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二老本来正在厨房里归置东西,冷不丁听见哭声吓了一跳,细听后发现那哭声是从侧屋传来的。

    薛老汉有些着急,想直接冲进去问问怎么回事,却被王香月拦住了,说儿子还在里面,他进去不好,这才守在院里。

    “阿照,你…该不会是动手了?”王香月有点拿不准。

    虽然自家儿子脾气不算太好,可最近二人的相处她看在眼里,儿子是很稀罕这个媳妇的,动手该是不能,可儿媳实在哭得可怜,她也不敢确定了。

    薛明照抿唇,打是不可能打,可把媳妇弄疼了是真的,那这到底算动手还是不算动手?

    薛老汉见他不说话,急了,伸脚就要踹:“你这兔崽子!你怎么!”

    “……我不打媳妇儿。”男人走到院子里的桌旁,灌下口水,三言两语把事儿说了一遍。

    二人听完也有些为难,这种事他俩也不好插手呀?最后只嘱咐他千万不能欺负人,等人醒了好好哄哄。

    几人聊着这两日发生的事,边着手将野山猪处理干净,剥皮剁块。

    薛明照本想着自家留一点儿,其他都拿去卖,可眼下云婵病了,而且病因还是身子虚,便决定多留下些给媳妇补补。

    日头渐西,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

    夕阳余晖从纸糊的窗户照进屋里,落在床榻上的少女面庞上,精致的小脸低低埋在被子里,长睫微抖,明显是醒了,但却不想睁眼。

    男人转身推门出去,再进来时手里端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面,里面还卧着个油汪汪的煎鸡蛋。

    他将碗放在桌上,伸出胳膊从云婵脖颈处穿过,一把将人抱着半坐起来,这下她想装睡也不成了。

    他夹起一筷子面条喂到云婵唇边。

    “……想喝汤。”

    少女声音嘶哑,瓮声瓮气,莫名显得可怜兮兮。

    一大碗汤面云婵吃到一半就摇摇头,表示吃不下了。男人端起碗,几口把媳妇剩下的面吃完,端起碗正要走,却被拽住了衣角。

    “我想喝糖水。”

    云婵忽闪着红肿的眼睛,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要热的。”

    薛明照先是一愣,而后薄唇勾起,露出大大的笑容。

    “好。”

    当天除了去如厕,云婵再没出过房门,生怕撞见薛家二老,一想到被他们听到自己在屋里号啕大哭,她就面上发烫。

    但到底不能总避着不见,第二天等眼睛好些,还是得去堂屋吃饭,好在老两口是有眼色的,见着她谁也没提、没问昨天的事,这才让这事儿翻篇。

    山猪肉处理好后在井水里镇了一夜,薛明照觉得拿去县城卖有些麻烦,清早就在村头搭起摊子卖开了。

    县城一斤猪肉四十文,他这里只卖三十文。

    大多数村民也就是打打牙祭,改善改善伙食,只买几两,或者买些便宜的猪下水。

    这样卖了一上午,还剩下不少。薛家爷俩挑着扁担,又到附近两个村里转了一圈,才全卖完。

    除了自家留下的十斤肉和一些棒骨,其余的居然卖了十一串铜板,可把一家人给乐坏了。

    一串铜板是一百文,一串就是一钱,十钱就是一两,足足一两一钱!

    吃过午饭后,男人将三串铜板放在云婵手里让她收好,这次她没扭捏,从箱底翻出钱袋装了进去。

    男人看她半点没犹豫的动作,忍不住逗道:“现在愿意管钱了。”

    “哼。”

    云婵收紧钱袋口的抽绳,轻哼一声小小白了他一眼。

    这通大哭后,薛明照明显感觉媳妇与自己多了分亲昵。

    以前两人最多只能算相敬如宾,多少还带些客气,现在云婵不但会使唤他,早晨还因为不带她去卖肉,发了小脾气,这样的媳妇更可爱了。

    “叩叩——”

    “薛哥、云娘子,你们在家吗——”

    云婵刚把钱袋放进箱笼,门外就响起了叫门声。

    怎么还找我?

    她转身和薛明照对视一眼,对着镜子拢拢头发,跟男人一起去开门。

    院门外站着四个人,为首叩门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汉子,后面站着两个头束布巾,身着长袍的男人,最后一人为小厮打扮。

    几人面带微笑,神色和善,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

    “郑大?”薛明照认出了最前面的汉子。

    云婵好奇地看向被唤作郑大的男人,原来这就是雪儿姐的夫君,长得挺端正,一双大眼看着挺机灵。

    “这几位是?”薛明照接着问道

    云婵随即也打量起他身后的几人。

    农家人习惯穿短打衣裳,也就是上下分开的样式,方便干活,只有有钱的老爷和读书人才穿长袍呢,他们一看就不是农家人,还带着小厮和马车。

    郑大咧嘴一笑,侧身介绍:“这位是咱们县城汇肴楼的李掌柜。”

    他身后身材微胖,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微微拱手。

    “这位是李掌柜的朋友。”

    身材清瘦,蓄着胡子,略微年长的蓝袍男人也点头微笑,开口道。

    “老夫韩则,是鹤寿堂的管事,也是坐堂大夫,此次特地请郑大带路,想找云娘子一叙,多有叨扰!”

    云婵一愣,伸手指指自己:“找我?”

    “正是。”

    鹤寿堂她知道,是元县最有名的药铺,或者说是医馆,因为这里的药铺中有坐堂大夫,拿药看病都在一起,上次路过她还在门口瞧了一眼。

    等等,医馆,难道是她救活金宝圆的事情,已经传到县城去了,这才被找上门?

    她抬眸看向薛明照,显然男人也想到了这点,抬手揽上云婵肩膀,带着她往里退开,让出院门。

    “几位请进。”

    在院中落座,云婵取来清水给几人倒满,那韩则也很干脆,直接道出来意。

    “请问云娘子,前日是否真的救活一溺水断气小儿?”

    这是事实,很多人都看见了,没什么好瞒的,她点点头。

    “是。”

    李、韩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颇有些激动,尤其是那胖乎乎的李友仁,旋即追问道。

    “敢问那是仙家法术,还是医术?”

    云婵失笑,这才没两日,这样谣言传得可真快:“当然是医术。”

    “这是我爹琢磨出来的方法,只能救刚刚猝死断气的人,而且也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

    她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只要说不清楚,不好解释的一律推到云猎户身上。

    韩则捋捋胡子,这跟他先前所想的差不多,这逆转之术施展起来果然是有条件的。

    “请问云娘子,那这救回的几率有几成?”

    “类似这样,因溺水或是胸痹、自缢等呼吸骤停之人,二十息内用上心肺复苏术,可有九成几率救回。”

    韩则面色大变,执着茶碗的手一抖,向前倾身:“九成?!”

    何等手段如此逆天,救回亡人的几率竟高至九成!他先前至多以为有三五成!

    突然凑上来的男人把云婵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后缩,一只手臂揽上她的肩头,还安抚性地轻拍两下。

    男人身上特有的草木气味萦绕鼻端,云婵内心一定。

    “咳……”薛明照蹙眉轻咳。

    一旁的李友仁猛扯好友衣袖,示意他冷静。

    韩则很快反应过来,对面毕竟是个貌美的小娘子,自己的举动有些猛浪,连忙抱拳。

    “抱歉、抱歉,在下醉心医术几十载,今日闻此奇技,实在有些激动。”

    接着他搓搓手,犹豫半晌,开口道。

    “老夫知道,各家医术皆为祖传之密,但如此神技摆在眼前而不解,在下实在心如猫抓,云娘子可否开个价,将此秘术授与我等?”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说罢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钱袋,放在桌上推向对面,双眼紧盯云婵。

    只见面前气色不佳,却依然柔美的云娘子温婉一笑,伸手将钱袋推回。

    韩则面色一沉,眸中闪过一丝失望,难道这些银子还不够?

    不料女子微微笑道。

    “先生医者仁心,此术名为心肺复苏术,若是能让天下人都学成,挽救更多生命自然是再好不过,您想学我教您便是。”

    清风徐徐,吹起少女鬓边的发丝,一袭宽松青麻裙,噙着笑意的她,哪有半分农妇气质,就算说她是某家小姐,在座诸位都无人不信。

    韩则抚掌大笑,起身向云婵深鞠一躬:“云娘子大义!”

    再次起身落座时,清瘦面庞上的笑意比先前更真诚几分。

    行医几十年,在他面前断气的人不少,虽已看淡生死但也不免伤怀,若是有一秘术,能让有九成几率能让断气之人再次呼吸,搏一线生机,怎能让他不激动。

    他派身后小厮从马车上取来纸笔,由云婵口述,他亲自来记录,其中细节云婵说得很清楚。

    例如按压的具体姿势,按压位置,按压次数、力度,以及如何清理气道。

    尤其是讲到人工呼吸时,为了讲解清楚,特地请了二人的小厮和郑大进行演示。

    两个年轻小伙子嘴对嘴亲上去吹气,可让俩人闹了个大红脸,起初他们连连摆手拒绝,最后云婵劝他们这是为医学献身,二人才不情不愿地就范。

    待墨液干透,韩则珍而重之地将纸笺折好放入怀中,转身告辞,临走前非要将那袋银子留给下,云婵怎么都不肯依。

    心肺复苏术本就不是自己的发明,而是他人的智慧结晶,因此收钱实在心下不安。

    最后韩则硬是掏出一块银子,塞入了云婵手中,转身跨上马车,临行前还留下一句话。

    “以后若是有医药难事,尽管来鹤寿堂提老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