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噗呲——”
虞秋秋在园中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滩水, 她提起裙摆,看了一眼脚下的鞋子,而后皱起了眉头。
她中午才新换的鞋子, 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又要报废了。
是的, 又!
那只该死的狗趁她午睡的时候,往她鞋子上撒了尿,这得亏是她午睡起来穿鞋前多看了一眼,要不然……
一想到这, 虞秋秋就气得牙痒, 等褚晏回来,她再跟他算账!
“以后不准把那只狗放进房间。”虞秋秋黑沉着脸吩咐道。
绿枝连忙应声称是。
“小姐放心, 奴婢已经代交过了,保证以后院中连半根狗毛都不会有。”
见虞秋秋的鞋脏了, 绿枝将她扶到花园的石凳上坐下。
小姐穿的鞋子面料名贵, 沾了有颜色的污水基本上就废了, 就算之后洗刷干净, 也还是会留下些微印染的痕迹, 那样的鞋子, 小姐是不会再穿的。
她等会儿得回去取一双新的来给小姐换。
这会儿因着那只狗中午干的好事, 小姐卧房正在里里外外地进行大清洗, 如若不然,小姐也不会这个时间跑来花园逛。
好在, 今儿天气还不错,虽已入冬, 但太阳高照,坐在太阳底下也不怎么冷, 多晒一会儿,身上还会暖洋洋的,比用炭烤火还管用。
虽然并不担心小姐坐在这露天花园里会着凉,但思及小姐能够忍受的时间有限,绿枝还是准备快去快回。
只是,她看了看这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又不由得纳闷地嘀咕了起来。
“奇怪了,这大晴天的地上怎么会有一滩水?”
话音刚落,绿枝和虞秋秋同时顿住了。
两人目光同步望向了不远处石板路上那一滩澄黄色的可疑水迹,想到什么,绿枝突地双目猛睁!
不会吧……小姐运气不会这么背吧……
绿枝刷双手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脖子僵硬地转头朝虞秋秋看了去。
刚才小姐还只是脸黑,现在……已经是沉得能滴墨了。
显然,小姐同她想到了一处。
“兴许……是哪个下人不小心泼的茶。”绿枝出声安慰,只是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刚开始的时候她自己心里都泛虚,可说着说着,她却像是找到了什么证据一般,语气竟是愈发笃定了起来:“毛豆被苒小姐带去她院里玩了,跟这后花园隔着有一段距离呢,有苒小姐看着,不可能跑这来。”
果不其然,小姐听了,铁青的脸色稍微放缓了一些。
然而,好景却不长——
“毛豆!毛豆……”
虞苒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这声音越走越近,似乎是在寻狗。
绿枝:“!!!!!”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没一会儿就钻出了一只狗,毛绒绒的,模样憨萌,不是毛豆又是谁?
更关键的是,那狗走之前,还抬起一只后脚,当着虞秋秋和绿枝的面,对着石板路旁边的一块石头做了标记,淋落在地上的那一滩水迹颜色,和先前虞秋秋踩到的,不能说是相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几乎是在看清的那一刹那,绿枝拔腿就跑!
小姐坚持住,奴婢马上给您拿新鞋来!!!
一道旋风般的残影从寻过来的虞苒旁边刮了过去。
虞苒:“???”
刚才什么东西过去了?
正疑惑着,一只目露惊恐的狗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虞苒愣住,她没看错吧,她居然从一只狗的脸上读出了惊恐表情?
“噗——”
虞苒看乐了,这狗真是怪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在逃命呢。
她蹲了下来,张来双手:“嘬嘬嘬,毛豆过来。”
对着喊了一天都没记住自己名字的狗,这会儿听她的声音,却是方向一拐就径直朝她奔了过来。
与它一同过来的,还有一道惊走满树飞鸟的喊打喊杀声——
“给我站住!我要杀了你!!!”???
虞苒看了看缩在她脚边瑟瑟发抖的毛豆,又看了看对面一脸怒容追过来的虞姐姐。
虞苒震惊!
好家伙,它还真是在逃命!
……
片刻后,虞苒抱着毛豆,知晓了来龙去脉。
“呜呜呜~”
许是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死期将至,毛豆一个劲地拱着狗头往她腋下钻。
虞苒于心不忍,硬着头皮替它求情:“我保证以后一定看住它,等明儿我就让哥哥找个会训犬的人回来,没训练好之前,绝不会让它踏出院门一步,虞姐姐,你就给它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虞秋秋不为所动,继续死亡凝视,从来没有人惹了她还能全身而退,狗,也不例外!
“把狗交出来。”虞秋秋伸手。
见自己求情没用,虞苒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绿枝。
绿枝一接收到目光,瞬间低下了头,别看我别看我,奴婢也……无能为力啊!
虞苒:“……”
眼睛往周遭环视了一圈,那是没一个能力挽狂澜的。
无奈之下,虞苒深吸了一口气,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她抱着狗,缓步朝虞秋秋移动,其间做足了心理建设。
终于,在她以龟速到达了虞秋秋跟前时,虞苒又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变换姿势,一手托着狗的两条后腿,一手抓住狗的两条前腿,两颊鼓了鼓,带着怀里的狗一块儿开始左右扭动。
“嗯嗯嗯~~~”
“不嘛不嘛,人家知道错了,漂亮姐姐就原谅人家嘛,人家只是一只……一只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小狗狗……”
光是扭肩、夹着声音扮可爱说话还不够,虞苒又贴了过来,无所不用其极地抱着虞秋秋的手臂开始扭曲晃动,嘴里还发出着直令人浮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哼唧声。
“哼嗯嗯嗯~~~不要那么看人家啦,人家好害怕~”
“你那么美,那么善良,一定不会杀掉人家的叭……”
“啊~~~原谅我嘛~~~嗯?嗯??”
虞秋秋嘴角抽搐。
看得出来虞苒是在用尽毕生功力撒娇了……
在她即将进行新一轮的肉麻攻势时,虞秋秋受不了了,终是败下了阵来。
然而,虞苒却是抱着狗哼唧上瘾了:“哼!人家就知道漂亮姐姐才不会舍得要人家狗命呢~”
“……”
虞秋秋黑眼:“你给我好好说话。”
虞苒立刻:“好的。”
成功保下一条狗命,虞苒开心地恢复正常站直。
只是刚才豁出去撒娇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这会儿一停下来,周遭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先前被忽视掉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视线,顷刻间仿佛全都化作了实质,歘欻欻地朝她齐射了过来!
看着周围下人那一个个不可置信的样子。
虞苒:笑容消失……!!!!!
啊啊啊啊啊啊……她刚刚干了什么?
轰地一下,虞苒脸颊爆红!
好消息:狗的命保住了。
坏消息:她社死了……
呜呜呜呜呜……虞苒扔下狗抱头遁走。
突然落地的毛豆:汪汪汪?
……
“起立!”
【站起来!别逼我求你!】
“坐下!”
【祖宗诶坐下坐下,不要动!】
“卧倒!”
【倒倒倒!随便哪边……快!!!】
“向右转!”
【往右、右!错了那是左边!再转半圈……求求了,再转半圈吧,我给你跪下了……】
……
在反复试了一连串指令毛豆都照做了后,虞秋秋终于满意地挥了挥手:“行了,向后转,下去吧。”
目送毛豆真的依言自主退下后,绿枝一整个目瞪口呆。
“它……不是……它……”
这和之前那只随地大小便的狗是同一条吗?她寻思着,她好像也没眨眼啊,这怎么突然就……
绿枝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她合理怀疑那些训犬行家训出来的狗都不一定有这么通人性。
过了好半响,绿枝这才把舌头给捋直了,做梦似的看向虞秋秋:“这狗怎么突然变这么聪明了?好像……都不用找人训了……”
虞秋秋唇角微勾,不置可否。
能不聪明么,那可是一只有系统的狗。
狗听不懂威胁,那就找个能听得懂威胁的去管它。
找人来训练,还得有个过程,虞秋秋可忍不了那么久,如今把系统提溜出去看狗,不仅效果立竿见影,也算是废物再利用了。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系统是和她绑定的,现在这情况就属于扔出去了一个显示器,但主机还在她这里。
虞秋秋扫了一眼系统那边同步回来的画面——
“毛豆,过来!”
傍晚的余晖下,狗男人穿着一身官服,刚下值回府,笑着蹲下朝狗招了招手。
第182章
听到声音, 那狗很快就将头给转过来了。
褚晏惊喜,不错啊,这狗还挺聪明, 这才一天就记住自己的名字了?
“毛豆,这边。”
见其注意到了自己, 褚晏又唤了一声。
然而,在褚晏期待的注视下,毛豆却只是将身子调转了一下反向,之后就……原地坐下了。
褚晏:“???”
一人一狗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大眼瞪小眼。
褚晏愣了愣, 这狗瞧着聪明, 但又感觉聪明得不是很彻底是怎么回事?
“毛豆?”
“哼——”
回应他的是鼻子出气的哼哼声。
褚晏:“……”
他怀疑这狗听懂了,但是不想过来。
褚晏沉默, 没办法,山不来就他, 那就只好他去就山了。
然而, 他刚准备站起来, 那狗却是动了。
褚晏顿住, 停在原地等它过来。
只见毛豆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先是抖了抖身上的毛发, 这才不紧不慢、勉为其难似的迈开了步子。
褚晏看得好笑, 看毛豆这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被谁给千抬万搬才请出来的隐世高人呢。
“这儿,毛豆快来。”褚晏腿有点蹲麻了, 不过还是鼓励了它一下。
片刻后,看着前方那只在直道上走出了九曲十八弯的狗, 褚晏沉默了。
这狗……倒是怪不走寻常路的……
关键,随着那狗的走近, 褚晏竟还从它脸上看出了几分暴躁的情绪来。
是的,暴躁。
就像是人被吵得不耐烦时的那种暴躁。
褚晏:“???”
见过人被狗叫得不耐烦的,狗被人吵得不耐烦的,这还是头一回见,可问题是……他寻思着他刚才也没说几句话吧?
褚晏有点怀疑人生。
而另一边,系统和狗还在进行一系列的“友好协商”中。
【左边一点,看见那个箭头了么?沿着箭头的方向走啊,你个蠢狗!】
就这么几步路,系统还给它开了导航,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它下载的这个狗语包有问题,时灵时不灵的,自从出了虞秋秋视线范围后,这蠢狗对它的指令没了先前的那般配合不说,连沟通都成了问题,主打一个鸡同鸭讲,这就……很令统抓狂!
“哼!”
毛豆鼻子出气的声音加重,继续偏离导航。
【……】
【啊啊啊啊啊,左边!都跟你说了往左边,你是听不懂话吗?没看见人在那边吗!】
系统崩溃。
虞秋秋骑在它头上就算了,如今连只狗也……
它奈何不了虞秋秋,难不成还奈何不了一只狗?
系统开始学着虞秋秋威胁,声音阴恻恻的。
【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然而事实却证明,它还真奈何不了,毛豆根本就不吃它这一套。
烦死了!
先前还在跪求它的东西,现在居然神气起来了,还敢跟它大小声?真是给你脸了!
毛豆头一扭,没朝系统指定的方向走不说,还直接掉了头。
哼!狗子我不奉陪了!
【!!!】
谁懂啊,“万里长征”就快要到头了,这蠢狗居然在这个时候跟它撂挑子?
它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想要跟男主会个晤怎么就这么难。
见形势不对,系统立刻滑跪。
【我错了,少爷,少爷我真的知道错了,老奴求您了,您就让我去见男主一眼吧,见不到男主,老奴死不瞑目啊!】
【您就满足老奴这么个微小的愿望吧,少爷!!!】
系统能屈能伸,放低了姿态,声泪俱下地哀求。
毛豆耳朵动了动。
哼!这还差不多,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不要来妄想教我做事!
在系统的连番祈求之下,毛豆这才勉为其难地调转方向,朝褚晏走了去。
“嘶——”
褚晏眉头微凝,越看越觉得这狗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虽然脸还是成囧字,一副憨憨模样,可这精气神……怎么说呢,就跟那戏园子里出来的似的,一天不见,竟还摆起姿态来了。
怎的,身价涨了?
褚晏纳罕不已,就这么看着毛豆动线曲折地朝他走了过来,然后一只脚抬起搭在了他的鞋上。
毛豆仰头,系统呜咽。
【呜呜呜呜呜……】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想当年,你可是做摄政王的人啊,如今……却是成了赘婿!】
系统痛心不已。
如此境遇,和它是多么的相似啊。
想当年,它也曾是无数虐文女主违抗不了的存在,而现在……却降级成了□□家。
系统叹气,算了,不提也罢。
同是在虞秋秋压迫下艰难讨生活的人,系统看褚晏,不是见老乡却胜似见老乡,那叫一个两眼泪汪汪。
毛豆龇牙,浑身毛发炸起。
“汪汪汪!”
差不多行了,别给我整这死出!这是想恶心死谁?
褚晏:“???”
这狗扭捏了半天才过来,现在居然还冲着他叫?
褚晏一手将狗从地上抄了起来,冷酷地宣布道:“你今晚上的鸡腿没了!”
毛豆回了他一声哼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模样。
呵!没想到吧,它的鸡腿早就被那女人给扣掉了,你来晚了!
毛豆扭了扭,从褚晏手里挣脱下地,一溜烟地跑了,那四肢倒腾的样子,可比刚才朝他过来的时候利索多了。
“嘿!”
褚晏气笑了。
……
今晚虞青山应人之邀喝酒去了,虞秋秋和褚晏在自己院中用膳。
等了一会儿,菜都快上齐了,还是不见虞苒过来。
褚晏招来绿枝,吩咐道:“去催一下虞苒。”
绿枝抿了抿唇,苒小姐脸皮薄,今儿白天又来了那么……那么惊掉人下巴的一出……
“苒小姐今儿晚上应当是不会来了。”绿枝抬头看向褚晏,语气几乎笃定。
她估摸着,不止是今天,苒小姐接下来说不定还要自闭上好长一段时间呢。
褚晏疑惑,问道:“她怎么了?”
绿枝沉默,看褚晏的眼神忽地复杂了起来。
褚晏:“???”
沉默过后,绿枝跟褚晏说了毛豆今天连着干废小姐两双鞋的“伟绩”,而后目露同情,姑爷,你自求多福吧。
褚晏:“……”
说罢,见菜已经上齐,绿枝便去隔壁书房里请虞秋秋去了。
褚晏忐忑落座,在等虞秋秋过来的过程中,心跳一直咚咚咚。
失策,他应该让人把狗训好再带回来的……
没过多久,虞秋秋便提着裙摆进来了。
她坐下,从绿枝手里接过盛好饭的碗,提起筷子夹菜,见褚晏还是坐着没动,便出声道了一句:“愣着做什么,吃啊。”
褚晏观察着虞秋秋的神色,唔,面色平静,刚才说话的语气,好像……也挺平静,至于心声——
“算了,不管他了,爱吃不吃,反正到时候饿的不是我。”
所有的一切都平静得不可思议……
幸福来得太突然,褚晏一整个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他试探性地给虞秋秋夹了一筷子菜。
虞秋秋愣了一下,掀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直接夹起吃了。
“!!!”
褚晏惊喜不已,他竟然真的没有被连坐!
虚惊一场,吃完饭,褚晏心情颇佳,溜达着去了狗窝,找狗训话。
他去的时候,毛豆正在吃它的狗饭,舔一口停一下的,看起来似乎胃口不佳。
吃了没一会儿,毛豆就把饭盆扒拉到了一边,趴在地上,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和昨晚刚来时吃到的丰盛肉宴相比,这简直就是狗生大起大落。
毛豆叹气。
然而,听到脚步声,毛豆耷拉着狗头却是腾地一下又支棱了起来。
来人一手背在身后,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
系统预判——
【他那只手上肯定藏着有吃的,相信我!跟那铁石心肠的女人不一样,这人绝对面冷心软,这是特意藏着给你准备了惊喜呢!】
毛豆一听,瞬间起立,撒欢地就朝褚晏跑了过去。
让它闻闻,这人都带了些什么?
毛豆抽了抽鼻子,然后,在距离褚晏一步远的地方,来了个急刹。
褚晏意外挑眉,这狗还知道要保持距离别撞他身上呢。
他蹲了下来,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也随着放了下来。
毛豆却气得跳脚。
不是!这人两手空空就过来了?
【啊这个……】
判断失误,系统连忙找补。
【相信我,他肯定比你还惨,人对狗总是比对同类要宽容些的,你还有饭吃,他说不定连饭都没有。】
是么?
毛豆停止跳脚,抬头看向褚晏,这人好惨哦。
“这是什么眼神?”褚晏好气又好笑,谁敢信,他竟然从一只狗的眼里,看到了同情?
褚晏伸手撸了一把狗头:“一狗做事一狗当,我跟你可不一样。”
说完,见四下无人,褚晏唇角微勾,终是忍不住低声对着一只狗炫耀了起来:“我夫人还是很爱我的,她舍不得迁怒我。”
“噗——”
另一边,虞秋秋刚吩咐完下人把褚晏铺盖扔去书房,正喝水,还没咽下,就突地一口全喷了出去。
“小姐您怎么了?”绿枝连忙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接着怕虞秋秋把自己给呛着,又抬手帮她拍起了背。
虞秋秋接过帕子擦了擦,过了好半响,才心情复杂地道了一句:“没什么。”
绿枝:“???”
第183章
翌日, 天微亮。
褚晏醒来的时候,手习惯性地往旁边探了去,不料, 却是摸了个空。
原本还混沌着的神志,瞬间清醒!
褚晏睁开眼, 入目的不是帐顶,而是木梁。
他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睡在了书房。
褚晏撑坐起来, 微微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被连累了啊……
他起来拾掇了一番,出门去翰林院的时候, 路上碰见了有士兵正在张贴告示,他略微扫了一眼, 写的是自即日起, 夜市的规范条例。
褚晏眉梢微挑, 随即了然, 这夜市的规范条例以前也有, 只不过贴在那儿纸都被风吹雨淋烂了也没什么人看, 对那些违反规章的商贩, 京兆尹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又把这条例给贴了出来……
他回忆了一下,没记错的话, 北辽使臣抵达京城的时间,似乎就在这几日了。
说来也巧, 他刚想起这事,一进翰林苑, 就听到了有人在讨论。
“听说,这次北辽来了位皇子。”
“我也听说了,据说还是因为对因咱们大雍文化感兴趣,主动要求来的。”
“也不知道这次北辽使臣过来,上头会不会调我们翰林院的人过去作陪。”
“有可能,不过来的好像不是个受宠的皇子,这事儿难说,看上头对其重不重视吧。”
……
几人边走边聊,声音渐行渐远。
褚晏步履停顿。
北辽皇子……
短短几个字,却是叫褚晏某人猛然想起了个人来——北辽八皇子,赫连云铮!
上上辈子,他被封做摄政王的时候,接到过一封奏报,写的正是八皇子赫连云铮继任了北辽国君一事。
而这次,与北辽使臣一同过来的那位皇子,正是这位不受宠的北辽八皇子。
他没记错的话,前世这赫连云铮在京城留了好几个月,期间,还传出过对虞秋秋一见钟情的事来。
褚晏皱眉,不由得在意了起来,当初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产生的渊源?
从翰林院大门到典簿厅这一路上,褚晏都在想这个事情。
可直到他进了典簿厅,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都还没有想出个成果来。
褚晏咬牙,前世这个时候他对这事儿根本就不在意,自然也就没关注过,只是偶尔听到了一嘴传闻。
如今想要回想事情的始末经过,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
褚晏手里握着支笔杆,咔嚓一声,竟是单手给掰断了
该死!
他当初怎么就没再多听一嘴?
笔杆断裂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厅中之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了?
林修远眼尖看到褚晏的手似乎受了伤,默默起身出去帮他拿药。
只是等他拿了药再回来的时候,褚晏却是已经已经不在这典簿厅了。
人呢?刚不是还在这儿?手还流血呢跑哪去了?
林修远疑惑,走过去敲了敲甄言的桌子:“看见褚编撰去哪了么?”
话落,甄言刚要回答,却被旁边抢先截去了话头。
只听那人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
“人褚编撰有个好岳父,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至于你——”
那人瞥了一眼林修远手中的伤药,又是一声讥讽,“你倒是殷勤,只可惜,人家有好机会可未必会记着你。”
北辽八皇子好诗文,若说先前要从翰林院挑人去作陪的事情还只是个传闻,刚才鸿胪寺卿一来,这事儿基本就被众人给确定了。
那可是个打眼的好差事,说起文采,能进翰林院的人,谁肚子里没有几两墨,那可都是不虚的。
再加上若是能一举教那北辽八皇子心悦诚服,不仅说出去脸上有光名声大噪,就是陛下也一定会龙心大悦,日后那是可见的前程似锦。
众人纷纷蠢蠢欲动,想争取这差事的可不少。
只是,人鸿胪寺卿前脚刚来,后脚掌院就派人把褚晏给叫了去,这意思,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得了,不用争了,人家直接内定了。
那些个心思活络的,瞬间都被泼了盆冷水,要说心里没意见,那定是不可能的,只是大多都顾及着脸上的面子,不好说出来撕破脸罢了。
但有能忍的,却也有不能忍的。
这不,就有人心中不岔捉着林修远撒气,给嘲讽上了。
自古柿子都是挑软的捏,褚晏有靠山不好得罪,而林修远嘛……
那人又抬眸打量了其一眼,语气很是不屑:“没骨气的狗腿子!”
“你!”被当面辱骂,林修远脸瞬间涨得通红。
虽然他的确存了抱大腿的心思,但……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想为自己争取机会这有什么错?
“人家褚编撰手受伤了,我作为同僚,关心一下怎么了?”
就算抛开他那些个暗地里的心思来看,这难道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这人扯这个来说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狗腿,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他的样子,无非就是觉得他好欺负,想要他难堪罢了。
“你们说啊,我做错什么了!”
林修远的视线环绕了一圈,谁料却是无一人帮他说话,显然,众人只是嘴上没说,心里却都是认可刚那人的话。
林修远气得手发抖,身寒彻骨不说,瞬间更是觉得自己孤立无援,那么多攀附权贵的人,凭什么就只说他,他没背景就活该被欺负是么?
“那个……”
甄言手都举了半天了,可也不知是不是坐在了个视觉盲区,林修远看了大半圈竟愣是没看到他这来。
不得已,他只好主动出声。
众人世间纷纷集中了过来,看得甄言头皮发麻。
被这么多人盯着发表讲话什么的,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硬着头皮弱弱道:“有没有可能……褚编撰根本就没想接下这差事……”
事还没定,一个个就在这气急败坏争红了眼,甚至还往别人身上撒气。
咱就说,有没有可能……褚编撰根本就不稀罕这差事啊!
一个巴掌拍不响,褚编撰要是不愿意,这事还能强加到他身上去?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你们把这玩意儿当登云梯,人褚编撰不一定也这么认为好么!
难道就没有人跟他一样觉得褚编撰对名利根本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吗?
哦不对,这样说或许不太准确。
怎么说呢,褚编撰对权力的淡然,给他的感觉,还不完全是那种淡泊名利。
甄言顿了顿,搜肠刮肚,就……更像是已经登临过高处的人,对再登高山去看同样风景兴致缺缺,觉得这种经历可有可无的那种淡然。
虽然褚编撰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编撰,和这个说法多多少少有点矛盾,但很奇怪的是,褚编撰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比起逻辑,甄言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挠着头,头一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然而,当他说完,期待地向众人寻求认同时,整个典簿厅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甄言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谁懂啊,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孤独!
“你们……不觉得吗?”甄言犹不死心问道。
回应他的,是一室的沉默,无尽的沉默。
众人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是怎么做到长这么大还这么天真的?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像话吗?
甄言脚趾抠地,方才做足心理建设才表达出来的勇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缩了缩脖子,低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蚁:“打扰了……”
当他不存在吧,呜呜呜呜呜不要再看他了。
众人的视线慢慢散去,可就站在甄言桌前的林修远却是仍旧看着他,心情复杂。
真是难为他了,为了给他解围,竟还胡扯出了这么大一段。
不过——
林修远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还是挺感动的,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甄言疑惑抬头,还有事?
“谢谢你。”林修远真挚道。
甄言愣住:“哈?”
……
过了一会儿,褚晏回来,瞬间成了典簿厅的焦点。
褚晏:“???”
都看他做什么?莫名其妙。
褚晏懒得去深究原因,左右不会是他感兴趣的,他径直看向林修远,却发现林修远坐在位置上,眼眶有些微红,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褚晏:“???”
他就出去了一会儿,这还能发生什么?跟人决斗输了?
虽然好奇,但以林修远的自尊心,估计不会想让他知道。
褚晏也就没再多此一举去问,只是淡淡朝林修远道:“掌院叫你过去一趟。”
话音一落,全场震惊!
不是,褚晏刚才说什么,他说掌院叫谁?
不会吧,不会真的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见林修远还在那跟灵魂出窍似的,褚晏皱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啊?”
“哦哦哦!”
林修远回神,整个人激动得直颤:“马上去,我我我……我马上去!”
众人震惊地目送了林修远同手同脚出门。
好家伙!这舔狗舔到真的了?
林修远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这个时候,众人的视线再度聚焦到了褚晏身上,那眼神,一个个的,仿佛是在看活菩萨。
不是!
这么好的机会,你还真的说让就让啊?
你早说当你小弟还有这种好处,那他们也行啊!
众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甄言: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一个个都不信,现在总该信了吧!
甄言挺直腰背,莫名有一种终于雄起的扬眉吐气感,然而——
无人在意。
除了甄言,所有人都在后悔不迭!
“都看我做什么?”褚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发现众人的目光还追随着他。
众人:“……”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怪高大的……
你这么风轻云淡,他们真的会很羞愧!
终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下午,鸿胪寺卿进宫汇报了一下对不日即将到达的北辽使臣相关的接待事宜。
听到其还安排了翰林院的人陪同后,晟帝忽地问了一句,“安排了翰林院的谁啊?”
说罢,他心里便冷哼了一声。
这事儿他不用想也知道,那翰林院掌院跟虞青山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这人情,虞青山就是不说,翰林院掌院估计也会卖给他,更别提,他听说昨天两人还在一块喝酒了!
这人选,除了褚晏,根本不用做他想。
想到这,晟帝心里又是一声冷哼。
亏他先前还觉得褚晏是个有想法、敢抗争的,本想冷落一段时间,考验考验他。
原本他还想着,褚晏若是能够通过考验,就好好培养培养他,日后等时机成熟,也好教他去接虞青山的班。
如此,他既有了个合心意的心腹,虞青山看在是自己女婿的份上,估计也不会死攥着权柄不撒手,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谁料,褚晏竟是这般坐不住,虞青山给点甜头,竟是就倒戈了。
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褚晏听到任命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晟帝冷笑着问道。
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冒头的机会,一定是激动坏了吧?
然而——
“褚晏?”鸿胪寺卿愣了愣,纳闷道:“定的人选不是褚编撰啊。”
他什么时候说了是褚编撰了?
虽然一开始翰林院掌院推荐的的确是褚编撰,但是……
“褚编撰拒绝了,人选最后定的是今年的探花郎,林探花。”
晟帝听后目色突变:“你说什么?他自己拒绝了?”
鸿胪寺卿点头,“是,臣看他拒绝得还挺真心的。”
晟帝惊讶过后,眸中露出了些微自得的笑意。
果然,朕的眼光不会错。
不为功名利禄所迷,褚晏那小子果然是个好苗子。
……
而与此同时,晟帝眼中那位淡泊名利的奇男子,却是和着一只狗坐了个面对面。
褚晏:“你说,那赫连云铮过几天就要来了,我是不是应该防范一下?”
【赫连云铮?】
系统一听这人名,立马就想起来了。
原著中,这个赫连云铮可是在女主黑化后,帮着女主给男主添堵的主力呢。
那女人本来就已经够危险了,再来个帮手的话……
想到这,系统深表赞同。
【你确实是应该防范一下。】
褚晏摇了摇头,“算了,问你你也不知道。”
【……】
系统不服,高声反驳。
【我知道啊!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好么!!!】
褚晏叹气,撸了一把狗头,也就是这事儿他没人可商量,要不然也不至于跟只狗……
想到这,褚晏又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这个了。
“今天上头居然还准备安排我去给接待赫连云铮。”
【哦豁!还有这事?】
褚晏冷笑了一声:“去陪情敌吟诗作对,我是疯了吗?”
系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嘶——
【那确实是有点残忍。】
“不过——”褚晏话头一转,又转回了原来的问题,“我如果刻意隔开他俩的话,会不会显得我不信任她?”
【嗯……这个……】
见毛豆当真露出了副思考模样。
褚晏乐了,下人说这狗通人性,他原本还将信将疑,这会儿一看——
“倒还真有几分狗头军师的意思。”
另一头的虞秋秋听见,轻嗤了一声。
那可不就是个狗头军师么?
明明频道都不通,这一人一统还聊得有来有回的,也是奇了。
虞秋秋意念微动,刚准备把这信号给屏蔽了,结果,就听见那头系统胆大包天地建议道——
【胆子大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她要是真和那赫连云铮擦出了火花,你也去找个第二春。】
第184章
“虞姐姐起来了么?”
虞苒快步走到虞秋秋院门外, 正好碰见绿枝从里头出来,便拉住她问了一句。
绿枝定睛一看是虞苒,还意外了一瞬, 苒小姐这次自闭出关的时间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短许多,她还以为肯定还要再过些日子呢。
“小姐已经起了, 刚还让奴婢把毛豆给牵来了。”绿枝微笑道。
虞苒眼睛一亮,探头往院子里一看,果不其然一人一狗正在庭中,虞姐姐似乎是在和毛豆说话。
“看来毛豆和虞姐姐相处得不错呢。”
她之前还担心毛豆又调皮闯祸惹虞姐姐不高兴, 现在看来, 倒是她多虑了。
绿枝听了这话,也探头回望了一眼, 只见小姐蹲在毛豆面前,时不时地还会摸一把狗头。
一人一狗挨得近, 晨光洒在两人身上, 连地上的影子都格外亲昵。
瞧瞧, 这画面多温馨啊。
绿枝不由得点了点头, 苒小姐说得没错, 毛豆确实是和小姐相处得不错呢。
“瞧毛豆听得多认真, 坐得乖巧不说, 这么久了连动都没动一下。”绿枝感叹。
然而——
毛豆那是不想动吗?它是不敢动啊!
“呵!”
虞秋秋冷笑了一声, 眼神更是越发地危险了起来。
“第二春?”
“这就是你给他提的建议?”
系统瑟瑟发抖,可是——
【他又听不见!】
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你现在是在跟我顶嘴?”
“你该不会是以为自己换了个地方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吧?”
系统:可恶!这女人又在威胁它。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明明自己都不见得对男主有什么感情, 但却不允许男主移情别恋。
【你这是霸权主义!】
系统愤怒指责,它带过那么多届虐文女主, 没有一个是像虞秋秋这么霸道的。
“呵!”虞秋秋轻嗤了一声,对这样指责的丝毫都不以为意。
是又怎么样?弱肉强食, 各凭本事!
她摸了一把毛豆的狗头,“管好你的狗,如果你不想被它连累的话。”
【……】
见系统没反应,虞秋秋皱眉:“愣着做什么,这会儿成哑巴了?翻译给它听。”
【……】
不是,这女人是魔鬼吧!你见过哪个上断头台的还要自己递刀!!!
系统不干,它又不是个傻的。
“嗯?”
虞秋秋意念微动,准备销毁系统。
【!!!!!】
系统……系统不是个傻的,却是个怂的,到底还是忍气吞声地跟毛豆传达了虞秋秋的旨意。
原因无他,这女人虽不是真的魔鬼,但特么的却是个真的恶魔啊!
毛豆听完尾巴摇啊摇,看起来似乎很乐意效劳。
晚间,虞青山难得没有应酬,便在府里同虞秋秋还有褚晏一道用晚膳。
褚晏吃得沉默,虞青山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总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过了没一会儿,便听虞青山道:“我听说,此次北辽使臣来京,鸿胪寺要借调一位翰林院的官员陪同,你们掌院推荐了你,而你——”
虞青山眸色微沉,“拒绝了?”
褚晏放下筷子,端坐看向虞青山。
虽然现在具体的人员安排还没有正式向外公布,但掌院没卖虞青山面子和卖了面子他没领情却是两码事,是以,掌院会提前告诉虞青山,他一点也不意外。
再者,这事他本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是。”褚晏坦然承认了。
“啪——”
虞青山手里的筷子重重拍在了桌上。
“理由。”
虞青山沉沉看向褚晏,压抑着怒气,俨然已是不悦至极。
他在那边给这小子铺路,这小子倒好,好好的路不走,还在这跟他撂挑子,怎么,难不成是想一步登天,指望着他到时候平地起高楼,直接给他个大官做?
见褚晏不说话,虞青山更是怒从心头起,声色俱厉:“我问你理由!”
褚晏喉结滚了滚,搭在膝上的手渐渐往旁边移动,扯了扯虞秋秋的袖子。
他为什么拒绝,以虞秋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不可能不知道。
虞青山这会儿非要他解释,但还没发生的事情他要怎么解释,他总不能说是自己看那北辽八皇子不顺眼,真要这么说,虞青山指不定的又要问他为什么看人家不顺眼,那问题可就没完没了了。
见虞秋秋没反应,褚晏又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倒是帮他说句话啊。
虞秋秋夹菜的手微微顿了下,可也只是顿了这么一下。
——“看我干嘛,狗男人挨骂我不参与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他求情?”
——“本来这事就是狗男人自己脑筋不会转弯,还搞什么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那套,我要是他,我就麻溜地接下这差事,妥妥有了机会表现不说,还能近距离盯着赫连云铮,随时掌握他的动向。”
——“明明是道多选题,非得要弄成个单选题。”
——“他看不住我,难道还看不住赫连云铮?这机会难道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真是给他机会也不中用。”
虞秋秋在心里一顿吐槽,完了抽出自己左手的袖子,不为所动,继续吃菜。
——“求情是不可能求情的,自己受着去吧。”
虞秋秋夹起一个炸丸子塞进嘴里,嚼啊嚼啊嚼,哼,超冷酷!
褚晏:“……”
没有请到外援,他只好硬着头皮抒发了一通爱国之情,誓言绝不向敌国势力低头,结果……自然是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成功在虞青山嘴里从糊涂蛋进化成了一腔热血的糊涂蛋。
“你个死脑筋,让你去给北辽皇子介绍一下我们大雍的文化,怎么就成卖国了!”
“照你这么说,那鸿胪寺的人是不是也在卖国?邀请北辽使臣来京的陛下是不是也在卖国?”
“瞧把你给能的,整个大雍就剩你一个忠臣了是吧!”
……
直到席散了,虞青山还在后头破口大骂。
褚晏后背微僵,深吸了一口气,加快脚步,溜了……
腹背受敌,这府里是待不下去了,褚晏索性把毛豆从窝里扒拉出来,套了绳子牵出去遛狗。
“汪汪汪!”
毛豆抗议。
然而,抗议无效。
褚晏:“吃了就睡,成何体统!”
毛豆:……
【不要怀疑,他就是故意的,你想想,你昨天是不是也吃完就睡了?那怎么昨天可以,今天却不行?】
系统在一旁煽风点火。
【这人啊,自己过得不顺,就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只要见到别人过得也不好,那他就开心了。】
毛豆:“呜呜呜——”
可它是狗。
【不光是人,其他物种也一样。】
比如……它。
系统添补了一句,而后飘了满屏毛豆看不懂的桀桀桀……
之后,继续挑事。
【你信不信,你现在要是撒泼打滚不想去,他反而还会更兴奋。】!!!
毛豆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就没有挣扎地跟着出去了。
【???】
系统不理解。
褚晏倒是高兴地撸了一把狗头:“好狗。”
浑然不知这狗其实一身反骨,是不想让他兴奋才勉强出门的。
刚开始毛豆还疑惑褚晏为什么不难过,可一到了街上,闻到了那飘香十里的肉味儿,立刻就什么都忘了。
它四脚腾飞,带着褚晏一路狂奔,最后停在了一个卖烤肉串的摊子前,乖巧坐下,尾巴摇呀摇。
褚晏:“……”
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气,贺景明说的跟着狗走会遇见有趣的事,指的……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客官要来多少,咱家这烤肉串,那可是全京城都有名的,没吃过的闻着就馋疯了,吃过的指定还想再吃,如何,客官来点尝尝?”
褚晏尤自沉默中,卖烤肉串的老板却是已经招呼起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哈喇子都快挂出来了的狗,嘴角抽了抽。
有没有人馋疯他不知道,但这狗确实是快馋疯了……
最后,褚晏给毛豆买了几串没加佐料的。
看到褚晏手里拿着的肉串,毛豆瞬间尾巴摇得更欢了,甚至还等不及地两脚站了起来,一蹦一蹦地往褚晏身上扑腾。
褚晏无法,只好跟老板要了一张油纸,然后把毛豆带到人少的路边,用油纸垫着,将肉串粒儿全都褪了下来给它吃。
毛豆吭哧吭哧一口一块,吃得可美。
只是,正当它吃得正欢的时候,却是突地闻到了一股狗味儿在朝它靠近。
毛豆龇牙,喉间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怒吼声,企图将觊觎它肉的别狗吓退。
然而,它咕噜咕噜吼着警告了好一会儿,那股狗味儿仍旧丝毫不见走远不说,反而还越来越近了。
“汪汪汪!”
毛豆愤怒回头。
第一眼,没看到狗,只看到了四条粗腿,嗯?
抬头,第二眼,怎么还是腿?
继续抬头,第三眼,嗯……这次看到身体了。
它就不信了,这次幅度抬了个大的,然后,第四眼——
【我去!藏獒!】
……
虞府。
浴房里热气氤氲,虞秋秋正在泡花瓣浴。
无聊间,想起自己还有个直播可以看,便准备调出来瞧瞧。
谁料,意念刚动,画面还没出来,就先听到了一阵鬼哭狼嚎。
【让你跟它大小声,这下好了吧!】
【你冷静点,听我给你指路……啊啊啊啊啊啊,你特么往哪跑啊!】
【拐弯,快!它追来了!】
看着那不断晃动的混乱画面。
虞秋秋:“???”
她以为她看到的会是个美食片,结果……是个逃难片?
画面太晃,虞秋秋看着发晕,准备关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要死了,男主怎么还拽着那根绳?松手啊!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行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第185章
临街的一处酒楼内, 林修远鬼鬼祟祟把甄言拉了过去喝酒。
“你帮我算一下。”
林修远目光之诚挚,就只差没有直接喊大师了。
自之前甄言说中了褚晏对那送上门的差事无意后,甄言那嘴, 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开了光一般的存在。
他恭恭敬敬地给甄言倒了杯酒,“您尝尝。”
甄言眼角抽搐, 憋闷了半响,终于替自己澄清了一句:“我不是算命的……”
林修远闻之一愣,立马改口:“是是是,咱不搞那套, 我就是有点事情想请您提点意见。”
说完, 还给甄言递了个眼神,一脸的他懂。
甄言:“……”
“我真不会算命。”他默了一会儿, 再次道。
“嗯嗯嗯。”林修远点头如捣蒜,大师一般都很低调, 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
再者, 大雍的翰林院官员居然是个神棍, 说出去也有碍名声, 一般人都不会承认的, 他懂。
林修远四处望了望, 压低了声音, 一副很是上道的模样:“放心, 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完了林修远又强调:“咱这也不是算命, 我就是有点事情,想让您帮着分析分析。”
甄言:“……”
看着林修远那尊敬无比的眼神, 甄言忽地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想想再解释下去又要多费一番口舌, 距离他早点回去的目标,实是有些舍近求远了,于是——
“你想问什么?” 甄言放弃抵抗,索性顺着他道。
林修远眼睛一亮,接着便道出了自己的忧虑:“这次褚编撰提携了我,可之后我提出要报答他,他却拒绝了,依您看,这是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的意思啊?”
这人情嘛,自然是有来有回才能长久,他倒是有心维系,可褚编撰却有疏远之意,这就很令他苦恼。
甄言垂目想了想,而后抬头看向林修远,问道:“他是怎么拒绝你的?”
“就——”林修远叹了口气,沮丧道:“今天下午我提出想请他吃顿饭,他说他要回去遛狗,没空,然后……就走了。”
这理由一听就很敷衍,堂堂相府,哪里就差一个遛狗的人了,还得褚编撰亲自赶回去遛?
褚编撰哪怕是寻个别的理由,他心里都能好受点,可这个……是个人都能听出拒绝疏远的意思吧……
林修远心情低落地垂下了头,只等着甄言开口定论让他死心。
甄言深呼吸气,又是一阵沉默,他侧首看向窗外,面无表情:“有没有可能……人家真的是要遛狗?”
“我知道的,我这人向来都不怎么讨喜,他可能也是嫌我烦了……”林修远自顾自地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不是什么安慰的话,整个人顿了顿,抬头一脸懵地看向甄言:“哈?”
甄言没有回答,只是努着下巴示意他往外头看,林修远不明所以,探头往窗外看去,然后,双目瞬间瞪得溜圆!
好家伙,褚编撰还真是在遛狗!
只是……这速度是不是溜得也太快了点儿?
林修远在三楼,此刻大半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见褚编撰牵着一条狗,在拥挤的人潮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林修远一整个震惊住。
是他见识少了么,如今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是这般遛狗的?大晚上的带狗出来夜跑?
林修远不理解,且大为震惊。
“汪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飞速前进,距离近了,林修远还在嘈杂的街市吆喝声里,听见了几声嘹亮的犬吠。
只见前头的人,因着这犬吠之声,齐齐让开了路。
“嚯!”林修远惊叹:“这狗边跑还边叫,看着小小一只,没想到还挺有活力。”
然而,他的话刚落,底下却又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原本只是微微让路的人,竟开始四处奔逃了起来。!!!!!
“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了?”林修远东张西望,有点跟不上趟。
旁边的甄言好心地抬手指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手居然瞧着还有点打颤。
林修远:“???”
他顺着甄言指的方向望了去,这一看,差点腿软。
“那那那……那是什么?”林修远说话都不利索了。
瞧着老大一只,保不齐都快有人半身高了,像狗又像熊的,京城里怎么还会有野兽?
见那像是野兽一般的东西死死地追在褚晏后头,林修远顿时替其捏了把汗。
要是被这玩意儿给追上了,那口张开一咬,怕是能将人手脚都给撕了去吧。
怪不得褚编撰刚才跑那么快,这是在逃命呢。
提携自己的贵人危在旦夕,林修远登时急得不行,手撑着窗沿,身子又往外探了探,密切关注着眼下的状况。
见到那一人一狗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弯儿,林修远松了口气。
拐进胡同了就好,说不定还能找找户人家进去避避。
然而他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却又听甄言在旁边颤抖着道:“那那那……那个胡同,好像是个死胡同。”!!!!!
“你说什么?”林修远回头,嘴巴因不可置信而张得老大,都快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
那是个死胡同的话,褚编撰岂不是……
“坏了!”
两人瞬间齐齐往楼下跑了去。
而另一头,被毛豆带进了死胡同的褚晏,一整个生无可恋。
贺景明说跟着狗出门会有惊喜,到了他这儿,碰见的全是惊吓。
前头没了路,一人一狗想要往回撤,然而,刚一转身,就见那只藏獒出现在了胡同口。
似乎是知道他们无处可逃了,那藏獒也不紧不慢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这边逼近,颇有一种狩猎者已经锁死了猎物的从容。
而作为猎物的一人一狗此刻已是退无可退,三面都是高墙,不借助外物,根本翻不过去。
褚晏倒是想要捡个武器防身,但奈何地上干干净净,别说捡根木棍,就是连块石头都找不到。
毛豆瑟缩地躲到了褚晏身后,系统此刻更是呜呼哀哉不绝。
【完了完了,今天算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看吧,你之前要是听我的,走我给你规划的路线,怎么可能会落到这死胡同里来?】
危急时刻,系统都还不忘数落毛豆。
不听管教的狗就是这样的,根本就带不动,真是气死它了!
“呜呜呜呜呜——”
毛豆理亏,这会儿连叫都不敢乱叫了,躲在褚晏身后,扒拉着褚晏的腿,小声呜咽。
褚晏弯腰将毛豆给抱了起来。
先前被狗拽着一路跑,他缠在手腕上的绳子将皮都磨破了一块,这会儿一动就生疼,只是现在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将系在毛豆项圈上的那端绳子给解了下来,握在手里,勉勉强强也能当个鞭子使。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找机会冲出去。
而就在这时,巷子外头却传过来了一声高呼:“褚编撰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
褚晏闻之一愣,很是意外,先前他一路跑来,路上遇到的人都怕波及到自己,各个避之不及,无人伸出援手。
不曾想,这会儿到了绝境,确是碰见了个仗义之人。
只是,他听那人叫的是褚编撰,顷刻间更意外了,难不成还是翰林院的人?
他望向巷子口,谜底还未揭晓,危机却已然降临。
那只藏獒喉中一阵一阵地低吼,又哗哗地在地上磨了磨爪子,期间视线死死地锁住褚晏,之后更是压低了前半身,乃是攻击的前奏。
褚晏忽然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激怒它。
刹那间,他以为自己会惊慌,可奇异的是,他此刻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狗就是再厉害,又怎么能同雷电相比?
也不知是被雷劈过一遭的缘故,他如今对上这么一只体型硕大的狗,心底竟是生出了一种不过如此的蔑视之感,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忧伤。
这次他拒绝了的上头指派的差事,虞秋秋虽然没有明说,但行动却仿佛处处都流露出了失望,连他晚上出去要做什么,都没问一句。
褚晏轻扯嘴角,即便早已经告诉自己只要还能在她身边就好了,不要再去奢求更多,可人非草木,他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贪念,在他被训斥的时候,虞秋秋明明近在咫尺,可她冷漠袖手旁观的样子,却让他感觉仿佛远在天涯。
眼见着那只藏獒越来越近,想要毫发无伤地离开俨然是可不能了。
褚晏视线紧紧地盯着藏獒的动作,脚尖微动。
毛豆将头埋进了褚晏的臂弯,已经是怂得不敢再看。
系统更是惊恐不已。
【完了完了,男主怕是继赘婿剧本之后又要再拿一个残疾剧本了。】
这两个剧本一叠加,系统都不敢想是个什么地狱模式。
系统默默为男主默哀了起来。
【震惊!堂堂虐文男主,如今尽是沦落到如此境地,这究竟是气运的弥散,还是人格的觉醒?】
连哀悼词它都想好了。
【就是不知缺的会是胳膊还是腿……】
【嘶——】
想象了一下褚晏残疾之后的悲惨生活,系统猛地打了一寒颤,不管缺的胳膊还是腿,虞秋秋那女人肯定是不耐烦伺候他的,到时候他在虞秋秋眼里,指定就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说不定直接就把人给抛弃了。
【啧啧啧,惨,太惨了……】
系统连声感慨。
而说时迟那时快,褚晏握紧手里的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藏獒身上鞭打了去,试图将其驱赶到一边,然后借着制造出来的这个间隙从旁边突围出去。
绳子划破长空发生一声风鸣,然而凝聚了所有希望的这一鞭却是落了空,那只找藏獒生得壮硕,可身形却很灵活,竟是生生地躲了过去。
所谓危机,便是危险与机会并存。
褚晏刚才那一鞭,成功了自是有机会逃出去,可若是失败的话……
藏獒彻底被激怒,倾尽全力嘶吼着朝褚晏扑了过去!
此刻双方的距离相隔极近。
褚晏呼吸一滞,自知定然是躲不过去了,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持续的时间短暂,当时偶尔,他还是能从虞秋秋的眼里捕捉到几分欣赏之色,他想,这张脸……虞秋秋大抵还是喜欢的吧。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褚编撰小心!!!”
“吵死了。”
撕心裂肺二重奏里混进了一道不耐烦的女声。
不等林修远回头,面前一道红影闪过,他忽地手上一空,等他再回神时。
“邦——”
“歘——”
利落至极的两声响之后,那只藏獒嘭地一下被打到在地,瞬息之前还嘶吼着怒音仿佛是被什么给扼杀了一般,飞溅出来的血浑似在夜色里四射绽开的烟花。
一切重归了寂静。
林修远僵硬地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就在方才,他手里握着一把菜刀,而现在,那把菜刀……
林修远的视线缓缓移向了地上那野兽的脖间,菜刀已经完全嵌了进去,外头只露出了一个刀柄。
“嘶——”
林修远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脖子都缩了起来,张着刚才握了菜刀的五指,嘴巴微张,震惊得不能言语地看向旁边的甄言。
谁料,甫一转头,甄言竟然也同他一样张着五指,手上空空。???
林修远:不是,你的擀面杖呢?
甄言:飞、飞走了……
被人夺走,然后咻地一下把那野兽给抽飞了……
甄言双目呆滞。
他们以为的救援——殊死搏斗!
实际上的救援——贡献了一把菜刀和一根擀面杖?
两人面面相觑,战斗结束得太快,竟还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这横空出现的女侠是谁啊?
林修远和甄言的目光齐齐呆滞地移向了前方束着高马尾、身披红色披风的女子,距离隔得近的,他们甚至听到了女侠磨牙的声音。
“还不走?”虞秋秋声音有些不耐。
褚晏放下手臂,看向虞秋秋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藏獒扑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直都在默念着一个名字,神奇的是,下一瞬,她竟然真的出现了,就像是天神降临一般。
是心灵感应么?
褚晏唯恐自己是在做梦,放下毛豆,快步朝虞秋秋走了过去。
他伸手触摸上了虞秋秋的脸颊,有点凉。
虞秋秋皱眉。
——“狗男人这手刚摸了狗又来摸我?”
虞秋秋:“你找死?”
此话一出,褚晏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还得寸进尺地拥住了她。
“死在你手里,好像也不错。”褚晏在她耳边轻笑道。
第186章
距离胡同不远处的一处高楼内。
一男子倚在窗边, 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而他的脚边跪着一人,身形颤抖, 脸庞都仿佛写满了恐惧。
“殿、殿下……”
窗边的男子没有回头,只抬了抬手, 便立刻过来了两人将地上的人拖走了。
“殿下!殿下!仆冤枉啊,求殿下饶了仆这一次吧,殿下——”
被拖走的人绝望地哭喊着,但很快便被人给捂住了嘴。
“看丢了殿下的爱犬还敢说冤枉!”
不一会儿, 一身着玄服的男子走上前, 请示道:“殿下,刚那人怎么处置?”
倚在窗边的男子视线微垂, 那躺在巷中的藏獒许久都没有动弹了。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头偏转回来, 棕褐色的眸子仿佛盛着满目慈悲。
只听他道:“让他给擎苍陪葬吧。”
“是。”
黑衣人领命退下, 刚走到门口却又听身后人道:“去查查那个红衣女子是谁。”
黑衣人脚步微顿, 刚才男子说让人给狗陪葬他都没有惊讶, 如今让他去查一个女子, 却是令他错愕地回转过了身来。
“殿下, 过几日大部队就要到了。”黑衣人满心忧虑。
此时若是在大雍皇城脚下折腾出了命案, 只怕是……不好收场。
谁料, 话音刚落,窗边的男子却是笑了:“你想哪去了?”
他靠在窗边, 唇角微勾,月光洒落, 其脸上盖去了上半张脸的金色面具被月光照亮,神秘中透出了几分邪魅。
他的视线随着胡同里的人离开而缓缓移动。
良久后, 他忽地转头看向了黑衣人:“她很有趣,你不觉得么?”
“明明看起来弱柳扶风,却能爆发出那般惊人的力量。”
男子说着,棕褐色的眸子里仿佛跃动起了兴奋的光芒。
“真神奇。”他感叹道。
黑衣人沉默,嘴角抽了抽。
他没记错的话,殿下的爱犬似乎才刚丧命于那女人之手……
普天之下,会觉得仇人有趣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们殿下了吧。
黑衣人见自家殿下似乎真的上了心,顿觉头疼。
……
虞府。
因着今晚一事,被流放去书房的褚晏,流放日期又延长了。
他坐在书房的榻上,微微叹了口气,可当他对着镜子清理番脖颈上被渐到的血迹时,目光却是忽地怔住。
静夜无声,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目露沉思,有没有可能……虞秋秋是喜欢他却不自知?
这一念头甫一生长出来,便开始疯狂地蔓延了开。
绿枝说,虞秋秋是在沐浴的时候突然冲出来的……是因为感应到他有危险么?
褚晏垂眸,心上那块被尘封的土地,开始躁动了起来。
忽地,他目光一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疾步出门朝主屋走了去。
屋里已经熄灯。
他轻手轻脚推开了门,循着记忆摸黑走到了床边,探手过去,果不其然触感湿润。
耳边声音窸窸窣窣,就跟进了小偷似的,虞秋秋刚酝酿出来的那点睡意又飞了。
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你在干嘛?”
黑暗中,即便没有点灯,虞秋秋的视线却也仍旧存在感极强。
褚晏动作停顿,喉结滚了滚:“帮你擦头发。”
话落,整个屋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虞秋秋没有说话,但褚晏知道她在看他。
长久的沉默令褚晏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他手里拿着帕子,又低声解释了一句:“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
——“狗男人之前说要死我手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这会儿再看……”
虞秋秋视线从褚晏身上逡巡而过,褚晏呼吸微滞,静待着下文,而后便听她道——
——“狗男人果然是疯了。”
虞秋秋的心声几乎笃定,过了一会儿,她忽地撑坐了起来。
褚晏:“!!!”
这是要干嘛?
褚晏紧急避险后退了一步。
虞秋秋下床点了灯,之后转身一步一步朝褚晏走了过去。
怎、怎么了?
褚晏不明所以,整个人不断后退,没一会儿,后背便触上了墙壁。
随着虞秋秋的不断逼近,褚晏又没了退路,他瞬间浑身紧绷,咚咚的心跳声更是震耳欲聋。
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虞秋秋这要铲除异类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应该……罪不至此吧?
虞秋秋走到他跟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褚晏倒吸了口气进去,瞬间屏住了呼吸,心中直呼要完。
“你跑什么?”虞秋秋皱眉:“不是要给我擦头发么?”
褚晏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虞秋秋,眸中渐渐漾起了笑意,他好像直到现在才猛然察觉了一件事情,虞秋秋看似冷血,其实是个刺猬,触之即伤的针扎下面,藏着一处柔软的存在。
而他现在,好像……窥见了一丝边界。
虞秋秋眉头皱得更紧了。
——“狗男人在傻笑什么?是他自己上赶着要来给我擦的,可不是我让他来的,这会子露出这表情,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虞秋秋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松开褚晏的衣领,转身欲走,后背却忽地笼罩过来了一片温热的气息。
“晚上冷容易着凉,你去床上躺着就好。”褚晏弯腰抱起这耐心燃得比香还快的女人,把她塞进了被窝,自己则坐在床边,轻轻用帕子搓着她的头发。
虞秋秋侧躺着枕在褚晏腿上,除了头,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
她的指尖微动,抠了抠身下的锦被。
——“有点奇怪。”
可哪里奇怪,她却又说不上来,不过……这感觉倒是不令人排斥。
虞秋秋闭上眼睛,放松睡去。
当褚晏帮她把头发擦干的时候,虞秋秋人已经进入梦乡,睡熟了。
褚晏小心地将她挪了枕上,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奇怪什么?”他轻笑问道。
夫妻不就是这样的么?
褚晏坐在床边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拇指眷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最后,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晚安。”他轻声道。
第187章
翌日, 虞秋秋醒来,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的旁边的枕头, 动作顿了顿。
她从床上撑坐了起来,半侧身, 视线垂落。
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垂着眸子盯着那没什么褶皱的枕头看了好一会儿,忽而撇开视线,感叹了句:“还真是听话。”
说让他去书房睡,就老老实实去书房睡了, 都不知道自己回来。
“小姐您说什么?”
绿枝刚端了盆热水打帘进来, 以为虞秋秋是在跟她说话,隔得有些远没听清, 便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
虞秋秋掀被下床,洗漱时, 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今天什么时候出门的?”
绿枝愣了愣, 反应过来小姐是在问姑爷, 连忙回道:“姑爷是辰时左右出的门。”
“辰时?”虞秋秋有些疑惑, 狗男人去翰林院一般都是卯时天刚亮那会儿, 今天怎么会辰时才出门?
……
“听说褚编撰告了好几天假, 发生什么事了?”
褚晏的位置昨天一天都没人, 今日中午吃饭那会儿, 众人聚在一块,有人便好奇地问起了这事儿。
一人干饭的间隙抬起了头:“还能发生什么?受惊了呗。”
“受惊?”闻言, 不少人视线投了过来,俱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被众人视线围观的刘待诏索性便放下了筷子, 奇怪道:“前天晚上夜市那边发生的事情你们都没听说么?”
“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发生什么了?我只听说有人被狗给追了三条街,这跟褚编撰告假有什么关——”
说到一半, 那人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待诏:“那个被狗追的人,该不会就是……褚编撰吧?”
刘待诏点了点头,见众人还想再问,便指了指另一旁的林修远:“林编修那天在现场,他比我清楚,你们可以去问他。”
话落,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移到了一直都在安静吃饭的林修远身上。
“嘶——”
一人觉察林修远状态不对,“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放往常这么重磅的消息,就林修远那嘴巴,指定老早就漏得整个翰林院都知道了,他就说怎么这次他们典簿厅的人没听见什么风声,合着是这大嘴巴失灵了。
“你该不会是也受惊了吧,什么狗啊,还能把人吓成这样,又不是老虎。”
“不是狗的事,但跟老虎也差不多了。”
林修远吃完放下碗筷,神情怔怔出了膳堂,甄言也紧随其后出去了。
还在膳堂内的众人:“???”
不是,你倒是把话说完再走啊!!!
什么叫做不是狗的事但跟老虎差不多?
屋外,阳光甚好,可林修远和甄言因着众人方才的议论,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天晚上见到的画面,竟是齐齐地打了个寒颤。
“太猛了。”
林修远心有余悸感慨道。
甄言:“是啊。”
小小一根擀面杖竟能把那么大一只狗给抽飞了出去,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当时那狗距离褚编撰可不足三寸,若是稍有不慎砸偏了的话……
“嘶——”
甄言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哆嗦。
若是砸偏了的话,就那力道,褚编撰只怕是也得飞走吧?
更别提之后那狗还被补了一刀,那刀法……
“豁豁豁——”
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脖子凉。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林修远再次感叹。
甄言:“是啊。”
从前,他只听说虞相的女儿是京城有名的花瓶,虞相是捧在手里都怕摔了。
如今再看,那哪是一碰就会碎的花瓶啊,那完全就是个母老虎级别的人物吧?
林修远都开始同情起褚晏了:“自古赘婿不好当,褚编撰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是啊。”甄言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有这么个母老虎在身边,褚编撰平日里肯定时刻都在如履薄冰吧?
……
“礼物?”
贺景明和褚晏走在街上,转头看向褚晏,询问道:“褚兄是打算送给嫂夫人么?”
“嗯。”褚晏点头,“你昨天陪我雕的那块玉佩,她好像……不是很喜欢。”
贺景明若有所思,想想也是,以虞相对女儿的宝贝程度,金银玉器一类的,定当是不缺的。
本来他对褚晏听了他的建议带狗出门反而差点遇险一事就比较愧疚,是以,褚晏提出要他帮忙挑礼物,他思考得很是认真。
不过——
“你真的没事么?”贺景明再度打量了褚晏一通。
他可听说那是只都快有半人高的大狗,狗头比人脸还大,凶悍得很,寻常人若是碰见这样的事情,少不得要惊惧得病上几天,可褚晏这会儿看起来,竟是跟没事人一样。
褚晏闻言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有虞秋秋在,他怎么可能会有事?
说起来,虞秋秋救他也不是头一回了,一次是意外,那两次、三次呢?
褚晏唇角微勾,他早该想明白的,他的秋秋……其实很在乎他。
贺景明看他还能笑出来,想来应该是真的没事,放心之余,甚至还不由得佩服起了他的心态。
回到正题,贺景明思索了一会儿,建议道:“或许,可以送嫂夫人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鲁班锁一类的。”
“鲁班锁……”
褚晏沉思,这东西虽然比寻常物件的确是要有趣些,但作为礼物的话好像又有点单薄,感觉……应该没办法把他从书房捞回去。
看出褚晏的犹豫,贺景明又道:“不止是鲁班锁,我认识一个匠人,私下会做一些市面上很难看到的机巧之物,褚兄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机巧之物?”褚晏眸光一亮,朝贺景明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了。”
贺景明轻笑:“不必客气。”
难得碰见一个投缘的人,他也挺乐意和褚晏结交的。
最开始认识褚晏的时候,他还以为褚晏和他定不是一路人,如今接触时间长了,却发现褚晏并非那等重名利之人,生活态度上也和他有些相似,倒是意外的志同道合。
贺景明带着褚晏去寻人,两人的背影渐渐走远,不远处的长乐,却是看得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扯烂了。
“不是!那人到底怎么回事?”长乐气得跺脚。
昨天霸着景明她不好去偶遇就算了,今天怎么又是他?
“他就没有别的朋友么!”长乐怒斥。
前段时间景明忙着处理他堂弟的事情,她本来就好长一段时间没找到机会跟他说话了,现在好不容易看他又闲了下来,谁知道,却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她不过就是犹豫了一会儿、纠结了一下措辞、整理了一下妆容、做了一点点心理建设,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结果抬眼一看,景明旁边有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真是气死她了!
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长乐死死盯着褚晏的背影,咬牙切齿:“一刻钟内,我要知道那人的名字。”
旁边的侍女立刻:“回郡主,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褚编撰褚大人。”
长乐转头看向侍女,似有些意外:“你认识他?”
侍女讪笑,只要是当初见过状元郎打马游街的人,都很难不认识吧?
毕竟……那张脸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了,更何况,还是个状元,才貌双全……
不过——
“编撰?”
长乐眨了眨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大雍的官员都是放的旬假,今天根本就不是放假的时候,翰林院的人这么闲吗,还有空在街上瞎逛?
“呵!”
长乐冷笑了一声,“回府!”
她高低得回去让父王参他一本!
匆匆回到宁王府,听下人说父王在书房,长乐气冲冲地径直就过去了。
刚走到书房门外,正要推门进去,她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郡主,王爷在议事。”值守在门外的士兵提醒道。
长乐顿步,她虽然任性,却也知道父王议事的时候不能去打扰,只好两手抄起,气鼓鼓地在门外等着。
“此次北辽使臣来京,陛下有意从在京的武官中选个人来震慑一番,你们可知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依王爷看,唐国公怎么样?”
“我们这次与北辽还是以交好为主,唐国公出马的话,就有点太过了,容易让北辽误会成是挑衅。”
“那陆小将军呢?”
“进言要跟北辽决一死战夺回幽蓟十六州的,十次有九次都是陆家人,派陆家人去,那都不是挑衅,那是威胁!”
一室沉默……
最后,一幕僚道:“这么说的话,最好还是从武官里选个通文墨、善言辞一些的,刚柔并济才为上策,只是,这样的人,却是不好找……”
一众幕僚开始冥思苦想。
长乐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闻言,思绪也跟着散发了开。
武官里挑个会舞文弄墨的不容易,那文官里挑个会舞刀弄枪的呢?
这一想法甫一跳出来,长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哇——”
她被自己的智慧给惊到了,想到什么,紧接着眸中便划过了一道暗芒。
……
几日后,北辽使团抵京。
褚晏站在迎接的队伍中,一整个怀疑人生。
褚晏:“我为什么会在这?”
“皇上下旨让你来的呀。”旁边的林修远听见好心提醒了一句。
褚编撰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
褚晏面无表情转头看向林修远。
林修远:“???”
褚晏太阳穴突突直跳:“所以……皇上为什么会突然下旨让我来?”
大雍朝没人了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林修远沉默,这就问到他的消息盲区了……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处古刹边。
“找到了!”
如花朵般轻盈的少女两手拽着裙摆朝那拾阶而上的人奔了去。
经验告诉她,犹豫就会败北。
好不容易把那多余的人给弄走了,这次她要勇敢一点。
“贺景明——”
第188章
远处尘土漫卷, 一柄红底黄纹的双头鹰旗渐渐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紧随其后的则是打头的一排高头大马,马身通体黝黑, 银色的辔头在阳光照耀下更是让马显得格外的气派。
队伍朝长亭行进,前头的护卫军往两边散开, 露出一辆金顶华盖马车,不出意外,这里面坐的应当就是此次同使臣一道前来的北辽八皇子了。
马车驶到了最前面,停稳后, 下来了一位脚踩金靴、身披白色狐裘的年轻男子。
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上前迎接, 其他人则在原地等候。
林修远和褚晏站在人群中,身体朝褚晏的方向侧了侧, 小声议论:“这北辽八皇子要是不看那脸,瞧着可一点都不像北辽人。”
随行的护卫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 猛地见到一个偏瘦的, 这眼睛还有点怪不适应。
“不过, 那八皇子长得倒还挺贵气, 皮肤忒白就算了, 还长那么高, 我瞧着好像跟你差不多了……”
林修远说着竟是有点羡慕了起来, 身高算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之一了, 远的不好比,就说近的, 他往旁边一转,不抬头的话, 平视过去,甚至都只能看到褚晏的肩, 上面的空气是个什么味儿,他算是闻不到了,这辈子都只能闻闻高个儿的二手空气,唉——
“你说,他们北辽人怎么一个个都那么能长?”
这打眼一望过去,好像就没有矮的。
说话间,那北辽八皇子被人引着朝他们这边准备的马车走去。
他们站在第二排,那八皇子快要往前头过的时候,林修远悄悄看了一眼,有了新发现,立马又用手肘杵了杵旁边的褚晏,压低了声音:“诶诶诶,你看见没,那八皇子的眼睛颜色跟咱们的不一样,是褐色的。”
褚晏额上青筋隐隐直跳,这林修远能不能把他的嘴给闭上,他对那赫连云铮长什么模样一点都不感兴趣!
褚晏无语抬眸,正想转头让林修远闭嘴,却猛不丁地对上了赫连云铮的视线。
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似有一股挑衅的味道。
“殿下怎么了?”接引的官员见他忽然停下,疑惑问道。
“没什么。”赫连云铮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行去,唇角却是微微勾了勾,“就是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应该会很有趣。”
他们说的都是胡语,除却鸿胪寺派过来负责接引沟通的那几位官员,其余人基本上都听不懂。
但这些人里面,显然不包括褚晏。
他自幼和陆行知一块待在边城军营,胡语不说精通却也是学过的。
那赫连云铮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辈子虽盛传这赫连云铮对虞秋秋是一见钟情,但这辈子……赫连云铮应该还没见过虞秋秋吧?
褚晏眉头紧皱,心下暗沉,难不成这赫连云铮也重生了?
“这八皇子好像还真挺喜欢咱大雍的,刚来就期待起后面的行程了。”旁边的林修远感慨。
褚晏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林修远。
林修远:“???”
“怎、怎么了?”林修远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已经走远的赫连云铮,翻译道:“他刚说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肯定会很有趣。”
褚晏打量了林修远一眼:“你听得懂胡语?”
林修远恍然大悟,原来褚编撰是在惊讶这个,他解释道:“我以前家旁边住了一个年轻时经常帮雇主去北辽跑商的人,我想着自己以后要是做了官,说不定要和北辽人打交道,就跟那人学了些胡语。”
说到这,林修远心中窃喜不已,抿了抿唇,没忍住笑又溢了出来:“说实话,以前学的时候,我做梦都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他朝褚晏拱了拱手,目露感激:“褚编撰提携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褚晏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声音淡淡:“我只不过是推荐了你,是你自己拿下的机会。”
“不过——”褚晏顿了顿,提点道:“如果你只是想留在京城的话,会胡语也是一个优势。”
“诶?”林修远愣了愣,什么意思?
“在鸿胪寺的人面前好好表现。”褚晏随队伍离开前拍了一下林修远的肩膀,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
鸿胪寺?
林修远立在原地。
褚晏的意思是……凭借着会胡语,他有机会进鸿胪寺?
林修远的眸光逐渐从迷茫变得光亮了起来,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对啊!他怎么把这条路子给忽略了!
以前光想着要挤进六部留京,可是……如果他只是想留在京城的话,鸿胪寺也不失是个好选择啊,虽然鸿胪寺在地位上比六部、都察院、廷尉司稍逊了些,没有外宾来的时候,平日里更是没什么存在感,但是!那再怎么说也是京官啊,总比外放去做县令一级一级往上熬要好得多吧?
褚晏这提点,林修远整个人瞬间都清醒了,就跟在迷雾林里面不停转悠的人,忽然找到了方向似的。
“褚编撰说得对,我要趁这次机会好好跟鸿胪寺的人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才行。”
林修远手握成拳,目光坚定,原地给自己举办了个一人誓师大会,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大部队甩在后头了,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可是他左看右看却都没看见褚恩人的身影。
“奇怪,人去哪了?”林修远疑惑,“刚不还在这么?”
……
陆府演武场。
“你今天不是要去接北辽使团么,怎么有空到我这来?”陆行知两手抄着,斜身靠在柱子上。
“咻——”
一支箭射了出去,正中了百米之外的箭靶红心。
褚晏没有回答,接着又抽出了下一支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同样正中红心。
“啧啧啧!”
陆行知挑眉,不愧是他爹都看中过的好苗子,只可惜这人铁了心的要从文,如若不然,以他的心智、实力,假以时日,大雍还真有可能多出个褚将军来。
“咻——咻——咻——”
箭支破空的声音接连不断,陆行知纳罕,向旁边的一随从询问道:“什么情况?你看出来了么?”
随从摇了摇头,没看出来,但是——
“就跟马上要上战场的战士似的,有杀气。”随从笃定道。
陆行知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可问题是:“他要上阵杀谁啊?”
随从耸了耸肩,表示不知。
……
褚晏回到虞府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出了一身汗,他准备吃饭前先去洗个澡。
他回到书房,掀开同自己一道被扔到这里来的箱子,手刚触到换洗衣裳的时候却又收了回去。
他一手背在身后,出门朝主屋走了去,淡定得像是有了块免死金牌。
“姑爷。”路上,绿枝看见他行了个礼。
褚晏目视前方:“哦,我没衣裳了,回去拿一下。”
“诶?”绿枝愣住,她刚才……有问什么吗?
褚晏继续朝前走去,可真当走到了主屋门前的时候,他却又忐忑了起来。
没有衣裳换洗了回来拿这很合理吧?
褚晏重新暗自评估了一番,而后点头,不错,很合理。
遂自信推门。
然而,奇怪的是,他环顾了一圈,屋里却是没人。
虞秋秋不在?
褚晏疑惑,这个时间了,她还能去哪?
“绿枝——”
褚晏正打算去出去找人问一下,隔间内却忽地传出了一道声音。
那是虞秋秋放衣裳的房间。
褚晏循声走了过去,推开隔间门,却见虞秋秋正拿着一身衣裳往身上比划。
“你在干嘛?”褚晏出声问道。
虞秋秋回头,见是他,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明晚不是有宫宴么,我在挑明天要穿的衣裳。”
说着,她便转过身问起了褚晏:“你觉着这身怎么样?”
褚晏站在门口,视线从她手里的衣裳又扫回了虞秋秋脸上。
“这是要去迷死谁。”褚晏咬牙嘀咕。
“嗯?”虞秋秋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褚晏清了清嗓子,既然她问了,那么……
“不好看,我觉得一般。”褚晏掷地有声道。
虞秋秋沉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衣裳。
——“算了,狗男人能有什么眼光,他的建议不具备参考性。”
“明天就穿这件好了。”虞秋秋拍板道。
褚晏:“……”
所以……问他的意义在哪里?
翌日,即便褚晏有心阻止,虞秋秋到底还是穿了那身精挑细选的衣裳。
见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准备出发去宫里。
褚晏走在虞秋秋身后,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心理作用,虞秋秋今天比起往常,好像更明艳照人了些,是个男人都会注意到。
偏偏今晚又是接风宴……
该死!
他现在只想去把赫连云铮的眼睛戳瞎。
“前面有颗石子,小姐小心!”几人走到府门外,都快要上马车了,绿枝突地惊呼。
褚晏立刻看去,果不其然,虞秋秋的鞋子即将落下的地方,躺着一颗圆润的石子。
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滑倒。
天赐良机!
见虞秋秋身形有后仰的趋势,褚晏一个箭步上前揽住了虞秋秋的后腰,一手抓着她的肩膀,紧张摇晃:“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
“算了,还是跟岳父说一声,我们今晚不去了。”
说罢,他带着虞秋秋就准备往回走。
——“狗男人这是在发什么神经?”
虞秋秋掰开了他的手,拒绝打道回府。
——“被我踩到,他该担心的不应该是我,是石头才对吧?”
虞秋秋无语地睨了褚晏一眼,移开脚,直接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而她刚刚踩过的那个地方……石头已经不复存在了,留下的,只有一摊粉末,风一吹就散了,当真是……粉身碎骨。
褚晏:“……”
他忽然发觉,以前虞秋秋踹他的时候,估计还是收了力道的,如若不然,他不可能四肢还健在。
“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虞秋秋掀开帘子催促道。
褚晏回神,迈步间微微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那随风而逝的石头粉末,只觉自己的命运也跟那石头一样,无力回天。
……
马车的车轮滚滚向前,一想到虞秋秋和赫连云铮马上就要见面了,褚晏的心情不能说是阴雨连绵,只能说是冬雷震震,全程都臭着张脸,连虞秋秋都察觉出来了。
她侧首端详了一会儿,忽而轻笑出了声。
褚晏转头:“你笑什么?”
马上就要见到赫连云铮了,她很高兴?
虞秋秋唇角微弯:“没什么。”
——“笑某人杞人忧天,我对赫连云铮根本就没兴趣,也不知道某人这是在草木皆兵些什么?”
没兴趣?
褚晏眸光一颤,此话当真?
他径直地看向了虞秋秋的眼睛,试图从其中看出些什么。
“怎么了?”虞秋秋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褚晏移开视线,心情骤然放晴。
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赫连云铮对虞秋秋有什么想法,虞秋秋没兴趣,那也没用不是?
确实是杞人忧天了。
褚晏放下了心来。
然而——
事实却证明,人说出口的承诺都不一定奏效,更何况……没说出口的。
宫宴上,打从赫连云铮在一众北辽使臣的簇拥下从殿门外进来起,虞秋秋的视线就在他身上没离开过。
——“他的右眼角竟然也有一颗泪痣。”
右眼角的泪痣……
褚晏搭在膝上的手收紧,这女人看这么仔细是想做什么?
他唰地一下转头,警惕地朝虞秋秋看了去,而虞秋秋却丝毫都没有察觉,还在看那个赫连云铮!
褚晏咬牙。
女人的心,骗人的鬼!
刚才来的时候还在说自己对人没兴趣,结果现在盯着人看,这是几个意思?
“咳!”
褚晏咳嗽了一声,以示谴责。
“看够了没有?”褚晏见谴责无效,只好压低了声音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可虞秋秋却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竟是压根没听见一般。
“他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褚晏一听,这还得了,警钟登时就震天响了起来。
“谁?”褚晏抓住虞秋秋的手腕:“你说他像谁?”
“嗯?”虞秋秋神思回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褚晏紧紧地盯着她,不知为何,虞秋秋的异常反应,令他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直觉虞秋秋说的那个人,一定在她心中地位非凡,不然的话,虞秋秋不会这般失态。
“到底是谁?”褚晏再度追问。
虞秋秋的目光却从他的脸滑落到了脖颈。
——“是谁啊……”
虞秋秋抬眸。
——“一个经常安利我说脖子很好咬的吸血鬼。”
褚晏:“!!!!!”
什、什么?
第189章
吸血鬼?
褚晏整个人僵住。
虞秋秋却微笑:“你听错了吧, 我什么也没说啊。”
褚晏看着她没有说话。
虞秋秋眉头微拢。
——“狗男人这是什么反应,谁把他给冻结了?”
她抬手,两指并拢戳了戳他的侧腰。
——“叮!解冻!”
“别闹。”褚晏把她作乱的手抓开, 心绪已是乱成了一团,容他先静静。
一个经常安利她说脖子很好咬的吸血鬼……
安利这词有点陌生, 但结合上下文他猜大抵应该是推荐的意思。
不过这个倒也不重要,他在意的是经常。
那吸血鬼和虞秋秋关系很好,以至于能经常跟她见面?
褚晏的危机感登时便涌了上来,虞秋秋和那个吸血鬼到底是什么关系, 初恋?
难道……赫连云铮也和虞秋秋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甚至就是跟虞秋秋关系好的那个吸血鬼?
褚晏探究地看向斜前方的赫连云铮,谁料, 赫连云铮竟是正巧也在看这边。
他手里端着一只酒樽,朝虞秋秋举了举杯。
褚晏磨了磨后糟牙, 这人这么明目张胆, 当他是死的么?
——“嗯?有意思, 他认识我?”
虞秋秋眉梢微挑。
——“该不会……真是夜白那吸血鬼吧?”
虞秋秋一手撑着下巴, 定定在那赫连云铮脸上打量着, 褚晏却听得心不住往下沉, 怪不得昨天那赫连云铮刚到的时候, 看他的眼神似有股挑衅的味道, 原来他和虞秋秋两人竟是旧识。
看样子,这两人只怕是关系匪浅。
夜白……
褚晏咬牙, 很好,他记住这名字了!
至于虞秋秋……
褚晏眸光暗了暗, 她最好是记得自己是个有夫之妇,不要跟人牵扯不清, 要不然的话……
褚晏手紧拽着膝上的衣裳,抓出了一团褶皱,虞秋秋要是敢见异思迁,那就别怪他到时候给她颜色看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褚晏心里正恶狠狠地想着,旁边就传来了一道清晰无比的心声。
——“这赫连云铮怎么看都有点可疑,看来,得找机会私下去和他会会了。”
顷刻间,褚晏膝上的那块衣料差点被他给抓烂!
虞秋秋刚说什么?
她还想私下去见赫连云铮!
褚晏手握成拳,一捶便锤到了自己大腿上。???
虞秋秋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疑惑地转过了头去看他。
谁料,却是看见了褚晏目视前方,无声无息地板着张脸。
——“狗男人又在这发什么神经?该不会……”
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
——“该不会是因为我刚才没告诉他赫连云铮像谁,就在这沉默抗议,要给我颜色看吧?”
褚晏心中一惊,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刚才……应该没有不小心说出来吧?
他的指尖微动,忽地又挺起了胸膛,就算说出来了又怎样?他又没有付诸行动,就心里想想、过过嘴瘾也不行吗?她都要去私会赫连云铮了,还不允许他发泄一下吗?
褚晏这会儿是越想越气,胸口都开始起伏了起来。
而这时,旁边却又传来了一声轻笑。
——“啧啧啧,我看看,这是给我什么颜色看了?”
虞秋秋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会儿,而后得出了结论。
——“瞧这铁青铁青的,嚯,还在加深呢,好家伙,狗男人这脸色还会渐变,我看看,这颜色能深到什么程度去?”
声音刚落,虞秋秋竟然真的撑着下巴,就这般侧首盯着他看了起来。
——“嘿,这怎么还由青转红了?别不是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吧?”
虞秋秋瞧着新奇不已,不仅毫发无伤,还有点乐在其中。
褚晏搭在膝上的手再度攥紧,一整个敢怒不敢言。
有没有可能……是气红的!
与此同时。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了太监的唱和,虞秋秋也欣赏得差不多了,收回视线,拍了拍他的手背。
——“颜色不错。”
声音听着似乎还挺满意。
褚晏:“……”
宴上,赫连云铮许是到底还顾念着自己北辽皇子的身份,除了刚开始遥举的那杯酒,倒也没再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了。
可回到府里,褚晏躺在书房的榻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虞秋秋那女人向来都行动力惊人,宴上人多,她不好去和赫连云铮搭话,那宫宴散了之后,比如……今天晚上呢?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想到这儿,褚晏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立马掀开被子下榻穿鞋。
他冷笑了一声,有他在,虞秋秋休想得逞!
他这就去主屋盯着她睡觉!
然而——
当他进到主屋,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呼吸绵长、睡熟得不能再熟的女人,整个人陷入了一串长久的沉默……
良久后,褚晏唇角几番微动,心中的暗爽发酵开,溢出了一声讥笑。
虞秋秋都没有连夜去见赫连云铮,看来,那什么夜白在虞秋秋心上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确认了虞秋秋没有要去夜会赫连云铮的打算,按理来说,他应该就可以放心离开了,但是……
褚晏看着虞秋秋旁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本该转身的他,鞋子却好像被什么给粘住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动。
床那么大,来都来了,要不……
心中有个念头开始蠢蠢欲动。
翌日,天微亮。
褚晏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一看天色,该死!他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天知道他昨晚的计划是在这睡几个时辰,然后趁着天还没亮就赶紧回书房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会知道他来过。
奈何,计划很美好,现实却往往事与愿违。
褚晏看着窗外的天色,心道不妙,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有下人起来开始忙活了,他回书房的话,极有可能被人看见。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下这床比书房那榻舒服太多还是什么,即便心知最好的撤离时机是半个时辰前,其次就是现在,可他仍旧半点也不想动弹。
该起了,现在还只是可能被人看见,再拖下去,那就是肯定会被人看见了。
一番斗争过后,褚晏叹了口气,准备撑坐起来下床。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光想到了可能会被外头的下人看见,却没想到——
“你什么时候来的?”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因着刚醒,她的声音微微带了一些沙哑,可听在褚晏耳里,却不亚于是一道惊雷。
褚晏:“!!!!!”
她、她怎么醒了?他该不会马上就要被踢飞出去了吧?
想到这儿,褚晏瞬间求生欲爆棚,尽管身体僵直着不敢转头看,却还是强作镇定出声安抚。
虽然他没经过允许,擅自回来的确是有些不对,但是——
“你先别激动,我可以解释……”
至于怎么解释,且容他再想想。
“就是……这个……其实……主要是因为……”
褚晏说着些没意义的词拖延时间,大脑飞速转动,奈何却实在找不到什么说得过去的借口,甚至有那么一瞬,他都开始在想要不把他能听见虞秋秋心声这件事情和盘托出算了。
“其实唔——”
虞秋秋耐心告罄,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
“吵死了,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虞秋秋闭着眼睛,声音听起来很是不耐烦,可待他消了音,她的手松了开却没有撤走,反倒身子也贴了过来,头在他肩窝附近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而后便停下不动了,似乎有要再度进入梦乡的趋势。
褚晏愣住,仰面怔怔看着帐顶,幸福来得太突然,整个人就跟被抛上了云端似的。
发现他擅自回屋睡,虞秋秋居然没有把他踹下床,还……挨他那么近?
褚晏贪婪地感受着靠在自己身上的那道体温,犹自觉得不够,还想要再证明些什么。
“秋秋……秋秋?”褚晏轻声唤她的名字。
虞秋秋明显呼了口粗气。
——“够男人这是铁了心不想让我好好睡是吧?”
这声音听着咬牙切齿,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
说时迟那时快,褚晏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不说了不说了,你睡吧。
经此一例,褚晏又总结出了一条经验教训。
人果然还是得知足见好就收,太过贪婪容易乐极生悲,还好他反应快。
拥着怀中之人将她哄睡,褚晏那因着不安而随风飘摇的心,似乎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的唇角微勾,侧首亲了亲她的额头,陪她一道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许是早晨醒来过一次,再加上又是冬日,虞秋秋睡的时间比往常长了些,这会儿还没醒。
褚晏轻轻将她挪放回枕头上,起身穿了衣裳出门,走了没两步,想起什么,叫住了个下人,吩咐道:“等夫人醒来,叫几个人去书房把我东西搬回主卧。”
下人听了有些迟疑:“没有小姐吩咐,这……”不太好吧?
褚晏黑脸,“叫你搬就搬,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出了事我负责。”
下人抬眸瞄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那……行吧。”
嘿!
褚晏没好气,他还有点不情不愿?合着就非得虞秋秋吩咐才行,他说话不管用是吧?
没看他刚从主屋出来么?这人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真是没点眼力见儿,脑子都不会变通!
那下人被褚晏瞪得躬身行了个礼,溜烟地就跑了。
时间不早了,褚晏也没时间跟他计较。
也就是他这段时间不用去翰林院报道,不然这会儿指定是已经晚了,可转念一想到自己待会儿是要去见赫连云铮,忽然又觉得还不如点卯的时候迟到。
褚晏到达外宾住的四方馆,已是巳时,林修远应该是早早就到了,站在赫连云铮旁边,跟正在试连弩的赫连云铮在说着些什么。
赫连云铮眉眼间隐隐有些不快,林修远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仍旧是乐呵呵的。
褚晏挑眉,他倒是没想到林修远没眼色这点,居然还有这妙用。
“殿下,你们大辽应该没有这种连弩吧?我看你还挺爱不释手的,不过——”
林修远顿了顿,恪尽职守道:“这个您玩玩就行了,不能拆也不能带回去的。”
赫连云铮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这人把他们大辽当什么了,说两句客套话,还真当他稀罕这玩意儿,就这只能连发三箭的连弩,他北辽多得是好么!
赫连云铮斜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本殿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提醒?”
“嗨,殿下言重了。”林修远怪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这都是小事儿,不用谢。”
赫连云铮:“……”
他无语地仰天呼了口气,大雍安排了个玩意儿来作陪,说是今年的探花郎,但其实是故意派来气他的吧?
真是把他给气笑了。
赫连云铮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听说大雍科举取士,探花郎一般都会选个才貌俱佳之人,可今日一见林探花,好似同传闻里的并不相符。”
看不懂眼色便罢了,还听不懂人话,这等愚笨之人竟然也能高中?
“您也说了那是传言,我们陛下还是比较公正的,外貌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看才华。”
林修远认真解释了一下,完全没有领会到赫连云铮话里的讽刺之意,瞧他眉开眼笑那样,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赫连云铮在夸他。
赫连云铮脸颊抽搐,再度语塞,这人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他感觉自己完全就是在这对牛弹琴。
恰在此时,赫连云峥余光瞥见褚晏过来了。
他懒得再搭理林修远给自己找不快,抬起臂上的连弩对准了褚晏的方向。
他听说大雍想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又不想太明显,所以就派了褚晏过来。
赫连云铮目带轻蔑,就凭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绣花枕头,也敢说来震慑他们大辽?
赫连云铮瞄准褚晏,直接扳动机关将连弩里的最后一支箭射了出去。
“殿下小心!”
“褚编撰小心!”
两道惊呼齐声响起,一道说的是胡语,一道说的则是大雍的官话。
褚晏几乎是在偏头躲开赫连云铮射来的箭的同时,身形极快地夺过了旁边守卫手里的弓箭,直接将弓拉满朝赫连云铮射了去。
赫连云铮没想到他会还手,身法还这么快,虽险险躲了过去,但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擦伤。
满庭的守卫携刀剑朝褚晏逼近,赫连云铮抬手,他们又齐齐地停了下来。
褚晏将手里的弓扔了回去,面不改色地继续朝赫连云铮走了去。
林修远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觉得褚晏和这北辽八皇子之间好似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怪吓人的。
不过,林修远神游似的看向褚晏,褚晏刚才那一手,可真是把他给惊到了。
这武艺、这胆量……不是,褚编撰竟是藏得这么深么?平日里根本就看不出来。
要不怎说咱陛下慧眼识珠呢,钦点褚晏过来,还下了圣旨,那待遇和其他人一比,从根上就不一样了。
要他说,有这本事褚晏还做什么赘婿啊,就是靠自己也迟早会出头吧?
林修远不理解,不过,说起赘婿,林修远的疑惑瞬间又更深了。
褚晏的夫人他之前在死胡同口的时候见过一次,在他的印象里,与现在相比,褚晏在那虞大小姐面前可谓是温顺至极,就跟那家有河东狮,说东不敢往西似的。
虽然那日他夫人的确是瞧着有些凶悍,但……一个女子再强能强到哪去?那日能把那么大一只藏獒干倒,他估摸着使的也是什么巧劲,褚晏都有这功夫了,根本就没有必要对他媳妇儿俯首帖耳吧?
就像现在这样,锋芒尽显的,多霸气。
经历了刚才的场面,林修远的思绪圈圈绕绕都快把自己给绕打结了,褚编撰到底为何这样,总不能是因为爱情吧?
他一愣一愣地看着褚晏朝赫连云铮走近。
这北辽八皇子许是身上挂了彩,心中恼怒,率先开口质问,声音听着咬牙切齿的:“敢用箭射本殿,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的是胡语,林修远当然是更偏向褚晏那边的,听着这明显有问罪之意的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此事的严重性,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翻译,不翻译的话,两人语言不通,是不是还能想办法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啊?
林修远思绪急速运转,拼命在想要怎么打补丁。
可还没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褚晏道——
“不是殿下先打的招呼么?”褚晏挑眉,表情似有些意外,可眸底却是一片寒凉:“我还以为,殿下喜欢这种礼尚往来的方式。”
赫连云铮可不上这当,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门都没有!
“意图行刺友邦皇子,你该当何罪?”
褚晏轻笑:“行刺?”
“啊——”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一般,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赫连云铮脖间擦伤处溢出来的血丝,“殿下说的是刚才与我切磋败了的事么?”
赫连云铮额上青筋又突突跳了起来。
本来以为林修远就已经够气人了,没想到这还有个更气人的。
他们大雍取士排三甲,难不成是按照气人的能耐来排行的?
什么叫做与他切磋败了?他管这叫切磋?
这分明就是谋杀未遂!往再大了说,就是他们大雍想和他们北辽翻脸!
赫连云铮面有愠色,偏偏褚晏却又在他开口前,摆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做派。
“当然,我想殿下是不会承认的。”褚晏点了点头,风轻云淡:“殿下要是非得说这是行刺才能下得来台,那就请便好了。”
赫连云铮一口银牙差点咬碎,那端着的文明假面,更是几乎快要崩塌。
他发誓,他人生中干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刚才没有叫人把褚晏拿下堵住他的嘴!
赫连云铮:“褚编撰这歪曲事实的功夫当真是了得。”
正话反话全让他给说了。
“承让。”褚晏目露讥讽,轻飘飘地扫了赫连云铮一眼:“比不得殿下贼喊捉贼。”
“你!”
赫连云铮气得天灵盖都差点冲了开,他是什么身份,褚晏又是什么身份,竟也敢同他相提并论?
赫连云铮懒得再同他废话:“来人——”
见对方开始摇人,褚晏却是丝毫不慌,只见他摇了摇头,似是感慨:“没想到这么快就恼羞成怒了。”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瞧着几乎还挺没成就感,怪遗憾的。
“呵呵呵呵呵呵……”赫连云铮预备摇人的手搭回了额上,也不知是气过头了还是怎的,垂首肩膀一颤一颤地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又骤然停止,再抬头时,眸底已然没有了一丝温度,冰冷得像是终于露出真面目的冷血怪物。
“褚编撰看起来有恃无恐,难不成是你岳父给你的底气?或者,我应该叫你虞褚氏?”
褚晏嘴角轻扯,给他底气的另有其人,只是这个人……
褚晏似笑非笑地平视向赫连云铮没有接话。
两人之间产生了片刻的平静,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是平静的假象,就像是那海底涌起的汹涛即将掀出海面前的最后一刻那样。
趁着他们停火的这个间隙,林修远的脑子总算是得以了休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种语言转换来转换去,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烧掉了,偏生两人说的内容还那么刺激,稍有松懈漏掉一句他都感觉是损失。
林修远微张着嘴巴呼吸,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见到这场面,这个地方还真是来对了。
看着这院中的一众北辽守卫吃瓜都只能吃半截,一个个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疑惑,林修远心中暗爽,看吧,吃瓜都吃不明白,这个时候就知道多掌握一门语言是多么的重要了吧?
只是,说起语言这事儿,林修远的视线又在两人之间来回横扫起来。
这两个人是怎么做到各说各的语言还对答如流的?
他这听的人都感觉脑子快要转晕了,更别提思考怎么回答了。
林修远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了褚晏身上。
能把堂堂一个邻国皇子逼到这份上,褚编撰真可谓是个勇者,隐藏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啊。
思及此,林修远不由得目露出了钦佩,同时也对褚晏没有立刻反驳这事儿表示了理解。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还是要给人家留点面子,做人留三分,日后好相见嘛。
然而,这却注定只是林修远的想法,褚晏可没想着要跟人日后好相见。
“怎么,你这是在嫉妒?”褚晏眸中带笑,忽地语出惊人。
“咳咳咳——”
林修远听见,一口口水的把自己呛了个昏天黑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晏,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人家八皇子嫉妒他什么啊?嫉妒他是虞褚氏么?
赫连云铮面上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能滚蛋么?又或者……干脆点死了干净?”!!!!!
林修远瞬间眼珠子瞪得溜圆!
什么情况?他没听错吧?
这发展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他怎么觉着八皇子这话听着好像还真有点酸酸的味道呢?
林修远掏了掏耳朵,不太确定,再听一下。
“如果你打的是这主意,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褚晏看着赫连云铮,一字一句,语气中似乎有些炫耀的意味:“我夫人生平最厌恶他人染指我性命,我这辈子,要死也只会死在她手里。”
“……”
林修远眨了眨眼,有点发懵,等会儿啊,让他捋捋,是他落伍了么,这是可以炫耀的事情?
他不理解,且大为震撼地看向褚晏。
可紧接着,八皇子那边又语出惊人了,林修远实在是有点目不暇接。
赫连云铮不以为意:“从前,她只是没有选择,你就这么确定,她有了更好的之后,还会选择你么?”
“殿下似乎很自信,是凭你这皇子的身份么?”
赫连云峥:“当然。”
褚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赫连云铮皱眉,褚晏的这个反应可不在他意料之内。
知道什么?
褚晏直视向赫连云铮的眼睛。
不管这赫连云铮底下到底换没换人,他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这个赫连云铮依然对自己的皇子身份无比在意,又或者说……他依然对皇位怀有野心。
而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褚晏唇角微勾:“你敢赌么?”
“赌什么?”不知为何,赫连云铮忽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褚晏往前走了一步,与其肩膀相接,目视前方:“将今天这事禀报上去,赌我夫人会救我,还是——”
“消息传回大辽,殿下在夺嫡之战中率先出局。”
赫连云铮脸色突变,眸色暗敛:“你什么意思?”
褚晏声音淡淡:“堂堂八皇子切磋输给了大雍手无搏鸡之力的一个文官,你们大辽的陛下应该会觉得很丢脸、很失望吧?毕竟……我还是个赘婿。”
赫连云铮脸颊抽搐,连想要咬牙都没有办法合拢。
这疯子!
“呵——”
真是不堪一击,褚晏轻蔑一笑,以胜利者的姿态,了无兴味地转身扬长而去。
“呀呀呀!褚编撰,你等等我!”
林修远是眼见着那八皇子就要丧失理智了,这地方它危险啊,升职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今儿个他可不敢再在这待下去了。
林修远一路连走带跑地追上褚晏,今日他算是见识了,这褚编撰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一到关键时刻,那简直强得可怕啊!
痛踩了友邦皇子还能全身而退,这放眼整个大雍也没谁了吧?
连手无缚鸡之力都说出来了。
林修远悄悄看了看褚晏,又看了看自己。
褚编撰那样的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话,那他是什么?鸡笼里刚孵出来的小鸡吗?
林修远瞬间深觉自己这道行,跟褚晏比起来还真有点不够看的。
瞧瞧人家,那心理素质,也不知道是怎么锻炼出来的,寻常男人被讽刺是赘婿,说不定早就抬不起头了,可褚编撰却跟没事人似的,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拿弱点当武器。
就……一整个无懈可击。
……
褚晏大胜而归,回到虞府的时候,正巧碰见虞秋秋要出门。
虞秋秋看见他,顿步歪了歪头:“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么,你看着好像挺高兴?”
“算是吧,刚多了个手下败将。”褚晏语焉不详,声音淡淡,想炫耀吧,却又不想太明显,暗戳戳的吧,好像又希望人发现,控制表情的这个过程,竟是罕见地瞧着有些怪生动的。
虞秋秋挑眉:“那……恭喜你?”
“嗯。”褚晏点了点头,算是接受祝贺,转而问起虞秋秋她要出门去哪?
虞秋秋:“没什么,就是出门逛一下,你忙你的去吧,我走了,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说罢,虞秋秋便抬步朝大门的方向走了去。
——“那赫连云铮到底是不是夜白,我总得要去亲自验一验。”
褚晏;笑容消失……
验一验?
验证了之后呢?
今天,赫连云铮问他有没有自信在二选一中胜出的时候,他其实迟疑了。
虽然同她一道走过三世,可虞秋秋在另一个世界的过往,与他而言,却是永远都触碰不到的存在,她曾经的世界是怎样的,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又曾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对此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办法想象。
一想到曾经存在过另一个人,陪她度过了漫长岁月,他就嫉妒得发疯!
虞秋秋从他身旁走过时,褚晏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虞秋秋不明所以,转头看他:“怎么了?”
褚晏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无论如何都不想松手。
“我害怕。”他说。
“能不能……”褚晏看向虞秋秋,目露出了祈求:“能不能……不要去?”
第190章
虞秋秋转动的手腕顿住。
她意外地看向褚晏。
——“狗男人刚说什么?”
——“害怕?”
“你害怕什么?”虞秋秋不解。
——“我就是出去一趟, 又不是不回来,狗男人怎么整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虞秋秋不理解且大为震撼,视线在褚晏的脸和手之间来回扫视。
——“就这阵仗,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出征,此行九死一生呢。”
这一脑补, 虞秋秋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视线最后停留在褚晏脸上,目光可谓是一言难尽。
——“啧啧啧,我就应该拿东西给他录下来, 以后天天放给他看, 我就不信他自己看了不尴尬。”
褚晏沉默。
别说了,已经开始尴尬了。
刚才脑子一热就什么都说了, 现在回过味来,多多少少是有点像是在唱戏, 唱的还是戏文里他最嗤之以鼻的苦情戏码。
只是人家唱戏还有个前因后果, 他这……
褚晏脚趾抓地, 自己没头没脑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不知会有多奇怪。
虞秋秋的视线, 更宛若就是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褚晏目光闪躲, 有一种想要原地消失的冲动。
他不知道他这个动作到底维持了多久, 但时间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了起来。
从旁边路过的下人像是一个个都被定住了一般, 目光齐齐投注在他身上,表情怪异, 没有人说话,唯一的声音是风在吹打落叶。
“哗——哗——哗——”
一下一下, 引得褚晏的心境也跟着凄凉了起来。
毁灭吧。
褚晏嘴角微动,似乎是在进行着一番心理挣扎。
虞秋秋:“怎么不说话了?”
——“回过味来了?这下知道自己用力过猛了?”
虞秋秋抿着唇憋笑, 没笑出声来,已经是她给褚晏留的最后一点面子了。
几番欲言又止过后,褚晏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在已经报复回去的情况下还告状的确是有点不讲武德,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死贫道不死道友了。
他看向虞秋秋,薄唇微抿,短暂的沉默过后,忽地语出惊人:“我刚刚差点被北辽八皇子射杀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下人瞬间瞪圆了眼睛。
他们没听错吧?姑爷差点被北辽八皇子给射杀了?
不只是下人惊讶,就连虞秋秋听后也是目色大变。
“他为什么要射杀你?”虞秋秋问。
褚晏:“不知道,我刚进四方馆,那八皇子就拿箭弩对准了我。”
要不是他反应快,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上西天了。
鉴于都是事实,这前半段褚晏说得倒是没什么负担,只不过后面他报复回去的事情,虞秋秋没问,他也就战略性地掩下没说了。
见他说得有棱有角,周遭下人脸上的怪异神色渐渐退却。
也是,碰见了这么大个事儿,都往那鬼门关走了一遭,是个人都会害怕的,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事已至此,做戏也得做全套,褚晏为了不让虞秋秋去见赫连云铮,也算是豁出去了。
他借口自己不舒服,把虞秋秋给留了下来。
虞秋秋拿了虞老爹的牌子让人去请太医,之后又吩咐了下人把褚晏给扶去了床上躺着。
甚至回了屋里他躺下之后,她还在又是吩咐人烧水,又是吩咐人更改晚膳的菜品。
那重视的模样,让褚晏突地生出了一种自己受了重伤的错觉。
他几度抬手想要插嘴,奈何都没找到机会。
末了,虞秋秋终于安排完了,这才转过头来看他。
她走上前坐到床边,垂目在褚晏身上扫描了一圈,嘶了一声,忽地想起了个关键问题:“你说你哪不舒服来着?”
——“这外头瞧着好像没什么伤口,别不是受了什么内伤吧?”
褚晏:“……”
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眼下这情况,他怕是没有哪里不舒服,也得有个地方不舒服了。
“问你话呢,哪不舒服啊?”虞秋秋再次问道。
褚晏心虚得心脏怦怦跳,果然,人不能说谎,谎言一开头,就得不停地用谎言去圆了。
他开始加速思考,心想到底说哪个地方,等会儿太医来了之后不容易露馅儿。
听着自己这一阵快过一阵的心跳声,褚晏得到了启发。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煞有介事:“这里好像有点难受,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
虞秋秋看了过去,眉头一跳。
——“心脏不舒服?这还能吓出心脏病来?”
她伸手按在了褚晏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掌下的心跳频率,眉心逐渐拢起。
虞秋秋面无表情地看向褚晏。
——“这跳得不是挺活泼的吗?胸闷是这症状?狗男人莫不是在诓我?”
褚晏抓着身下床单的手渐渐收紧,整个人心虚得一批。
——“嚯呦,这心跳还会加速。”
虞秋秋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就这么定定看了褚晏一会儿,然后忽然态度大转弯,眉眼弯起,声音更是轻柔至极。
“来,我们来做一下深呼吸,听我口令。”
“吸气——”
见褚晏不动,虞秋秋拍了他一下:“愣着干嘛?跟着做!”
褚晏此刻整个人是绝望的,脑子里仿佛飘荡着四个字——在劫难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这会儿太医还没到,他就已经快露馅儿了……
“吸气——”
虞秋秋再度发号施令,她的右手仍旧搭在他胸口,褚晏连想要浑水摸鱼都不行,只能被迫跟随着她节奏。
“呼气——”
“再来,吸气——呼气——”
……
几个深呼吸下来,褚晏的心跳渐渐回归了平稳,而在此期间,虞秋秋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挪过位置,很是直观地感受到了掌心下的变化。
末了,她将手收了回去,垂眸看他时,那双眸子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这会儿胸还闷么?”
“好像……没那么闷了。”褚晏声音有点气弱。
几刻钟后,太医赶到,一番望闻问切过后,自然是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最后只是结合褚晏编造的情况开了副不会出错的补气血方子,说褚晏也许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气血不通的缘故。
太医问诊时,虞秋秋全程都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等太医离开后,整个房间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褚晏悄悄观察着虞秋秋的脸色,却见她面色平静如水,实是有点把不准她到底气到了什么程度,心渐渐忐忑了起来。
良久后,虞秋秋嗤笑了一声。
——“狗那人哪是心脏不舒服,我看他是心里不舒服。”
虞秋秋的视线从他身上划过,之后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出去了。
褚晏半撑坐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脏仿佛被什么给堵住了一般,竟是一语成谶,好像真的有点发闷喘不过气了。
她果然……还是要去见赫连云铮。
褚晏的眸子渐渐垂了下来,嘴角溢出了一声苦笑,承认吧,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就这般维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在床上坐了许久,之后掀开被子下了床,却并不是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忙一些,不至于那般狼狈。
可当他踱步走到窗前,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隐隐约约的,竟是看见了一个人影在朝这边过来。
他眸光微颤,心中忽地生出了一股强烈预感,快步走到了门口往外望去——
夕阳下,虞秋秋抱着一坛酒朝他走来,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褚晏怔怔地看向她,目光逐渐由不可置信转为了狂喜。
虞秋秋不是要出去见赫连云铮?
虞秋秋抱着酒坛子越走越近,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两人隔着将将一步的距离。
虞秋秋拍了拍怀里抱着的酒坛子,神采飞扬,问:“喝酒么?”
褚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你喝不喝酒?”虞秋秋声音放大又问了一遍。
——“不是心情不好么,给他个机会借酒消愁。”
褚晏还是愣愣地没有回答。
——“不想喝?”
虞秋秋身体前倾,凑近自行判断了一下,紧接着便果断地转了身。
——“不想喝就算了,这么香的酒,我留着自己喝。”
褚晏回神,连忙拉住了她。
“没有不想喝。”他伸手接过了她抱着的那坛酒。
他只是……觉得有些久违,以至于没反应过来,毕竟,虞秋秋上次主动陪他喝酒,还是上上辈子陆行知忌日那天。
他记得,他那天祭奠完陆行知回来,虞秋秋就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等他等得都快靠着柱子睡着了。
那天晚上,是他那么多年头一回喝醉,之后……
是了,之后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虞秋秋从天而降救下了陆行知。
那时候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还能够再见到活着的陆行知吧。
昔日的痛苦,如今再回看,竟仿佛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不值一提了。
褚晏定定地看向虞秋秋,昔日的痛苦已经过去,那么,今日的彷徨呢?也会过去么?
——“狗男人在搞什么,陪他喝个酒用不着这么感动吧?”
褚晏眸中的眷恋太过醒目,虞秋秋下意识地避了开。
“要喝就快点。”她把褚晏甩在后头,率先进了屋。
冬日里围炉煮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虞秋秋和褚晏两人酒量都异于常人,是直接用碗喝的。
——“不枉我亲自去树底下把它给挖出来,这酒确实醇香出众。”
虞秋秋捧着碗轻缀了一口,闭眼咂摸了起来。
褚晏听后却是心上一咯噔,端着碗的手就这般僵在了半空。
“你这酒……是从哪拿的?”褚晏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虞秋秋:“就……爹藏酒的那颗树下啊。”
褚晏:“!!!”
他就说这酒怎么味道喝着怪熟悉的,原来是虞青山的心肝宝贝酒!
褚晏默默将手里的碗给放了桌面,甚至还有一种把碗里的酒也倒回去的冲动。
这酒可是虞青山的珍藏,埋了好些年了,据说酿这酒用的方子已经失传,喝一坛就少一坛。
他当初也只是在和虞秋秋成亲喝交杯酒的时候喝到了一杯,之后虞秋秋跟虞青山讨要这酒,向来对虞秋秋有求必应的虞青山都抠搜地只给了小半壶。
而现在——
褚晏视线垂落,虞秋秋居然胆大包天直接挖了一整坛子出来!
他大感不妙,端着碗就要把酒往坛子里倒。
“诶诶诶!你干嘛?”
虞秋秋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连忙阻止。
——“都已经上贼船了,我还能他下去?”
——“狗男人要是撤退了,那谁当主犯呐?”
虞秋秋一手压在了坛子口上,小脸一板:“我都跟你有福同享了,不带这样的啊。”
褚晏:“……”
有福同享,有难他当是么……
他就说怎么他装病,虞秋秋不仅没生气还突然那么善解人意,合着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褚晏的心拔凉拔凉。
看透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