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萧放大婚, 靖国公府设宴三日,款待一众亲朋世交。
除了西院萧敦一家,整个府邸里, 仍然洋溢着喜庆热闹的气氛。
萧放表面上整日忙着宴客, 暗中却指派了心腹的管事和幕僚,彻查陈氏放高利贷和亏空府银一事。
他手下人办事十分得力, 不过两三日, 就查得清清楚楚。
傍晚时分,萧放带着账册去见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靠在榻上,显得有几分疲惫之色。她只留了秦嬷嬷在屋里伺候, 其他人等都打发出去了。
萧放递上账册, 萧老夫人翻了一下,就合上了。
“眼睛花了, 看不清楚, 你说与我听听便是。”
萧放点头:“嗯,陈氏管家这几年,从公中亏空的银两,能查清楚的,有七千余两, 还有一千多两,账上看不出。”
萧老夫人脸色没什么变化。她早就知道陈氏手脚不干净,让陈氏管家, 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陈氏亏空的数额, 跟萧老夫人料想的差不多,她并没有过于吃惊。
“外面那些呢?”萧老夫人问。
“她放的高利贷, 本金加起来有四千多两。”
萧老夫人目光一凛,骂道:“不知深浅的东西。”
“年前, 我让赵管家把欠钱的人都找来,重新打借条,不收利息,只还本金。”萧放说。
萧老夫人叹口气,道:“是我老了,由着她胡作非为。咱们萧家世代忠良,如今靖国公府的名声,都被她糟蹋坏了。”
“母亲千万不要自责,是儿子没有管好府里的事,害得母亲跟着操心。”萧放说。
萧老夫人摆摆手:“你常年在外征战,哪管得了那么多。罢了,不说这些了。还钱的事,你叮嘱赵管家他们,万万不可强逼,实在还不上的,就当咱们做善事了。”
秦嬷嬷端起参茶,让萧老夫人喝了一口。
萧老夫人接着道:“新皇登基,景王摄政。咱们萧家虽然有拥立之功,可这些年,你握着兵权,又有战功,所谓树大招风,朝廷上不知多少人等着寻你的把柄。”
萧放恭敬地听着:“母亲说得是。”
萧老夫人停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道:“陈氏啊,当年定亲的时候,我就没看上,萧敦那个没见识的亲娘,非说他儿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定要娶一房泼辣能干的媳妇。那时候你爹还活着,我也不好多说,这才给萧家娶进来一个祸害。”
萧放默默听着,没有多话。依他对母亲的了解,萧老夫人定然已经有了处理萧敦一家的法子。
萧老夫人接着说道:“这几年,陈氏上不得台面,我又不好亲自出去走动,咱们跟京里这些世家大族的交情,都淡了不少。如今,你已续弦,何氏虽然出身不好,可到底是圣上封的二品诰命,你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
“是,儿子明白。”
秦嬷嬷给萧老夫人端起参茶,让她又喝了一口,把萧放案上的茶水也换上热的。
有丫鬟在门外请示,秦嬷嬷过去听了,回来问:“国公爷在老夫人这里用膳吗?”
萧老夫人摆摆手:“不必,让他回去吧,刚娶了亲,别冷落了人家。”
“母亲,我在这里陪您用膳吧。”萧放想表表孝心。
萧老夫人假装嗔怪地白他一眼:“知子莫若母,我还不知道你吗?”
“母亲,我……”萧放还想再争取一下,他可不想被萧老夫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算了吧,”萧老夫人打断他,“我一个老人家的饭菜,哪里够你吃得饱?”
她这么一说,萧放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接着说正事吧,”萧老夫人看着萧放,“萧敦那一家子,你有什么打算?”
萧放反问:“母亲有什么主意,儿子照办便是。”
萧老夫人思索了一会儿,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这些年,我总担心外人说我容不下庶子,亏待了他。可如今,陈氏如此嚣张跋扈,冥顽不灵,若继续留他们一家在京中,怕是终究有一日,拖累了咱们萧家。”
“母亲的意思,让他们回儋州老家?”萧放试探着问。
萧老夫人合了一下眼睛,微微点头。
她叹了口气,道:“儋州有祖宅,还有些田地,他们一家子回去,不至于没有生计。心萍心蕊那两个丫头,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若都是明事理的,在京中结两门好亲家,自然对家里有助益,偏偏那两个丫头心比天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京中有弊无利。就让她们都跟着回去,在乡里找两户本分的人家嫁了吧。”
萧放说:“母亲明鉴。”
他与萧敦虽是兄弟,可是一个嫡出,一个庶出,自小性情也不相投,两人之间没什么感情。
至于陈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一再欺辱何玉漱和萧惜惜,萧放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
所以,萧放对萧老夫人的决定,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想了想,说道:“陈氏从公中占用的那些钱,就不向他们讨要了,权当给他们盘缠了。”
萧老夫人点头:“这件事,尽快办吧,免得夜长梦多。对外面,就说要赶在年前,回老家祖坟祭祖。”
“是,儿子尽快安排。”萧放应道。
从萧老夫人房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萧放先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几步,又惦记起萧惜惜,于是折返脚步,去看萧惜惜。
萧惜惜正趴在榻上,把玩萧子规送给她的白玉九连环。
听丫鬟通报说国公爷来了,她一骨碌爬起身,朝门口跑去。
在一旁伺候的芊儿,见她没穿鞋就往外跑,赶紧捡起地上的绣鞋,追了上去。
“姑娘,穿鞋,小心着凉。”
萧放见萧惜惜裙裾飘飘地跑出来,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就想把她抱在怀里。
萧惜惜跑到近前,他才意识到,女儿已经快十六岁了,身量比她娘还高出半个头。
这么大的女儿,不能再抱在怀里了。他垂下手臂,有些失落伤感。
萧惜惜跑到萧放跟前,满脸惊喜,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彩:“爹爹,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外面冷不冷,你有没有冻着?”
萧放一脸慈爱的笑容,女儿虽然是大姑娘了,可那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
“爹不冷,你怎么没穿鞋?这孩子,急什么?”他虽然语气有几分责备的意思,心里却高兴得很。
芊儿和紫竹弯下腰,帮萧惜惜穿上绣鞋。
萧惜惜挽着萧放,坐到案边。丫鬟们捧上茶果。
萧放询问了几句萧惜惜的起居饮食,紫竹一一答了。萧放见她们都尽心伺候萧惜惜,很是高兴。
惦记着跟何玉漱一起用晚膳,萧放坐了片刻便走了。
院里的丫鬟婆子们有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国公爷几次,今日见国公爷亲自来看姑娘,越发觉得姑娘身份尊贵,不敢怠慢了。
萧放回到房中,何玉漱亲自服侍他换了衣服,又命厨房热了一遍饭菜。
夫妻俩吃着饭,萧放说起了萧敦一家的何去何从。
何玉漱仔细地问了一遍萧放和萧老夫人谈话的经过。
听完之后,她沉默了一会儿。
萧放是个有谋略的人,可在猜测女人的心思上,他就是个愣头青。
萧老夫人那些话,萧放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何玉漱听来,却处处都是机心。
陈氏这个人,自私跋扈,却又没什么心眼儿,根本就没有管家的能力。萧老夫人却让她管家,这就是捧杀啊!
这几年,陈氏做的那些事,萧老夫人不会不知道,可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攒足了陈氏的错处,一举把萧敦一家扫地出门。
何玉漱看得出,萧老夫人一生要强。萧敦这个庶子和他的生母,肯定是她一辈子的刺。不把这根刺连根拔了,她死都闭不上眼。
如今,错处在陈氏,萧老夫人既拔了刺,又没伤了自己和儿子的名声,真真是好手段。
何玉漱心里提醒自己,日后与萧老夫人打交道,要多多留心才是。
不过,她看得出,萧老夫人对萧惜惜是真心疼爱,这让她感到宽心许多。只要女儿不受委屈,她怎么着都行。
两人吃过饭,丫鬟婆子们进来收拾了碗筷。萧放回来得晚,又耽误这许多功夫,两人就寝时,夜已深了。
“二房一家走了之后,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辛苦你了。”萧放搂着何玉漱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就甘心受这份辛苦。”何玉漱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放笑着翻到何玉漱身上,“你喜欢鸡还是喜欢狗?”
何玉漱推他:“干什么,挺大个人,没正经。”
“我跟你,要什么正经。”萧放嘿嘿笑道,手脚不老实起来。
他是习武之人,年过四十仍然血气方刚,虽然何玉漱没过门的时候,两人也时常睡在一起,可那时住在小院,多有顾忌,总觉得放不开,不能尽兴。
如今两人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又住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萧放总算能彻底放开手脚了。
何玉漱柔弱无骨,推不动他,只能由着他摆布。被他弄得受不了,就用指节掐他:“哎呀,你轻点儿……”
萧放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生猛,何玉漱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一边叫一边继续使劲儿掐他。
折腾了半夜,萧放终于尽兴。何玉漱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哼哼着说:“你年轻的时候都没这样。”
萧放亲吻着她的脸颊:“我想了你这些年,劲儿都攒一块儿了。”
何玉漱拧他的腰:“瞎说,这还能攒着?”
萧放抱着何玉漱,笑作一团。
何玉漱想到刚才叫得声音那么大,外面守夜的丫鬟婆子们肯定能听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真是没脸见人。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萧放胸口。
第 42 章
萧敦一家在一个飘雪的清晨启程了。
萧放对这个庶弟虽然没什么感情, 却不是薄情之人,准许他们装了几车的家当,还带了十来个下人。
临行前, 萧放叮嘱萧敦, 回乡后,要本分克己的过日子, 切不可仗着哥哥在京城, 为非作歹,横行乡里。
萧敦说不出什么,只一味地答是是是。
一行车马离开靖国公府, 沿着街道出城。
陈氏和萧家姐妹坐在车里, 想想以后京城的热闹繁华,与她们再也没有关系, 有无数不甘和气愤, 却毫无办法。
萧心蕊在得知要被送去儋州后,自己偷偷地去求萧老夫人,表达孝心,要留在萧老夫人身边尽孝。
萧老夫人岂会看不出她的居心。起初见了她一面,回绝了她。后来连面也不见了, 只派婆子出来打发她走。
车里,萧心蕊边落泪边埋怨她娘:“都怪你,为了几个臭钱, 害了我们一辈子。”
陈氏不忿:“你个白眼儿狼, 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 整天吃好的,穿好的, 端着国公府大小姐的架子,没我那几个臭钱,你装得起吗?”
萧心萍哭唧唧地道:“爹说,到儋州老家,就让我们都在那嫁人,那个乡下地方,有什么好人家啊呜呜呜……”
萧心蕊想到自己原本该是进宫当贵妃的人,日后说不定只能嫁个种田的,更是伤心欲绝。
陈氏心里本来就憋屈,两个女儿又都责怪她,她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们两个,就是丫鬟的身子丫鬟的命,还真以为自己多高贵呢!人家院里那个,才是正牌的国公府小姐,谁把你们放在眼里过?趁早断了当娘娘当夫人的那些心思,自己什么货色,都撒泡尿照照。”
她这么一说,萧心蕊和萧心萍哭得更大声了。
萧敦听得心烦,冲着车里吼:“都别吵了,要死就死。”
他平日话少,这一嗓子吼出来,车里的女人都不敢出声了。
送走萧敦一家,何玉漱接手了家中事务。她是个精明人,又自己做过药铺生意,接管家业时没觉得太难。
可毕竟靖国公府百年基业,家大业大,人财物多到数不清。一连数日,何玉漱都跟府里的管家管事们忙碌着。
萧惜惜没有她娘管着,常常被子规子矩两兄弟带出去玩耍。很快,京城的官宦世家里就传开了,靖国公府有一位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小姐。
这话也传到了慕容烨耳中。
慕容烨觉得很骄傲,萧惜惜是他的人,被别人称赞艳羡,他自然高兴。可他更多的心绪,却是担忧。
过了年,萧惜惜就十六岁了。十六七岁的姑娘,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以萧惜惜的样貌和家世,恐怕靖国公府的门槛都能被踩平。
萧惜惜和他的关系,只是他们俩人私下里的。只要他们俩人的关系一日没有公开定下来,恐怕就会有无数人惦记着萧惜惜。
慕容烨想,得赶紧把萧惜惜娶回景王府,绝了那些人的念想。
这一日,慕容烨带领几位朝臣,在御书房与小皇帝商议朝政。萧放也在场。
小皇帝慕容止行年仅十岁,尚未亲政,朝中事务都由慕容烨做主。
慕容烨并不想长期把持朝政,他想早日把慕容止行教育成一代明君,造福百姓。
每次朝臣提出朝政上的问题,慕容烨都先考考慕容止行,问他有什么意见。
慕容止行对慕容烨既依赖,又惧怕。他很担心自己说得不好,慕容烨不高兴。
慕容烨喜怒不形于色,慕容止行猜不透他的心思,时常战战兢兢的。
朝臣们虽然对小皇帝行君臣之礼,可他们眼里只有景王殿下,朝中事务都以慕容烨马首是瞻。
将近晌午时分,议政告一段落。朝臣们告退,慕容烨和萧放走在最后。
正值隆冬,两人都披着狐皮大氅,走在御书房通往宫外的甬道上。
萧放唉声叹气:“咱们这位小皇帝啊,一点儿帝王的气概都没有,畏畏缩缩的,话都说不利索。”
慕容烨心里对小皇帝也不甚满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年纪还小,小时候又受过惊吓,再长大些看看吧。”
宫变那一年,慕容止行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太子,被乱箭射死,当时年仅六岁的慕容止行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后来,他被慕容烨救出来,藏在凉州,不能见人。直到慕容烨起事成功,拥立他登基称帝,他才重见天日。
萧放看了慕容烨一眼,见他眉头微锁,目光深沉,满脸的忧国忧民之色。
论气度,论城府,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慕容烨。萧放不懂,为何慕容烨不自己称帝呢?
慕容烨发觉萧放在看他,他侧头,与萧放对视一眼,便看出了萧放的心思。
“本王对皇位没兴趣,你们也不要动拥立本王的心思。”他冷冷地说。
他看向远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咱们在这争权夺利,打打杀杀,百姓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我们慕容家有愧于天下苍生。就让百姓过几年太平日子吧。”
萧放动容,躬身道:“殿下心系苍生,臣自愧不如。”
慕容烨摆摆手,继续向前走。
“我平日太忙,没功夫亲自教导皇上。子规子矩兄弟俩,都是常年在外征战的武将,有胆识有魄力,你安排一下,让他们常进宫陪皇上练练武,讲讲战场上的事,让皇上长长胆量。”
萧放:“是。”
两人又并排走了一段路,眼见快到宫门了。
慕容烨突然问:“惜惜最近还好吧?”
萧放一怔。除了自家人,外人不会这么叫萧惜惜,听慕容烨这么一叫,他觉得挺别扭。
转念一想,惜惜和慕容烨算是老相识。那时候,慕容烨还是邻居叶公子。萧惜惜与所谓的叶公子,颇为亲近。
慕容烨这么叫,倒也说得过去。
“她很好,整日里吃喝玩乐,别提多开心了。”一提到女儿,萧放的眉眼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过了年,惜惜就十六岁了,也该谈婚论嫁了。”慕容烨说。
他这么一说,萧放马上警惕起来。
让他两个儿子陪皇上练武没问题,要是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那可不行。
慕容烨还是叶公子的时候,萧放曾一度以为,惜惜对那位神秘兮兮的叶公子有了私情。
后来,得知叶公子就是慕容烨,他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在他看来,慕容烨有城府有手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一心扑在大事上,不会顾念儿女私情,即便需要女人,也不会喜欢惜惜这般单纯天真的小女孩儿。
至于萧惜惜,在他这个当爹的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
这两人,凑不到一块儿去。
今日,慕容烨突然提到萧惜惜的婚事,萧放一下子冒出来的念头是,该不会让萧惜惜嫁给小皇帝吧?
为了让小皇帝坐稳皇位,娶他靖国公最疼爱的女儿为皇后,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
想到这里,萧放忙说:“惜惜还小,不着急。再说,她和她娘在外流落多年,如今才和我团聚不过几日,我不会让她嫁人的。”
慕容烨停了脚步,看向萧放:“可是,姑娘大了,总归要嫁人,你这当爹的,应该趁早给她寻个好归宿。”
话说到这里,萧放越发坚信,慕容烨想劝他把萧惜惜嫁给小皇帝。
他急得想跺脚:“我们萧家已经有一个女儿毁在皇家了,还要让我们再搭进去一个女儿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烨不解,“惜惜跟萧敏怎么会一样呢?”
提到萧敏,萧放更是难以释怀。
隆冬腊月,别人家儿女团聚,萧敏却只能独自住在荒山古庙,一世不能见人。
如果将来惜惜也落得这般下场,他怕是要心疼死。
“惜惜不嫁人,谁也不嫁,我这个当爹的,养她一辈子。”萧放斩钉截铁地说。
慕容烨见他如此固执,不好再说下去,只好说:“此事从长计议。”
远处,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喊:“景王殿下,请留步!”
此人是杨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名叫崔顺。
慕容烨停住脚步,等崔顺跑到近前。
崔顺气喘吁吁地行了礼,说:“殿下,太后娘娘说,您若不忙,请您到安寿宫一趟,有事相商。”
萧放朝慕容烨拱拱手:“既然太后娘娘找殿下,属下先行告退了。”
慕容烨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放一眼,没有多说。
萧放走后,慕容烨跟着崔顺,前往安寿宫,去见杨太后。
杨太后是慕容止行的生母,原本是太子妃。当年,慕容烨把他们母子一并从宫里救出,后来,又一并迎回宫中。
杨太后没当过皇后,从太子妃直接变成皇太后。
听到太监通传的声音,杨太后迎出来,在她身边,跟着她的妹妹杨凌霄。
杨太后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端庄秀丽,她妹妹杨凌霄比她瘦小些,眉眼清秀单薄,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
宫变那年,杨太后和儿子慕容止行被慕容烨所救,此后几年虽然藏匿着不能见人,却衣食无忧,没吃过什么苦头。
杨凌霄却遭了不少罪。慕容衍以谋反之罪,将杨家老少都流放到岭南之地。
直到慕容止行即位,慕容烨整顿朝纲,杨家才得以平反昭雪,回到京城。
听到慕容烨的脚步声,杨太后急忙回头,看看杨凌霄的衣衫,又看看她的发饰妆容,确认过没有任何纰漏。
“你不必害怕,他那样的人,肯定不喜欢胆小怯懦的女子。”杨太后低声说。
“嗯。”杨凌霄咬了一下嘴唇,目光中透出志在必得的坚定。
第 43 章
杨太后很清楚, 他们母子就是慕容烨的傀儡。朝中大事都是慕容烨说了算,百官眼里只有景王,没有皇帝。
或许哪天慕容烨一时心血来潮, 就废了小皇帝, 自己坐上龙椅。
经历过四年前那场宫变,亲眼看到她的太子丈夫被乱箭射死, 杨太后怕悲剧再一次发生在她唯一的儿子身上。
为了稳住慕容烨, 她想到了联姻这条路。让杨凌霄嫁给慕容烨,慕容烨就成了杨家的女婿。既是一家人了,总会有所顾忌。
听到慕容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太后迎出来。杨凌霄紧跟在她身后。
慕容烨在殿门口停住脚步。他并不喜欢与杨太后打交道, 可杨太后虽然贵为后宫之主,却常常没有主见, 宫里的大小事务都要问过慕容烨才拿主意。
慕容烨以为, 杨太后今日找他,大概又是宫里有什么事,她不敢定夺。
慕容烨的眼神在眼前这对姐妹身上扫过,没有停留,径直问:“太后找臣何事?”
杨太后早已想好理由, 说:“皇帝近日读书习武,十分刻苦,他年纪还小, 本宫担心他过于劳累, 坏了身子骨,想问问景王殿下, 能否跟两位太傅说说,功课安排的少一些。”
慕容烨脸色不变:“皇上的功课, 臣都看过,不算过于繁多,若是皇上觉得劳累,休息一两日便可。”
杨太后笑笑,温声道:“既然景王觉得无碍,那自然是无碍,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
她说慕容止行的功课繁重,本来就是随便想到的理由,慕容烨不同意,她也不计较。
杨太后与慕容烨说话的时候,杨凌霄站在杨太后身侧,微垂着头,心跳得厉害。
刚才慕容烨走过来的时候,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喘不过气来了。
虽然早就听说景王殿下是人中龙凤,生得极为俊朗英武。她自己也想象过景王殿下的模样,可今日一见,她方才觉得,景王之玉树琼枝,气度不凡,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这世间的男子,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景王这般完美的了。如果能嫁给景王,这辈子才不算白活一场。
杨太后回身,拉着杨凌霄上前一步:“这是我妹妹,小字凌霄。”
杨凌霄抑制住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款款下拜:“臣女凌霄见过王爷。”
慕容烨微点了一下头,道:“太后没别的事,臣先告退了。”
杨太后见慕容烨丝毫没有多看杨凌霄一眼,不由有些慌乱,忙说:“本宫与凌霄亲厚,日后想让凌霄多到宫里走动。”
慕容烨神色平淡:“太后做主便是。”
他说完,便躬身一礼,转身走了。
杨太后愣怔了一会儿,叹口气:“景王的心思,太难猜了。”
她看看杨凌霄:“也不知道他对你,是不是中意?”
杨凌霄愣了一会儿神,心情渐渐恢复平静。她看了一眼慕容烨消失的方向,缓缓说道:“就算现在不中意,以后也会中意的。”
杨太后听她这么说,眼神亮了亮,微笑道:“看来,你对景王倒是很中意。”
杨凌霄没有表现出少女被猜中心事的娇羞,而是开始琢磨起计策来。
“姐姐,你让宫里的人多打听打听,景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都去哪里?”
杨太后点头:“这事好办,我命人去打听便是。平日里,他常到宫中与皇上议事,你在宫里住着,找机会多与他相见,说不定就能日久生情。”
杨凌霄轻咬了一下嘴唇,点点头。她心想,她身为大家闺秀,却因为家族被流放,吃了好几年的苦头。如今,也该苦尽甘来了吧。
景王不但身份尊贵,而且有勇有谋,嫁给景王,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苦了。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景王的模样。
慕容烨一到安寿宫,看到杨太后姐妹俩,就明白了她们的心思。
他不想与杨家联姻,对杨凌霄也没兴趣。杨太后这个女人,懦弱无能,掀不起什么风浪,慕容烨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心里想的还是刚才萧放的态度。有萧敏的前车之鉴,让萧放同意把萧惜惜嫁给他,怕是不容易。
此事也不能强求,毕竟将来要叫他一声岳父,不能撕破脸。
回到府里,他吩咐心腹,查一查萧敏的过往。要想娶萧惜惜,得先让萧放解开萧敏这个心结。
傍晚时分,萧惜惜去给萧老夫人请安。
一进院门,便有嬷嬷告诉她,国公爷和夫人都在老夫人屋里说话。
萧惜惜一听她爹娘都在,很是高兴,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进屋,身后的丫鬟们紧紧跟着。
到了萧老夫人房门口,只有紫竹跟她进了堂屋。萧老夫人屋里的丫鬟进去通禀,紫竹帮萧惜惜脱下斗篷,又给她的手炉里重新装了炭。
萧老夫人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快让她进来,外面凉。”
门帘挑起,萧惜惜进了屋。
屋里暖意融融,香气袅袅,几株腊梅插在瓷瓶中,含苞待放。
“祖母,爹爹,娘!”萧惜惜兴冲冲地喊着人。
一进屋,她却发觉,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萧放和何玉漱的脸上都没有笑容,萧老夫人正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
看到这副景象,萧惜惜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
“娘,你们怎么了?”萧惜惜怯生生地问。
萧老夫人放下帕子,招手唤萧惜惜:“看把孩子吓得,惜惜不怕,没事,没事。”
萧惜惜看看她爹,又看看她娘,朝萧老夫人走去,坐到萧老夫人身边。
“祖母,您怎么哭了?”萧惜惜关切地看着萧老夫人。
萧放在一旁说道:“快过年了,天气又冷,你祖母惦记着你姑母。”
“她不能回京,我想去山里看看她,陪她住几日,你爹娘不让我去。”萧老夫人说,带着几分赌气。
何玉漱说:“三九隆冬,正是冷得时候,山里怕是更冷,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啊。”
萧老夫人叹口气,眼睛又湿了。她何尝不知道,何玉漱说得有道理,可是一想到萧敏独自住在深山的庙里,她就心疼得不行。
萧惜惜乖乖地坐在一旁,眨巴了几下眼睛,说:“祖母身体吃不消,我身体很好,我去山里看望姑母吧。”
她话一出口,屋里众人齐齐看向她。
萧惜惜接着说:“我上次见了姑母一面,回来后一直都很想她。”
萧放看了何玉漱一眼,见她神情虽有几分犹豫,却不是决绝地反对。
“这样也好,”萧放说,“敏儿独自在山里住了多日,孤苦伶仃,惜惜这般讨人喜欢,去了敏儿一定高兴。”
萧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敏儿跟惜惜很是投缘,惜惜大了,也该出门历练历练。”
何玉漱还有几分犹豫之色,她恨不得女儿日日都在她身旁。
“娘,你就让我去吧。”萧惜惜朝她娘撒娇。
萧放朝何玉漱笑道:“你放心,我让子矩送她过去,再多派些护卫随从,不会有事的。”
何玉漱看看萧惜惜,见女儿一脸企盼,只好说:“那惜惜就去陪姑母住几日吧。”
萧惜惜小脸儿笑开了花:“谢谢娘。”
何玉漱道:“你去了之后,不要调皮,不要惹姑母生气。”
“我不会的,我可乖呢!”萧惜惜笑道。
萧老夫人面色有几分不悦,但是很快遮掩过去,对何玉漱说:“惜惜这次过去,给敏儿多带些吃穿用度的东西,再拉两车炭过去,你准备好了,抄个单子给我过目。”
何玉漱点头:“是,母亲。”
萧老夫人又对紫竹说:“你主子头一次自己出门,你把出门带的衣裳用品都备好,也抄个单子给我过目。”
“是,老夫人。”紫竹恭敬答道。
说了一会儿话,萧老夫人看着有些乏了,萧放一家便告退出来,各自去准备萧惜惜出门的一应事务。
人都走了,萧老夫人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秦嬷嬷带着两个大丫鬟端来茶点,摆在案上,温声问:“老夫人心里不痛快了?”
萧老夫人哼了一声,道:“何氏这个人,养不熟啊,亏着放儿对她一片真心。”
秦嬷嬷不解:“老夫人,这话怎么说起来的,您前几日不是还夸赞夫人,说夫人脑子好使,管家管得周到呢!”
萧老夫人垂着眼,喝了一口参茶,道:“你没看见刚刚,我都说了,让惜惜去庙里陪敏儿住几日,她还在那里百般作态,一脸的不情愿。哼,终归是小家子气,没有大家闺秀的教养,惜惜日后可不能像她这样。”
秦嬷嬷笑道:“孩子是娘的心头肉,依老奴看,咱们夫人也是疼爱惜惜姑娘,一时舍不得,没领会老夫人的心思。”
萧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轻叹口气,道:“过了年,惜惜就十六岁了,我十六岁那年,就嫁进萧家,当一大家子的主母了。惜惜啊,什么都好,就是被她娘养得太过单纯,像是长不大似的。”
秦嬷嬷侧坐在榻边,给萧老夫人揉着腿,说道:“咱们惜惜姑娘,是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日后,寻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婿,兴许一辈子都不被世间这些俗事所累呢。”
提到萧惜惜,萧老夫人眼角露出笑意:“真得给我这乖孙女寻一户好人家,万不能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主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便黑下来了。
主院里,下人们刚刚撤下晚饭,何玉漱便又拿起账本,就着烛火看起来。
萧放坐在一旁,见烛火不甚明亮,便走到内室,将床榻旁的九枝铜灯拿出来,一一点上,厅堂里一下子亮如白昼。
何玉漱看着萧放一笑,说:“我这几日梳拢了一下田产和商铺码头,发觉今后每年至少还能增收万两。陈氏管家这些年,你们少赚了不少银子。”
萧放自小锦衣玉食,对钱财不甚在意,可听何玉漱这么一说,还是十分高兴:“我不光娶了个好媳妇儿,还娶了一个财神爷啊。”
何玉漱面露得色:“你命好,才能娶到我。”
萧放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他又向前凑了凑,陪着小心说:“母亲让你把给敏儿的东西给她过目,不是对你不放心的意思,你不要计较。”
何玉漱斜撇了他一眼:“你当我是那些小肚鸡肠的妇人吗?”
萧放忙说:“你当然不是。”
何玉漱合上账本,道:“我看出来了,母亲最疼爱的孩子,一个是小姑,一个是惜惜,凡是关乎她们二人的事,她必是要亲自过问的,我不会计较那些。”
萧放笑得合不拢嘴,也不顾在厅堂里,当着下人们的面,一嘴巴亲在何玉漱脸颊上:“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何玉漱又气又羞,在他身上一顿乱捶。
第 44 章
萧惜惜出门这一日, 天空飘起雪花,靖国公府的朱檐碧瓦、亭台楼阁都铺上一层皑皑的白雪。
萧子矩从衙门告了假,一早带着随从等在大门口。
萧惜惜裹着大红镶毛领的斗篷, 戴着兜帽, 被人群簇拥着,从府门出来。
萧放和何玉漱亲自到门口来送她。何玉漱还是不放心, 怕她冻着饿着, 拉着她的手,一直叮咛。
萧放听了一会儿,觉得何玉漱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话, 便走到萧子矩身边。
“爹!”萧子矩声音欢快。他是贪玩儿爱闹的性子, 平日里最不喜欢去衙门对着咨文案卷,今日得了送妹妹出门这个差事, 高兴得合不拢嘴。
“路上一切小心, 不要节外生枝,见了你姑母,不要乱说话惹她伤心。”萧放叮嘱他。
“是,爹。”萧子矩恭恭敬敬地答道。
萧放点点头。他对萧子矩还是很放心的,毕竟跟着他征战多年, 见过很多大阵仗。
萧放回头,催促道:“惜惜,快上车吧, 晚了怕是路上天就黑了。”
何玉漱一听, 也不敢再耽搁,拉着萧惜惜来到车前。
两名车夫上前扶着马头, 萧子矩放下脚凳,紫竹和芊儿搀着萧惜惜, 上了马车。
萧惜惜这次出门,只带了紫竹和芊儿两个贴身丫鬟,对外只说去荐福寺上香。
萧敏还活着这件事,府里只有主子身边的心腹下人知道。
萧惜惜推开马车的窗帘,跟她爹娘摆手:“爹爹,娘,快回去吧,天气冷,别着凉了!”
何玉漱和萧放又送出去几步,马车走远了才折返回来。
何玉漱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萧放搭着她的肩膀,温声劝慰道:“不过三五日,惜惜就回来了,你不必挂心。”
何玉漱鼻子发酸:“惜惜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我。”
萧放道:“我也舍不得咱闺女,等惜惜这趟回来,咱们就把她留在身边,哪里也不去了。前两日我还跟景王说,咱们惜惜以后不嫁人,我养她一辈子。”
何玉漱错愕:“啊?不嫁人?这……这话怎么说的呢?”
要知道,何玉漱当初给萧惜惜进京寻父,就是为了萧惜惜将来能嫁一户好人家。现在萧放突然说,不让萧惜惜嫁人了,何玉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萧放微皱了皱眉,道:“那天在宫里,景王突然问起惜惜的婚事,我猜测,他为了小皇帝坐稳皇位,想给小皇帝订一门有势力的姻亲,所以眼光瞄上了咱们家。”
何玉漱变了脸色:“那可不行,惜惜决不能参与到那些皇权的争斗中。”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同意。我已经有一个妹妹被他们慕容家害惨了,万万不能再把我的女儿搭进去。”
何玉漱若有所思:“所以,你跟景王说,不让惜惜嫁人?”
萧放点头:“我当时那么说,是为了打消景王的念头,可回过头来一想,我还真舍不得让惜惜嫁出去。你们才回到我身边,又要让惜惜跟我分开,我怎么舍得啊!”
何玉漱面色缓和下来,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当爹爹的,倒成了女儿奴。”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内院。萧放见没有外人,便搂住何玉漱:“我不但是女儿奴,还是老婆奴呢!”
何玉漱嫌弃地推他:“说女儿的终身大事呢,你正经些!”
萧放手还搂在何玉漱腰间,笑道:“你说,你说。”
何玉漱白了他一眼,说:“女儿大了,总归要嫁人的,只是嫁个什么人,咱们做爹娘的,要多花些心思,最重要的,不能让女儿吃亏受欺负。”
“干脆选个上门女婿吧,有我看着,谁也不能欺负咱们闺女。”萧放说。
何玉漱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
萧惜惜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国公府,向城门进发。
新帝登基后,靖国公有拥立之功,在京城的地位越发显赫。沿路的百姓听说靖国公府的公子小姐出门,纷纷在路边驻足围观。
“那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啊,咋生得如此白净,像个大姑娘似的?”
“你小声些,那位是二公子,听说天生神力,武功盖世,杀敌无数呢!”
“啧啧,真看不出!”
“那车里的是靖国公府的小姐吧?我听说是外室生的?”
“哎哟,人家那可是大户人家,外室生的也尊贵的很呢!”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萧惜惜在车里,隔着厚厚的门帘和车帘,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她早晨起得早,这会儿在车上一晃悠,眼皮就打起架来。
紫竹在长榻上铺好厚厚的皮褥,说:“姑娘,您躺着歇会儿吧,还得走上大半天呢。”
萧惜惜真的困了,嗯了一声,便躺下睡了。芊儿和紫竹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守着她。
紫竹隔着车帘叮嘱车夫:“走得稳些,姑娘歇下了。”
两个车夫在外答应一声,勒着马缰绳,稳住步伐。
靖国公府的车队护从本就人多,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道路显得十分拥挤。
萧子矩吩咐小厮:“让看热闹的百姓散散,小心咱们的马,别踩了人。”
迎面过来一辆马车,车边跟了两个仆从。马车装饰虽不华丽,却也看得出是官宦人家。
因为道路被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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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的人占了,那马车不得不靠边让路,等靖国公府的人过去,才重新走上正路。
萧子矩见马车车门关得严实,料想是哪家的女眷,自己上前说话多有不便,于是没有停步,只对那家的车夫扬了一下马鞭,算是致谢。
那辆马车里,坐得是杨凌霄和她的贴身丫鬟晓荷。
杨凌霄拉紧车帘的缝隙,车里瞬间阴暗下来。
刚才,她通过这点缝隙,把外面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晓荷不忿道:“姑娘,您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竟然主动给他们让路?”
杨凌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丫鬟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出声了。
过了半晌,杨凌霄吐了一口长气,冷冰冰说道:“你一个小丫鬟,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口不择言地乱说话。你死不死的不要紧,连累了我们杨家,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晓荷吓得大气不敢出,低声嗫喏道:“奴婢错了,二姑娘。”
她从小就在杨凌霄身边伺候,又跟着她来去岭南之地,同过甘,共过苦,可是她一直都摸不清杨凌霄的脾性,不知她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
其实,晓荷说中了杨凌霄的心事,可她不喜欢被一个丫鬟看穿心思。
靖国公府的车马通过之后,看热闹的百姓散去。杨凌霄催着车夫赶路,一路赶往宫城。
杨太后给她传了消息,景王今日进宫与皇帝议事。
杨凌霄要抓紧一切机会与景王相见,让景王对她产生好感。
自从上次在安寿宫见过一次慕容烨,杨凌霄的脑海,就被慕容烨的身影占据。
她劝自己,不要时时都想着他,可却控制不住心绪。看到一花一树,一茶一碗,她都会想到如果慕容烨在这里,会不会喜欢,会说些什么。
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景王,杨凌霄手心出汗,指尖儿发凉。
刚才她的马车被靖国公府的人挤到路边,她觉得很晦气,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快,告诫自己要端庄得体,万万不能露出小家子气。
到了宫里,杨凌霄先去了安寿宫,见到杨太后。姐妹俩躲进寝殿,屏退宫人,小声计议着。
杨太后说,南方遭了旱灾,百姓流离失所,日子过不下去了,景王一早进宫,就是跟皇上商议如何应对旱灾的事。
“我派了小太监去守着,他们那边议完事,就回来知会我。”
杨太后打量了一番杨凌霄的妆容鬓发,说,“景王出宫,一般都从御花园西苑那边横穿过去,你一会儿就在他必经之路处等着。”
杨凌霄抿着嘴唇点点头。
杨太后与杨凌霄是嫡亲姐妹,从小看着她长大。杨凌霄虽然经常喜怒不形于色,可她却瞒不过杨太后。
今日杨凌霄一进她的安寿宫,杨太后就觉察出她似乎不太高兴。
“是不是有什么人,惹你不痛快了?”杨太后问。
杨凌霄勉强一笑:“没有,哪有什么人惹我。”
杨太后嗔怪地白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吗,有什么心事,都憋着不说,自己生闷气。”
见杨凌霄垂着头,只管拨弄衣裙上的飘带,杨太后向前凑了凑,靠近她,道:“你还信不过我这个亲姐姐吗?”
杨凌霄抬头,对上杨太后的眼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来的路上,遇见靖国公府的公子和小姐出行,排场大得很,我被挤到路边,等了好久。”
杨太后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杨凌霄接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忍不得的事,只是再怎么说,咱们家是皇亲国戚,他们理应谦让,真不知道,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皇家了?”
杨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拉过杨凌霄的手:“是我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杨凌霄忙摇头:“不是,姐姐,您说什么呢,这明明是靖国公自认为功高震主,目中无人。”
杨太后起身,踱步到窗前,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说的没错,靖国公的确是有拥立之功,可是身为臣子,扶保圣主,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他眼里没有咱们杨家,就是没有皇上,这样的臣子,留不得。”
杨凌霄眼中光芒一闪,可随即又暗了下去,小声道:“可是,父亲和兄长在朝堂都说不上话,靖国公根基深厚,咱们如何能扳倒他呢?”
杨太后转身,看向杨凌霄:“你嫁给景王之后,我们杨家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了,再过两年,皇上亲政,朝堂之上,哪里还有他靖国公的位置。”
杨凌霄在姐姐的注视下,心里的信念更加坚定。为了自己,为了家族,她只能成功。
第 45 章
萧惜惜的车队出城后, 转入官道。
萧子矩看看天色,不见放晴。他担心雪越下越大,便一马当先, 带领车队加快了速度。
刚走出不远, 就遥遥看见官道前方,有两人骑马挡住去路。那两人身上落满雪花, 看样子已等了许久。
萧子矩目力极佳, 一眼就看出前面骑着白马,身穿锦裘的人是李济,后面跟着他的小厮。
近些日子, 京城几乎人人皆知, 淮阳候世子李济痴迷萧惜惜,常常想方设法打听萧惜惜的出行路线, 在必经之处守候, 只为了见佳人一面。
萧子矩与李济家世年龄相当,原本与他玩得不错,可自从知道李济觊觎自己的妹妹,他现在一看到李济,就气不打一处来。
萧子矩纵马疾驰, 激起一片雪雾。一直到李济面前,他才猛勒缰绳,久经沙场的烈马嘶鸣一声, 前蹄高高抬起。李济主仆吓得调转马头, 后退了几步。
李济自小养尊处优,人人恭敬, 若是旁人这般吓他,必定要理论一番的。只是自从他迷上萧惜惜, 见了萧家人,不自觉就矮了半头。
“子矩,你别吓我。”李济语带哀求,“我听闻惜惜出城,特来送送她。”
天气寒冷,他已等了快两个时辰,说话时觉得嘴都冻僵了。
萧子矩纵马横在他面前:“闪开,我们急着赶路,我妹妹不愿见你。”
“子矩,我等了两个时辰,都快冻成冰柱子了,你就让我见惜惜一面吧,就一面,我跟她说两句话就好。”李济苦苦哀求。
萧子矩扬起马鞭:“你少废话!快闪开!”
李济却不想白白挨冻,他迎着马鞭上前,心想宁可挨萧子矩一鞭,也要见到萧惜惜。
两人纠缠时,萧惜惜的车队已赶上来。
眼见萧子矩的马鞭就要落下,萧惜惜在车内喊了一声:“二哥哥。”
萧子矩的马鞭堪堪收住。他白了李济一眼,调转马头,回到萧惜惜车前:“惜惜别怕,哥哥帮你把他赶走。”
萧惜惜沉吟了一下,软软地说道:“二哥哥,你让他过来吧,我与他说两句话便是。”
萧子矩一愣:“你当真想跟他说话?有哥哥在,惜惜不必委屈自己。”
萧惜惜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阴雪天气,似乎在这一刻都放晴了。
“二哥哥,你放心,我没有委屈自己,我只是想跟他说说清楚。”
萧子矩点头:“那好,我让他过来,他若言语冒犯你,你就喊哥哥过来,我打得他找不着牙。”
萧惜惜抿嘴笑着点头。
李济远远看着萧惜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好像生怕一眨眼,萧惜惜就凭空消失了。
萧子矩冲他抬抬手,李济赶紧打马奔过来。萧惜惜愿意见他,冻这两个时辰,真值了。
等他赶到近前,萧惜惜已放下车帘,明媚面孔隐入车内。李济有一丝失望,加之冻了半日,又被萧子矩一通惊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委屈。
“惜惜,我在此处等了你半日,只为见你一面。”
萧惜惜躲在车中,沉默不语。
李济又道:“你此去荐福寺,路上寒冷,我特地带了一个紫铜手炉给你。”
“李世子。”萧惜惜在车内开口。
“哎,我在。”李济连忙答应。因隔着厚厚的车帘,萧惜惜又是软软糯糯的声音,李济屏声静气,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我家中什么都有,你不必送东西给我。还有,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你不要再等我,去找一个也喜欢你的姑娘吧。”
萧惜惜虽然生性天真,可自从进京以来,经历过诸多事情,又与慕容烨有了肌肤之亲,在男女之间的感情上,也有了自己的主张。
以前李济追求她,她只想躲闪,现在她渐渐体会到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感受。若是求而不得,必定是十分难过的事。
她不讨厌李济,不想让他因为喜欢自己而难过。所以,刚才见李济等在那里,就想跟李济说清楚,让他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感情。
毕竟,除了慕容烨,她不可能喜欢别人。
李济如坠冰窖。他冻了这半日,都不如萧惜惜说的几句话让他彻骨寒冷。
“惜惜,你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可能?你才刚来京城半年多,怎么可能?那人是谁?”李济急促地问。
萧惜惜还没有与靖国公相认时,李济就已经见过她了。他自诩京中子弟翘楚,想不通萧惜惜放着他这样的大好青年不青睐,竟然喜欢别人。
萧惜惜犹豫了一下。她想让李济死心,可又不愿说出慕容烨,于是道:“他是开染坊的生意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李济更吃惊了,大声道:“开染坊的生意人?惜惜,你是名门闺秀,怎么能与那些贩夫走卒为伍?”
他这么一说,萧惜惜不高兴了。该说的话都说了,她不想再理李济,提高声音喊萧子矩:“二哥哥,咱们走吧。”
萧子矩答应一声,扬起马鞭过来驱赶李济:“走开走开,别挡着我们赶路。”
李济主仆被赶下官道。萧惜惜的车队压着积雪,咕噜噜向前行去。
李济立在风雪中,久久不能动弹。
紫竹和芊儿一直陪在萧惜惜身边,见那淮阳候世子到底还是把姑娘惹恼了,不由又是热茶又是糖糕的,紧着哄萧惜惜高兴。
萧惜惜到底小孩子心性,过了一会儿也就不气了。只是刚刚提起慕容烨,她不免又泛起几分相思之情。掰着指头算算,确是已有数日没有见到他了。
等从姑母那里回来,要去见一见他。想到慕容烨,她小脸儿泛起红晕,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
紫竹不知道萧惜惜与慕容烨的过往,方才听萧惜惜说有喜欢的人,还是个开染坊的,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富贵人家的姑娘,可从不敢张口闭口说自己有喜欢的男子,更何况还是个商贩。
紫竹到底在萧老夫人身边多年,心里震惊,面上却不显,只在心里暗暗盘算,自家姑娘性情单纯,万万不能被腌臜男人骗了。
芊儿倒是早已猜出,姑娘喜欢的人,就是以前住在邻家小院的叶公子。只是此事事关萧惜惜的名誉,她打死也不敢随便乱说。
慕容烨与小皇帝和几位臣工议完事,从御书房出来,与往常一样,从御花园西苑一带出宫。
有心腹侍卫跟上来,向他报告萧惜惜出城事宜。萧惜惜如何出城,路上如何遇到李济,一字不漏地落入慕容烨耳中。
当听说萧惜惜声称喜欢一个开染坊的生意人时,慕容烨因为南方旱灾紧锁的眉头,难得地舒展开来。掩在大氅里的手紧了紧,太想她了,真想把她抱在怀里亲一亲。
他吩咐侍卫:“淮阳候世子李济,雪天出行,不慎落马,摔折了腿,需卧床静养三月。”
侍卫领命而去。
慕容烨脚步匆匆,正穿过一道门廊,忽听廊后有女子说话声音。
“我从岭南回京,一路上看到百姓疾苦,心中十分不忍,如今又赶上旱灾,怕是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女子说话时,语带悲切,忧国忧民。
“姑娘,你菩萨心肠,日前已在府中筹集了不少银两,送往南地。”
“……”
两人还在说着什么。慕容烨微皱了下眉头,没有驻足,径直走了。
南地百姓水深火热,此女却借此由头,意欲讨他的欢心。这般技俩,当真令人生厌。
杨凌霄听着慕容烨的脚步声渐远,转过门廊,怔怔地看着慕容烨的背影消失。
她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给慕容烨听。按照她的预想,刚才慕容烨听到她说的话,应该会停下脚步,赞叹她虽是闺阁女子,却心念苍生,与那些寻常女子不同。
可慕容烨却像没听到似的,一步没停的走了。
杨凌宵气恼地责问丫鬟晓荷:“你刚才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小了?”
晓荷吓得一惊:“奴婢按照姑娘教得说的,跟在太后娘娘宫中排演时说得一样。”
杨凌宵一跺脚,往杨太后宫中去了。
日暮时分,大雪渐停,萧惜惜一行到了观水禅院。萧敏没想到他们兄妹突然来了,一时间十分高兴。
萧子矩带领护卫们卸车,刘嬷嬷直叹道:“月前送过来的碳还有一车没烧完,米肉菜果也还积存着。”
萧敏对萧子矩说:“回去告诉你父亲和祖母,我在这里很好,让他们不必记挂。”
萧子矩应下了。
萧惜惜要留在观水禅院住上几日。翌日一早,萧子矩便启程回京了。
萧敏曾经怀过一个女儿,尚未足月便小产了。后来,她没再怀过自己的孩子。
萧惜惜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她自从见过萧惜惜一面,就把萧惜惜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看待。此番萧惜惜前来看她,她倍感欣慰。
萧惜惜与萧敏亦是十分亲近。她本是爱玩闹的性子,可住在清幽的禅院里,每日与萧敏读书习字,弹琴作画,竟过得有滋有味。
转眼过了四五日,萧敏虽然舍不得萧惜惜,可也知道,不能一直把她留在禅院。算算时日,一半日的,萧子矩就该来接萧惜惜了。
这一日,萧敏正教萧惜惜抚琴,忽听门外车马喧哗声。
刘嬷嬷闻声去开门:“是二爷到了吧?”
大门打开,却没听到萧子矩跳脱的声音。良久,一道清冷持重的声音响起:“慕容烨求见萧姑娘。”
“景王殿下?”
“叶公子?”
萧惜惜与萧敏都是一惊。
第 46 章
萧惜惜听到慕容烨的声音, 从吃惊到喜悦,不过一瞬间。她转身,提起裙子就奔了出去。
刘嬷嬷立在门口, 看着门外的贵客, 正不知如何应对,就见萧惜惜一袭绯红的衣裙, 从门廊里飞奔出来, 直奔景王。
景王竟然张开手臂,萧惜惜直扑进他怀里,景王抱起她转了两个圈, 萧惜惜发出银铃般的喜悦笑声。
紫竹拿着萧惜惜的披风追出来, 萧敏也来到门外,众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你怎么来了?”萧惜惜搂着慕容烨的脖子, 抬头看他。因为突然的喜悦, 她的眼睛明亮,如夜空最灿烂的星。
当着这么多人,慕容烨不能亲吻她,只温声笑道:“我来接你回京。”
紫竹最先反应过来,想上前给萧惜惜披上大氅, 看仔细一看,萧惜惜整个人都已经裹进那人的大氅里。她踯躅着没有上前。
萧敏也反应过来。她轻咳一声,微微福身:“不知景王殿下驾到, 有失远迎。”
随后面色挂上几分严厉, 看向萧惜惜:“惜惜,过来。”
再怎么说, 萧惜惜还是没定亲没出阁的姑娘,与男子那般亲昵, 终归不妥。
萧惜惜刚才过于兴奋,才一时忘乎所以。这时发觉自己被这么多人看着,也羞红了脸。
她松开慕容烨。紫竹忙上前给她披上披风。
慕容烨被萧敏迎进禅堂,随从车马都候在大门外。
萧惜惜一直不知道慕容烨的身份,这时有几分惊异:“姑母也认识叶公子吗?您刚才叫他什么?”
萧敏对于慕容烨曾经与萧惜惜比邻而居一事,略有耳闻,只是一没想到萧惜惜与慕容烨竟然有情,二没想到萧惜惜竟然不知道慕容烨的真实身份。
她虽然一向敬畏慕容烨,这时却不免有几分气恼。
慕容烨见萧敏脸色不好看,猜到她作为萧惜惜的长辈,大概以为自己骗了萧惜惜。
“惜惜,我与你姑母是旧识,今日过来,有几句要紧的话跟你姑母说,你先出去,等我片刻。”慕容烨说。
萧惜惜满眼惊疑,却乖乖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刘嬷嬷奉了茶,也退出去了,禅堂里只剩下慕容烨与萧敏。
刚才慕容烨抱着萧惜惜的场景,在萧敏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眉头微皱,面色冰冷。
慕容烨却不理会她:“我有两件事问萧姑娘。”
他这一开口,萧敏不免又是一惊。
萧敏曾是慕容烨的四嫂,只是慕容衍死后,这层关系就不存在了。他称呼萧敏为萧姑娘,是把萧敏当成未嫁女相待。
再看慕容烨,已全然不是刚才面对萧惜惜那般如沐春风,温言软语,而是凛冽如出鞘利刃,周身散发寒冷的冰芒。
这才是萧敏曾经认识的慕容烨。原来,他的温柔宠溺,只对着萧惜惜一个人。
“景王殿下但问无妨。”萧敏道。她在宫中日久,猜测慕容烨也许要问她宫中旧事。
“第一件事,你还想不想与吕昭楠再续前缘。”慕容烨平静地问。
“啊?”乍然听到吕昭楠的名字,萧敏脑子一懵。这个人,她已经埋在心底十几年,原本以为,此生再不会听闻任何他的消息。
思绪翻涌,她脱口而出:“景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你被赐婚给慕容衍后,吕昭楠辞官避世,远离京城。多年来,他一直行医为生,至今未娶。宫里传出你的死讯后,吕昭楠当场口吐鲜血,一夜白头。”
慕容烨看一眼萧敏的神色,继续道:“我已经命人将吕昭楠接到京城,你如果想见他,明日便可送他过来。”
萧敏呼吸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俊逸脱俗的白衣秀士,手持折扇,在亭中向她浅浅一揖,她眼波流转,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吕昭楠出身清贵世家,虽不如靖国公府门楣显赫,却也称得上诗礼传家。少女萧敏与才子吕昭楠,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却不想一道赐婚圣旨,棒打鸳鸯,从此一别无期。
自出宫那一日,萧敏已经想好,此后余生便在荒山古刹中避世苟活。如今忽然听闻吕昭楠至今未娶,还因为听到她的死讯,急火攻心,一夜白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被击碎,她那颗古井无波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她是将门千金,是助兄谋反送走丈夫的一代皇后。娇弱无助只是表象,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思虑片刻,萧敏便有了决定。她目光坚定:“好,我见他,谢景王殿下成全。”
慕容烨微微点头。
“第二件事,”慕容烨略微沉吟,“你在宫中这几年,有没有听闻过我八弟的消息?”
八皇子慕容硅与慕容烨是一母所出,是他最亲的弟弟。因是先帝幼子,倍受宠爱,一直跟生母沈贵妃住在宫里。
宫变那年,慕容硅只有十岁。慕容烨赶回来的时候,慕容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年,慕容烨一直在寻找他的消息,却没有任何收获。
萧敏摇摇头:“这几年,慕容衍担心有人利用八皇子逼他退位,也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但是一直没有消息。”
慕容烨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他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举步要走。
“景王殿下,”萧敏叫住慕容烨,“你为何为我找到吕昭楠?”
在萧敏的印象中,前些年的慕容烨纵横朝堂,睥睨天下,蛰伏几年后,越发城府深沉,说一不二。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对帮人寻觅旧情有兴趣的人。
慕容烨微微驻足,似有些不耐:“为了娶萧惜惜。”
萧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听到这句话,她倒是心安了。慕容烨没有骗惜惜。
慕容烨来到外间,没有见到萧惜惜的身影,询问的目光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忙道:“惜惜姑娘听闻景王殿下来接她回京,已回房收拾衣物去了。”
她引着慕容烨来到萧惜惜住的禅房。慕容烨挑开门帘,穿过堂屋,看到里间几个忙碌的女子身影。
“惜惜。”慕容烨喊了一声。
萧惜惜迎出来,笑盈盈地道:“你和姑母说完话了?”
她穿着一身桃红锦缎夹棉裙衫,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毛圈,衬得她越发娇憨可人。数日未见,她身量似乎高了一点儿,体态更加婀娜有致。
慕容烨心里就像有寒冰被热烈的火焰融化似的,嘴角不自觉就弯起来。
芊儿和紫竹告退,屋里只剩下他二人。慕容烨不再拘着自己,上前揽住萧惜惜纤细的腰肢,亲吻她的樱唇,连日的思念尽情融在这一刻的缠绵之中。
萧惜惜要背过气去了,手脚并用地才把慕容烨推开。她微微喘息着,晶亮双眸盈满春水,红唇娇艳欲滴。
慕容烨刮了一下她的脸颊,含笑问她:“这些日子,可曾想我了?”
萧惜惜眼波微荡,长睫闪了闪,随即腰肢一摆,转身坐到榻边,斜睨着慕容烨,娇声道:“我倒是不知道,我是该想叶公子呢,还是该想其他什么人?”
嘿,小丫头有脾气了。慕容烨坐到她身旁,揽住她,亲吻她的脸颊和耳垂:“惜惜莫恼,我今日便向你交待。”
刚才慕容烨进门时,萧惜惜已经听到姑母喊他景王殿下,从禅房出来后,她又问过刘嬷嬷,刘嬷嬷默默点头。
萧惜惜倒是没有过于惊讶。她喜欢的是那个人,至于他到底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还是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于她而言,并没有分别。
“骗了我这么久,我要罚你。”萧惜惜搂着慕容烨的脖子,骑到他腿上。
“怎么罚都行。”慕容烨又亲上她的唇。
眼见日头西斜,慕容烨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路上还有时间,他放下萧惜惜,道:“我去外面等你,你收拾好衣物,咱们就返京。”
今日,慕容烨给萧家父子三人都安排了军务,三五日都抽不开身,又对萧放说,他到荐福寺一带办事,可以顺道接萧惜惜回京。
萧放不疑有他,便答应了。
慕容烨走后,萧敏带着嬷嬷和丫鬟们来给萧惜惜收拾衣物。
萧惜惜粉面含情,眼若春水。萧敏是过来人,什么都看得明白。她原本想嘱咐萧惜惜几句,可是一看到萧惜惜那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她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她活了这把年岁,又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可乍一听闻吕昭楠的名字,仍然止不住心动。
时至今日,她看明白了,人活一世,不抓住当下的幸福,过后怕是要在无数个深夜,饮恨追悔。
慕容烨想娶惜惜,表明他是真心待惜惜。他那样一个人,能得他的一份真心,颇为不易。惜惜既然愿意,就随她吧。
慕容烨是骑马来的,却带了两辆空马车。
萧惜惜来到门外,见慕容烨挑起车帘,坐在一辆马车上。看到萧惜惜,他向萧惜惜招了招手。
萧惜惜乐颠颠地就跑过去了。没用脚凳,慕容烨伸手一拉,就把她拉上了马车。
萧敏带着丫鬟嬷嬷们出门相送。紫竹和芊儿傻了眼,按照往日的规矩,她们应该和萧惜惜共乘一辆车,在车上伺候。可眼下萧惜惜上了景王殿下的马车,她们两人该不该跟过去啊?
萧敏给她二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上了后面一辆马车。慕容烨与萧敏一颔首,便放下车帘。
卫队在前开路,车队浩浩荡荡向京城进发了。
厚重的车帘遮挡住严寒,车里还备了热水和暖炉。萧惜惜衣衫半解,尽管光线昏暗,却仍显出一片莹白。
慕容烨的手掌干燥温暖,有引弓握剑留下的薄茧,所过之处,给萧惜惜留下一片红晕。
车轮的噜噜声,交错的马蹄声,遮盖住一片氤氲春啼。
萧惜惜千回百转,终究按捺不住。慕容烨用自己的汗襟帮她擦拭,萧惜惜羞红了脸,额头抵在慕容烨胸口,吃吃地笑:“流口水了。”
慕容烨拥着她,细碎的吻落下来:“惜惜馋了,想吃肉了。”
萧惜惜柔嫩的小手不老实起来,仰头坏笑着咬了一下慕容烨:“现在就要吃。”
慕容烨被她撩拨得欲罢不能:“小丫头,让你吃个够。”
第 47 章
萧惜惜回府后, 过了两三日,萧敏遣人回来给老夫人送信。信上说,她与吕昭楠破镜重圆, 已决定过了年, 就与吕昭楠离京,前往江南之地隐居。
萧老夫人又是高兴, 又是难过。高兴的是, 萧敏终于觅得良人,不必在荒山古刹避世独守,难过的是, 萧敏不得不离开京城, 远走江南,以后想再见一面, 怕是不容易。
萧放免不得劝慰母亲一番, 不管怎么说,萧敏有了归宿,都是可喜可贺之事。
萧家在江南有田产,萧老夫人做主,拨了百亩好田并几个庄子给萧敏, 算是女儿再嫁的嫁妆。萧放也命人在江南的钱庄票号存了五千两现银,为的是萧敏过去之后衣食无忧。
萧敏在信中提及,此番她与吕昭楠相见, 多赖景王殿下从中帮忙。
萧放有些不解。虽然萧家有襄助新帝登基的功劳, 可萧敏与吕昭楠的前尘往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若要查探出来,不是易事。况且朝堂新定, 皇帝年幼,景王每日为政事操劳,寻常见他一面都不易,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
可景王不但查探出来,还找到吕昭楠,送到萧敏跟前。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没等他想明白,国公府迎来了一位期待已久的客人。
这一日,萧惜惜穿戴齐整,披了斗篷,戴了兜帽,正准备去萧老夫人院中请安。忽见墨菊一路小跑着回来。
“姑娘,姑娘!”墨菊咋咋呼呼的。天气寒冷,她的鼻头脸蛋儿都冻得通红。
“说过你几回了,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紫竹板着面孔训斥她。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怕紫竹,却不怕萧惜惜。墨菊吐吐舌头,偷眼看萧惜惜,见自家姑娘正躲在兜帽下冲她眨眼睛。
墨菊心里一暖,福身笑道:“国公爷总念叨的那位柯姑娘到了,正在主院呢,国公爷和夫人说,请咱们姑娘过去见见。”
萧惜惜一听,来了兴致:“啊?她到了吗?咱们快去看看。”
墨菊口中的柯姑娘,名叫柯守芳。柯守芳的父亲柯勐,官任中郎将,曾经追随萧放征战多年。去年,萧家父子出征西北,柯勐在一场战役中不幸殉国。
柯守芳与父亲相依为命,柯将军战死后,她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萧放与柯勐情同兄弟,在柯勐灵前,他做出许诺:“从今日起,柯家姑娘便是我萧放的儿媳,我两个儿子,任她挑选。”
从西北撤军后,萧放率军回京。柯守芳则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冀州老家安葬。
萧放一诺千金,两月前派人去冀州接柯守芳来京。紧赶慢赶,总算在过年前赶过来了。
萧惜惜虽没见过柯守芳,却早就对她耳熟能详。每次她二哥萧子矩无法无天的时候,大哥萧子规就会说“看守芳来了怎么收拾你。”萧子矩便瞬间没了气焰。
萧惜惜听哥哥们说,柯守芳会骑马射箭,舞得一手好枪法,上阵杀敌丝毫不逊于萧家兄弟。萧惜惜听得一愣一愣的,每天都盼着快点儿见到这个奇女子。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萧惜惜,来到主院堂屋。迎面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子,正与萧放和何玉漱说话。
听到有人进来,那女子回过身来。因为尚在孝中,她穿一身青衣,肤色亦是微黑,虽脂粉未施,却不掩俏丽,特别是一双丹凤眼,灵动有神,分外明亮。
萧放笑道:“惜惜来了,快来见过你芳姐姐。”
萧惜惜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柯守芳只觉眼前一亮,呼吸都滞了一滞。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貌妩媚的女子。
“芳姐姐。”萧惜惜来到柯守芳跟前,福了一福。
柯守芳忙回礼:“惜惜小姐,民女不敢当。”
萧放道:“不要说什么小姐民女的,都是一家人。”
何玉漱也说:“他们兄妹都盼着你来呢,子规和子矩今日在衙门有公务,等晚间他们回来,再跟你叙话,芳儿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萧惜惜上前挽了柯守芳的手臂:“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芳姐姐。”
萧放和何玉漱相视一笑,萧放打趣女儿:“哎呦,咱们惜惜还会照顾人了呢?”
柯守芳被萧惜惜挽着,只觉身边的小女子娇娇软软,偷着氤氲的香气,似乎她动一动就能把人给碰坏了。
萧惜惜白了她爹一眼,娇嗔道:“不理爹爹,我带芳姐姐去见祖母。”
柯守芳向萧放和何玉漱告退,随着萧惜惜去内院拜见萧老夫人。
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走后,萧放看向何玉漱:“夫人觉得,芳儿跟他们兄弟俩,哪个合适?”
何玉漱笑道:“哪个合适,轮不到咱们说话。你没看到这几日子矩神不守舍的样子,早出晚归,都要叮嘱张管家去问,柯姑娘走到哪里了。”
萧放展颜:“哦?是吗?这臭小子,原来早惦记上了。”
何玉漱又道:“给芳儿收拾的房间院落,都是子矩亲自盯着的,原本我挑的幔帐床褥和衣服料子,都是寻常姑娘家喜欢的颜色,子矩却说芳儿不喜欢那些,改成素淡的颜色了。”
萧放笑意更盛,拉住何玉漱的手:“看来我儿子随我,也是个情种。”
“你少来!”何玉漱拍开他的手,“你比你儿子,差远啦。”
“哪里差?你说哪里差?”萧放搂着娇妻,不依不饶,“你的喜好,还有什么我不知晓的吗?”
何玉漱推他:“说正事呢,你消停会儿。”
“搂着也能说。”萧放嘿嘿笑着,抱得更紧了。
何玉漱无奈,只好任由他搂着,继续道:“回头我再私下里问问芳儿,若她也中意子矩,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只不过,子规是兄长,又是世子,若子矩越过子规先订亲,似乎于理不合。”
萧放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看向何玉漱,见她似乎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
萧放叹一口气:“唉,自从与夫人重逢,我这脑子就像被掏空了,除了想夫人,什么都不会想了。”
何玉漱撇嘴憋着笑,白他一眼:“你呀,天天就逼着孩子练武读书,孩子们想什么,你一点儿都不关心。”
萧放乖乖点头:“夫人教训的是。”
虽然屋里没有别人,何玉漱还是压低了几分声音:“你可知,子规已有了相好的姑娘?”
“哦?哪家的姑娘?”
何玉漱摇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前几日,他院里的小厮和嬷嬷们说世子丢了个香囊,急得什么似的,满府的找。偏偏那个香囊被李婶儿捡到了,我看见香囊上面绣了个婉字。”
“婉?”萧放皱了皱眉。
何玉漱点头:“嗯,我猜,该是那姑娘的闺名。”
她其实很想问问子规,那姑娘是谁。只是碍于继母的身份,终究不好开口。
萧放面色凝重了几分,道:“夫人不必操心了,等我去查探查探。”
萧子规是国公府世子,他的婚事干系甚大。萧放还是希望找一户门当户对,家风纯正的亲家。
萧惜惜挽着柯守芳朝萧老夫人院里走去,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会儿说起府里有哪些好玩儿的去处,一会儿又说起哪个厨娘做的点心好吃,还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琉璃盒子,拿出里面的蜜饯塞到柯守芳口中。
柯守芳自小跟随在父亲身边,走南闯北,颇有见识。可自从父亲去世后,她自觉孤苦,一直郁郁寡欢。此番前来投奔靖国公府,虽然有个没说定的婚约,可到底还是寄人篱下,心中免不得有几分忐忑。
此刻,与萧惜惜走了一路,这个热情明媚的小美人儿,倒是冲淡了不少她的愁绪。
萧老夫人已得知柯守芳到了,早命人备好茶点果子。
因是要给自己当孙媳妇的姑娘,萧老夫人刻意多留了她们一会儿,引着柯守芳多说了几句话。见这姑娘虽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不像京城的高门贵女那般端庄持重,却自有一番磊落坦荡的将门风范。
萧老夫人还算满意,只是她觉得,柯守芳不适合嫁给萧子规。将来的世子夫人,还应该从高门世家里选一个品貌更佳的女子。
“馋嘴丫头,别都吃了,给你芳姐姐留两口。”萧老夫人满面笑容,宠溺地看着萧惜惜。
从进门开始,萧惜惜的嘴就没停过,桌上的点心和茶果都快见底了。
萧惜惜嘴巴塞得满满的,憨态可掬,柯守芳忍不住笑了一下。
萧惜惜噎了一下,一旁的秦嬷嬷赶紧给她递上茶水。萧惜惜咽下口中的点心,拍手笑道:“芳姐姐总算笑了。”
第 48 章
柯守芳住的院子与萧惜惜相邻, 院里安排的丫鬟和嬷嬷数量,与萧惜惜一般无二。只是柯守芳说,她不习惯身边那么多人伺候, 找何玉漱把人都退回去了, 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嬷嬷。
何玉漱知她独来独往惯了,便由着她了。
晚间, 天气越发寒凉。萧惜惜听着外面的风声, 担心柯守芳睡得不暖和,于是拎起自己的一个紫铜汤婆子,想给柯守芳送过去。
紫竹拗不过她, 只好给她披了斗篷, 让芊儿陪着一路过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窗里透出烛光。柯守芳让伺候她的嬷嬷和丫鬟都先歇下了, 萧惜惜径直穿过抱厦, 来到里间,却不见柯守芳的身影。
“芳姐姐?”萧惜惜轻轻喊了一声,没人应答。
芊儿小声说:“后廊好像有人说话。”
萧惜惜朝后廊走过去,还没看到人影,就听到她二哥萧子矩的声音, 萧惜惜赶紧停步,躲到柱子后面。
“我日日盼着你来,可晚间的接风宴上, 你一眼都没有多看我。”萧子矩的声音透着委屈。
柯守芳不作声。
萧子矩又说:“去年在西北时, 我就问你,你始终也不肯给我个准话儿, 枉我一番心思都在你身上,也不知你心里有没有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柯守芳才说道:“我虽是孤女,可我有朝廷的抚恤,家里有田产祖宅,没有你萧家,我也饿不死。若我心里没有你,又何苦千里迢迢到你家寄人篱下。”
萧子矩似乎喜极而泣,音量提高了不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你声音小点儿,大晚上的,别引来人。”柯守芳轻声喝斥。
萧惜惜掩嘴偷笑,冲芊儿摆摆手,悄声离开。
过年的前一天,萧放宣布,子矩和柯守芳订亲了。明年正月就给两人举办订亲礼,不过正式成亲要等柯守芳过了孝期。
说这话的时候,萧放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子规一眼。何玉漱在一旁扯扯萧放的袖子,萧放便没有多说。
萧子规喜欢的那个姑娘,萧放并不满意。只是临近过年,何玉漱劝他,别闹得全家扫兴,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今年是何玉漱和萧惜惜入府后过的第一个年,萧放格外重视。府里各处都布置得喜气洋洋,下人们得的赏钱也比往年多。
除夕夜,萧府后园放了半夜的焰火,全京城的百姓都涌出来看热闹。
一家人都坐在暖阁中看焰火,萧老夫人坐了片刻,觉得乏了,便由嬷嬷们伺候着先回屋了。
萧惜惜见爹爹和娘亲互相依偎着,神情甜蜜。二哥哥子矩与芳姐姐说说笑笑,眼睛粘在芳姐姐脸上移不开。
她忽然很想念慕容烨。如果慕容烨此刻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起过年,一起看焰火,该多好啊!
她仰头,在一朵巨大的焰火绽开时许下心愿,愿与慕容烨此生不分离,岁岁常相守。
过了一会儿,萧惜惜忽然意识到,没看到大哥子规的身影。她向暖阁外张望了一下,见萧子规独自站在阑干旁,身影看上去颇有几分落寞萧索。
萧惜惜紧紧斗篷,朝萧子规走过去。
“大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萧子规回头:“惜惜,你怎么过来了,小心着凉。”
萧惜惜甜甜一笑:“我不冷。”
她来到萧子矩身边:“大哥哥好像不太开心呢,我陪你说说话吧。”
萧子矩心头一暖,他这个妹妹真是又懂事又贴心。
“大哥哥,你是想秦婉姐姐了吗?”萧惜惜问。
萧子规常带萧惜惜出门游玩儿,每次与秦婉见面都不背着萧惜惜。家里只有长辈们不知道他和秦婉的关系。
萧子规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萧放,压低声音说:“父亲查到了我和婉儿的事,似乎不太高兴。”
“啊?”萧惜惜吃惊地一捂嘴,“爹爹不喜欢婉儿姐姐吗?”
萧子规摇头:“父亲没见过婉儿,只是对她的家世和出身不满。”
萧惜惜若有所思。爹爹还不知道自己和慕容烨的关系,如果爹爹知道后不满意,自己也会很难过吧。
“大哥哥,你别难过,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婉儿姐姐那么好,爹爹若是见过她,肯定会喜欢的。”
“嗯,”萧子规点头,“婉儿吃过那么多苦,总归我不能负了她。”
有嬷嬷过来传话:“世子爷,姑娘,夫人说外面天凉,让你们回暖阁坐着。”
兄妹俩便不再多说,回到暖阁。
正月十五,宫中设观灯宴。
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举办宫宴。凡三品以上官员和家眷都可进宫赴宴。
萧惜惜想到宫宴上能见到慕容烨,心里便乐开了花。
她曾见秦婉给萧子规送过亲手绣的香囊,当时就打算给慕容烨绣一个。
只是她本就手懒,又不想被人瞧见,一个香囊断断续续的,绣了几个月才算完工。
香囊是紫红的底子,一面绣祥云纹与并蒂合欢花,另一面绣了一个惜字。
萧惜惜梳妆打扮了一番,把香囊藏在袖中,由紫竹和芊儿陪着,到前院和她娘一起坐辇车进宫。
何玉漱嫁入靖国公府后,少不得与京中的世家命妇们有些来往。
她虽出身不高,却向来端庄得体,又背靠靖国公府这样显赫的门第,那些世家命妇们就算心里有几分鄙夷,也不敢露在面上,更不敢言语不敬。
不过,对于进宫赴宴,何玉漱还是有几分忐忑。
萧放对她说,新帝年幼,还没有后宫嫔妃,宫里的主位只有一位杨太后,让她不必忧心,按规矩行礼便是。
何玉漱虽没见过杨太后,却听闻过杨太后当年宫变时的经历,心想她一个弱女子,目睹丈夫惨死,又带着幼子逃亡,不免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和钦佩。
傍晚时分,萧家父子骑马,何玉漱带着萧惜惜与柯守芳乘辇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宫。
宫宴在崇华殿举行。因南方雪灾,慕容烨叮嘱过内务府,虽是新帝第一次举办宫宴,却不可过于奢靡。
尽管如此,到底是帝王天家,所见之处,俱是富贵堂皇。五彩缤纷,造型各异的花灯,挂满宫城大大小小的殿宇楼檐。
出门前,何玉漱叮嘱过萧惜惜,到了皇宫,要守人家的规矩,不可乱跑乱闹。
此刻,萧惜惜静静地走在何玉漱身侧,只是看到有趣的花灯时,偶尔张望一下。
何玉漱不由得暗自感慨,女儿真的是长大了。若在从前,她怕是早就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了。
崇华殿分东西两殿,文臣武将在东殿开宴,女眷们在西殿开宴。
钟响九声,皇帝与太后驾临。小皇帝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到东殿与臣工同乐。
杨太后则到西殿接受命妇们的参拜。
何玉漱本就貌美,今日又穿了一身暗红描金的诰命朝服,当真是雍容华贵,熠熠生辉。
萧惜惜和柯守芳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一个如晨露中含苞待放的娇艳牡丹,一个如空谷中自由洒脱的翠竹。这母女三人站在一处,满场的世家命妇高门贵女,似乎都失了颜色。
何玉漱是一品诰命,位列长公主和几位王妃之后。那几位虽然位分高,却都只是没有实权的皇亲。而靖国公府不但有拥立新帝之功,如今在朝中亦是中流砥柱。
众人都以为,杨太后必然对靖国公夫人青眼有加。却不想,在别的命妇参拜时,杨太后面色温和,语笑晏晏,而轮到靖国公夫人母女三人,她却端起太后的架子,晾了她们半晌,才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在场的世家命妇们虽然不言语,却都看得出来,杨太后这是给靖国公夫人冷脸呢。
何玉漱是冰雪聪明的人,她马上就觉察到杨太后对她不满,可她自问今日进宫并没有行差踏错之处,猜不透杨太后为何如此。
她看看萧惜惜与柯守芳,小姐妹俩也是一脸惊疑之色。何玉漱冲她二人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宫宴开始后,觥筹交错,歌舞丝竹,一派喜庆祥和景象。
因为杨太后的态度,何玉漱存了几分戒心,叮嘱萧惜惜和柯守芳,只管低头吃菜,莫要多言多语,免得被杨太后借机生事。
只是她们虽不想出风头,却挡不住别人的热情。
长公主率先与何玉漱攀谈起来。
她的儿子李济对萧惜惜情根深种。起初,她介怀何玉漱的出身,又觉得萧惜惜美貌有余,端庄不足,本不愿上赶着去求娶。
可李济像着了魔似的,年前还因为冒雪去见萧惜惜,摔断了腿。回来后,不吃不喝,日渐消瘦,再这样下去,人怕是废了。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虽身份尊贵,可如今为了儿子,不得不低头。
户部尚书家的周夫人,今日带着她的女儿周晴赴宴。一见长公主与何玉漱攀谈,她也赶紧凑过去。
她的儿子周世杰,天天央着她去靖国公府提亲。女儿周晴虽然没有明说,可她看得出来,周晴喜欢国公府的世子萧子规。
萧子规家世显赫,又生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立下无数战功。放眼京城,再没有比他更受瞩目的青年才俊了。
有惦记萧子规的,有惦记萧惜惜的,还有自家男人在萧家父子手下当差的,命妇们纷纷上前来与何玉漱敬酒攀谈,一时间,竟有些应接不暇。
杨太后作为今日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反而没人与她搭话。她独自坐在高位,十分不自在。
杨凌霄坐在杨太后下首,与杨太后对视一眼,两人一同朝何玉漱母女三人看过去,神情复杂。
第 49 章
酒过三巡, 在东殿伺候的大太监过来传话,说皇上吩咐,今日是喜庆日子, 命妇们不必拘着, 可以到宫中各处观灯。
杨太后道:“皇上仁厚,惦记着诸位, 那咱们就先散了, 去各处观灯吧。”
众命妇谢了圣恩,三三两两离开西殿。东殿那边也散了,朝臣们都涌出来观灯。
萧子矩最先找过来。何玉漱被长公主和几个世家夫人围着攀谈, 便让萧子矩带萧惜惜和柯守芳去观灯。
萧惜惜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会儿, 没看到慕容烨的身影。
“惜惜,咱们到御花园去, 那边有灯谜会。”萧子矩说。
萧惜惜答应一声, 跟在萧子矩和柯守芳身后。走了几步后,有个小宫女悄悄来到萧惜惜身边,低声说:“惜惜姑娘,七爷在绛云阁等您。您可随奴婢前去。”
萧子矩和柯守芳相谈正欢,没注意到有人跟萧惜惜说话。萧惜惜想, 自己若是偷偷走了,等会儿二哥哥找不到她,怕是要惊动很多人。
她想了想, 有了注意。
“二哥哥, 芳姐姐,”萧惜惜叫住两人, “我看到大哥哥了,他一个人在那边, 我去陪他观灯吧。”
萧子矩顺着萧惜惜指的方向看了一下,果然看到远处萧子规颇有几分落寞的身影。
家里人都知道了萧子规和秦婉的事,也知道萧放和老夫人都不满意。萧子规和秦婉的将来,可谓阻碍重重。
萧子矩轻叹了口气,说:“惜惜去陪大哥说说话吧。”
萧惜惜点头。待萧子矩和柯守芳走远后,便随着方才那小宫女,穿过灯影人流,朝绛云阁走去。
新帝登基后,后宫人少,很多宫殿都空置着。绛云阁偏处一隅,地势甚高,平日里人迹罕至。今日观灯的人都在御花园和几座大殿,宫女太监们也都在那边伺候,这一带便更显冷清。
走了一段夜路后,前方突然出现一座楼阁,拔地而起,从上到下,挂满红彤彤的灯笼,像一片灯笼帘幕,甚为壮观。
“好美啊!”萧惜惜惊叹了一声。
小宫女微微一笑:“七爷在楼上,姑娘过去吧。”
萧惜惜提起裙子,快步朝绛云阁走去,走出几步,不忘回头对小宫女说:“有劳你。”
大红灯笼帘幕下,明艳娇媚的少女笑靥如花,小宫女不由呆了一呆,暗想:七爷那样的人,只有惜惜姑娘能配得上吧。
慕容烨穿一身深青蟒纹王袍,站在阶前。遥遥望见心爱的女子朝他跑来,他伸出双臂,接了满怀。
数日未见,萧惜惜眉眼间又长开了几分,褪去少女的娇憨,多了几分媚色。身后的满墙红灯光晕,映在她的面孔上,她的眼眸中。
“惜惜真美。”慕容烨轻拨她的额发,手指从她的脸颊划过,端起她的下颌。
她的小嘴本就红润,今日偏又涂了最艳的胭脂,慕容烨忍不住,也不想忍,低头轻咬纠缠。
萧惜惜喘不上气了,挣脱了一下,喘了一口气,仍觉得意犹未尽,踮起脚尖,主动亲上去。
慕容烨横抱起萧惜惜,拾阶而上,来到暖阁里。
窗外灯影绰绰,萧惜惜躺在红晕之中,迷醉不知归路。
良久,她渐渐恢复一丝清明。
“我得回去了,一会儿我娘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慕容烨不舍:“惜惜,过几日,我找你爹提亲,你就嫁过来吧。”
萧惜惜没答话,慕容烨抱紧她:“怎么不说话,反悔了吗?”
萧惜惜欲言又止,慕容烨挠她的痒痒肉:“是不是本王伺候惜惜姑娘,伺候得不尽兴啊?”
萧惜惜咯咯地笑着推他,躲到一边。
慕容烨也知道今日宫中人多眼杂,不能耽搁太久,于是不再与她胡闹,从地上捡起她的裙衫。
“我大哥哥喜欢秦婉姐姐,可是我爹爹不满意,我有点儿担心,万一你去提亲,我爹爹不答应怎么办?”萧惜惜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慕容烨帮萧惜惜系好衣带,微皱了皱眉头:“原来你担心这个。”
他又帮萧惜惜将歪掉的珠花戴好,才慢慢说道:“我跟你哥哥不一样。再者,依我看,靖国公府与秦家结亲,是好事一桩。”
萧惜惜不解地看着他。慕容烨柔声问她:“刚才在西殿,杨太后可有对你们不敬?”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太后娘娘好像不喜欢我们,没给我们好脸色。”
萧惜惜说的很轻松,她对别人的眼光向来不在意。杨太后只是在她们参拜的时候冷着脸,后来也没说什么,她没往心里去。
慕容烨给她裹好披风,牵着她的手下楼。
“杨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我会敲打他们,你哥哥的亲事也不必担心,我会提点你爹。”慕容烨说。
萧惜惜扑闪着眼睛,似懂非懂。慕容烨亲亲她的额头,笑道:“这些事牵扯很多,你不明白,别想了。”
刚才那小宫女等在远处。萧惜惜正要走,忽然想起来:“差点儿忘了,我给你绣了个香囊……”
她在袖里摸了半天:“咦,怎么不见了?”
慕容烨与萧惜惜相识以来,从未见过萧惜惜做针线。今日突然听说她给自己绣了香囊,不觉有几分惊喜。
可萧惜惜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
慕容烨拉住她的手:“算了,别找了,可能掉在阁里了,你先回去,我上去找找。”
没能亲手把香囊送给慕容烨,萧惜惜有几分懊恼。眼见时辰不早,不能再耽搁了,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萧惜惜走后,慕容烨返回绛云阁,角角落落都看过,却并没有找到萧惜惜说的香囊。
杨太后没心思观灯,在外面转了几步就回到崇华西殿,看似在殿里休息,心思却一直在杨凌霄身上。
杨凌霄上回在宫中假装与景王偶遇,没有引起景王的注意,姐妹俩商议一番,觉得景王贵人事多,大概不会费心猜测女儿家的心事,不如表达的更直接一些。
今日,杨凌霄想直接去找景王,邀他一起观灯。恰逢朝臣和女眷们都在宫里,就让他们看看,杨家的女儿与景王殿下如此亲近,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等了好一阵儿,也没有消息。杨太后正打算让身边的宫女出去看看,就见杨凌霄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景王不愿与你一起观灯吗?”杨太后关切地问。
杨凌霄坐在杨太后身边,摇摇头:“我没找到景王,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问宫女太监们,都说没看见。”
“哦。”杨太后怅然若失,“大概他不喜欢热闹,回府了吧。”
杨太后拍拍妹妹的手:“别灰心,只要他一日没成亲,就还有机会。”
杨凌霄抿着嘴,点点头。近日,她听闻京中的贵女们,抢着想嫁萧子规,没人有胆量觊觎景王。
没人跟她抢,省了不少心思。
“姐姐,你看我捡到什么了?”杨凌霄从袖中摸出一个紫红的香囊。
杨太后看了一眼:“不就是个香囊吗,有什么稀奇?”
“你看看。”杨凌霄把香囊递到杨太后手上。
“哎哟,这针线做的,太粗糙了。”杨太后看着正面的合欢并蒂莲,随后反过来,看到背面绣的“惜”字。
“惜?”
杨凌霄压低声音:“萧惜惜。”
杨太后恍然大悟:“她丢的?”
她又把香囊前后左右地看了看。很明显,这个香囊是萧惜惜绣的,想送给相好的男子。
杨太后鄙夷地冷笑:“生得一副狐媚相,果然是个小娼货。”
萧惜惜离开绛云阁后,直接去了御花园。灯谜会还没有结束,她想找萧子规,找了一圈儿没找到,正好看到她娘过来,便跟她娘一道观灯猜灯谜了。
宫宴结束,已过了二更。
回府的路上,何玉漱便跟萧放说起被杨太后冷待的事。她并不在乎杨太后的态度,只是想到有可能事关前朝,所以赶紧跟萧放说了。
萧放略一沉思,安慰她道:“不碍事,杨家一门子蠢货,生不出什么事来。”
他这么一说,何玉漱也放心了。那杨太后看起来,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过了正月十五,天子临朝,发布的第一道旨意,竟是将自己的舅舅杨敬革了职。
杨敬是杨太后和杨凌霄的亲哥哥。自新帝登基以来,朝中大事都是慕容烨做主。可杨太后不敢求景王,她直接去找她的儿子皇帝。
在慕容烨的悉心教导下,慕容止行已不像刚回宫时那般胆小瑟瑟,渐渐有了几分帝王风范。
“舅舅贪墨赈灾的钱款,证据确凿,如今只是革职,已是网开一面,母后不要再多说了。”慕容止行神情中带着几分冷漠。
“可他是皇上的亲舅舅啊,与皇上血脉相连,是最忠于皇上的臣子。没有杨家的扶保,皇上的龙椅怎么能坐得稳呢?”杨太后不依不饶。
慕容止行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随后很快说道:“母后错了,扶保朕登基的人,是七皇叔和靖国公,舅舅那会儿,还在岭南呢。”
杨太后难以置信:“你……你……竟然说,我错了。”
慕容止行冲宫女和太监们摆摆手:“太傅要来给朕上晚课了,送太后回宫歇着吧。”
杨太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像不认识了似的。
第 50 章
一道赐婚旨意, 如平地惊雷,震得京中世家贵女们眼前一黑。
鸿胪寺主簿秦由俭的庶女秦婉,被赐婚给靖国公世子萧子规。
所有人都在问, 秦婉是何许人也?秦由俭为何能入靖国公的眼?秦家尚有三个未婚配的嫡女, 为何给一个庶女赐婚?
秦由俭跪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出身寒门, 科举入仕。因性格懦弱, 才干一般,朝中又没有靠山,平日里唯唯诺诺, 胆小怕事, 见了上官话都说不清楚。
传旨的太监平日都不屑与他说话。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知这窝囊废突然走了什么大运, 竟然跟靖国公成了亲家。
“秦大人接了旨, 就请起吧。”传旨太监和颜悦色地说。
秦由俭才反映过来,忙答应一声,起身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太监手上,陪笑道:“公公辛苦。”
太监假意推辞了一下, 便收了,回宫复命。
秦由俭转到内堂,他的夫人和四个女儿都等在那里。
秦婉是他最小的女儿, 却最不受他疼爱。那时, 他的夫人连着生了三个女儿,身子受了伤, 不能再生养。
他想要个儿子,便买了个丫头做妾。没成想, 那丫头又生了个女儿,没过几年还病死了。
秦由俭郁闷至极,从秦婉出生,秦由俭就没正眼看过她。
今日仔细一看,秦婉竟然出落得超凡脱俗,如世外仙姝一般。怎么看,这丫头都不像他生的。
秦由俭双手擎着圣旨,供在案桌上,又拜了一拜,才开口说道:“四丫头有了好去处,日后多帮衬帮衬家里。”
秦婉颔首:“女儿记下了。”
秦由俭又看向他的夫人和三个嫡女,平日里她们常常苛待秦婉,他知道却不想管。现在却不能不管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们没那富贵命,就安守自己的本分。日后,四丫头若愿意提携你们,是你们的福分,若你们造孽太多,招了记恨,也怪不得别人。”
那几人神情各异,垂头不语。
萧放也接到了圣旨。昨日,慕容烨曾召见他,与他一番详谈,所以此刻没有丝毫意外。
萧子规满面喜色,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萧放拍拍他的肩膀:“既是你心仪的女子,日后便好好待她。”
“我会的,爹。”萧子规雀跃地说。
萧放心头却闷闷的,高兴不起来。
昨日,景王慕容烨召见他,说起子规的婚事。
慕容烨说,如今靖国公府在朝中如日中天,难免招人嫉恨,宫宴上,杨太后的举动已能看出端倪。
物极必反,萧家若再不收敛锋芒,而是与世家大族联姻,继续扩大势力,只怕前路凶险。
说这些话的时候,慕容烨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是什么要紧事。
萧放却后背发凉,出了一头冷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以来,多少功臣名将,因为功高震主,招来猜忌,不得善终。
慕容烨虽不是皇帝,却是皇家真正的掌权者。
几日前,他处置了杨敬,今日又来敲打自己,萧放明白,慕容烨不能容忍皇权收到丝毫威胁。
萧放躬身:“微臣明白,谢殿下提点。”
慕容烨轻点一下头,萧放一点就通,他还算满意。
慕容烨又道:“秦婉身世坎坷,许给你们萧家,你们不吃亏。”
萧放觉得他话中有话,却一时想不明白。
慕容烨没容他深思,接着道:“你的女儿,有什么打算?”
萧放一惊,回道:“惜惜年纪还小,没有议亲的打算。”
“十六了,不小了。”
慕容烨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静静观察萧放的神色。
刚才说起萧子规的婚事,萧放被他唬了一下,这会儿还有些惊魂未定。
慕容烨道:“你虽不急,却拦不住别人惦记,年前有几个世家子,为了惜惜争风吃醋,打得不可开交。那几个家主,也交恶了。”
这件事萧放也有所耳闻,当时听说,只是一笑了之,没想到慕容烨这时提出来。
“这怪不得我们。”萧放不忿。
“惜惜的婚事一日定不下来,就一日有人惦记着跟你靖国公府结交,难免有倾轧结党之举。”
慕容烨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可萧放刚刚落下去的冷汗,又冒上来了。
虽然萧家如今势大,可丝毫没有能力与景王抗衡。
今日,慕容烨虽看似与他说的不是朝政,却句句都在提点他,要收敛锋芒,不能结党。
萧惜惜的婚事,萧放还真的没认真考虑过。那个什么李济,周世杰之流,他一个也瞧不上。
说到底,他还是想把女儿在身边多留几年。
可今日听慕容烨的意思,似乎惜惜不定亲,竟会引发朝堂不稳似的。
若是惜惜也嫁到秦家那样的门第,萧放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可若找一户门第相当的,慕容烨怕是又要猜忌。
慕容烨见萧放举棋不定,惴惴不安的样子,觉得铺垫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
他又喝了口茶,才道:“本王与惜惜是旧识,素来投缘,若靖国公不弃,本王愿迎娶惜惜为王妃。”
萧放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得问问惜惜,她自己愿不愿意。”
慕容烨眼中笑意微不可察,一闪而逝:“你去问她便是。”
萧放安置了圣旨,朝内宅走去。
过去几个月的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
从一次次对何玉漱和惜惜出手相救,到萧敏与吕昭楠重逢,慕容烨可谓处心积虑。
他早就看上惜惜了。
与那些纨绔子弟相比,慕容烨确是强上许多。只是一想到把花骨朵似的女儿,送到别的男人身边,他就心疼的不行。
萧放回到内宅,见萧惜惜也在,正与何玉漱学着看账本呢。
她以前只知道玩乐,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
萧放屏退了下人,只留下何玉漱和萧惜惜。
“惜惜,爹爹问你,你可愿意嫁给景王殿下?”
他昨晚已与何玉漱商量过,两人都觉得,这事要问过惜惜,若惜惜自己不愿意,拼着与皇室决裂,也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萧惜惜见爹娘都看着她,一抹娇羞飞上脸颊,她垂着眼睛点点头:“我愿意的。”
何玉漱湿了眼眶。她当初带惜惜进京寻父,为的就是嫁一户好人家,今日女儿即将嫁给景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却又万般不舍起来。
萧放也是满心的失落。
萧惜惜一手拉着她爹,一手拉着她娘:“爹,娘,景王府离咱们家很近,我每天都能回来看你们啊。”
萧放心里暗叹,女大不中留啊。他铁汉柔情,竟落下泪来:“乖女,爹爹舍不得你啊!”
萧惜惜与景王订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那些曾经惦记着萧惜惜的世家子,听闻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是景王殿下,只能自叹弗如,借酒浇愁。
跟谁抢他们也不敢跟景王抢啊。
一辆青布马车穿街过巷,停在景王府门前。
车帘挑开,杨凌霄扶着丫鬟的手,踩着脚凳下车。
朱漆大门紧闭,杨凌霄上前扣门。
半晌,侧门闪开一道缝隙。一个年老门房探出头来。
虽只是个门房,杨凌霄也不敢怠慢,上前施了半礼,道:“有劳老伯,我是太后娘娘的妹妹,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景王殿下,烦劳老伯通禀一声。”
老门房点头:“姑娘稍候。”
杨凌霄站在门前,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凌乱的思绪平息下来。
她手里紧紧捏着宫宴那日捡到的香囊。等一会儿进去,她要亲手把这个香囊交给景王殿下,让景王殿下看清萧惜惜的真实面目。
景王殿下是世间最卓尔不群的男子,萧惜惜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怎么能嫁给景王殿下呢。
过了好一会儿,老门房探出头来:“姑娘,殿下不想见你,你有什么东西,交给老奴带进去便可。”
“啊?”杨凌霄慌了神,“你有没有跟殿下说,我是杨太后的妹妹?”
老门房点头:“说过了。”
杨凌霄不死心:“麻烦老伯再通禀一声,我要给殿下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老门房犹豫了一下,道:“好吧,你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
杨凌霄心里七上八下,等待的每一刻都觉得备受煎熬。
过了好一阵儿,老门房终于回来了。
他打开侧门:“姑娘跟老奴进来吧。”
杨凌霄窃喜,赶紧跟着老门房进门。
穿堂过巷,到了一间正房门前,老门房躬了一下身,退下了。
杨凌霄站在院里,见屋门敞开着,却看不见慕容烨的身影。
她抬腿,刚想迈进屋里,忽听屋里屏风后传出冷漠威严的声音。
“杨姑娘,找本王何事?”
杨凌霄吓了一跳。不过她此番前来,早有准备,盘算好了一肚子的话。
她又向来自恃聪慧冷静,不愿在人前显出慌乱的模样,于是深吸一口气,故作沉着道:“启禀殿下,臣女听闻殿下要纳萧氏女为妃,特来向殿下举告,萧氏女行为不检,与男子私相授受……”
“住口!”一声轻喝,杨凌霄吓得一激灵,后面的话都忘了。
慕容烨从屏风后转出来,浑身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杨凌霄抬头看了一眼,只觉浑身发冷,腿都软了。
慕容烨走近她,杨凌霄被他的气场压迫着,终于站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你有何凭据?”慕容烨问。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杨凌霄觉得,此事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就会命丧当场。
她不敢抬头,颤抖着举起那枚香囊:“臣女在……宫宴上……捡,捡到这个。”
香囊被拿走。杨凌霄看见慕容烨的袍角从她眼前飘过。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错了,错的离谱,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能驾驭的,她就只配像现在这般,跪在他脚下。
“我府里要办喜事,见不得血光。你离开这里,自行了断吧。”慕容烨冷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
杨凌霄猛然抬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殿下,饶命,我是太后娘娘的妹妹,是皇上的姨母……殿下,饶命啊……”
沉羽从廊后转出来,提着杨凌霄的衣领,一路拖着她,到了门口,像丢个破口袋似的,把她丢了出去。
杨家派人给杨太后送信,说杨凌霄去了一趟景王府,回来之后就疯了。
杨太后仔细盘问送信的人,那人只说同去的丫鬟看见二姑娘被人扔了出来,脸和身上磕破了好几处。
至于二姑娘在景王府里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就没人说得上来了。
杨太后脸上像被打了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她是皇帝的亲娘,她的亲妹子却被人如此对待,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去请万岁爷过来。”杨太后吩咐身边的宫女。
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时辰,皇帝还没有来。杨太后坐不住了,起身往御书房去。
这个时候,皇帝一般在御书房读书。
见杨太后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慕容止行并不慌张,没等杨太后开口,他便说道:“儿子近日读史,有些感悟,想说与母后听听。”
“哦?”杨太后一愣。
慕容止行继续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凡是有外戚势大干政的,都落得惨淡收场,或是帝王身死,或是改朝换代。”
杨太后不明所以:“皇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止行虽仍是少年,却渐渐有了几分帝王气概。
“母后若不明白,就回宫好好想想。朕想提醒母后,七皇叔公忠体国,一心为了朝堂社稷和慕容家万代江山,靖国公父子枕戈待旦,守疆拓土,有丰功伟业。朕不想寒了他们的心。”
杨太后终于听明白了,她的亲儿子跟她不是一条心了。
“可是你姨母她……”
慕容止行摇头叹息:“母后还是不明白,您母仪天下,心里却没有江山社稷,只有您和外祖家的面子和风光。”
杨太后愣愣地看着眼前跟她一般高的儿子,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他口中。
慕容止行背转身,湿了眼眶:“母后,三日后启程,去给皇考守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