的衣袖。

    他实在害怕邬声太过绝望以至于做出傻事。

    但回家的这一路上邬声都很平静。

    可谢知斐偏偏就是知道邬声心里面肯定还藏着事没说。

    邬声不想说他也不会问,但谢知斐自己心里也慌。

    等回家一进玄关,谢知斐就拉住了邬声的手:“你不想和我聊,我不会强迫你和我聊。”

    “但你一定要信任我的话,好看只是你微不足道的一个长处。可能沈惊淙这个角色是因为你的容貌而选定你来饰演的,但之后不管是宋桥还是周景明,看重的都是你的业务能力。”

    “还有你大部分粉丝。”谢知斐说,“娱乐圈里单靠漂亮是没有办法一直长久地讨得观众的喜欢的,业务能力不行的,路是会越走越窄的。”

    “如果哪一天,你想通了,不难过了,一定要告诉我。”谢知斐道:“我真的很害怕你想不开。命运已经让我失去过你一次了,你不要再折磨我。”

    邬声顿了好半天。

    他没有认可谢知斐前面说的话,但在谢知斐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谢知斐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116

    夜色一点点深下去。

    谢知斐彻夜难眠, 第二天等卧室里传来一点动静,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的他立马一跃而起。

    他站在沙发旁边,紧盯着从卧室走出来的邬声, 生怕从邬声的脸上看到崩溃的表情。

    但邬声很平静, 好像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一样,洗漱吃饭, 在去剧组之前看了会儿书,一切都正常。

    谢知斐送邬声到摄影棚, 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这和平常经常问他问题的他又有些不太一样。

    谢知斐的心里还是不太放心。

    目送邬声进摄影棚后, 他就给周景明发了条消息。

    谢知斐:[过两天剧组是不是会去T市实景拍摄?]

    谢知斐:[加我一个]

    周景明没隔多久就回了消息:[加你一个,为什么要加你一个?]

    谢知斐:[你就当是投资方想跟一下拍摄]

    片场内,低头看着手机的周景明看到谢知斐发来的这话,很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谢知斐投资他的电影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回有跟过他拍摄的?

    还不是因为他要把邬声带去草原拍摄半个月。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谢知斐这么缠人呢?这家伙就不懂给自己营造一点小别胜新婚的趣味吗?

    周景明很是瞧不上来谢知斐的拐弯抹角,但又一想,谢知斐这一番拐弯抹角似乎也没有必要?

    他和邬声谈恋爱在剧组里又不是秘密, 哪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难道……吵架了?

    正好邬声在这时走进摄影棚来,周景明扫过去一眼。

    脸上没笑, 一进摄影棚就搬板凳看剧本去了, 看起来还真可能是和谢知斐吵过架了。

    周景明心里有了判断。

    在摄影棚里的内景拍摄持续了两天就全面结束, 之后只剩下需要到户外取景的实景拍摄, 拍摄地分别是雪山和草原,分别位于滇城与,答应带上谢知斐的周景明想了想, 给谢知斐安排了个司机的座位。

    面对这样的安排,谢知斐无奈极了, 上车后虽然坐到了驾驶座,但回头看了邬声旁边的座位好几眼。

    霸占邬声身边位子的周景明恰好承接了谢知斐哀怨的目光,周景明道:“谢老师,能者多劳。”

    谢知斐将自己的背包甩给周景明:“让我开车可以,帮我照顾好他。”

    周景明打开谢知斐的背包看了一眼,里面从零食到矿泉水再到一应俱全,还有几本解闷的漫画书和游戏机。

    周景明往旁边看了一眼,但邬声自打上车以来就用帽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似乎是在睡觉。

    “让他睡一会儿吧。”谢知斐说道。

    周景明点了点头。

    帽子底下,邬声的眼睫毛却颤了颤。

    他这几天抗拒和外界交流,想有一个蚕茧将自己包裹起来,但仍然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的拍摄让邬声没有办法实现这个愿望。

    剧组里的拍摄设备太多,为了方便运输,包了十几辆车。一行车从影视城出发,前往蔚城。

    车开出去几个小时,车里不少人都困了,戴着眼罩,脖子底下压着枕靠,小憩起来。

    就在一整车都昏昏欲睡时,邬声将帽子挪正,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在驾驶座的谢知斐,开着车的谢知斐全神贯注,不怎么关注他身后的状况。

    车里的人大多数在睡觉,包括他身边的周景明。

    邬声将头瞥向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交迭闪过,脑海中混乱的思绪逐渐放空了一些。

    等到了休息区,他下车透了透气。

    谢知斐也跟下来,跟到邬声的身边,问道:“这一路上看看路上的景色,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邬声偏头看向他,谢知斐什么时候注意到他在车上看风景了?

    他没说话,谢知斐继续道:“其实这里有很多地方你还没有去过,这世界大得很,等你把电影拍完,给自己至少空半个月的假期吧,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邬声沉默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周景明拿着小喇叭喊:“集合,继续赶路了。”

    谢知斐没等到邬声的答案也不灰心,将不知道从哪拿到的帽子拿出来,扣到邬声的头上,笑了笑说:“走了。”

    说完他自己先上了车,在驾驶座的位置坐好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车终于抵达外景拍摄地点所在的城镇。

    刚抵达的第一天,没有拍摄任务,休息或者自由活动。

    接近三十个小时的跋涉让不少人体力耗尽,纷纷选择留在旅店休息,只有极少数在颠簸的车上也能通过睡眠补充精力条的人才会出去。

    虽说剧组不少人都知道邬声和谢知斐在谈恋爱了,但周景明还是给这两个人订了两间单人间。

    如果谢知斐和邬声真的在吵架的话,那他是不会让谢知斐接近邬声,影响他的演员的心情的。

    订完单人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周景明相当严肃地对待谢知斐和邬声吵架这件事,察觉到邬声最近的状态略微有些低落,他还打算将剧本里情绪偏压抑的部分挪移到最近拍摄。

    这会儿,周景明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向窗外。

    刚好能看见邬声一个人出了门。

    算算谢知斐上次和他打招呼让他帮忙看看邬声状态的时间,到现在已经四天了。

    怎么还没哄好?

    谢知斐不行。

    周景明轻轻摇了摇头,关上窗帘,补觉去了。

    谢知斐是洗完澡,去敲邬声房间的门,才发现邬声不在的。

    拿出手机来打邬声的电话,忙音响了好一阵,最后也没有接通。

    谢知斐皱了皱眉头,心里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也出了门。

    蔚城整体海拔不低,哪怕是夏天,空气也是凉爽的。当邬声踏出酒店大门,走出去时,身上穿着的适合江城温度的衣物瞬间感觉清透了几分。

    在蔚城的外景取景地在一个小村庄内,这里人口流失严重,村子里基本没什么人,邬声在外面走了一圈,没和任何人打过照面。

    这让邬声心里一阵轻松。

    之前在万花国完全无法融入人群时,他渴望融入他们。可到了蓝星,成为被追捧的对象,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之后,他反而才正视了心里的真正的愿望。

    他不想面对任何人的目光,一想到那些欣赏他的目光只是在欣赏他这幅皮囊,他就觉得这世界索然无味。

    难道他的命运就是艰难地活到二十岁,吃遍命运能让他吃的所有的苦,然后就迎来它的馈赠,什么都不做,只靠他这张曾经带给他无限痛苦的脸就可以赢得一切,这样就可以了吗?

    邬声厌恶这一点。

    他漫无目的地走出去不知道有多远,这时却被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思绪。

    “我不要!”距离他十几米远的位置,一个头上扎着十几个彩色发夹的小女孩正用手抱着自己的脑袋,誓死捍卫着头上的彩色夹子,“我不要把它们摘下来。”

    小女孩的同伴说:“可这样不好看。”

    女孩坚定道:“可我妈妈说了,我这样很漂亮!不信你去问我妈妈!”

    说完她拉着同伴的手,快步跑回家。

    她太过着急,以至于经过到邬声时差点撞到了邬声身上。

    邬声连忙让了让。

    他看着女孩头上对他而言也十分漂亮的一头发夹,莫名地再也移动不了往前走的脚步了,而是跟在了两个孩子的身后。

    他看着那个女孩让同伴等在自己的家门前,又将家里的大人喊了出来。

    “妈妈,你告诉他,我头上的夹子很漂亮。”

    女人蹲下身来:“圆圆头上的发夹当然很漂亮,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小女孩嘚嘚瑟瑟的,邀请小伙伴进她家玩了。

    这时候小女孩的妈妈在回去前,往邬声的方向看了一眼。

    邬声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他和女孩的妈妈对视了一眼。

    对方很惊讶,用一种很好奇的目光看着邬声。

    邬声走上前去:“你好。”

    “你们是今天过来拍摄的剧组吗?”女人道,“我好像在电视上见到过你。”

    邬声点了点头。

    他和女人闲聊了几句,忍不住问:“你刚刚……真的觉得你女儿的发型漂亮吗?”

    女人笑起来:“当然,我当然是这么觉得的。”

    “哪怕她在泥潭里打过滚,哪怕她给自己化很奇怪的妆,在我眼里,我的女儿也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

    “为什么?”

    “因为我是她的妈妈啊,来自妈妈的滤镜比任何美颜都有用。”

    来自妈妈的滤镜。

    这次邬声沉默得更久了。

    “可我的妈妈觉得我不漂亮。”他想这样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脸上勾勒出一抹笑来,“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啊。”女人邀请道,“要不要到我家里吃饭?”

    “不。”邬声道,“真的很谢谢你。”

    他婉拒了对方想要邀请他留下来吃饭的请求,大步往宾馆走去。

    走出宾馆寻找邬声一段时间的谢知斐脸上正带着十分焦灼的表情。

    他给邬声打了十几通电话了,都没有接通。

    这里是一个偏僻的城镇,邬声到底是自己迷路了,还是故意让自己迷路了,谢知斐猜不到也不敢猜。

    他只能祈祷邬声赶紧回来。

    也许是上帝听到了他的请求,谢知斐看到了邬声的身影。

    邬声同样也看到了谢知斐,他大步朝谢知斐走了过去,渐渐小跑起来。

    他知道了,这里和万花国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当他跑到谢知斐面前时,被邬声抱了个满怀的谢知斐一脸懵。

    但拥抱也莫名安抚了谢知斐这几天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

    “我不难过了。”邬声轻声道。

    谢知斐忽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没问邬声发生了什么,只是回抱住邬声。

    “谢谢你。”谢知斐声音略微哽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