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色漆黑,天边挂着几颗疏淡的星。两骑快马箭一般驰出城门,在夜色掩护下奔上官道。
萧惜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骑马,虽然被慕容烨紧紧搂在怀里,可还是颠得她骨头要散架似的。
然而,此时此刻对娘亲和李婶的担忧,让她顾不得自己的难受。自从知道娘亲和李婶被山匪劫了,她的眼泪就没停过。随着马背的颠簸,豆大的泪珠子一颗颗地砸在慕容烨握缰绳的手上。
软玉温香在怀,慕容烨却也无暇享受。他自从受伤后很少骑马,就算坐马车出去都不敢在外耽搁太久。胸前的伤口渗出血迹,已经浸透了包扎用的白布。
他身体向后微仰了仰,不想把血迹沾到萧惜惜的衣衫上。这个姿势纵马疾驰,让他更不舒服了。
又一滴泪珠落在他手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颤了颤。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太疼,还是真的因为怀中这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小丫头而心疼。
缰绳一抖,座下神驹跑得更快了。
三更时分,慕容烨带着萧惜惜和沉羽停在郊外一处宅院前。
马蹄声未落,院中已有两个黑衣汉子接应出来。
慕容烨跳下马,又把萧惜惜横抱下来。一路颠簸,萧惜惜两腿又酸又麻,扶着慕容烨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那两个黑衣人长得高大剽悍,面容肃穆,在夜色中看起来十分慎人。
萧惜惜扶着慕容烨的手臂,瘪着小嘴不敢哭出声,埋着头向慕容烨身后躲了躲。
慕容烨解下自己的披风,转身披在萧惜惜身上,长大的黑色披风把萧惜惜娇小的身躯整个包裹起来。
慕容烨按了下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干燥冰凉的指腹轻轻拂去她长睫上挂着的泪珠,低声道:“别怕,他们都是来帮忙搭救你娘的。”
萧惜惜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问:“我娘…我娘…她在哪儿?”
沉羽一直站在慕容烨身侧,眼见着主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灰布外袍的胸前隐隐现出血迹。
“七爷!”他跺着脚急声喊道,“快进屋吃颗药丸,血流不止可就麻烦了!”
七爷在京中养伤蛰伏这几年,就算再遇到什么紧急重大的事情,七爷也从没在三更半夜骑马赶过这么远的路,没想到这次为了救两个外乡女人连命都不顾了。
沉羽又生气又心疼。
听他这么一喊,萧惜惜也突然意识到,慕容烨一直重伤在身,娘还说过他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刚才她一直沉浸在对娘亲和李婶的担忧里,把慕容烨的身体状况给忽略了。
她眼神落到慕容烨胸口,也看到了他胸前渗出的血迹。内疚和自责涌上心头,她难过极了。
“叶公子,你…你没事儿吧?”她抽噎着问,边哭着,边把慕容烨刚刚给她披上的披风解开,披回到慕容烨身上。
“七爷,”一名黑衣汉子上前半步,禀道:“章先生那边已传回消息,咱们进屋说吧。”
慕容烨低咳了两声,由沉羽扶着,进入院中,来到堂屋。
这处院子是慕容烨在京中暗桩的一个联络点,就在山匪巢窟的山脚不远处。
进屋落座后,沉羽找来热水,伺候慕容烨吃药,黑衣汉子在一旁回禀。
章修已带领十几名高手,潜入山寨,摸清了情况。那些山匪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都是些背井离乡,找不到生计的流民,何玉漱和李婶都活着,只不过被关押在匪首的房间,戒备森严。
章修担心伤了何玉漱和李婶,不敢贸然动手相救,只等穆隐带了官兵来里应外合,一举端了山匪老巢。
萧惜惜坐在慕容烨身侧,听闻娘亲和李婶都活着,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她微抬着头,两眼望向慕容烨,目光中全是依赖与信任。
慕容烨与她对视一眼,就匆匆别过了头。他怕再多看她几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当着下属的面把萧惜惜搂入怀中。
黑衣汉子拿出山形图,沉羽在一旁掌灯,慕容烨亲自制定了攻山路线。
片刻功夫之后,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穆隐带着官兵到了。
穆隐如今官任京兆府尹,明面上是朝廷的官,其实暗中一直听命于慕容烨。
门外脚步声响,穆隐推门而入。他年纪不到三十岁,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穿一身藏青五品官服,更衬得他英姿勃发。
一进来,他便双膝跪地,自责道:“属下该死,放任流民聚集成匪,为祸作乱,求七爷惩罚。”
慕容烨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你的不是容后再说,先救人要紧。”
“是!”
穆隐起身,上前请示了攻山路线,慕容烨又嘱咐了他几句,他便匆匆出门点兵,带着人马连夜进山剿匪了。
萧惜惜缩在榻边,身上盖着慕容烨的披风,脑子有些迷糊。
刚刚进来那人,穿着官服,还带来那么多官兵,一看就是个大官,怎么会对叶公子那么言听计从呢?
不过她只是困惑了一小会儿,很快又全神贯注地担忧起娘亲和李婶。
慕容烨靠在榻边,闭着眼睛,看上去十分疲惫。萧惜惜知道他累了,虽然心急如焚,却不再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时掉着金豆子。
沉羽和那两个黑衣汉子都到外间守着,屋内只点了一盏纱灯,隔着纱帐,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远处渐渐传来喊杀声,隐隐可见山坡上纵横交错的火把亮起来,映红了暗色的夜空。
萧惜惜一想到娘亲和李婶就在那座山上,周围有那么多拿着刀剑互相砍杀的人,就担心得坐立难安。
慕容烨休息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到萧惜惜坐在他脚边,两手抱着膝,脸埋在膝盖上,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仔细听,才能听到她压抑着的啜泣声。
“过来。”他轻声道,声音透出一丝虚弱。
萧惜惜闻声抬头,见纱灯柔和的光晕下,慕容烨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分外清亮,透着坚定果敢的光。
她忽然就莫名觉得心安,无来由地相信,他一定能把娘和李婶救出来。
萧惜惜抹抹眼泪,蹭到慕容烨身边。慕容烨抬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长夜无眠,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远处的喊杀声此起彼伏。
月影西移,东方现出一抹灰白。喊杀声终于渐渐消失。
一阵马蹄声急促地响起,门外有人翻身下马,快步跑入院中。
萧惜惜一激灵,从慕容烨怀里坐起来,紧张地盯着门口。
沉羽隔着门,低唤了一声:“七爷?”
慕容烨沉声应道:“进来回话。”
沉羽挑了门帘进来:“章先生遣了一个弟兄回来报信儿,何夫人和李婶都已获救,正由章先生护送着下山。穆大人斩了匪首,在山上收编残寇,清点财物。”
萧惜惜回头看向慕容烨,小嘴儿一撇,,又哭出来。
慕容烨起身,用指腹抹去她的泪珠,温声笑道:“傻丫头,你娘没事了,还哭什么。”
萧惜惜破涕为笑:“我是高兴地哭了。”
她提着裙子,翻身下榻,跑到院外,恨不得立时见到娘和李婶。
慕容烨本就伤重毒发,再加上连夜奔波,此刻已是虚弱至极。
沉羽赶紧又伺候他吃了一丸药,守着他运功调息。
萧惜惜在院外等了一会儿,不见娘和李婶的影子,心下又焦躁起来。
慕容烨调息了片刻,深呼一口气,对着门外说到:“外面冷,进来等着,她们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这里。”
“哦。”萧惜惜搓搓冻僵的手指,回到屋里。
沉羽不满地白她一眼,冷着脸生闷气。
七爷受伤这三年一直息心静养,从未如此亲自奔波,今夜若不是为了救萧惜惜她娘和她家婆子,怎么会累坏了自己!
萧惜惜看了沉羽脸色,又见慕容烨那般虚弱,心下十分难过。
她坐到慕容烨身边,泪眼莹莹地望着他,恨不得自己为他受了那些苦,忍了那些疼。
慕容烨抬手抚了一下她耳边的碎发,苍白一笑,又闭上眼睛继续调息了。
天蒙蒙亮,外面终于热闹起来。章修护送着何玉漱和李婶回来了。
从马车里出来,两人还都懵着,互相搀扶着,一副惊慌失措惴惴不安的模样。
从昨日过晌时分被山匪劫上山,她们就吓坏了,此刻虽然被带下山,可她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些人是好是歹。
何玉漱见章修虽然腰间挂着长剑,面相却像个读书人。她大着胆子上前,哀声道:“这位先生,请你行行好,放我们回去吧,我家中还有年幼的女儿……”
一想到女儿,何玉漱顿时泪水涟涟。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惜惜可怎么活下去啊!
正在悲凄,突然身侧不远处响起一个哭音:“娘,你们可回来了!”
何玉漱大惊,侧头看过去,见萧惜惜披着一件曳地的黑色长斗篷,正哭唧唧地朝她跑过来。
何玉漱一把抱住女儿,先是惊,后是怕,她上上下下地检查萧惜惜的脸色衣衫,惊问道:“惜惜,你也被抓过来了,有没有受伤?快让娘看看!”
萧惜惜摇头:“我没事,娘,我跟叶公子一起来的,他找官兵来救了你们。”
“叶公子?”何玉漱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章修上前一揖,笑道:“我等不是歹人,奉我家主人之命上山营救夫人与贵仆,夫人不必担忧,请进屋稍事休息,我这就安排弟兄送夫人回城。”
何玉漱稳了稳神,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境况,她们真的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