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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娇姝艳

◎亲得喘不上气◎

樊封跟玄峥聊完, 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

荆微骊等得无趣,连摆在书房里的图画册子都看完了一整摞。

“辛苦阿骊等我。”

房门被推开,高大的身影顺势走近, 遮住大半光晕。

循声抬眸, 与那方漆黑的古潭对上, 她信口胡诌:“倒也没有很久。”

樊封去拉她的手,一言一行里藏着难以忽视的愉悦:“走, 我们回去。”

回客栈的路上又下雨了。

依旧是毛毛细雨,可荆微骊怕弄脏了裙子,一个劲儿地往樊封的方向靠, 恨不得把这个撑伞人挤出伞外般。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大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可以离那些倾洒下来的水珠再远一点。

鼻息前尽是他身上独有的水沉木气息, 冷冷淡淡的, 却很令她心安。

回到客栈, 荆微骊先是马不停蹄地去换衣服。

她嫌身上有潮气,因此很讲究地从里到外都要换一遍,而樊封恰恰相反,只换了最外面的对襟长袍。

刚把衣服取下来,他就听见了来自屏风后面的声音。

“樊封, 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语调温软, 吐字也有些不清晰。

长眉一挑,他看过去, 只隐约瞧着一道玲珑有致的身影站于屏风另一侧。视线稍微一挪,便看见被搭在屏风上的衣服, 层层叠叠, 从裙裳到中衣。

他眯了眯眸, 在心里头算着应是脱到小衣了。

忽的明白什么,他只往前走了一步,有恃无恐地反问:“樊封是谁?”

屏风后面的人一僵,没脾气地再道:“是我夫君。”

话音刚落,他又进了一步。

荆微骊显然急了:“你快点,别闹了。”

懒洋洋地“哎”了声,他好整以暇道:“阿骊,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说点好听的。”

这家伙!

荆微骊深吸一口气,不断自我平复。

过去半晌,她才幽幽开口:“夫君来帮我解一下系带好不好?我拽成死结了,求你了。”

怕他再折腾,荆微骊又赶紧添了句,口吻像极了被他亲得没骨头时:“我好冷。”

“好,为夫帮你。”

加快了步伐,他直接绕过屏风,却先一把将人圈进怀里。

“呀!”

荆微骊吓了一跳,羞怯怯地回头:“只是解系带而已,怎么还抱起来了?”

“不是你说的冷吗。”樊封痞气十足地笑着,腾出一只手去理她脖后的细细长带,没几下就开了。

因为荆微骊穿的是一件挂脖式的小衣,尽管后腰还绑着一对,可上面的终究占大头,突然得了自由,连带着半面小衣都耷拉下来。

雪色的光景一览无余,她护都没来得及。

越过她的肩颈,望着沟壑,樊封承认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深陷其中:“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那也不行!”荆微骊手肘用力把人怼开,双臂虽迟但到地交叉在胸口:“你快点出去!”

有些不理解她的羞赧,但樊封还是听了话,乖乖退出去。

但也仅仅是退到了屏风外。

隔着那面芙蓉图,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解下面的系带,他又玩味十足地出声:“阿骊可还需为夫搭把手?”

“不用!”她恶狠狠地回了句。

顶着脸颊的燥热,荆微骊看向总算脱好的小衣,悔恨万分。

她发誓,再也不穿系带挂脖的了!

总算换好衣服,她素手扶着屏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我可跟你说好,我小日子还没过去,别乱来。”

“放心,不会。”樊封颔首,应得轻飘飘。

但荆微骊早该想到的,这人的话,尤其是涉及玩闹时说的,没几句值得相信。

譬如此刻,她被拉坐在他腿上,不得已地弓起身子,妄图避免更进一步。

樊封不愿如她心意,她越躲他追得就越紧,没一会儿,刚穿戴整齐的衣服就变得皱巴凌乱,险些连那件新小衣的系带也要变成死结。

“樊封你就是个骗子。”她有气无力地骂着。

“嗯,我是。”

紧接着,他又险些将人亲得喘不上气。



说到底,樊封还是有些许愧疚之心的。

折腾了荆微骊半个多时辰,主动揽下了晚饭的活儿,还认真地听她点单。

饭吃到一半,荆微骊冷不丁停下竹箸,朝他看过来:“你带我来江南根本不是为了游玩吧,只是为了见你师父对不对?”

说完,也不听樊封的解释,自顾自地摇摇头:“我可真可怜,居然成了顺便的那一个。”

“你不是顺便。”

不想被误会,樊封认真道:“其实我是在和你定下要来江南一带后,才得知他在扬州,这才想着顺道来看看他。”

“细算下来,他才是顺便。”

荆微骊笑出声:“你也不怕你师父知道后怪你。”

“他怪我?”樊封冷笑一声,回想起白日里同他说的那番话。

他去见玄峥的首要缘由,除了叙旧,就是希望他能够帮自己把体内的残毒祛干净。

结果后者上来就跟他说,其实太皇太后给他下的毒早就没了,而他这些年时不时病发的症状是他特地留下的一种草药引起的,只要再服下他准备的另一种药就一了百了了。

真是,荒谬。

他多年的忍耐于刹那间被推翻,一切都好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尽管玄峥再三解释都是为了让温彪卸下警惕性,可他依旧迈不过去心里的坎。

他竟然因为这种事情以为自己短时间内要不了孩子!还害得阿骊伤心不满!

回忆结束,他敛神朝手边的人看去。

她正兴致缺缺地把苦芹挑出来。

堵在嘴边的话转转悠悠就是开不了口,他心想要不先不着急说,等回了京再议也不急。

毕竟就算说了,他眼下也尝不着荤腥。

如此想着,他转了话锋:“阿骊,明晚是江南一带很有名的节日,晚间会有灯市,要不要去看看?”



翌日,酉时。

刚从客栈走出来,樊封就被一道瘦弱的身影挡住去路。

垂眸看过去,发现竟然是昨天被送过酥饼的小乞丐,而且还是那帮人的领头羊。

他周身裹着凌冽的气势:“有事?”

小乞丐伴着一张脸,却又大相径庭地攥着一捧野花,生硬地说:“这是我们给女菩萨的谢礼。”

盯着那捧野花审视片刻,樊封饶有兴致地环起手臂,丝毫不打算去接:“跟踪我们?”

小乞丐急忙解释:“不是有意跟踪!我们都是在市井之中长大的,每两三条街都有我们的人不是难事,而且……你们长得都挺好看,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最不喜听人欲盖弥彰地解释,樊封冷哼一声:“你回去吧,花也带回去,她不喜欢。”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小乞丐皱着眉头,好似一身反骨都被激起来。

即使他的骨骼都忍不住地抖,却依旧尽量在他面前挺直了脊背。

就在这时,荆微骊从扶梯上走下来,也一眼望见了小乞丐,不明所以地问了声。

樊封抬臂扶他,娓娓道:“他们吃了饼,便摘了花想送你,收吗?”

“收呀。”不知先前的针锋相对,荆微骊只入耳了小乞丐的一声“女菩萨”。

她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头,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少年,有些不敢拿捏他的年纪:“谢谢你们的花,我很喜欢。”

小乞丐也咧嘴笑出来,两颗虎牙衬得整张脸都变得开朗。

送完花,紧接着又说了几句漂亮话。

原本到这里他就应该走的,可刚抬脚,又努努嘴放下了,视线在不苟言笑的男人身上掠过,他看向荆微骊,神秘兮兮地问:“漂亮姐姐,你们是夫妻吗?”

听着他悄然转变的称呼,荆微骊一把挽住男人的臂弯,得以让他跟自己站得更紧:“对呀,是不是很登对?”

一听她这么问,小乞丐当即便板起一张脸,很认真地摇头:“他配不上你,祖上肯定是烧了几百年的高香。”

荆微骊捂嘴笑出声,感慨这小弟弟怎么这么会说话。

等笑过劲儿再去看樊封脸色时,后者果然蕴着一层阴云,瞧着可怖极了。

怕他真发起火,荆微骊赶忙让小乞丐先走,然后才软着语调道:“夫君,他说你配不上我诶。”

樊封轻哼了声,余光冲小乞丐离开的方向落了一瞬,仿若他一步三回头的那幕浮现眼前:“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确实配不上女菩萨。”

“你生气了?”荆微骊晃晃他的手臂,语气也嗲嗲的,明晃晃是在撒娇。

樊封垂眸看了眼,利落道:“没有。”

“就是有!”荆微骊恼了。她最讨厌别人明明生气还一声不吭要不就是只会阴阳怪气的样子,换做别人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可他不行呀,她可不舍得不看他。

这样想着,她稍微垫脚凑上去,迅速地啄了下他下颌处的红痣,双颊滚烫:“现在是在外面,人多不好亲,等逛完回来我再补给你成不成?”

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樊封轻扯嘴角,生出想要逗逗她的心思。

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抬起手臂,拇指起初落在她嘴角,随即一路蜿蜒向下,最后半实半虚地压在她的衣襟领口处。

好似恨不得越过那层布料,去触更软的物件。

紧接着,他半俯下身,唇几近贴上她耳郭,声调偏沉:“那到时候我要的,可就不只是亲了。”

唇齿间飘出来的热气把她折腾得脚底发软,荆微骊想着要不是正好扶着他,恐怕就会丢人地摔在这儿了。

这时,男人又一本正经地自我澄清:“我真没生气,别瞎想。”

荆微骊抬起头,眸子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但嘴角却是下拉着的,溢出来的不满:“可你刚刚很凶。”

“凶?”樊封失笑,用食指的指骨敲两下她眉心,惩罚一般:“怎么,还不许我吃醋了?”

第62章 洞天府

◎他哄道:“我只亲,不做别的”◎

荆微骊笑出声, 倒也没打趣他竟然这么能醋,那明明才是个半大的小子。

两人入了人潮熙攘的北街,沿着两侧叫卖的商贩一路前行。

与京城的千灯节不同, 扬州有着得天独厚的江南风情。

视线扫过形形色色的糕点, 荆微骊有些走不动道。

她回眸看过来, 羽睫轻颤:“你想不想吃酥?”

被问的人嘴角扯动:“想吃。”

“那买一点吧。”柳叶弯眉盈盈笑着。

看着小姑娘兴冲冲去挑选口味的身影,樊封眸中满是无奈与纵容, 一只手负于身后,他快步跟上。

小小的摊贩推车上摆满了十几种酥,模样大都精巧, 不难看出手艺人的技艺超群,尤其是桂花酥上的浅黄色点缀,栩栩如生。

看她难以抉择, 樊封问:“不买吗?”

荆微骊音色偏低, 还能听出两分委屈:“选不出来。”

“那就都买。”他不假思索道。

荆微骊因他的出手阔绰生笑, 道:“可是吃不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数都只是想尝个味道。”

“这有什么,你买就好,我给你兜着。”

他说这话时面上没有太多的起伏, 很是稀松平常。但透过那双深邃的瞳孔看见自己的倒影, 荆微骊又忍不住地耳垂生燥。

一旁卖酥的婶婆看不下去了,笑着道:“这位夫人, 你家郎君还真是疼你呢。”

讪讪看过来,荆微骊有些不好意思。

婶婆又说了:“我在这条街做了快十年生意了, 见过了油嘴滑舌的, 可转头又冲着别的漂亮姑娘流口水, 但就你家这位,可真真满眼都是你!”

“我看呀,你们定能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说这话时,她语调上扬,只顾着兴冲冲地讲,全然没有注意到荆微骊因害羞还紧紧攥着住袖口的模样。

关键,她扯的衣袖还是樊封的。

感受到力道,他顺着往下看,哑然失笑:“那就谢您吉言。”

说完,他接过对方已经包好的各色甜酥,与那只柔软的手十指相扣。

逛完一圈,荆微骊脸上的红晕也被冲淡不少,比之刚来时手里还多了一柄做工精巧的兔儿灯。

其实她原本没想买的,但只因看见白兔脸颊一侧的红墨,便鬼使神差付了钱。卖灯的伯伯说这是他调颜料时不小心溅上去的,还怕被嫌弃。

手里的灯越看越稀罕,荆微骊转身望向双手大包小包的樊封,兴冲冲道:“是不是跟你很像?”

樊封顺着看过去,哂道:“我可不认为我是如此乖巧的物件。”

见他不配合,荆微骊气鼓鼓地抿唇,道:“可它跟你一样有红痣,而且都在脸颊下侧。”

樊封作恍然大悟状,还真像模像样地看了圈,这才中肯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话。

二人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到湖边包了一只画舫。

坐在船上,荆微骊看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那是扬州城最有名的三十六舫,里面坐也是芳名早就传到京城的艺伎们。

空灵悠扬的歌声沿着水色传过来,她听得入迷,似懂了为何那么多英武不凡的将军却抵不过所谓的美人关。

眸光一偏,她看向神色淡淡的男人,忍不住道:“不好听吗?”

“没,”樊封看过来,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方才失了一瞬的神。”

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荆微信挑眉,直接歪进他怀里,缓缓道:“我方才还听见了琵琶声,没你弹得好。”

搂着她的腰肢,樊封微微用力,让她可以靠得舒服些:“那等回京后我再弹给你听。”

想了想,荆微骊又坐直一些:“其实我们可以合奏,我琴弹得还挺好的。”

闻此,樊封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嘴角升起丁点儿弧度。

他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认识她前便听过很多次有关她的事了。除了一身顶顶的美人骨外,便是她出神入化的琴技。

不少人还还夸,说她是得了天上琴仙的传承。

可樊封觉得,那些人说的都不大对。

他的阿骊明明还有那么多招人疼的点,可他们却独独只瞧见了皮囊与才艺。

如此想着,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阿骊谦虚了,你的琴技可不是一句‘挺好’ ”

荆微骊瞳仁亮晶晶的,反问:“可我不记得有在你面前弹过呀?”

樊封颔首,解释:“记得是有次哪户高门设宴,我隔着道墙听了一耳朵,但可惜只有半首曲子。”

顿了顿,他又接上:“是《扶苏引》。”

下意识“啊”了声,荆微骊总算想起那次。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日她小酌后有些醉意上头,本就晕乎,还特地选了首刚学不久的曲子,犹记得那时光开头就弹错了三四个音呢。

果然,紧接着又听见他幽幽道:“不过本王记得,《扶苏引》的前调是极激昂的,可那时阿骊却坠了又坠,莫非,是弹错了?”

荆微骊鼓起双颊,愤愤不平地瞪过去:“怎么,还不许人犯错误了?”

“许,自是许得的。”

话音刚落,画舫兀得一阵颠簸摇晃,连着三四声急促的浪潮拍过来。

惊呼一声,吓了一跳的荆微骊不由自主地朝他怀里又钻了钻,小手也扶在了他胸口至肩头的中间。

很快,船身又稳下来。

一切仿若从未发生。

抚了抚她的背,樊封柔声道:“别怕,小事。”

还有些惊魂未定,荆微骊瓮声瓮气道:“这是怎么了?”

撩开船帘的一角,樊封望向不远处,音色冷冽:“应是有人起了争执故意撞船,这才牵连到了我们这边,已经没事了。”

松了口气,荆微骊压下了心头的惶恐。

又想起方才的窘迫模样,她抿唇,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樊封扬眉,有些不明所以:“我第一次坐小舫时,怕得可比你多多了。再说,反正有我在,断然不会让阿骊掉进水里,你若实在是怕,靠着我便好。”

放在他身前的掌心不自觉收拢,荆微骊半晌没吭声。

纤长的乌睫颤着,她亲了他的下唇,慢吞吞道:“你在呢,我不怕。”

樊封喉结滚动,嗓间突生干涩。

啧,又是这般他最难扛的娇嗲语气。

如是想着,樊封再次锢住了她的面庞,但这次是双手。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将荆微纤软的身子整个笼住,再然后,她的唇舌就已经无法自控了。

被他狠狠索着,荆微骊哼哼唧唧地躲。

察觉到她的抗拒,樊封稍微分开一点,脸上呈着难餍的愁闷,他哄道:“我只亲,不做别的。”

“这话,也许刚成亲时我还会信。”一撇小嘴,荆微骊错开他的脸,柔软的唇瓣几乎是贴着男人的嘴角划过去的。

见她不好哄了,樊封长指停在她锁骨下两寸,无奈地笑笑,没有再强迫什么。

画舫的速度慢下来不少,他又朝外面看了眼,道:“要下船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荆微骊看过来:“不会又是像你师父那般的长辈吧?”

樊封摇头,只道:“是个与你一样,也精通琴技的人。”

下了船,荆微骊总算见着了谜底。

她没想到樊封带她见的人,竟然是淮扬八艳之首的秋催妆。

不远处的女子一袭碧色裙装,秋瞳盈水,唇瓣殷红,腰身似柳枝,仪态万千。

她眼前一亮,只是瞳仁里的光泽却不只因秋催妆,更惊喜身侧的人竟然捉到了她当时的一句无心之言。

不等说什么,秋催妆便快步走来福了福身,低声道:“见过王爷、王妃。”

荆微骊迅速敛神,意识到这位秋娘子同他竟还是旧识。

在秋催妆的引路下,二人一同入了洞天府。亦是扬州艺伎们的求生之所。

洞天府虽算立于烟花之地,但楼中的年轻女子却只挂牌不承欢,接的是清水客,端的是仙人架。

作为淮扬八艳之首,秋催妆更是洞天府的花魁,刚上了红梯转过角,便被掌事的妈妈一顿催促,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听不见什么,唯独能看见前者稍有牵强的附和笑。

“她是耿唐的未婚妻,别多想。”

忽的,樊封淡淡道。

窘于被他看中心里的小算盘,荆微骊却不愿意承认,哼唧道:“我才没多想呢。”

“是吗,”樊封弯了嘴角:“那怎么一路都板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越听越心虚,荆微骊索性假装听不见。

很快,秋催妆同妈妈说完,引他们入了一间房。

准确来说,只引了荆微骊一人。

冲余下的高大身影笑了下,秋催妆道:“王爷恕罪,那些琴谱都是家师祖传,可不敢随意给外人瞧见。”

樊封无所谓地耸肩,只同荆微骊言了句在隔壁房间等她。

得了独处的空,秋催妆合上门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打趣起来,冲身侧的美人眨眨眼,她道:“起初耿唐同我来信,说王妃貌美,可我竟不知是如此的宫阙仙女之姿。”

被她夸得有些难为情,荆微骊便顺着也夸回去,这话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便热络上许多成。

没有过多的寒暄,秋催妆走到妆匣前,拉开最里面的的抽屉,取出三四本封皮都有些泛黄的册子,最后铺到桌案上:“我师父是个阔气的人,老人家临走前给我留了不少家底,王妃且瞧瞧有没有能入眼的?”

几步绝曲映入眼前,荆微骊却只一瞬便抓到了最下面的那套。

上面赫然落着《斗广寒》三字。

笔迹漂移,形龙似凤。

她眉心轻蹙:“《斗广寒》不是琵琶曲吗?原也有琴谱?”

“王妃好见识,”拿起那本,秋催妆娓娓道:“《斗广寒》其实是分了上下两册的,由擅琵琶与古琴的兄弟二人共撰,只是琴谱因战乱残缺鲜为人知,只有琵琶曲名扬天下。”

“那这册?”

“这册《斗广寒》正是我师父费尽千辛万苦才寻来的残卷,损了七成,余下三成正是我师父又另补全的。”

“原来如此。”荆微骊点了点头。

说来惭愧,方才的第一眼,她竟然没忍住地想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秋娘子唤出来的一声声“王爷”语调格外轻,与其说是下对上的尊崇、敬畏,到更有几分招情郎的意味。

连忙把这段糊涂的臆想撇开,荆微骊佯装出面色如常:“我可否能翻看一二?”

“自是可以的。”说着,她双手供上。

接过琴谱的同一刻,荆微骊终于看清了秋催妆的蔻丹颜色。

是绚丽的枫红。

散着袅袅香气燃完整整一炉,荆微骊才从秋催妆的房间中离开。

原本后者是准备送她的,可先前那位妈妈不知因何事又来找,而荆微骊也想着反正也没几步路干脆就别让她送。

可刚走出来没两步,便被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幼,洞天府竟然又来了个漂亮妞?姿色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此人满身酒气,言论更是轻浮,轻佻地打量起面前人。

一双吊梢眼小得只有一条缝,更衬托得色眯眯。

最烦被醉鬼缠上,不想黏上麻烦,荆微骊主动侧开身让路:“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洞天府的人。”

全然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朱自泉上来便要抓她手腕:“嗓子也好听,够细够娇。来,给爷唱首,唱得好了爷给赏银。”

“你别碰我!”荆微骊秀眉狠狠皱起,连忙避躲开他的动作。

“别躲啊小美人,跟爷说说你叫什么,把爷伺候好了爷给你赎身!”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捉上了荆微骊如脆藕的雪腕,后者脸色苍白,想甩开却没想到他愈加用力,脸上的笑也因酒气晕染地几近扭曲。

“放开!我喊人了!”

“哎呦呦,小娘子不会还没伺候过人,竟这般端着,无妨,爷好好教你——”

话没说完,他就因砸到脸上的一拳飞出去老远。

荆微骊惊魂未定地躲到男人身后,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熟悉的气息令她无比心安。

冷冽的目光望过去,凝视着那道艰难爬起来的身影,他眼中尽是嗜血的光:“滚。”

朱自泉的酒气因那一记拳头散开大半,眼睛视物终于也变得清明,当看清殴打自己的人竟然是个年纪相仿的人时,怒气登时便上来了:“哪里来的小杂种,竟然敢坏你爷爷我的好事,找打!”

“打我?”樊封冷笑:“能打本王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话音刚落,他丢出随身携带的身份令牌,哐当两下砸到地上,上面由天字亲写下的字钻进眼眶,朱自泉腿肚直发抖。

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立马又瘫软地跪倒,大声道:“北越王恕罪!草民喝醉了酒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眯了眯眼,他感受到了身后人轻微的颤抖,胸膛内的火焰熊熊燃烧:“恕罪?你想让本王饶恕的是你僭越之罪,还是冲撞良家女的罪?”

“是她!都是她!是这个洞天府的伎主动勾引我!”

樊封的笑意更浓了,可眼底的杀意也愈加藏不住:“你说本王的王妃勾引你?呵,好大的脸面。”

朱自泉咻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随着樊封后面的话每一句的落地,他眼睛里的恐惧可更深一层。

“本王记得你,是扬州节度使的儿子,不如本王亲自登门问问朱节度使,他的乌纱帽,戴得可舒坦?”

第63章 蛮蛮雀

◎细腰柔骨,最为致命◎

樊封的心狠手辣, 荆微骊这次是真真地见识到了。

因为他徒手废了登徒子一只臂膀。

来自朱自泉的哀嚎充斥着整个洞天府,原本想欲上二楼的人都被拦住,连原先宿在房间里的人也不敢贸然现身, 生怕惊扰了外面的这尊杀神。

荆微骊不敢看, 怯生生地用手捂住了眼。

而她, 最后是被樊封打横抱离的。

缩在他怀里,她“没出息”地哭起来, 纤柔的肩头时不时的一颤,整张小脸都埋在男人胸前的衣服中。

等回到客栈后,圆领袍上的绣纹被水痕浸染, 料子也早就变得皱巴巴。

将她放下来,樊封没着急换衣服,而是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她, 大掌抚在她后背, 轻轻地顺了一遍又一遍。

待她呼吸终于平缓, 也没再听见哭腔后,他才道:“没事了,别怕。”

简短的三个字,成了压倒水坝的最后一块坠石,荆微骊再度将脸隐如他肩头, 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哭相。

樊封无奈, 只得继续安慰,只是吐出来的字眼, 与其形容是柔情蜜意,倒不如说满是北越王的汹汹威焰:“欺负你的人, 我不会饶过, 他不会能活到我们回京。”

“别, ”心里猛一激灵,荆微骊下意识直起身子,双手捧上他的脸,明明又怯又怕,却还是坚定道:“其实打一顿就可以了,最好别出人命。”

樊封没出声,继续听她说着。

“我、我知道你以前杀了很多人,我知道那些人里面许多都是玉国的敌人、是你的敌人,你杀他们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可杀的人、沾的血就算再多,我也还是希望你别将这件事看得那么稀松平常。”

哽咽一声,她咬了咬下唇,眸光流转,水色潋滟:“我不清楚那种感觉应该怎么描述,可我知道,我喜欢的樊封不是个以见血为乐的鬼将军。”

她这番话斟酌了许久,甚至从刚与他成亲的时候就有了雏形,可那时候没有契机,她也觉得说不说都无伤大雅。

可现在,她又觉得还是得讲出来。

他上过战场,手上过了许多条命,他眼下的一切都是刀光剑影里拼出来的,这些她当然都明白,她比他还要珍视这一切。

可就是因为珍视,她才越惶恐。

姐姐曾说他心狠手辣,可她又将他的柔软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真是什么见终生皆怜悯的菩萨,她更怕那些乌黑的血会玷污他。

在她心里,他的剑可以杀敌国的谍人,可以杀反贼叛军,可那种不值一提、蚊虫般的小角色,倒真不必过他的手。

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被他误会,荆微骊欲再开口,可唇瓣又忽得被噙住。

这个吻来的突然,却细密绵长,她以为的狂风骤雨没有出现,有的只是男人宛若潺潺涓流般的情谊。

吻到情迷意乱之时,樊封主动分开,可吻却没有停下,而是沿着她的嘴角到了下颌。

继而,又转战至脖颈,最后才停在她的锁骨周围流连忘返。

唇齿厮磨着她娇嫩的肌肤,荆微骊试着想推开他,可是手才刚抬起来就被人桎梏住,无奈之下,她便只能软着调调求饶:“癸水还没过去呢,不行的。”

“我知道,”樊封停了动作,抬眸冲她笑笑,凤眸依旧漆黑深邃,依旧倒映着她精致的面庞:“阿骊随了我这次吧,我保证不欺负你。”

欺负二字被他念得低喑暧昧,滚烫的热气也被顺势推到了荆微骊胸前,不知何时,原本整齐的领口早就变得松松垮垮,在面前人的刻意为之下,雪白的肩头欲露不露。

没有真的去推开他,她的身子再度颤抖起来,眼窝嫩粉,瞧着甚是好欺负:“那,就这一次。”

“嗯,就一次。”他又笑了。



荆微骊和樊封是在三日后才回的京,依旧是走了水路,包下了一艘船。

抵达港口时,也早就临近傍晚。

荆微骊昏昏欲睡走不动路,赖皮地缠进男人怀里让他抱自己,而架着马车前来接人的下属们也早就见怪不怪,都懂事地别开脸,不敢看一眼。

将她送上软垫,樊封却又走了下来,看向满脸严肃的耿唐,他淡淡道:“何事?”

耿唐直言:“您在扬州打了节度使之子的事被温丞相得知了,今早在朝上他就此事参了您,想来明日更会变本加厉。”

樊封冷笑,并不意外:“本王知晓了。还有,这件事别让王妃知道,她会多想。”

“遵命。”

回到马车里,樊封的掌背蹭上那张熟睡的面颊,怕将她扰醒,他动作很轻。

视线掠过她的耳垂,心里又开始泛痒。

他侥幸地想,只是亲一下,应该没事吧。

这样盘算着,他俯下腰身凑过去,可还没触及,就被一只手果断地推开。

与之而来的还有荆微骊冷冰冰的声音:“没完没了了是吧?”

樊封莞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稍微撑起身子,荆微骊平视他,在寥寥月色的光辉中对上那双瞳仁,鬼使神差的,她很想吻他。

羞耻心令她作罢,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拉住男人的手,小声道:“刚刚耿唐在马车外面对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樊封扬眉,面上神情不动声色:“只是小事而已。”

怕她真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樊封解释:“温彪想抓我错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扬州的事,等回到荷京未必就是一帆风顺。”

荆微骊犹豫地问出来:“为什么他这么敌视你?我还以为朝堂上跪拜的群臣都是为了玉国。”

“为了玉国不假。我承认,他的确是个天纵的奇才,只可惜,心眼太小,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

将她的手紧紧反握,樊封柔着语气同荆微骊讲了段有关皇室的秘闻。

当年夜氏被先皇“强掳”进宫前,有个两情相悦的竹马郎,此人正是温彪。以及,当年先皇死状凄惨,除了是他自己乱觅长生药服用外,更有温彪的推波助澜。

更有趣的是,先皇得来的“长生药”,是玄峥披了张□□奉上的。

听完这些,荆微骊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了樊封的嘴,然后深深呼吸借此来平复心情。

看她如此震惊,樊封五官上的笑意渐浓,慢条斯理地取下她的手,又道:“我师父受恩于太皇太后,而太后又是她老人家的亲外甥女,二人早在许多年前便见过,照我师父的话来说,便是‘一见夜氏误终身’罢。”

荆微骊皱着眉头听完,又想起了在扬州山庄时见着的那一幕,犹豫后还是开口了:“难怪,那些侍女的五官如此相近,她们像的人应该正是太后娘娘吧?”

“是。”樊封颔首。

认真看着他脸上的变化,荆微骊试探地问:“你可会觉得你师父用情至深?”

“这话说出来许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平心而论,我觉得这样甚是虚伪懦弱。”

在她的注视中,樊封叹了口气:“人尚且活着的时候得不到珍重,死了反倒是一浪又一浪的情深似海,师父是这样,温彪也是这样,当真无用功。”

说到这里,荆微骊便懂了。

为何温彪过于反感樊封,因为他是站在陛下那一边的,而陛下代表的是姬姓皇室,正是这个身份,才引得自己同有情人天各一方。

可他怎么忘了,陛下是太后拼了一条命也要孕育下来的,是她生命的延续呀。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奔赴。

这样的深情,太虚假,太没意义了。

又吸了口气,荆微骊冲他道:“樊封,如果,我说如果,我死在你前面,当我求你,千万千万别去找什么和我长相相近的人,好吗?”

“我不会的。”紧紧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慰在自己心脏正前方,凤眸凝着色泽清冷却极致的光。

“这世上只有一个荆微骊,我也只喜欢这独一无二的荆微骊。”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死了,你身边站了其他女子的样子,我想我会我很痛苦,被刀剜了心那般。”

越说越难受,荆微骊喉头一哽,哭腔也顺着蔓出来。

樊封控住她的腰,让她可以坐在自己身前,认真道:“阿骊,这样的自私,我想我也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王府后门。

回到内宅,青瑶早就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更替的衣服,原本想守在一旁伺候的她却又被摆摆手赶去休息了。

青瑶走后,不等荆微骊去脱裙裳,樊封先一步扯住她的手腕:“阿骊,我有事同你讲。”

“嗯?”荆微骊看过来。

樊封凑到她耳郭一侧,低低地说着。

言毕,他的手悄然间挪的位置:“我算过了,你今日是第七天。”

荆微骊耳根生热,嘟囔道:“我、我先去沐浴。”

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才刚走出去两步,就又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拉回来。

扶着她的后脑,樊封故意只在唇瓣的边缘蹭了两下:“所以,我可以把这当成邀请吗?”

话音刚落,他的下唇就忽得吃痛。

再看,发觉自己竟然被她咬了。

很轻的一下,与其说是警告,倒是更偏勾/引。

他轻哂。

果然,细腰柔骨,最为致命。

第64章 牡丹鬼

◎惩罚◎

夜半子时, 丞相府。

温彪一袭玄黑,宽大的袖口绣了容雍华贵的牡丹图,他只身立于半面墙的牌位前, 默默地用巾帕擦拭着手上的那樽。

虽是已过了不惑的年纪, 可岁月并没有在他的五官上落下太多的足迹, 反而像是格外优待般。

擦完一圈,他似又觉得不够, 重新换了一张再度认真拭着。

终于,他放下了牌位,“夜无忧”三字于烛火的折影中熠熠生辉。

说来可笑, 当年她去世,牌位却做了一个又一个。

夜家一个,皇陵一个, 小皇帝那儿还有一个。

以及, 他这里。

算至此处, 他忽得想起那个总是冷眼看他,却不择手段接近她的家伙。

玄峥。

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不自觉地冷哼一声,大掌再度伸向牌位,指肚在那两个安静的字眼上描了一圈又一圈。

——

翌日,荆微骊醒来时, 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习惯性地摸了摸, 半点儿温度也没有,可见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唤了声, 候在屋外的青瑶便推门而入,喋喋不休道:“王妃您可醒了, 这都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荆微骊不好意思地窘笑了下, 随即又问:“王爷去上朝了?”

“是, 他还吩咐让我们不要吵着您。”

算他有点良心。

荆微骊抿唇,忿忿地想着。

盥洗过后,荆微骊坐在梳妆镜前,身后的青瑶捋着她的青丝盘发髻。

就在这时候,屋外又传来声音,是耿唐。

“启禀王妃,王爷下朝后直接去了军营,让属下特地来跟你说一声,就不回府用饭了。”

懒洋洋地应了声,转念一想,荆微骊又突然抬高声量叫住耿唐,问:“可是营中出了什么事?”

耿唐一脸淡定:“并非,只是白老将军有些操练兵马的事要同王爷商量,王妃不必忧心。”

“既如此,那本王妃去营中看望他可是可以的吧?”她这般问出来。

虽意外她的话,可耿唐依旧回答得很老实,手上的礼数半点没因屋内人看不见而懈怠,眉宇微敛,答道:“自是可以的,这些年战事平缓,营中管束也没有之前严酷,时常有将领的家眷进营慰问。”

话音刚落,他又直愣愣地补了句:“王爷见着您定是十分欢喜。”

荆微骊坐在铜镜前,脸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

虽然知耿唐并无调侃揶揄之意,可每每被人提起她与他,她就止不住地害羞。这种感觉当真奇怪,明明早就是夫妻,明明早就做尽了最亲密的事,可她就是不能从旁人的口中听他半句。

怪极了,她寻思自己脸皮原来这般薄吗。

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也没有过于磨蹭,吩咐厨房备了几道樊封喜欢的菜色,又站在衣柜前挑挑选选好一阵。

最后,她择了件暗花细丝绣纹裙。藏青的主色调,配以腰间两只不起眼,却起点睛之笔的银丝蝶纹,而领口、袖口的样式则是采了金线。

矜贵却不寡淡,甚至清丽出尘。

她容颜太盛,寻常的裙裳根本压不住。

——

到了军营大门口,还没见着樊封,荆微骊倒是先同姐姐打了照面。

看见她,荆秋袅也很是意外,但视线扫了眼一旁的耿唐,幽幽道:“来见他的?”

荆微骊笑得很甜:“自是来见阿姐的呀。”

“我可不信。”

荆秋袅笑出声,却没有生气,反倒是支开耿唐低声道:“阿骊,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你可得趁着如今新婚不久抓点紧。”

一时间荆微骊没反应过来,可当这几个字在脑中转了两圈,她才不好意思道:“我们不着急的。”

“你这丫头,”没脾气地点了点她眉心,荆秋袅一本正经地说:“催你的人可不是我,是父亲。樊封虽在他老人家跟前发了毒誓,可他应还是不放心,怕将来恐生变故,极是希望你养个孩子傍身。”

“没事的,你告诉父亲让他别忧心,我和他心中都有数的。”荆微骊越说越小声,眼前竟不自觉浮现昨夜那一幕幕的荒唐,还有那些她听个半句就面红耳赤的话。

见她油盐不进,荆秋袅面上的无奈更浓。

最后只没脾气地拍拍她的额头,叹道:“得,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斟酌拿主意便好。只是你记住,若是樊封哪天欺负你了,直接回家来便好,可别一个人抹眼泪。”

荆微骊心里头散着蜜气,柔柔道:“好,我知道。”

目送荆秋袅的背影逐渐走远,荆微骊一扭头,却几乎是擦着男人胸前的衣服。

被惊得连连后退,可脚底下乱了套,险些摔倒之际,腰肢被面前的人稳稳扶住。

她别开脸,不给他好颜色:“你故意的吧。”

等她重新站稳后,樊封才收回手,开始自证清白:“本王可太委屈了,明明阿骊心里只有长姐,甚至都没发觉本王都站了好一会儿。”

有些受不住听他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荆微骊不好意思地朝那边守军营的将士们脸上扫了圈,面前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羞恼,自觉地缄了口,又接过她带来的食盒。

走在他身侧,一路上荆微骊都被各色打量的视线盯得难受,忍不住问:“我来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自是不会,”樊封看过来,忍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只故作镇定道:“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带她进了自己的营帐,樊封刚想亲手布菜,帐外又猛地传来请他去商议要事的大嗓门。

时机抓得正正好好,樊封眯了眯眼,怀疑外面的人是故意的。

刚欲说些什么,袖口就被捏住一半,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既是要事那王爷先去罢,我等你回来便好。”

这次,樊封没忍住。

转过身将她环住,鼻息前尽数是她身上的馨香气息,不浓烈,却击得他心甘情愿缴械投降。

被他结结实实地搂住,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荆微骊拍了拍他,故意道:“北越王殿下怎么这么黏人呀?小孩子做派。”

樊封勾唇,惩罚意味十足地咬了她的下唇。

看见她奓毛地瞪过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临走前,他又道:“一会儿有人来给你解闷,我很快就回来。”

樊封走后没一会儿,果然就有人探头探脑地来了。

他还虚假地问了声:“能进来吗?”

没忍住,荆微骊笑道:“难道你不想进来看看北越王的营帐长什么样吗?”

“那倒是挺想看看的。”

话音未落,连灿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满脸紧张的狄舒。

这是荆微骊一次见他们俩穿戎装,倒很是神气。

比起狄舒的不知所措,连灿不知道有多熟稔,大步走过来看到那只食盒时,忍不住道:“一看就知道没有我们的,啧,你们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啊?”

早就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荆微骊抬手拿开食盒的盖子,又指着里面形形色色的糕点,眨了眨右眼:“你们现在拿了不就是你们的了吗,快点吧,可别让他瞧见。”

嗜甜。

这应该算是他与樊封最大的相识之处了。荆微骊心想。

连灿也没跟她客气,甚至招呼狄舒也过来,后者显然还有些不适应,指着自己问:“我、我也可以有吗?”

荆微骊:“当然可以了。”

随着她说完,狄舒原本皱巴巴的脸上登时扯出更明媚的色彩。

三人聊了些军营的事,很快,樊封便回来了。

两个少年相当有眼色地要溜,但连灿胆子更大些,就这样临走前还顺了两块马蹄酥。

跑到营帐后笑嘻嘻地把其中一块塞给狄舒道:“喏,快吃。”

看着手里的点心,狄舒忍不住感慨:“你好敢啊,不怕王爷找你秋后算账?”

“这不是有能降他的人在吗。”连灿无所顾忌地摊摊手。

狄舒挑眉,默默咬了口马蹄酥。

赶上晌午不用练兵,他们掐着点回到营帐。

可还没进去,便隔着一道账帘听见了里面的慷慨激昂。

一句又一句的粗鄙之言冒出来,还裹着一帮年轻男儿的邪笑。

似乎觉得这样言论很是过瘾,起初还只有两三个人这么说,很快,没几句话的功夫,营帐中其余人也加进来一起说。

他们的唾沫星子乱飞,连作者市井街巷嚼舌根的妇人都比不过。

连灿的拳头死死攥着,一言不发,抬脚就要冲进去。

可动作还没成型,便被一旁的狄舒及时拉住,后者咬牙切齿:“你做什么!”

连灿气红了眼:“你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就这种嘴我不给他打烂留着做什么!”

“你是蠢蛋吗!”

费劲吧啦将他拉离,狄舒看着此时四顾无人,手指抵在少年的胸口,冷着一张脸:“你若是就那么冲进去他们死不承认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一拳头打下去,会给王爷和王妃惹多大的麻烦?”

终于,连灿也也意识到这事不能冲动,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三分。

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问:“那该如何?难道就放任他们嘴臭?”

狄舒摇头,道:“那些人跟咱们一样都是新兵蛋子,说到底他们压根就没见过王爷的神威,正是因为没见过才蠢得可怜人。”

“等着瞧吧,小爷我教你。”

第65章 团圆饭

◎“谁惹我们阿骊不开心了?”◎

樊封账内。

看着少了一大半的糕点, 男人眉宇轻拧,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醇厚的闷响顺势散开。

见他因几块马蹄酥憋屈, 荆微骊打趣道:“北越王还真小气, 这要是让外人知晓, 你英明神武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樊封看过来,嘴角轻扯:“阿骊说笑了不是, 我的名声可与这四个字万万扯不上关系。”

男人拿起竹箸,但只简单吃了两口手便又停住,盎然一副食欲缺缺的模样。

荆微骊托腮, 问:“有心事?”

听到她问,樊封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将筷子放下后, 目光炯炯:“阿骊, 后面这几日我许是都不能回家睡了。”

见他难得面色凝重, 几乎是下意识,荆微骊便想起先前曾听他提起过的,问:“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提到那两个字时,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满脸忧愁。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离那残酷的事很远很远, 因为家里文臣多,姐姐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念叨, 可眼下不同了,若边境真的又生事端, 他定是得难以脱身。

好在, 听见她的话, 男人摇头:“打仗倒是不至于,只是要惩治几只老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等一收拾完我便回去。”

“或者,你也可以日日来寻我,同我用餐共寝。”

盯着他嘴角的弧度,荆微骊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

这人真是狗坏心眼的!明明知道她做不出来,还非得挂嘴上看她发窘。

停了锤打的手,她顶着双颊上的滚烫,小声问:“对了,我阿姐方才还同我说,父亲想催我们生个孩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是埋得略低,显然是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提及。

看着她又羞又急又犯愁的模样,樊封好整以暇,故意用手背去蹭她敏感的耳垂,果然,后者跟只受惊了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他。

手臂用力,把她直接捞进了怀里,他凑上去,轻嗅她衣襟处散出来的香气。

明明很淡,却又折腾得他神魂颠倒。

阖上眼,他将下颌压在软躯肩头,哑着声音道:“我以为,昨晚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表明态度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一时间荆微没反应过来。

可不等细想,男人便自己揭开了外面的纱罩:“还是说,阿骊以为我是定力差、没抗住,这才交代在里面的?”

——

后来的几天,的确如樊封所说的,他都宿在军营。

虽然有些不习惯,可出于不想再被他揶揄黏人,荆微骊倒是真没再去找过。

可不等他结束公务回王府,荆微骊倒是先收到了太师府那边送来的帖子。

打开一看,她才知道原来是母亲的母族,也就是舅舅一家回京了。

邀她回去吃一顿团圆饭。

看着柬帖尾部的落字,荆微骊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青瑶重新为她梳洗打扮。

原先的绛红齐胸襦裙被替下,换了套菊纹烟萝裙。相比之下,颜色更为素净。

她不喜欢自己穿这么老气横秋的款,可奈何这种裙子穿出去,才不会惹得长辈说教。

青瑶指着妆匣里的一颗东珠对钗,问:“王妃今日要戴这个吗?”

荆微骊摇摇头,取了另一只银钗,撇着嘴,满脸不悦,但依旧硬着头皮道:“财不外露。”

这么多年过去,她可太了解舅舅、舅母一家了,即便是以前母亲尚在时他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是来了,那非得扯上一顿饭的家常,再索点甜头回去。

尤其是舅母,嘴上倒是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卖卖自己惨,哪次来不是得跟母亲要走几件首饰。

倒不是她不尊重长辈,无非是觉得有些长辈,偏偏又算不得长辈。

回到太师府,一进门,果然瞧见舅舅、舅母笑靥如花地看过来。

荆微骊视线不动声色地流转,倒是没看见他们带着孩子来,心想,看开又是来求办事的了。

舅母率先走过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神态慈爱:“提莲来了呀,瞧瞧,果然是嫁了人的姑娘,这气色是不一样了。”

荆微骊也没抽回手,只顺着道:“舅母,您都离京三年了,怕是连我未出阁时的模样都不知罢?”

讪讪地笑了两声,虞家舅母全然当没听懂。

入座后,虞舅舅也开口了:“提莲怎的是一人回来的,北越王殿下没一起?”

心里咯噔一下,荆微骊蹙起眉。

原以为他们是冲着父亲来的,现下看来胃口倒是蛮大。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朝荆太师看了眼,果然,后者的表情也相当耐人寻味。

无奈地笑了声,荆微骊答道:“王爷有公务缠身走不开,我便没告知他要回娘家。”

“瞧瞧,我们提莲懂事了,可不是幼年缠着母亲要糖的娃娃了。”舅舅哈哈一笑,眉眼倒是展得令人瞧不出端倪。

听见他的话,荆微骊心里头有些不爽,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二嫂递过来的象牙箸准备用饭。

刚夹进小盘里一只虾仁,头顶便又传来声音:“虽是体恤丈夫,可提莲啊,你这事做的还是不对,虽是有公务,可也是一家人吃团圆饭不是,还是应该一道来的。”

停下手里的动作,荆微骊朝舅母看过去,眼睛弯弯:“舅母说的是,提莲记下了,下次定带夫君一起回来。”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虞舅母脸色沉下来几分,继续试探:“别下次了,你此时便可差遣人请王爷来的。”

“此时?怕是不太好,”荆微骊勾唇,不卑不亢地说:“王爷眼下正在宫中,舅母莫不是觉得我的面子比陛下的还大?”

“我可没这么说!”被她突然搬出来的九五之尊吓一跳,虞舅母赶紧撇清楚关系。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下降,无人再敢言。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虞舅母又扯扯自家夫君的袖口,可应回来的也只是夫君不耐烦的眼神,像是在催促。

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虞舅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对了提莲,你现下年纪轻身子好,可得早早怀个孩子,省得将来有哪些不长眼的冲撞,你也有底气可傍身不是?”

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荆微骊放下筷子,看过去:“舅母有话直说吧,也别拐弯抹角的了,提莲脑子笨,听不懂也猜不着。”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桌上几个人的神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尤其是二嫂李琼薇。

其实在她这个小姨子回来前,自己便被这位舅母拉着说了好一阵子的“体己话”,虽然扬着长辈关切的旗子,可言语间的锋芒毕露总让她不喜欢。

此刻,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又架到了荆微骊的脖颈前。

虞家舅母先反应过来,立刻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舅母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不想听她这些话术,荆微骊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冲荆太师道:“父亲,看来舅舅、舅母并不希望看见我,那这饭怕是也吃不肃静了,不如提莲先行回去。”

“阿骊你别动,吃饭。”

荆太师也放下了筷子,鹰眼烁着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小舅子夫妇:“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来了那就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饭,若是真有事倒也没必要拿团圆饭当幌子。”

“姐夫你这话可是不对了。”见往日有求必应的姐夫给了张冷脸,虞舅舅登时不自在起来:“我们是长辈,关心小辈这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就非得跟我们有没有事混为一谈呢。”

“可你们这是关心吗!”

荆太师压着胸口的气,沉声道:“前面那句我也不说什么了,什么叫‘什么叫日后有人冲撞靠孩子傍身’?孩子是那么用的吗!”

“用孩子傍的是什么身咱们心知肚明,阿骊成亲尚且不足三月便如此被人喝倒彩,你让她怎么想?”

“也幸亏今日王爷不在,如若不然岂不是脸都丢到外面去了!”

虞舅舅听见他撕破脸的话也急眼了,站起来扯着嗓门就道:“姐夫,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可你我都是男人,不是不懂那些花花肠子,就拿你自己来说,当年不也跪在我爹面前说跟我姐好好过日子,结果呢,不孩子养了几个小的出来,我看儿子也没少生!”

“够了!”

眼见两家长辈只见愈发剑拔弩张,荆微骊再也坐不住,斥声叫停了这场争执。

压着胸口的不安,她冲荆太师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父亲,王府还有旁的事虚得料理,女儿就先走了。”

见她没吃上几口饭就要走,荆太师的心里是又恼又气,但最后也只道:“为父送你。”

而最后出来送的也不只是荆太师,连二哥二嫂和舅舅夫妇都跟了出来。

原本还想和父亲说些话,荆微骊见此也只能作罢。

步子刚走至院门,她抬眼,因不远处的修长身影愣住。

男人换下了戎装,一袭绛紫色的常服立在那里,青丝高束,衣袍飘扬,身后是几棵花期将近的梨花树。看见她出来,原本冷峻的面色忽得软下来。

樊封大步走近,可却率先看清了她眼里的委屈,继而皱眉,哄问道:“谁惹我们阿骊不开心了?”

第66章 心里话

◎环在她腰上的手悄然收紧◎

荆微骊失笑, 抬手用手背揉了揉面颊,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只道:“没什么, 无非是同舅舅、舅母说了几句家常话。”

舅舅、舅母?

樊封不动声色地扬眉, 随即偏首看向那边早了行了礼的人, 视线越过荆太师等人,直直落在了那两张生面孔上。

他们许也是听见了荆微骊的话, 此刻都担惊受怕地低着头。

他哂道:“原是舅舅、舅母来了。”

凤眸深邃,如墨渍泼洒的夜色,寻不见半点光亮, 只漆黑如影。

见那二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他又道:“果然是面子大的长辈,本王平日里都不敢同王妃说半句重话, 怎的同你们不过吃顿饭, 面色就变得如此难看, 看来你们很是喜欢耍威风摆架子啊。”

话音刚落,便瞧见两道身影接连跪下,于滔天的威焰下,他们连跪地求饶的声音都是抖的。

荆微骊看过去,打心眼里觉得痛快。

但又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令父亲难收场, 她便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樊封的袖口,柔声道:“已经没事了, 我们回家好不好?”

将她小小的手裹住,樊封一改前脚的不近人情, 将最可怖的阎罗相都敛起:“好, 我们回家。”

马车在太师府前等了好一会儿, 总算是迎来了主人。

一上马车,荆微骊还没坐好,就被男人硬拉了过去,眨眼的功夫便形成了跨/坐的姿势。

忍着羞,荆微骊小声问:“做什么?”

樊封依然拉着她的手,可神色倒是不如在马车外时柔情蜜意,只听见他故意冷着调调说:“你回娘家,不喊我?”

“可你不是在宫里嘛,”荆微骊抗议,不想吃哑巴亏:“那我总不能为了一顿饭先送消息进宫把你请出来吧,若真如此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看她气鼓鼓地盯着自己,樊封皱起眉,依旧不爽:“可你明明知道你那舅舅、舅母不是善茬依然不愿意喊我?”

这回轮到荆微骊烦了。

她一鼓作气地从男人身上翻下去,坐到一边时还故意跟他拉开好远的距离,远到中间再坐个人也不是问题。

她的手扒着小窗边缘,不忿道:“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呀,我都说了,又不是很急的事没必要非得喊你,只是吃顿饭他们又不能把我吃了,我可以应付的。”

樊封偏头,只能看见她的后脑。

胸腔内积淤的火团依旧熊熊燃烧,可他却想不出灭火的招儿,最后只能又抬起手臂去揽她的腰。

一把拍开他的手,荆微骊回头看他,气鼓鼓地说:“你还没道歉,不让你摸。”

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樊封干脆自己坐过去,再度将她拥进怀里,随即道:“是我没思虑周全,惹阿骊不悦都怪我。”

荆微骊哼了声,这才允许他的大掌从后往前地伸过来,又拢在自己腰前。

耳廓又被他吹得酥酥痒痒,荆微骊下意识耸肩躲避,可奈何前者追得厉害她又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狎昵着自己做尽风流事。

慢慢的,那只手从下面游弋而来,捏住了她的下颌,逼得她不得不偏头与之吻上。

可这个姿势太累,荆微骊有些撑不住,亲了还没三息便败下阵来,只微喘着气躺进他怀里。

樊封勾玩起她的发丝,又道:“阿骊,我们是夫妻可对?”

荆微骊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对。”

“夫妻是否该患难与共?”

“是。”

“那是否应该不相互有所欺瞒?”

“是。”品出来这话茬有点不对劲,荆微骊猛得坐直了身子。

然后转过来身一本正经地说:“我真的没有故意撇下你的意思,若你今日在府中我是定然会拉上你一道的,我只是怕误了你的正事。”

樊封扬眉,嘴角噙着两丝笑:“阿骊这话有两处不对。其一,你在我心里比那些林林总总加起来还要重要,我也从来不觉得陪你回娘家不是正事;其二,我也没有认为你是故意撇下我,之所以心里烦闷也只是因为你甚至没有告信知会我,害得我回王府却没见着人,空欢喜一场。”

荆微骊一愣,讪讪问:“你回家了?”

樊封颔首:“陛下原本是想留我用饭,但我说思你成疾,他便说让我接你进宫,可没想到我回去一看竟连人影都没瞧见。”

竟是如此……

脸上蹿上一抹不自然地窘迫,荆微骊把额头抵到了男人胸前,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喃喃道:“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的。”

环在她腰上的手悄然收紧,伴着男人送过来的话一齐:“也不用‘都’,至少是可以跟我有关的便好,我不想当被你落下的那个。”

她咬唇,音如细蚊:“你才不是被落下的。”



姬未沉到底是没等来小夫妻跟自己一道用餐。

懒洋洋地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放下双箸。

刚想传人撤菜,便听见从殿外传来的声音:“陛下,温丞相求见。”

“不见。”

姬未沉冷着张脸起身,放完话后便转而朝内室走去。

撩开彩珠串的帘,又沿着迷倒走了三十几步,他缓缓推开门,目色在刹那间变得绚烂。

这间密室是他刚登基没多久建的,只是为了满足他的私心。

望着桌案上唯一一樽派位,姬未沉缓缓走近,几乎是双膝刚砸到蒲团垫上,眼眶里的泪便再也扼制不住。

他哑着嗓子唤了声:“母亲。”

刚说完,身后就陡然传来脚步声。

姬未沉猛地回头看,双瞳瞪大,几乎是喊出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温彪还是笑眯眯的,双手负在身后,步伐慵懒:“陛下不愿意见臣,那臣只能来见陛下了。”

“滚出去。”姬未沉咬着牙,制止了他的靠近。

可温彪只当没看见他脸上的迫切,依旧神态闲闲,径直走进后,竟然直接拿起案上的牌位把玩起来。

“放下!”姬未沉彻底急了,几乎是冲过来。

可他的手还没碰着牌位,那比他身量高一头的人便紧接着故意抬高手臂,就是不遂他的意,甚至冷笑道:“贵妃娘娘千金玉体,她的牌位却只坐落在这间小小的密室中,实在可怜。”

“闭嘴!”姬未沉狠狠瞪着他:“温彪,你可真令朕恶心。”

挑挑眉,温彪竟将牌位原封不动地放还了回去,可面上的刺骨依旧清晰可见:“那谁令陛下不恶心,樊封吗?”

“赫川哥哥从来不会像你这样惺惺作态!”

看了眼牌位上的名字,姬未沉的心只如刀子剜了一般难受,可再转过来脸后,仍强撑着一国之君的体面:“你明知道母亲她恨透了那个字眼,却还要当着她的面一遍遍羞辱,温彪,你口口声声说心悦母亲,可再朕看来你虚伪极了!”

“你懂什么!”

被触及逆鳞,温彪的假面具终于也被他亲手撕扯下来,几乎是话音刚落,那只大手就狠狠锢住了少年的下颌,力道只大仿若能捏碎骨头。

极大的痛苦传至四肢百骸,姬未沉却不忘嘲道:“有本事你就在这儿杀了我啊,你且瞧瞧母亲夜里会不会去你的梦中说道!”

眯了眯眼,温彪还是松开了手,任由年少的皇帝双腿虚软地跌落在地。

连着咳了几声,姬未沉又道:“温彪,这些年你有梦见过母亲吗?你有梦见过当年那个懦弱的自己吗?”

温彪不语,只睨过来一眼,很快又收回去。

观察着他的一切反应,姬未沉见他没有动怒,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你可知为什么母亲临死前宁愿见赫川哥哥也不愿意见你吗?因为即便是非亲非故的赫川哥哥,也愿意因为几见御寒的衣裳为母亲挡刀!”

“那是因为他樊赫川一无所有。”

终于,温彪出声了。

朝着姬未沉的方向转过来,温彪压着掌心的力道,眼神淡漠:“陛下,你口口声声说我懦弱,是,我是懦弱,因为我的身后还有偌大的温家,我不可能拿温家全家老小的命去冒险,不只是我,玄峥也一样,他当年不也袖手旁观吗?”

许多年没再听过那个名字,姬未沉竟然恍惚了一瞬。

其实细算下来,比起温彪,他没那么讨厌玄峥。

因为母亲死后玄峥便离京逍遥去了,他也从没有口口声声地标榜自己是如何情深似海,正因为没有听见过那些恶心吧啦的话,他才从没有指责过玄峥什么。

而现在,他为了模糊自己的罪,竟然又将那人拉出来,果然虚伪至极。

姬未沉如是想着,笑意渐深,凛色渐浓。

从地上站起来,他顺势拍了拍膝盖处的尘土,转身可要离开,全然视身后的人为无物。

看着他的背影,温彪阖上眼,尽力将那些陈年往事从脑子里赶出去。

其实,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不会改变当年的选择,那时候的他,只能在夜无忧与温家之间选一个,他注定不能为了一个所谓的未婚妻奉上全家的命。

离开皇宫,他没有回丞相府,而是转头进了一家酒肆。

掌柜的正头也不抬地算着账,嘟囔了声“打烊了”,可刚说完看见他递过来的金元宝,立刻又换了张脸,毕恭毕敬地迎上来。

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热络,温彪指向他身后珍藏多年的女儿红,一字一句道:“给我拿那个。”

吞咽一口,又看看那锭闪闪发光的金子,他心一横,立刻双手奉上。

提着酒坛,温彪又准备原路返回。

月色之下他的影子被拉长,又伴随着他的走动变得怪异,最后又因风吹动衣摆成了诡谲之样。

就在这时,他突然转身,银光擦着眉心而过,一声似猛兽嘶吼般的刀鸣掠过耳畔,他条件反射地拉开距离,顶顶看向那张面庞。

他冷哼:“摇光剑法?你是池家的人?”

照缨一脚踢开拦路的石头,冷哼道:“取你狗命的人。”

“要我的命?”温彪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坛:“你还不够格。”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环节了,一周左右正文完结

第67章 拥他怀

◎“我给你撑着”◎

月光惨白, 叶声簌簌。

听过耿唐送来的消息,樊封微锁眉心,又很快松开, 照例比了个手势:“勿声张。”

耿唐颔首行礼, 犹豫了会儿又问:“那王妃那边?”

“我会告诉她。”

再度行礼, 耿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院落中很快没了响动,樊封轻抚太阳穴, 目光罕见地涣散了一瞬,但那抹难以察觉的犹豫转瞬即逝,还没成型, 便又消失无踪,仿若从未来过。

取而代之的,是不形于色的杀意。

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他放缓脚步推门进房, 抬眼便瞧见床榻上的温香软玉。

没着急进去, 他虚靠在门扉一侧就这么盯着看了会。

可许是他目光太灼热,不远处的人竟缓缓睁开眼,朝他不客气地丢了个软枕,调调微哑:“还不睡觉?”

樊封笑笑,捡起压根没扔过来的枕头走过去, 随即慢条斯理地坐下, 大掌抚了抚她的脸颊,他掌心有些凉, 惊得荆微骊蹙起秀眉嘤咛两声。

见她困意消退,樊封俯身, 附耳低语了几声, 再坐直, 便只瞧见榻上人满脸的错愕。

她有些难以接受,或者说,是无法相信。

叹了口气,樊封继续道:“尸首已经被耿唐带回来了,……要去看看吗?”

手指攥紧了软被边缘,荆微骊的心脏不受控地发收拢,大脑一片空白,朱唇微微张着,却也是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忽的,两串莹珠就这么坠下来。

砸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樊封见状,赶忙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连连安抚:“人终有一死,至少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荆微骊咬着下唇,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一对上那双凤眼,她又止不住的心尖发颤。

他的眼睛很漂亮,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的都漂亮,明明黑如墨,却又让她心感如孩童般纯粹。

樊封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至一侧,叹了口气,又拍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罢,我又不会笑话你。”

“你敢笑话!”荆微骊撇着嘴,四个字吐出来完全不成型。

话音刚落,她便直直将脸埋入男人的胸前,无所顾忌地落泪。

——

天刚蒙蒙亮,荆微骊正坐在镜前梳妆。

盯着镜中映出的红肿眼眸,她咬紧了下唇,将又涌上来的痛意压了下去。

“王妃不好了!”

青瑶猛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刚刚太师府的人来传消息,他们说太师今日下朝时不慎从石梯上滑落,摔断了骨头!”

轰的一声,荆微骊瞪大眼睛,慌了手脚。

来不及等樊封回来,荆微骊眼神空洞却冷静,一边吩咐人去套马车,一边又让人先去郊外给他送消息。

等上了马车没人瞧见,她才深吸一口气再也抑不住地低啜而泣。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她撕拽着手中的帕子,上面绣的祥云图不成样子,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偏偏今日樊封没去上朝,若是他在,定不会看到父亲此般痛楚。

马车外的青瑶似是听见了响动,敲了敲车厢:“王妃,您别难过,太师府的人说已经找过郎中了,没有性命之忧。”

回了两句让她安心的话,荆微骊也拭去泪痕,将自己伪装得拙劣。

下了马车快步走入,荆微骊这才发现不仅自己,连舅舅、舅母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先前的不欢而散犹在眼前,可她又不能明着发作,只能敷衍地福身行礼后便朝荆太师走近,眉眼中是遮不住的担忧。

“二哥,父亲如何了?”偏头看向侍候一侧的荆云泉,荆微骊心拧巴成一团。

荆云泉故作轻松地解释:“郎中说了无碍,只是需卧床修养月余,原本不想这么早惊动你,没想到大姐先派人去寻你来了。”

“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荆微骊不悦道:“我也是荆家的子女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受伤为何非得瞒着我,怎的,难得二哥也认为我这盆泼出去的水就不应管娘家的事了?”

“二哥断然没有这个意思。”

怕她误会,荆云泉赶忙解释,可他也是头回见荆微骊焦成这般,而他又素来不擅长言语上的拳脚,只能求助地看了眼妻子李琼薇,想让她帮着解围。

意识到自己竟下意识迁怒了兄长,荆微骊后知后觉地抿唇,不想将活扣变成死结,赶紧道:“对不住二哥,阿骊也是心里难受,冲撞了兄长莫怪。”

她刚说完,便听见一道声音,正是荆太师。

他抬手制止了二人,只叹道:“阿骊,你兄长绝无排外的意思,他只是怕琐事扰了你,现下看见你来,为父心生喜悦。”

“得,姐夫你是生了喜悦,可我怎么瞧着提莲又没有多少父女之情呢。”

不等荆微骊作答,不远处又传来声凉嗖嗖的话,正是虞家舅母。

荆微骊心底生厌,看过去:“舅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如何不担忧父亲了?可谓是造谣一张嘴,还请舅母同我好好说道说道。”

“你这丫头。”虞舅母皱起眉,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被她如此认真揪住,立刻不自在起来,硬着头皮道:“你若真重视,会孤身一人前来,不说带个什么宫里的太医,竟连治伤的药也不等携上,这就是你口中的担忧?”

荆微骊皱起眉,有些无所适从。

她又怎么能说自己是太过担忧才忘了那些。

原本是想着先来见过父亲再议其他,可没想到人才刚到就被揪住了错处,独独她还无法反驳,竟真成了被人扼住后脖颈的猫。

见她不吭声了,虞舅母立刻硬气起来,连带着腰板都挺得笔直:“说起来啊,姐夫你这招也真是用不腻歪,当年你不就是使这招苦肉计惹得长姐心疼,这才与你做了有损清誉之事吗,怎么,现在又想故技重施从女儿这儿博得什么好处?”

被听见提起旧事,荆太师的脸变得铁青,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怎么,姐夫这是不准备认了?”

虞舅母鄙夷地冷哼一声,不顾官眷身份地翻了个白眼,啧嘴道:“说起来她虞洛也是个自轻自贱的,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却为了当年的一个穷秀才非得……”

“啪——”

虞舅母的话没说完,左边脸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屋内寂静一瞬,所有人都呆住了。

挨打的虞舅母率先反应过来,气得瞪大了眼睛,尖锐地喊道:“你居然敢打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舅母真是贵人多忘事。”

荆微骊冷冷看过去,收起微微发麻的手掌,眼神鄙夷:“被你随意扯闲话的乃是当朝太师,而本王妃是陛下亲授诰命的命妇,怎的,你辱人双亲,难道本王妃还不能让你长个教训了?”

“好,当真是好啊!”

虞舅母红了眼,先是看了眼一旁不敢出声的丈夫,又朝面前的年轻女子死死瞪过去:“果然是攀上高枝儿的人了,说起话拿起架就是不一样,连长辈也敢打,你信不信我让你的名声比街边的乞人还臭!”

“本王竟不知,北越王妃回自己娘家还要如此受气。”

男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随着字字落地,他的脚步声又逼近。

与昨日来时不同,樊封一袭甲胄戎装,银光凌冽,仿若蛟龙化人形。三千青丝被束起,一条赤红色的发带垂在脑后,随着他每一步而轻微晃动。

他立于荆微骊身侧,大掌不动声色地牵住她,面色全然不似方才的不近人情,反而柔情似水:“手可打疼了?”

呆呆地摇摇头,荆微骊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捧起,又视若珍宝地揉抚。

可转而想起眼下的场合,顿时不自在起来。

刚想收回手,就又被人用力捉住:“阿骊,我既然来了,那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规避任何人,我给你撑着。”

躺在床上的荆太师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威风凛凛的北越王,只有面对他这个小女儿时,才不会自称“本王”。

耳根微热,荆微骊“嗯”了声,随即也不阻止他继续拉着,转头看向那边早就看呆了的舅舅、舅母。

尤其是看到舅母脸上难以掩藏的惊恐,她笑得更灿烂了:“舅母既然这么了解我父亲母亲当年的事,不如我们一起去母亲牌位前对峙如何,看看您口中的是否真是她?”

脸色苍白,根本顾不上什么,虞家夫妇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许是真的怕所谓的对峙,又或者是因荆微骊身侧男人那充满寒气的目光,他们只觉得多待一瞬,脚底便愈发走不动路。

甚至,险些软在地上。

外来的闲人走后,樊封朝等候多时的太医使了个眼色,后者敛眉走入,听着前者介绍自己。

“这位是宫中专治骨伤的聂太医,岳丈大人的伤不算严重,交给他便好。”他如是道。

朝他递过去一个复杂的眼神,荆微骊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反握了男人的手。

再然后,便听见他低低道:“我很高兴,你这次愿意派人传话给我。”

心里愈加难以言喻,默了默,荆微骊回道:“樊封,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字的。”

樊封莞尔,又看向那边一众自知不该出声的人,尤其是为首的荆云泉:“若方便,本王就先行带走王妃了,之后的事可随时派人去王府,有何所需都可上门。”

荆云泉立马回神,恭恭敬敬地朝樊封行了个礼,道了别。

上了回去的马车,两人的手还是未曾松开。

第68章 系红绳

◎唇齿相依◎

见她心事重重, 樊封主动晃了晃手,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荆微骊看过来,明眸闪烁:“怎么了?”

樊封直言:“还在因为方才的事不开心?”

咬了咬下唇, 荆微骊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没有被影响是假的, 可如果只形容成不开心好像也没有那么准确。

正为难着, 男人的手便攀上她的肩,随即一搂, 自己的头便侧枕到了他的臂膀处,耳边传来他特地放柔的语气:“阿骊,我希望你可以多依赖我一些。虽然我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 但只要你想说,我随时都在。”

说这话时,他语速极缓, 伴着每个字流露出来的脆弱, 和小心翼翼也让荆微骊忍俊不禁。

她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事, 更何况那些都是长辈之间的。”

樊封颔首,不再多言。

默了默,荆微骊又撩开帘子,冲外面驾车的耿唐报了个名,马车不疾不徐地掉转方向。

樊封依旧搂着她, 不动声色地问:“去灵阑寺同你母亲说话?”

松开拂帘的手, 荆微骊回头看过来点点头,紧接着习惯性地就歪进了男人怀里, 后者见她动作熟练,只纵容地笑笑, 随即又故意去捏她的面颊。

拍开他的手, 荆微骊煞有其事道:“别乱捏, 把脸捏圆了算谁的?”

“我的,都算我的。”

说罢,他的掌心微微挪动,顺势遮住了荆微骊的双眸。

他的手很大,单单这样手指微拢着,便能遮住她半张脸。

察觉到后者一瞬间的惊吓,他笑意更深,意味不明:“阿骊,我们下次试试把眼睛盖上好不好?”

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荆微骊立刻就懂了他所指的为何,小脸登时涨红,有些招架不住这人荤话张口就来的直白,不自觉地轻扭腰身,驳道:“不要,不喜欢。”

“可都没试过,怎知不喜欢?”樊封垂首,将唇贴近她耳郭,循循善诱道。

在外人面前,北越王樊封只有一种模样,杀伐果断、不近人情,亦或者是心狠手辣。

可只有在荆微骊面前,他才能更深一步地见着自己许许多多不为人知那一面。

如是想着,樊封仗着她此时看不见,恶劣地用舌尖于她耳垂上一点,只有一刹那,却激得荆微骊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

她嘤咛一声,立马拿开男人的手,神色不自然极了:“你又乱来!”

樊封嘴角勾起,应下了她的指控,刚想说些什么时,马车停了。

荆微骊风一般跳下车,留他一个人对着那只松软靠枕发呆。

很快,樊封也跟了上来。

正门前的几个小和尚都是熟面孔,看见来的人是他们也都和善地笑着打招呼,手上的活计也是一点没落下。

临到侧殿,樊封忽地止住脚步,又扯扯荆微骊的袖口,犹豫再三道:“我如此装扮,可会怪异?”

荆微骊看过去,顿时乐了:“你方才怎的没想着问呢,现在可来不及了。”

见她就是不答,樊封皱起眉,有些无措:“怪我疏忽了,一收到阿骊的消息便从营中赶过来,连常服都忘了换。”

“其实我倒觉得,”荆微骊靠近两步,微微昂着头,视线掠过他束发的银冠,最后定在他的瞳孔中:“你这般穿戴,很是神气。”

樊封头次心里没底起来:“当真?可有哪里不妥?”

“没有呀。”荆微骊歪头,狡黠地笑道:“我家夫君生得相貌堂堂,气度也不是寻常凡夫能比拟的,怎会不妥。”

看着她肆无忌惮的模样,樊封的心窝深处仿佛被直直掐了下。

不重,却猛。

细细密密的痛觉,或者说压根不是痛觉,格外令他上瘾。

细碎的光透过叶缝打下来,洋洋洒洒地落在男人面庞之上,使得他原本锋利寒冽的五官顿时柔和下来。

大掌抚在她额头,见他逼近,荆微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的触觉没有降下,樊封见她不好意思看,反倒是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凝了好一会儿。

等到荆微骊终于试探性地睁开眼睛一条缝,他才迅速地在她眉心落了一击。

“你……”眨巴眨巴眼,荆微骊又羞又气。

樊封立刻摆出一副无辜者的嘴脸,摊摊手又用下颌指向侧殿方向:“快些走吧,你不是有话要同岳母大人讲吗。”

荆微骊双腮鼓鼓囊囊起来,却也很快跟上。

待二人从殿内出来后,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不知何时起,十几棵梨花树的白娇娇都谢了,大片大片的碎玉落在地上,清扫的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荆微骊忽得想起什么,转头问:“我们再去大殿拜一拜吧?我听人说,灵阑寺求子嗣也很灵验。”

鲜少听见她这般煞有其事地将“求子嗣”挂在嘴边,樊封心觉稀罕,却也没有驳她的兴。

或者说,他也有些期待。

因来的时辰不算早,大殿中已经三五成群地站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的贵女千金,瞧见荆微骊和樊封不由得皆一愣,但反应过来后立刻携家带口地上去打招呼,想混个脸熟。

樊封最不喜这种场合,面对所有人的行礼也都是冷冷淡淡地应了声,并无别的反应。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注意到某些小心思。

碰了碰他的手背,荆微骊小声地说:“你方才瞧见没有?”

樊封垂下眼:“嗯?”

荆微骊掩唇笑着:“邵夫人身旁的那两个女儿,刚刚一直在偷瞄你呢。”

“兴许看的不是我,”顺手理了把她耳畔的碎发,樊封面色依旧:“王妃生得似天仙般貌美,想来即便同为女子也是很难移开眼。”

“别把话往我身上扯。”荆微骊佯装生气。

摆完神佛,二人一出大殿,便又远远瞧见被人团团围住的住持。

世家大族的女眷不会放下身段凑上去,因此把住持周遭围满得正是丫鬟小厮,以及寻常市井的百姓。

他们都是早就听闻大师名号,想来求指点迷津的。

可住持面前这些形形色色的面孔,只笑着推辞。

一抬眼,他也瞧见了藤树下的两人。

住持先是唤来了个小沙弥,不知对他说了什么,后者便乖巧地点点头持着礼朝荆微骊走来,低声道:“住持说了,烦请二位施主到后花园稍候,他很快便来。”

樊封收回视线,只道:“我们未经迷途,便不劳烦了。”

小沙弥摇摇头,笑容可掬:“非也,住持说,是想送二位施主一样东西。”

还欲说什么,樊封就被身侧的人拦下了。

跟在小沙弥的后面,二人缓缓穿过石砌拱门,到了后花园。

很快,住持果然来了。

大红色的袈裟着身,下颌的长胡雪白,依旧是当初的慈悲面容。

一声“阿弥陀佛”后,住持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定了定,又笑道:“看来荆小友,已经寻到自己的命结了。”

耳根一热,荆微骊强撑淡定地把话接下去。

这时候,住持又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送到了她手边。

小盒被打开,里面放置的正是两条坠了银珠的红绳。

他解释:“这红绳是老衲一位有人所编,可保姻缘顺遂,子孙满堂。”

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荆微骊正犹豫要不要收时,耳边响起声音:“既如此,那就多谢住持了。”

说完,他便抬手去接,而住持则依旧弯着眼,瞳仁明亮又和善。

荆微骊双颊更热了:“你也太不客气了。”

樊封扬眉,似乎是觉得她的话没道理:“阿骊,我们本就是来求子嗣的不是吗?而听住持的话也很明白了,这红绳来之为缘分,而他看我们也颇有眼缘,这才相送。难道,阿骊想活生生断了这份缘?”

歪理!

荆微骊在心里哼了声,可这份骄矜一下,却也是忍不住的欣喜。

东西送完,住持也要离开了。

多数人沉于前殿的宝刹佛音,可后院的鸟语花香反倒是无多少人惦记。

不着急走,荆微骊便站在原地任由男人牵着她的手腕,为她系上红绳。

她肤色雪白,细细的编绳宛若红梅化为一条花路,于玉色的肌?上肆意展露着自己的美好。小小的银珠坠在尾段,不会喧宾夺主,只恰如其分地衬托着。

除了红绳,荆微骊的腕子上还有只银镯子,上面的马银花栩栩如生,依旧如故。

系好后,荆微骊将手举高,细细看着,怎么看怎么喜欢。

“小时候戴的红绳都是保平安的,求子嗣的还是第一回。”

樊封莞尔,将另一条递给她,让她帮自己系上。

可奈何论手巧,荆微骊有些不如她,认认真真地盘了好一会儿的扣就是穿不进去,樊封视线微微上移,忍不住想笑。

哪有人系个红绳系到皱眉头的。

就在这时,拱门外传来声音:“王爷,宫内有变!”

樊封的脸咻然冷下来,看过去:“是温彪?”

耿唐停下脚步,表情极为复杂:“不,是陛下。也不知温丞相对陛下说了什么,他竟然非要进皇陵,将太后娘娘的墓迁挪出来。”

“糊涂!”

收起还没系规整的红绳,樊封压着声音斥了句,说完又下意识地去看荆微骊的反应,见后者没被自己吓到才又继续说:“他什么时候去不行,非得现在,他难道还嫌太后身上的污名不够多吗!”

深吸一口气,他下令:“备马,在外面等本王,我们即刻去皇陵。”

“是。”耿唐急匆匆地又走了。

后花园重新归于寂静,连过路的鸟声都听不见。

荆微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别那么怯,但还是忍不住:“我回家等你。”

樊封心口一软,不由分说地将人扯入怀里,重重吻下。

没有推开他,荆微骊细细感受着他带来的狂风骤雨,甚至胆大到慢慢拿到了主导权。

一阵唇齿相依的温存后,樊封扶着她的腰身,力道有些难自控:“我很快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进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不出意外这周末就能完结

第69章 佐良君

◎毒◎

骏马疾驰, 不停歇地到了京郊皇陵。

看着面前的巍峨石阶,整整一六十八步,樊封的眉宇平添一抹躁郁。

上次来, 是太后去世, 姬未沉没抗住文武百官递到眼前来的软刀子, 只能咬着牙送母亲入皇家冢。

樊封一直知道他不甘心,一直知道他想替母亲寻个自由, 可他也同样知道,做帝王,最重要的便是得沉下心。

再不悦, 也决不能意气用事。

“将马看好。”他翻身而下,随意地将缰绳交给了耿唐。

后者接过来,又问:“您要独身一人前去?”

“若我都没能活着出来, 那再多的旁人又有何意义呢。”他冷哼一声, 语气慵懒, 眸光不动声色地朝某个方向送去一记。

缓步登上石阶,他入了山林石塔之中,随即转了三四个圈,终于看见了真正通往地下皇陵的路。

上山又下坡,无用功。

原本应该守在皇陵外的御林军连个衣摆都瞧不见, 应是都被遣退了。

再往里面走, 总算是见到了别的人,正是姬未沉的贴身太监, 阿福。

阿福看见樊封也如同看见了救星,火急火燎地就跑过来, 哭央着一张脸:“王爷您可来了, 快些进去罢, 陛下和温丞相一直在等您!”

“只有他们二人?”

阿福顿了顿,又小声地说:“还有两个一身黑的人,都是温丞相带进去的,他们带着斗笠奴看不见脸,不知其身份,但有一个口音怪怪的,听起来不像咱们大玉人。”

“行,本王知晓了。”

厚重的石头门被推开,长指抚上精妙的花纹,仅伫立在门外,樊封便一眼瞧见跪在陵碑前的少年。

姬未沉没穿龙服,着了见宝蓝色的寻常衣袍,双膝压在蒲团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双手合十,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

听见声音,少年回头看过来,面色苍白,仿若好几顿饭都没吃了:“赫川哥哥。”

视线偏挪到一侧的温彪身上,樊封微拧眉心,大步走进来。

姬未沉也顺势站起来,不忘拍拍膝盖处的灰尘,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些:“赫川哥哥,我昨日又梦见母亲了,她说不想待在这里,说这里只会让她更难受。”

看着走近的人,樊封只觉头疼:“那陛下可曾想过若真迁了坟,日后又该如何向朝臣交代?”

不等他开口,那边就有人等不及了。

温彪双手环抱,懒散地开口:“北越王与太后娘娘交好,想来也不会看着她死了还要继续手气的,还是说,你一直拖着陛下不允迁坟,是别有打算?”

“丞相不必激我。”

樊封冷眼乜看去:“你不过是借陛下的手了结你自己的私心。”

温彪没否认,只面色寡淡地抬抬手。

可就是这么一抬手,他清楚地感知到身侧的姬未沉瑟缩一下,手脚连着发颤。

意识到什么,樊封眼神更为阴沉:“你给陛下下了什么毒?”

温彪摊手,继续做无辜的模样:“并非是毒,只是一种可以令人乖乖听话的补品。北越王放心,只要陛下迁完坟,我自会奉出解药,在此之前,还是请你别来打搅得好。”

说罢,他眯了眯眼睛,故意咬重了字:“若不然,陛下身上若是哪里生出来些脓疮水泡,臣可不敢担待。”

“温彪,别找死。”他一字一句道。

说罢,樊封直截了当地打晕了姬未沉,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少年,眉心锁得更厉害。

他心里的事太多了,也难怪会被温彪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样可不行,大玉的皇帝不能做傀儡。

既然要永除后患,便得想办法将妄图牵丝的人杀掉。

这样想着,凌厉的目光如刀光剑影般送过去,温彪反应极快,手掌摸到了坠在腰上的短刀,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樊封,你为何不能顺了我的心意呢,难道不想帮夜无忧了却遗憾吗?”

“说的倒是好听,”冷哼一声,樊封直言:“温彪,你是我生平见过最虚伪的人了,当年不愿意把她夺回来的人是你,现在述深情挂牌匾的又是你,想要这样又想要那个,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所以,你是要杀我吗?”

丝丝缕缕的笑意顺着这句话一同溢出来,而他的手中,也赫然多了一把刀。

反观樊封,依旧是孤身立着,手上不曾有别的动作,更别说拿武器了。

“我是很想杀你,但可惜,我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神情遗憾地摇摇头,樊封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紧接着,一道通体黑衣的人便走出来。

她拿下遮脸的兜帽,露出那张明艳的面庞,冷若冰霜:“他没有由头,我有。”

温彪蹙眉,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可能,你不是被我亲手杀了吗!怎么可能还活着!”

池照缨歪头,嘴角明明是在笑,可眼神中的刺骨仿若冰棺:“温丞相怕是喝多了吧,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咬牙:“毕竟,池家上百口人的命,我还得杀了你来偿还呢。”

看着温彪震惊的神色,樊封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掌心的小珠。

他轻哂,心想,温彪,苗疆的毒可不只你有。



当姬未沉悠悠转醒时,自己早就被送回了寝宫。

坐起身后,他茫然地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头疼欲裂。

脑海中闪过无数刹那的片段,每一幕都很模糊,他拼命想要捕捉,可它们实在掠得太快,让他难以清醒。

“陛下醒了!”

殿门口传来阿福的欢呼雀跃,可姬未沉却因疼痛实在是提不起力气让他小点声。

紧接着,另一道欣长的身影从外面走进。

“阿沉。”

是樊封。

姬未沉心口一酸,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只弱着声音啊:“对不起赫川哥哥,我是不是又做了错事啊?”

原本斥责的话堆到嘴边,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看着少年手足无措的脆弱,樊封叹了口气,情不自禁想起他初登基的时候。

那年他才七岁,也是这般耷拉着脸,问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时他没多言,只拍了拍小少年的脊背,告诉他世上没有未卜先知的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即便是现在,他也这么想。

他走到龙榻边,缓缓坐下来,大掌再度按上他的肩头,只道:“陛下已经不是垂鬓的孩童了,既知做了错事,那便得用日后的年岁好好弥补才好。”

看着那双深邃的瞳孔,姬未沉的手握成了拳头。

因过分用力,竟在白嫩的掌心落了一排不规整的红痕。

他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忽得又想起什么,悻悻又问:“对了,温彪如何了?”

樊封不紧不慢地反问:“陛下觉得,他应当如何?”

见他不像是随口问出的,姬未沉认真想了一圈,如是道:“他该死。其一,为圆私心不惜给皇帝下药,这便是诛九族的罪过;其二,他滥用丞相职权舞弊官场,数座矿场都遭其荼毒;其三……”

樊封挑眉:“怎么不说了?”

少年咬牙,眼神难得染上一层戾气:“我想让他死。”

闻此,樊封笑出来,倒也没说对或错,中拍了拍他的肩,缓缓道:“陛下心中有数便好。无论您怎么选,请记住,以后的路上,你首先是大玉的皇帝,继而才是姬未沉。”

“那赫川哥哥还会是赫川哥哥吗!”见他要走,姬未沉赶忙问出来,眼眶还有些红肿,可眼中的神色早就被担忧和焦急占据。

樊封终于展出一丝笑:“倘陛下是良君,那北越王自当辅佐在侧;可若陛下执意想要个陪着一同走下去的,那我自然也没得选。”

少年也笑了。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成长线get√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啦,已经开始兴奋到搓手手了!番外目前想了几个,问问读者宝子们有没有想看的

第70章 榴花裙

◎他狠狠亲上去【正文完】◎

荆微骊久违地做了场梦。

没梦见未来, 反倒是惦记起了过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梦见他,还有那树娇蕊染雪的梨树。原本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却因为他的出现, 使得原本纯洁无瑕的神使添了抹不寻常的世俗。

乌睫微颤, 她睁开了眼睛。

目光随意地一掠, 发现外面的天色早就变得昏昏沉沉。

大片的暗云积压在一处,想来是快下雨了。

听见卧房内的动静, 守在门外的青瑶赶忙走进来,手里还抱了只漆金铁皮箱子。

看着那只笨重的小箱,荆微骊兴致缺缺:“这是何物?”

青瑶解释:“是王爷方才让人送回来的, 说因繁琐事害得您独身回府,是赔罪礼。”

忽地,桃花潭水中掀起涟漪。

双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荆微骊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 别别扭扭地让青瑶将小箱打开, 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可眼神却黏得很。

很快,一只做工精巧的木雕雀便映入眼帘。

雀儿身姿不算纤细,反而有些胖墩墩的,一对羽翼被绘上了不同色颜色, 眉心落下一点红, 宛若山海异闻中的小妖精。

接过小木雀,荆微骊拿在手里把玩了几圈。

指肚顺着木头纹理滑下, 她又问:“没有让带什么话吗?”

青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送东西来的人说有些话王爷想亲口跟您讲,还说不方便让外人知晓。”

手上的动作一顿, 荆微骊不自觉地笑了笑。

青瑶出去后, 她没有将小小的木头彩雀收回铁箱中, 而是顺手放到了枕侧。

樊封从宫里回来时,早已经过了戌时。

他推开门,一眼便瞧见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的人儿,以及她手边两盘酥点。

马蹄酥和桂花酪。

都是他喜欢的。

聂声聂脚地将门合上,他悄然走近,原本想将人抱到床上去睡,可手才刚碰过去,荆微骊便醒了。

看着那只虚浮在半空中的手,荆微骊挑眉,问:“怎么?又趁着我睡着要做坏事?”

樊封哑然:“我若是真想做,阿骊就算是醒着也拦不住罢?”

哼了声,荆微骊不理会他这番别有所指的话,余光瞥见乖巧如斯的彩雀,忍不住问:“那只木头雀是何意?”

樊封已经坐下,懒洋洋地掰了半块马蹄酥在手里,咬了口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那是几年前太后赠予我的,她说将来若是遇见了两情相悦的姑娘,便可送给她。”

荆微骊乐了,稍微凑近后又问:“那你为何现在才送?”

“若我说,是先前不敢送呢?”

漆黑的瞳孔平视过来,如同蕴了漩涡浪潮般。

荆微骊看得入迷,耳垂开始发热,她伸出手指,恶作剧般地抵住男人的锁骨处开始画圈圈,语调上扬:“难不成在今日之前,你还以为我对你没那意思?”

“我只是怕。”失笑一阵,樊封索性也不吃了,将手擦干净后才把人搂进怀里。

抬眸望着腿上的人,樊封拿另一只手去捏她的下颌,认认真真地送上去一记吻。

蜻蜓点水的一下,迅速分开。

他又道:“怕你喜欢的不是‘樊封’,而是‘夫君’。”

他说得模棱两可,可荆微骊还是听懂了。

可就是因为听懂了,她才觉得这人实在是没事找事。

食指挪到了他的唇边,将那些不中听的话纷纷堵住,在樊封疑惑的眼神中,荆微骊认真道:“樊封,你到底是多自卑呀?”

叹了口气,荆微骊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我知你在怕什么,怕我眼下对你的一切都不是独一份,怕我其实嫁给了任何人都会有此般情谊,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我嫁的人是你,我才会如此?”

越说越恼,荆微骊收回了手指,又转而捧住那张脸,凶巴巴地贴近咬了口。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下唇,她还是觉得不解气:“你这人怎么老是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犯愁呀,这不是庸人自扰吗?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只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就够了。”

樊封眨了眨眼,整张脸都停滞住。

学着他以往的样子,荆微骊扯住他脸颊上的软肉,一字一句道:“听清楚了没?”

环着她的腰身,樊封将她狠狠禁锢在腰腹前:“嗯,清楚了,很清楚。”

说完,他将脸埋进了荆微骊的肩颈肩,还故意地用鼻尖蹭。

没两下,她领口的衣服就变得松垮垮。

手上再一使劲儿,如玉凝脂的香肩便露出来半个,甚至能清晰瞧见他今早留在上面的几朵红梅。

荆微骊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在他胸前,也不敢乱动,任由他亲,只小声地说:“别太过分。”

“知道。”男人的声音喑哑传出,只是听起来没几分信服力就是了。

慢慢的,这个缠绵悱恻的吻转移到了她的唇上。

红蛇冲破雪玉关,于城内无所顾忌地搜刮一番,即便是离开时,还咬着她的上唇仔仔细细地啃咬半晌。

浑身上下都软得没了力气,荆微骊只能哼唧两声以表不满。

可这些在樊封听来,反倒是更像一种邀请。

手臂也跟着换了阵地,他直接将人拦腰抱起,送到了床榻上。

床帐自解开后便没再系上,眼下倒是给他行了便宜。

床帐一角被她团在掌心,芙蓉色的布料皱皱巴巴不成样子,如同她此刻的心。

她咬牙,撑着最后一点神智,试图推搡他:“等等,现在还不行。”

樊封扬眉,眼神中云浪翻腾,镇压的蛟龙好似下一刻便要冲出来:“嗯?”

看向他光秃秃、只有疤痕的手腕,荆微骊羞得牙关都在抖:“你能不能,先把那串红绳戴上?”

樊封笑出声,却没说不。

随着压着她的胸膛离去,荆微骊也稍微松口气,看着男人气定神闲照的背影,她攥床帐的手也松开了。

没一会儿,樊封转过身,冲她晃了晃自己的手,细长的红格外惹眼。

他道:“现在,阿骊可以凭我处置了罢?”



翌日晌午。

看着已经被扯得不能再穿的衣裳,荆微骊心疼得直咬牙:“你下次能不能有点轻重,我还挺喜欢这件的。”

樊封勾唇,手臂一抬直接又将她揽了回来。

陡然失去了重心,天旋地转一瞬,荆微骊直直摔进了男人胸膛之中,喉中难以自控地溢出一声。

被自己的声音惊到说不出话,荆微骊恼羞成怒地锤樊封:“你下次再这样就不让你亲了!”

原本以为能靠这个筹码威胁到他,可没想到男人的面上依旧笑得淡然:“也行,那我委屈委屈,以后直接做正事。”

委屈你个头!

意识到不能跟这人掰扯,荆微骊又锤了下,语气娇嗲:“你好好说话,我正生气呢。”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小心。”樊封纵容地望过去,视线仅在她手里的衣服上停了半瞬,便道:“今日我休沐,不如陪你去铺子里选几匹布做新衣裳?”

荆微骊有些没脾气,嘟囔道:“我又不是图新衣裳……”

飞速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下,樊封直言:“所以,阿骊是在冲我撒娇?”

“我可没说!”荆微骊奓毛,捂着耳朵从榻上跳起来,还不忘瞪他:“新衣裳也不是不能有,你不许赖账。”

“我哪里敢赖,毕竟——整个人都是你的了。”

实在是受不了这人说不了正经话的痞样,荆微骊面色更窘了。

穿戴整齐后,两个人上了去东大街的马车。

许是发现两条红绳上的银珠不一样,路上时,荆微骊一直抓着男人的手。

她有意无意地会蹭到他掌心,软绵绵的一下,每一次都很快掠过去了,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勾起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终于还是没忍住,樊封牵过她的手,落吻在其指尖。

荆微骊虽讶异,却还是任由他亲,只故作不满道:“要是让外人瞧见北越王殿下如此姿态,怕是都会惊掉下巴吧?”

“管他们作甚。”樊封轻哼了声。

很快,车辙稳稳停下。

樊封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即转身抬起手臂,将自家夫人扶下来。

如初次相见那般,她今日着了一袭红裙。

明明是个寻常人穿着极容易生俗气的颜色,可在她身上,倘若是花神降世,美得张扬明艳,不可方物。

对上那双灿烂的桃花眸,樊封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一直都知道,从那时候的第一眼起,他便再也离不开她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