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分阅读网 > 玄幻小说 > 皇妹是黑月光 > 100、第100章
阿渺被陆澂带出园外, 送进了一辆马车,由他找来的侍女照顾着,一路回了楚王府。
期间无论是侍女提议请府医过来查看伤势、还是伺奉沐浴更衣, 都被阿渺出言谢绝了, 只让留下一套干净衣裙, 自己独自在客房之中闭门疗伤。
陆澂给的那两颗药效果甚佳, 阿渺稍稍运气游走周身, 感觉身体已无大碍,慢慢从坐榻上起身, 走到侍女准备的盥盘前, 取巾梳洗。
双手摁入盘中,十指还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她在天穆山习武长大,跟孔武有力的男子拆招亦有过身体接触, 但她从前不知道的是当男人处在“那种”状态的时候, 竟然会有种比打架更恐怖而强烈的侵略性。
此时再想到令露之前的遭遇,阿渺感同身受,恼恨异常,同时又难受的发慌, 更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宽衣沐浴,绞着巾帕擦洗了一下脸和脖子,换下了被撕破领口的外裙, 坐回到榻沿上, 松开了凌乱的发髻。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女们的行礼声“楚王殿下。”
阿渺抬起眼。
陆澂的身影映到了鲛绡的窗纱上, 正低声向侍女们询问着什么,继而转向屋内的方向,抬手轻轻叩了下门。
阿渺迅速地拢过散落的长发, 胡乱地结了根辫子、垂在肩侧,“进来吧。”
陆澂缓缓推开了门。
侍女们随行而入,撤去了盥洗用品和换下的衣物,然后退了出去。
屋内银灯幽幽,光影若水。
阿渺觉得自己应该说些感激的话,却又终是开不了口,末了,垂着眼问道“你能送我回城外的兰苑吗”
或许是银纱笼着灯盏的缘故,她的面色显得异常的白,透着些许的清冷之意。
陆澂的心,也黯了下去。
想着她经历的种种,想着自己的亲人是一切灾祸的推手,他又能说些什么
沉默了会儿,他开口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有些乱,明日我送你回兰苑。”
祭礼当夜闹出那样的事,又牵扯到令露、豫王和程卓,就算明面上能把真相压下去,但父亲和阮贵妃那边绝不会罢休。他倒不是担心护不了阿渺的周全,只是怕那些流言蜚语、揣测询问,又惹得她伤心。
阿渺垂着头,指尖轻轻抠着榻沿上的缂丝。
她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令露的情况。
回想起送令露离开清湄园的时候,她那么愤恨地望着自己,咬着牙说“遭这个罪的人原本应该是你嫁到南朝的人,原本也该是你要不是因为代替你,要不是因为五哥要跟人结盟,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萧令薇,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阿渺的呼吸,有些无力而发涩。
屋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陆澂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胸间翻搅着的无数话语,无论哪一句,都似乎起不了安慰的作用。
他不敢再提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怕惹她伤心。可他实在,也不大懂得用别的言辞去哄人开心
默立了半晌,他转身走去临窗的隔架前,像是迟疑了片刻,打开了摆在最上面的一个盒子。
阿渺还垂眼坐在榻前,想着心事,恍然感觉陆澂走到了近前,正朝自己倾过身来。她条件反射般的缩退了一下,指尖却触到了他放到自己手边的柔软物什,人下意识地移去了目光。
那是一个半旧的布娃娃,梳着发辫,穿着一双绣着蔷薇花的鞋子。
布娃娃的旁边,还有同样半旧的一只布老虎和一只布兔子。
阿渺有些怔住,伸出手,捏了捏那只布老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陆澂,“这些是”
这些不就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吗
怎么会在他这里
出事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正眼看他。可他,此刻却有些不敢回视她,低声道
“当年,殿下的乳母周娘子留在了玄武营。后来,我将她安置回了老家。她告诉我,公主很喜欢这几件旧物,一定会舍不得。”
阿渺伸手取过小老虎,垂眸抚摸过它额头上绣得有些歪斜的“王”字。
那是她初学刺绣、嚷着要亲手尝试,结果最后只能哭着找乳娘补救的“杰作”
“元宝。”
阿渺像小时候那样,把小老虎圈入到怀中,抬起食指戳了戳它的鼻头,嘴角漾出一抹纯纯的笑意,下一刻,眼角却溢出了泪珠,潸然垂落下来。
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般的遥远。
那个窝在榻上玩上一整个下午,只等着乳娘送来冰镇梨膏的小女孩,似乎,已经成了记忆中的另外一个人。
陌生的,有些难以想象。
阿渺抱着元宝,偏过头,藏起了落泪的眼眸。
元宝还是从前的元宝,而她,却变了。
变成了戴着面具、为了达到目的而开始变得不择手段,甚至眼看着亲人遭遇耻辱不堪却选择什么也不做的人
从前觉得五哥心狠,然而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若还是从前的那个她,目睹令露那样的遭遇,必是不会想着再与程卓交易,而是不管不顾地杀出一条血路,替家人讨还公道的
陆澂望着女孩微微轻颤的肩头,心中有苦涩的痛意层层漾开,令得周身情绪晦暗发冷,整个人空落落的,茫然无力。
他原以为,她能开心一些。
可到底,还是他蠢笨了
良久,阿渺平复住情绪,抬了抬濡湿的睫毛。
夜风微拂的纱帐上,映着那道已经看得熟悉的身影。
她动了动唇,语气有些飘忽
“豫王曾经问我,人要是想获得权势,是不是就得让自己变得心硬,一丁点儿的私情都不能顾。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人若活成了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可到底,我终究也还是活成了那样
我本来,可以早些让你知道,今夜你能有机会除掉豫王的。可我存了私心,觉得若是你们两人暂不相伤,我就或许能有两处的退路”
她顿了一顿,声音低幽,“我这人,其实挺坏的。”
陆澂先前便从程卓那里知晓了豫王谋刺的打算,也知道了这件事,阿渺没有告诉自己、却作为交易的条件告诉了程卓。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怼呢
他望着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萧令薇,就算是掉眼泪,也是带着骄傲与倔强的。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以为那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脸颊总不经意地微微鼓起,不像伤心、倒更像是在跟谁怄着气,若是被他看得发窘了,还会凶巴巴地瞪过来一眼
在他的心里,她是那样的鲜活明亮,令他仰视,令他可望而终不可及。
若不是因为他的父亲,她应当,一辈子那样明亮灿烂下去吧
没有嘎然而止的童年,也没有颠沛流离、苦难恐惧
“若没有公主,臣八年前就死了。”
陆澂凝望着阿渺的背影。
女孩的发辫有些松散开来,一头乌黑的青丝蓬蓬涨开,像是蔓延纠缠到了他的心上。
“那晚臣是真心想寻死的。若非听见殿下的声音,臣,早已成了牧马河里的一具尸首。”
他人已站在了水里,刀也握在了手中,却在那时,听见女孩对追赶她的士兵们说“我是大齐公主萧令薇。”
“臣活下去,就是为了保护殿下。从臣踏出河水的那一刻起,臣就只想着要保护殿下”
可那时他,没有能力保护她。
打不过掳走他们的人,寻不到迷路山林的她,再后来更是亲睹自己的父亲毁掉了她的一切
时至今日,他以为他能为她做些什么了,却还不是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自己的手足伤害
“殿下是臣所认识的最善良之人,而像臣这样,明明有能力早一点断绝祸根、却无所作为的,才是真正的恶人。就算臣死在了豫王手下,也是自作自受,与殿下没有关系。”
阿渺转过头,眸光氤氲地盯着陆澂,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层层叠叠地塞住。
她沉默半晌,抬手拭了下眼角未干的泪痕,有些微微窘迫
“所以,你对我这样好,收着我小时候的东西不计条件地许诺帮我,就是因为我曾经阴差阳错地救过你吗”
“殿下可还记得对臣说过的话”
陆澂的目光触到了她的视线,“因为殿下的那些话与善意,臣想要认认真真地活下去。”
这么多年,无论是痛苦、还是绝望到极限的时候,他都始终记得她说过的话。
这世上,终归是有人能看到他的好。
终归有人,不计身份、外貌、血缘、利益,单纯地,只是觉得他很好而已。
阿渺移开了视线。
她不知他说的“那些话”具体是哪些,可若开口询问的话,又似乎有些尴尬。
“你别再称臣了。”
她遂转了个话题,“也别再叫我殿下了,不然,你叫我殿下、我也叫你殿下,听起来好生别扭”
陆澂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换了自称,被阿渺这么一提醒,方才留意过来,亦有些讪然。
阿渺瞅着他呆怔的模样,想起之前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口气冷厉地跟陆锦霞说着话,感觉恍若隔世。
明明那一刻她还觉得,自己终于以萧令薇的身份、见识到了陆澂作为青门弟子“无瑕”的那一面。
疏离,冷漠,不择手段。
可一转眼的工夫,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傻傻的小男孩
阿渺坐直身,把几个布娃娃和刚才梳发摘下的发簪拢到身侧,挪开了些距离,抬眼道
“你过来坐下说话吧。”
陆澂迟疑了会儿,撩袍缓缓坐下,腰背挺直。
阿渺平静了下来,便开始思索正事。
“之前你说,能帮我把我二姐和六哥他们,都送出建业”
陆澂颌首,道“淮南郡的驻军将领大多是我的亲信,从建业到洛阳的行程应该顺遂。”
阿渺没想到,他连出京之后的路途都已经计划过,微微沉默了一瞬,又道
“原本这事我想先跟我二姐商量一下,可今夜出了这样的事,她必是比任何人都更想离开而且,我六哥的身体,也实在拖不得了。只不过我觉得,我六哥和七弟可能不会愿意冒这个险。”
陆澂垂首,想起自己亲人加诸于她亲人身上的那些手段,放在膝头的双手不觉有些攥紧
“只要你想带他们走,我必然会把他们都送出去。殿”顿了下,“你若信得过我,送你们离开之前,我就可以给你六皇兄用些药剂、抑制住他的散瘾。”
阿渺知道青门弟子精通医药,自是不作推辞。
“那多谢你了。”
她抬起手,将鬓边垂落的一缕乱发捋到耳后,又轻声道“那个,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叫萧令薇就好。”
陆澂失神一瞬。
那个心里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在唇齿间轻碾而过,却终又、止了回去。
“除了你的两位兄弟、二公主,以及随行亲卫,”他缓缓问道“你可还有想带走的人”
阿渺想了想,“祖母年事已高,怕经不起旅途颠簸。她出身王氏,想来你父亲是不会为难她的。
顿了顿,又道“今夜那个那个欺辱了我姐姐的官员”
“我会绑他去见二公主的。”
陆澂的声线沉了下来,“还有豫王的事,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一系列的事,看似是程卓所为,但陆澂心里明白,若非有自己姐姐的授意,程卓是不敢这般明目张胆伤害阿渺的。
阿渺摇了摇头,“大家阵营不同,站在你姐姐和姐夫的立场上,对令露和我出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必为了我们,寒了你亲人的心。”
“朝权争斗,亦有底线。你不是也说,人若只为权争而活,又有什么意思”
陆澂眉眼微垂,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高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衬得轮廓优美的侧颜犹如剪影而成的画作。
“权势于我而言,从来都不重要。”
他语气低黯,“若是我早想明白这一点,更果决一些、更随心一些,很多事就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他想要为母亲报仇、想要弄清楚阮贵妃毒害自己与母亲的真相、想要名正言顺地给阮氏治罪,其实,不止一条路可以走。
早在最初,他们就能直接拿豫王的性命作挟、逼迫阮氏认下罪行,一了百了。
可姐姐想要的不止这些。
她还要声名、要权力,要他以无可指摘的仁君身份成为人上之人。
因为要做到无可指摘,他便不能手足相残、被人诟病,即使明知豫王私底下恶行昭彰,即使第一次看见他在湖亭前对阿渺动手、就忍不住想要取他性命
阿渺咀嚼着陆澂的话语,心中似有领悟,想起上次在皇寺听智镜讲述南疆蛊毒之事,斟酌问道
“我听豫王说,你小时候,阮贵妃曾经试过杀你。她是不是给你用了南疆的蛊毒”
陆澂沉默一瞬,没有隐瞒“是。”
阿渺又道“那你想杀阮贵妃报仇吗”
陆澂道“不为我自己。而是因为她用同样的方法,害了我的母亲。”
阿渺闻言若有所思。
所有的往事,终于可以串联成线蛊毒,王夫人身亡那夜、陆澂火烧宗祠的疯狂,他变化巨大的相貌,雁云山冉红萝的弟子
原来,如此。
一旁的陆澂,亦陷入了沉默。
良久,缓缓开口问道“你,也想给父母报仇吗”
阿渺回过神来,斟酌片刻,虚浮地弯了下嘴角,“我若说不想,你会信吗”
微风鼓起纱帘,轻柔地在两人间拂过。
陆澂垂下眼,看着掠过自己指尖、又转瞬滑落的帘角,寂然半晌,低声道
“那样的事,交给你兄长去做就好。等你回到他身边,务必别再让自己卷入危险了。”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