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下,天高地阔。草长莺飞,白云悠悠。
陆行渊人生地不熟,空有一身灵力不会使用,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别过谢陵,他独自一人踏上新的旅途。
此地因是荒野,四周群山连绵起伏,不见人烟,道路艰险。得益于这具身体强悍的体魄,他并没有感到疲惫,路上鸟儿的鸣叫清脆悦耳,偶尔林间还能瞧见几只小鹿,自由自在地追逐嬉闹,到处生机勃勃,春|色盎然。
陆行渊以前有过野外探险的经历,在这样的荒野中寻找方向对他而言并不难。不过他暂时没打算走出去,他对眼前的状况还未完全了解,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掌握这具身体的实力。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身份就是个纸老虎。
金乌西下,暮色逐渐笼罩整片山脉,月亮爬上树梢,白日祥和的林间响起阵阵狼嚎,隐约还掺杂着其他妖兽的怒吼。
陆行渊在山顶找到一处山洞,位置不大,只够容纳两三人。洞内干净,偶有藤蔓和绿色的苔藓贴着石壁向上攀爬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他检查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捡来枯枝生火。火光小小的一团,照的整个山洞一片暖色。
陆行渊坐在洞口,这里视线开阔,能够看见漫天的星云。忽略林中时不时传来的怒吼,倒是有几分露营的怡然自得。
陆行渊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天空,在他的记忆里,天色总是黑蒙蒙的一片,压抑而沉闷。
星光璀璨,月色撩人,陆行渊往火里添了一根柴。山风拂过他的眉梢,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他觉得自在极了,天地悠悠,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
自由的气息如此美好,又怎会让人不心生向往?
陆行渊对着山峰吆喝了一声,回应他的是妖兽的怒吼。野兽都会趋避厉害,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剑尊换了芯子,根本就不厉害,光是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威压,就肝胆战栗,不敢造次。
陆行渊觉得畅快,他准备退回洞内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林间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散开神识查探,看见几只眼冒绿光的野狼追逐着一道狼狈的身影,对方跌跌撞撞,被扑上来的头狼一爪子掀翻在地。
狼群凶狠,血口獠牙。
陆行渊一愣,身体没有犹豫地冲出去,他从储物戒中抽出长剑,剑光如雪,凌厉的剑意刺穿头狼的咽喉,血迹点点。
头狼毙命,其余的野狼惊惧地压低身体,步步后退,戒备地看着陆行渊。
陆行渊挥剑,释放出威压,他不会什么技巧,但足够震慑眼前这些没有开智的野兽。狼群眼看打不过,呜咽着夹着尾巴逃了。
陆行渊转头看向地上的谢陵,这孩子比他们分开时还要狼狈的多,头狼刚才那一爪子险些废了他的肩膀,伤口深可见骨,血肉翻卷,衣服被鲜血染红,唇色淡的看不见,面色惨白,额上冷汗直冒。
他看着陆行渊,既不喊疼,也不道谢,眼神阴郁,抿着唇一言不发。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知道没有人要,就默默地忍着。痛也好,伤也好,权当身体不是自己的。
陆行渊没办法把人丢在山林里,只好捡回山洞。
不大的山洞因为多了一个人显得更小了,谢陵身上的伤没有处理,看起来触目惊心。陆行渊看着就来气,把人往地上一扔,也不废话,上手从他身上摸出储物袋,拿出一套衣服放在一旁,然后是丹药,绷纱。
谢陵一开始还想躲,陆行渊遏制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人放倒在地,三下五除二地脱了他的衣服,拿起药就往上抹。
谢陵抓住他的手,冷着脸,嘴唇颤|抖:“我不要你救!”
“那你别跟着我,别让我看见你。”陆行渊沉下脸,他只是不想理会,不代表他眼盲心瞎,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大活人。
他和谢陵分道扬镳,但很显然谢陵不肯走。对于谢陵而言,陆隐川有着非凡的意义,悬崖上的决裂本该让他清醒,却因为陆行渊的破局导致他没有彻底死心。
陆行渊检讨了一下自己,承认是自己的失误影响了谢陵。
山里的夜风很冷,即便烧着柴火,对没了修为,又是重伤状态,还被扒了衣服的谢陵而言,也是凉意阵阵。他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身体在陆行渊的掌下微微发抖,浑身冰凉。
陆行渊冷硬的心软下来,口气也缓和不少,没有刚才那种针锋相对的凶戾。他手上沾了药,轻轻地抹在谢陵的身体上:“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珍惜,难道别人会在乎?”
陆行渊决定和谢陵讲道理,以他看小说多年的经验,给人灌点心里鸡汤也不是不行。
谢陵没吭声,他也没力气吭声了。
陆行渊手上的药见效快,副作用就是很疼,谢陵咬着自己的手,汗水润湿了额前的长发,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陆行渊很快发现不对,他查看时,谢陵已经把自己的手咬出血。陆行渊抓过他的手一看,顿时气笑了:“牙印还挺整齐。”
他又把药抹上去,谢陵痛的抓紧了他的手,汗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痛成这样也不肯吭声,脾气倔得很。
陆行渊找到止痛的丹药塞进他嘴里,药效缓和了剧痛。
陆行渊见他的神色没有那么痛苦,才继续往下抹药。他的手很热很热,在这冷风刺骨的寒夜里,像是暖和的阳光吻过谢陵的每一道伤痕。
谢陵睫毛轻颤,抬眸看着他。
在这个被火光照亮的山洞里,陆行渊的身上有了一层暖色,他眉骨高,眼窝深,鼻梁高挺,剑眉星眸,好看也耐看。虽然平日里冷冰冰的一张脸让人心生畏惧,但还是有人会忍不住偷瞄他的脸。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特别是在陆行渊的身上,谢陵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变化。
他的师尊冷若冰山,像终年不化的雪,淡漠,克制,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深思熟虑。严谨地仿佛排练过千百遍,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但今日,他在师尊的身上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一面,鲁莽,随性,不计后果,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顾虑。
说他自暴自弃,他又有目标,不是漫无目的。
一个人的性情不可能突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特别是陆隐川这种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细枝末节的人,他走一步算三步,错一步都会推倒重来,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陵心头疑虑渐生,但就在他觉得不对劲时,陆行渊又会用他的恶劣把他拉回现实。
这个人还是那么的讨厌他。
陆行渊不知道谢陵已经在思索他的身份,他给谢陵涂完药,缠上绷纱,才把一旁的衣服拿过来递给他,示意他穿上。
这次谢陵没有对着干,毕竟他也不想光着身体和陆行渊同处一个空间。
陆行渊又往火里扔了几根柴,让山洞暖和起来。他整理好谢陵储物戒里的东西,多转移了一些放进储物袋。
“你疗伤需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出来了,明天一早,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要再跟着我。”陆行渊强硬道:“你在我这里,又能讨得什么好?”
谢陵坐起身,背靠着身后的石壁,火光给他添了几分血色,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眉眼一垂,显得可怜。
他还没说话,陆行渊已经觉得自己受到了谴责。那脆弱的模样,像是冰雕的花,重一点,热一点都会破碎。
陆行渊磨了磨牙,这次没有心软。谢陵有谢陵的人生,他应该去找属于他的机缘,而陆行渊要去闯一条新的路,摆脱陆隐川炮灰的命运。
面对谢陵的不配合,陆行渊想了想,故意道:“你不恨我吗?我废了你的修为,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你还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我。一点小恩小惠就铭感五内,不忘于怀,你不觉得这样的你过于自轻自贱?”
陆行渊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过分,他不信谢陵还能无动于衷,毫不嫉恨。
他不介意成为谢陵心中的仇人,他有仇恨才有继续往下走的动力。不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低迷,没有斗志,甚至连生的意志都有些薄弱。
谢陵抬头,陆行渊看见他眼里跳跃着火光,神色阴沉了一瞬。就在他觉得自己的话成功激怒谢陵时,谢陵的眸光又黯淡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言语的刺激只短暂地发挥了一下作用,这样下去不行。
陆行渊犹豫了一下,道:“你不想杀我吗?”
谢陵瞳孔骤缩,他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陆行渊见有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谢陵轻声道:“不想。”
谢陵已经杀了陆隐川一次,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以为那样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事实是陆隐川死后,他心里的仇恨跟着消失,整个人变得怅然若失。
他恨陆隐川,从被他打下悬崖开始,恨意就藏在心底,无时无刻不再折磨他。一年,十年,百年,他数不清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黑暗中痛苦,在绝望中悲鸣。
恨一个人太久,消耗了他全部的感情。当这个人消失后,他的心也跟着死去,活如行尸走肉,麻木,无趣。
再度重逢,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恨眼前的这个人,回望后半生,他沾满鲜血的双手,疲惫苍老的心让他没有勇气再走一遍将来。
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静静地等待死亡,让生命结束在陆隐川想要他结束的时刻。
但不曾想,这一次他的师尊不是把他打落悬崖,而是抱着他跳下悬崖。
那种诡异让谢陵打起点精神,想要弄个明白。
恨意是谢陵在绝境中突破的根本,但现在他的恨意没了,陆行渊有点茫然。
不用问,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个故事是以谢陵为中心轴,如果谢陵不转起来,所有的一切就乱套了。
陆行渊想要的活命,不是建立在世界的混乱上。
陆行渊思索片刻,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谢陵不恨陆隐川,那就是对陆隐川还有留恋,既然如此,那就让谢陵恨他。他给谢陵这个恨的动力,驱使他去变强。
“你对你师尊还真是喜欢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不管他怎么伤害你,你都不会生气。可惜……”陆行渊啧了一声,他看着谢陵冷笑,眼底充满恶意:“可惜你这一腔情意只能说给我听。”
陆行渊一旦笑起来就完全不像陆隐川,甚至是这张脸都染上邪气。
谢陵蹙眉,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刻意忽略的细节被联系起来,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陆行渊拨弄着火堆,轻蔑道:“什么大乘期的九尊之一,还不是轻易就被我夺舍?”
夺舍二字刺入耳膜,原本毫无斗志的谢陵坐直身体,面色阴沉地盯着陆行渊,那双黑沉的眼睛像狼一般凶狠,周身戾气浓烈。
今日的一切违和都说得通了。
谢陵经脉寸断,修为全无,在这一刻还是强撑着凝聚灵力,剑指陆行渊:“离开他的身体!”
陆行渊用手里的烧火棍拨开谢陵的剑,丝毫没有把他的狠话放在眼里,轻浮道:“你别那么激动,我知道你对他不是只有师徒情谊那么简单,这具身体还是他的,不如你跟我好,我让你如愿以偿……”
“闭嘴!”谢陵爆发出杀意,长剑回扫,剑气切断陆行渊手上的木棍,架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别用他的声音说出这种恶心的话,把他的身体还给我!”
谢陵双目血红,说什么躺平不恨,他以为自己是放下了,可在听到陆隐川被夺舍时,他死寂的心剧烈地跳动,神魂震荡,大脑内一阵尖啸。
他放不下,他不甘心。没有他的允许,陆隐川不许死。
他不许他死!
谢陵胸膛起伏,情绪激动,刚才被丹药压下去的伤势再度汹涌,他尝到了铁锈味,肩头的衣服又被鲜血染红。
陆行渊瞥见他的伤,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陆行渊屈指弹了一下谢陵的剑,在灵力的冲击下,剑刃碎成几段。陆隐川抓住其中一块,猛然朝前扑去。他身影快如闪电,谢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倒在地。
陆行渊屈膝压|在他的胸口,剑刃碎片指着他的眼睛,剑刃的缺口闪着寒芒,只要他再进一点,就能废了谢陵的双眼。
谢陵瞳孔骤缩,心脏剧烈起伏,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纵然受制于人,他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杀意。
陆行渊没有刺他的眼睛,只是略作威胁,他拿着碎片拍打谢陵的脸,道:“你拿什么跟我斗?”
谢陵猛地抬头,一口咬在陆行渊的手腕上。尖利的犬齿穿透陆行渊的肌肤,鲜血流到口中,染红了他的唇。
陆行渊吃痛,他掰开谢陵的口,用虎口卡住他的下颚,看着他一口带血的白牙,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小狼崽子,再敢咬我,我拔了你的牙!”
谢陵呜咽,抓住陆行渊的手腕,他力气不够,根本就挣脱不开。充血的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眼尾因为情绪激动泛起薄红。
陆行渊见把他欺负的有点惨,稍微收敛力道,切入正题:“看在你们师徒情深的份上,我给你挑战我的机会,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我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