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出鞘
次日, 应止玥穿过九衢,进入九宿道观,走进陆雪殊整理干净的房间。
在她冷下神情, 眼看真的要着恼的时候, 陆雪殊将大小姐的一应物什布置好, 一再保证自己会尽快赶到,这才眉心皱着, 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虽说她也没有要求他尽快赶到吧。
九衢关上后,应止玥打开九宿道观的地道, 翻出来药粉,摩挲了一下袖中的那柄小刀,这才走了出去。
在返回的路上,她沿着冻湖的边缘漫步片刻, 享受着宁静的时光。
这才慢悠悠地走回房间, 用了还温热的晚膳, 修剪了瓷瓶里的花, 悠闲地准备沐浴入榻。
也不知道陆雪殊是怎么办到的,偌大的一个九宿道观,居然没有一只僵尸出现。
应止玥走至塌边,弯腰准备脱下绣鞋的时候,还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乌鸦嘴的潜质。
一阵不寻常的风声刮过, 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要刮薄人的皮肤。
应止玥柔缓脱鞋的动作一顿,慢慢直起了身。
一只僵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皮肤苍白如纸, 血红的眼睛空洞,牙齿尖锐如刀。
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怪物, 对她露出个扭曲的笑容。
“应大小姐,好久不见。要不要猜猜是谁向我泄露的你的行踪?”
阵法尚在运转,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观内不应该有僵尸存在。
何况,比起没有理智的行尸走肉,眼前会说话的怪物更像是——
“我可不是普通的僵尸,我是尸鬼。”他面皮一拧,露出个怪异的笑容,“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应大小姐可否想起过在下啊?”
桀桀的怪笑声在房间内荡漾开,令人毛骨悚然。
应止玥静了一会儿,困惑道:“你是?”
尸鬼的笑容一滞。
——这实在不能怪应止玥,人变异成尸鬼后,本来就和活着的时候不一样。
何况……
应止玥浅浅地耸了下肩,将滑下肩头的披风又重新拉到了自己身上,“抱歉,恨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可能挨个记得。”
她征询似的问道:“你应该是于将军,佳怡大哥把我行踪告知的时候,难道没提醒你打理一下外表吗?”
——为什么这副表情看我,难道我猜错了?”
于隐周:“……”因为她说的是对的,所以没有办法反驳。
可是更愤怒了是怎么一回事。
应止玥好奇地问:“可是他没有来过代城,怎么联系上你的呢?”
“难不成是他跟着我进了九衢,凑巧把你唤醒,告诉你当初杀掉你的凶手正是我,还将我的位置和盘托出。为了感谢他,你又帮着佳怡大哥偷偷溜回去。那你知不知道,他就是奔着九宿道观来的啊?”
“你都没发觉自己被他利用了吗?”她像是没看出于隐周越来越黑的面色,笑容清丽,“原来变成尸鬼之后,不仅样子会变丑,连脑子也会更笨啊。”
于隐周的声音沙哑得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怒吼,咆哮着威胁道:“贱人,别再拖时间了!”
变成尸鬼的味道不好受,被人杀掉的滋味更不好受。
现在的于隐周已经不再是当初嚣张却也直率的大将军。他已经在清音观主的尸鬼药下,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的眼神狂野,脸上布满了扭曲的痕迹,就像是一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野兽。
单纯的鱼水之欢已经不能满足于隐周,他的欲望变得更加疯狂。他渴望摧毁大小姐与生俱来的高傲,践踏她的尊严和人格,将她变成一条只能跪在他膝前、乞怜求饶的狗。
好声好气求她当将军夫人的时候,却只得到了她的不屑一顾。如今,只有将她降为最低贱的奴隶,她才会明白什么叫听话,才能学会怎么臣服,才会领悟到谁才是她的天!
似乎联想到大小姐浑身颤抖、绝望无助的模样,于隐周的脸都因为兴奋而扭曲起来,嘴角滴着口涎,“应大小姐,你若是不想被我杀掉的话,现在就跪下来求——”
“请杀。”她笑吟吟道。
被谁杀都是杀,于隐周和当初骤然炸掉的茶壶,没有丝毫分别。
还是有一点差异的,她的茶壶很玲珑可爱。
应止玥没耐心再听下去,扯过腰上的五刑玉,直接攥在了手心。
五刑玉没办法对付尸鬼,但谁让她现在领的是反派身份牌呢?
既然身为反派,被逼入绝境时,总该有点自爆的恐怖手段。又或者,死掉的瞬间将他炸裂成烟末也不算难事。
可她才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尸体被于隐周的污血染脏,索性连骸骨都不剩,全部化作飞烟才最干脆。
哦,对了,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应止玥挑了挑眉,忽然想起她之前答应了陆雪殊,这两天内会一直待在九宿道观里。
于隐周被佳怡大哥唤醒后,是从九宿道观的内部走出来,找到她的。
她没有离开九宿道观,自然不算违背诺言。
至于陆雪殊找不到她会怎么样——
抱歉,那她就管不到了。比起担心陆雪殊,还是她自己死得开心更重要。
应止玥又不是清音观主,她本就是只顾自己的自私大小姐。
或者说,要是陆雪殊一直不肯放弃,东奔西走地四处寻找她的痕迹,她还更高兴不过呢。
这样想着,应止玥的眸底泛出一点欣悦,反倒吓得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于隐周退后一步,“于将军变成尸鬼后,竟然不会杀人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真是个废物。
“很简单的。”她耐心教导,“只要拿起你的剑,微微用力……”
肃风刮过,廊庑下的风铃被吹得叮当轻响。
“哧——”
雪亮的刀尖点在她的喉咙前。
长剑刀锋锐利,复又横过去,被血洗濯过的剑背映出屋外漫天的大雪,花瓶中怒放的妖冶百枝莲,五刑玉飘于空中的穗子,以及她犹带着点期待之色的眼。
于隐周的表情定格在惊恐的那一瞬,连叫出一声都来不及,喉间便溢出大量的血沫,“咯咯”地痛苦咽了气。这僵硬的尸鬼被陆雪殊扔去一边,暗色的血溅在他干净的脸上,一点儿冷戾的难言殊色。
他抽回了剑,淡声唤她:“姑姑。”
这次,于隐周是真的死了-
凉风吹过,陆雪殊从怀中拿出一条颈链,小老虎吊坠躺在他递过来的手中。
大小姐之前强硬逼迫他拿来这颈链,极为感兴趣的样子。可此刻只随意瞥一眼,连接都没接,便漠然地坐回榻上,“突然不想要了。”
尽管如此,陆雪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将其重新收了回去。
应止玥又问他:“那一家三口呢,不会死在半路了吧?”
大小姐还想要在佳怡大哥身上做个实验,陆雪殊当然会让他们活着到代城。只是他刚一到代城,便将颈链要来,对他们的愤懑骂声充耳不闻,径直上了九宿道观。
然后又一次杀掉了于隐周。
——真奇怪,她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
她蹙起眉,愈发心烦意乱。
净手的细微濯水声传来,陆雪殊的声音异常平和,“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会到了。”
看着他身上染着的斑斑血迹,应止玥只感觉有股气憋闷在胸口,出不来,却也咽不下去,“陆雪殊,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滚?”
直到她目光路过他苍白消瘦的颈,才了然也似地轻笑一声:“哦,原来你怕这个?早说啊,我这就和你解契……”
按住那颗小痣的手被蓦然扣住,陆雪殊淡定的神色终于被打破,倾身过来时,含住她嘴唇的力道大到能咬出血,推着她的肩膀倒在后面的榻上。
铁锈的甜味弥散开,应止玥透过他看到窗外的新雪,却错觉也被烧化成沸腾的汤。
她发出几声细细的呜咽,转而又被他吞掉,连同唇上咬出的细密血丝,眼尾溢出的透明泪水,扬起的下颌冒出的细小汗珠,都随着水纹的颤抖,共同消湮在厮磨的唇瓣间。
除却泣音和浊重的呼吸,空气不再被视作传播语言的必要媒介,似乎带有某种不可逾越的禁令。
明明说过了很多次,也还是要说,他太了解她了,无论是手指捻揉的力道,还是抹蹭送入的关节,连同最后关头加重力道的碾磨……应止玥呼吸急促,轻轻拱起了婉曲如弯月的脊背。
莹白的腰肢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优雅地弯曲着,仿佛是一轮新月初升,挂在他紧握的掌心中。
眼看他挑开小衣的绳子,指尖上沾染的黏腻水汽被信手抹开,呈现出一种晶莹的粉腻光泽。
一瞬间,应止玥揪皱了他的衣衫,本是要发怒的,可手臂却像生出自己的意志,反而压过他的背脊,用一种想让人窒息的力道,用力地环抱住他。
她真的想说很久了。
——陆雪殊凭什么这样贪心,只因为自己喜欢,就一厢情愿地不让她死?
应止玥轻眨着眼睫,颤出湿绵的喘息声。
她当然……当然也可以不去寻死,但她本就是想法病态的疯子,从不曾有过真正明媚开朗的心情。
一定要说的话——
应止玥自己都感到奇怪,她最接近极度愉悦的时刻,居然是他在流血的时候。
越是觉得他好,便越是喜欢他。
越是喜欢他,就越是压抑不住这样扭曲的心绪。
越是难以克制,便越是想用尽手段欺负他。
料想他总该离开了,可又在怅然闭目前,嗅到那种独属于这个人的冷冽气息。
陆雪殊,陆雪殊——
既想亲近他,又害怕伤害他。
更多时候,应止玥本人都害怕内心滋生的那些阴暗想法,只能靠和他拥抱的片刻勉力抑制。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原女主能死去,无论对他,还是对大小姐自己,都是一本小说最好的结局。
——没有她,陆雪殊当然会伤心。
大小姐也不允许他不伤心。
可伤心之后,他也还是可以做回干净明朗的少年,不是吗?
推开轩窗时,春日的暖风和煦拂过他衣摆,落在镜湖上又是一幅凉冽殊景。
或许在煮茶焚香时,回忆起她还是会有片刻的失神,甚至会无奈摇摇头,“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矫情鬼?”
但回忆也只是回忆。
谁没了谁不能活啊。
那些画册里极尽缠绵的亲昵,话本子里最接近相爱时的浓情蜜意举措,还有其他公子们殷勤款待时所期盼的瞬间欢愉,她愿意在解脱之前与其分享,但他偏不愿。
他非要更多。
应止玥长发散乱,因他的动作沾上了细微的水意,可还是要骂。
蠢货!
光是喜欢怎么可能够?
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其实是——
她想要的当然是——
应止玥捏住他颈上的小痣,眼泪因快意而不停地滑落,然而她的唇角却勾勒出一抹病态而微妙的弧度。
只有这样,大小姐轻飘飘的灰暗爱意才能落到实处。
但这样的代价,他又真的能接受吗?
陆雪殊将她每一丝神态的改变都尽收眼底,什么都没说,只温柔地抹去她眼泪。
随即,在她剧烈加速的心跳外,安静地吮住了她。手指却再次探进去,拨紧她才松懈下来的弦。
就像是小姝离开前夜的重演。
不,简直比那一夜还要可怕……
隔着几层衣料,他固定住她的腰,重重地碾磨了一下。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眼睫颤颤地一眨,指尖快陷进他的背脊里,可惊叫却连着泪水都一同被吞去了。
这是小姝不会做的事情。
何况,当时应止玥至少还有衾被可供遮掩,可这回却是连能躲闪的脚踝都一早被钉住,无处可逃,只得盘上他劲瘦的腰。
如藤如蔓,至死方歇。
——好过分,陆雪殊真的好过分。
再这样下去的话,她就真的没法再……
应止玥微微侧过头,不想再看他,只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
可陆雪殊却不容许她躲避,挡住视线的那缕发丝被拨开,他又覆身下去,深深地吻她。
大雪初霁,冷清的月也要烧灼出淡淡的寒烟。
积雪潆霞,错落的痕迹是靡丽的艳色,从薄嫩的耳根向着锁骨,一路溶蔓到无力垂落的脚踝。
揉皱的绸料散落到不知哪里去,弱白的肌肤因寒冷的空气更洇出一丝浅粉,可她连将身后唯一的披风穿好的力气都不再有,身体累极时没有任何想法,只想阖眸昏睡过去。
烛光浮照的一点冷雨气息,却在此刻又侵下来,修长的手指落入昏蒙的视线——
有完没完,他竟敢还来?!
应止玥前所未有地愤怒,负面情绪已经积蓄到了极点,就像是一团炽烈的灰焰。暴戾的气息从她原本透明的甲盖上溢出,锋利一如刀刃。
不过,她实在没了力气,挥出去的力道软绵绵,连一只刚会走路的小狗都可以轻松躲开她的这一击。
可却成功划伤了陆雪殊的颈。
距离大动脉不到一寸处,血珠从伤口处慢慢地涌出,宛如白玉生瑕,晕湿出一道艳色的血痕,又滴落到她的身上。
鲜红色搅浑了她的视线,呼吸间皆是凄迷的腥甜气味。
但他不理。
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大小姐的披风拢上,平静地望进她的眼。
“不许解契。”
——不许不要我的命。
雪枝香雾
雪枝盈了香雾, 轻轻地润湿交叠的肌肤。
应止玥烦躁地掀开眼皮,还没等开口,腰就被旁边的人向怀里拢得更近一分。
外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响, 应止玥掀开了被子, 便要下榻去。
——大小姐有着非常、非常、非常严重的起床气。
连没有脑子的僵尸都清楚, 可以杀掉应止玥,但是不能打扰她的睡眠。
外面的三个人简直连僵尸都不如!
“姑姑, 你先别……”
应止玥当然不可能听他的,不快地推开对方, 趾尖够到绣鞋上,微一用力——
腿脚的酸胀感迟缓地蔓延上来,她一个趔趄,还好被陆雪殊及时拉住, 才没有跌到地上去。
但应止玥反而更加生气了。
她落脚的地方直对着墙上挂着的水面镜——有了于隐周的前例, 房间里便用术法挂上了这么一面镜子, 可以将侵入房间的任何物种都照得分毫毕现。
——她本人当然也会被照得分毫毕现。
一尾桃花色从她颈边坠下去, 回环过锁骨,又倾入被敛住的领口处,可以想象到被掩在单衣其中的是更滟秾的颜色。
当然,陆雪殊的样子只会比她更糟糕,颈上的血痕先不论, 他后背都被应止玥挠出了好几条凛长的口子。
那不都是他自找的?
和他好声好气说的时候不乐意,没那个心思的时候,他反而来劲了。
……虽说两个人还没真的发生什么吧。
可那不是更让人生气了?!
她定定地盯着他, “陆雪殊, 我要骂你。”
他这时候倒是又蛮乖觉地应了-
毛茸茸的芙蓉鸟立在窗头,歪着脑袋看她, 有气无力地“啾”了一声。
应止玥低下头去看这只羽毛有点灰暗的小鸟,她前夜只是在翻着画册时随口一提,也不知道陆雪殊是在哪里找到的。
想到什么,应止玥隔着帕子沾了一点于隐周的血,递到芙蓉鸟面前。
那只虚弱、毛发灰暗的芙蓉鸟轻轻用鸟喙啄了啄。刹那间,枯血如同有生命一般,温柔包裹着芙蓉鸟的身体。
起初,芙蓉鸟仍然显得虚弱,翅膀微微颤抖,水珠滴落在它羽毛上。然而,随着尸鬼鲜血的滋润,眼睛逐渐明亮,毛发开始渐渐恢复光泽,原本干枯的羽毛变得柔软且有弹性。
芙蓉鸟慢慢振动翅膀,轻盈地跳到于隐周的尸身上。
这只曾经濒临垂死的芙蓉鸟,现在焕发出了崭新的活力,眼睛也犹如两颗明亮的宝石,闪烁着生命的光芒。
而与之相对的,于隐周的尸身慢慢枯萎,尸鬼的血液尽数被吸到活泼的芙蓉鸟体内。
——清音观主的尸鬼实验不能说没用,只是这术法有点邪门,遵循着古怪的守恒定律。
于隐周化成了烟末,而芙蓉鸟变得壮实有力,一翅膀挥出去能扇飞三个无根道士。
也不知道清音观主死之前,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应止玥打开窗,把这只变异的芙蓉鸟也放走了。
“咚。”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更大的吵闹声,一道坚定的男声穿透道观薄薄的墙壁,“大小姐!大小姐可是在此处?在下有要事相告。”
应止玥不禁皱了皱鼻子,想起自己还未做的实验,既然有了于隐周,似乎不再需要佳怡大哥了。
他直接去死就可以。
她将烦闷的心绪暂且按下去,转而示意陆雪殊在花厅里烧一瓮香。
佳怡大哥身上的臭味太重,隔着老远就把她熏到了。
先进门来的反而是风尘仆仆的佳怡爹,以及他怀中面色惨白的小儿子,不过相较起后面的佳怡大哥,他们的外表也就没那么突出了。
佳怡大哥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让人不禁为之唏嘘。他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布满了污渍和尘土,显然是受到了不少僵尸的青睐。
他的头发散乱,沾满了泥土,遮住了一部分的脸庞。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的伤口。他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伤口边缘已经肿胀发红,显得格外吓人。手臂上也有明显的裂口,血迹渗透出来,淌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可怖的痕迹。
佳怡大哥之前虽然消瘦狼狈,好歹还维持着道貌岸然的样子,但他现在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怨恨和嫉妒。
他对亲人躲闪的视线视若未见,专注地盯着应止玥,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看看,大小姐,这些伤口都是你身边的陆公子所赐的。他可真是够狠的,不留一点情面。”
应止玥眨了眨眼,转而看向陆雪殊。
他这样恼火,陆雪殊倒是很平静的样子,“我没出手。”
“你确实没出手!”佳怡大哥粗喘了几口气,眼白都因恼恨生出来血丝,“你一到代城门口就把我们丢下了,还抢走了小弟的颈链!周围全部都是僵尸!你就是想让我们死!”
他叫得应止玥耳朵都痛,细眉微拧,“所以他确实把你们平安带到了代城。”
代城门口,那也是代城。
佳怡大哥愣了一秒,不可思议道:“代城的门口全都是僵尸……”
“我听到了。”应止玥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茶,微抿一口,这才疑惑地看向他,“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颈链换的是将他们平安带到代城,一手交链,一手放人,这不是很合理吗?
代城的门口,当然也是代城。
陆雪殊便微扬起唇,姿态优雅,清朗萧肃如松下风,不说话了。
佳怡大哥:“……?”真是开了眼了,怎么会有比他还茶的男的?!
应止玥没再看那张红似猪肝的脸,转而将目光投向佳怡爹和佳怡小弟,“你们没被僵尸咬吗?”
“没有!”抢在他爹之前,佳怡小弟不安地扭了扭,之前嚣张的气焰彻底消散了,怯生生道,“只有大哥被僵尸咬——可他没有咬我们,我和爹都还是人。”
他爹慌乱的神色先不论,佳怡大哥的脸瞬间冷掉,几步上前,一个大耳瓜子就抽了上去,小弟被打得偏过头去,幼嫩的脸上瞬间就留了一个明显的手掌印。
佳怡大哥的手指被捏出“吱嘎”的脆响,阴沉地盯了他的小弟好半天,直到这个还不满七岁的男孩将脸埋进爹的怀里,连哭都不敢哭出一声,吓得浑身颤抖的时候,才阴森着一张脸转过头来,“我没有被感染。”
应止玥点点头。她也看出来了,如果普通人被咬,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开始变异,成为一只新的僵尸。但眼前的佳怡大哥虽然狼狈,但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拔开手中的瓷瓶,瓶盖轻轻一转,整整一瓶的药粉尽数洒向了佳怡大哥的身上。
满脸的药沫让他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几岁,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愤怒。
"你耍人呢?" 他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着,声音中带着怨恨。他一边试图用手擦去身上的药粉,一边对应止玥的举动感到困惑不解。
药粉轻飘飘落了地。
应止玥收起瓷瓶,托着腮笑眯眯地看他。
“你果然不是人啊,无根道士。”
佳怡大哥拍打身上药沫的动作一凝,眼神闪烁。
清音观主心急于延长狸娘的性命,为此,她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展开了一连串的秘术实验。她曾猜测过,男性寿命较女性更短的原因或许与睾酮素的差异有关。
普通人不能承受她的药剂折磨,但是身上有道术的道士可以。
从宿晋道观叛逃的教徒,就是最佳的实验品。他被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密室中,进行了各种非常规的实验。
总而言之,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就已经是“无根道士”了。
应止玥舀了勺荔枝甜汤,瞥他一眼,“不过我记得你原来不长这样,清音观主还给你整容了?”
“怪不得你急着想要报复我。”
毕竟,无根道士之所以会逃出宿晋道观,是因为当初想对应止玥强取豪夺,还被女将军狠揍了一顿,这才会进到清音观主的眼里。
佳怡大哥不露声色地抬起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应止玥拿起素帕净了手,便无所谓地轻耸下肩,“好的,就当做你不是无根道士,没打算回来寻找清音观主,威胁她帮你重新长出缺失的器官,也没有想着向于将军讨要思琦春好迷晕谁吧。”
他牙齿颤抖着,发出“呵嚓”的细微可怖声响,听着便叫人不寒而栗。
“你要去哪里?”
应止玥任陆雪殊给她披上披风,随口道:“还不知道,看哪处风景好吧。”
这下不用他,连一直没吱声的佳怡爹也忍不住了,惊慌失措道:“僵尸会来的!”
他们之所以被陆雪殊抛下,还要紧赶慢赶地来到九宿道观,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处有悬浮的阵法。
但,应止玥这个原女主对于僵尸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现在道观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糊满了僵尸,阵法的封印已经摇摇欲坠。僵尸们随时都能破开一个口子,冲进来将整个道观掀翻。
而假如应止玥不把他们带上的话,这些苦守已久的僵尸会把他们活活撕碎的!
佳怡爹的苦苦哀求萦绕在耳边,谁听了都要心软,应止玥的目光停留在他怀里男童颈上的印子——
小老虎的吊坠挂在上面,冬日的阳光不烈,照了这样久,也只有一个浅浅的模糊印子,两三天就会消失殆尽,没人再记得。
从道观的窗望出去,僵尸们聚集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它们的皮肤苍白如纸,嘴里滴着黑色的涎水,空洞的眼眶中只有冰冷的凝视。它们不断试图攀爬围墙,撞击着封印的阵法,发出可怖的撞击声。
阵法的光辉闪烁着,却已经岌岌可危。应止玥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这群饥饿的僵尸将彻底摧毁道观的保护屏障,将里面的人全部吞噬掉。
应止玥收回视线,看向涕泪横流的父亲,很轻柔地问:“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马车被煨得极暖,应止玥本来拿着本闲书翻着,风将她耳边的碎发吹拂到眼前,她不耐地想要用簪子将披散的碎发绾起,忽然坐直了一点,面无表情地问陆雪殊:“我的金崐梅花簪呢?”
其实不用问也清楚,早就在昨晚厮磨的时候,不知道掉进哪个角落里去。
外面是嘶吼徘徊的僵尸们,混杂着弱近乎无的求救惨叫声,应止玥指了指那扇被僵尸围满的门,“拿回来。”
陆雪殊低声应了,看上去极为可怜无辜,好像昨天像疯狗一样舔她、咬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应止玥一看他就烦,把书盖到自己脸上。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香炉蒸出细细的青烟。
大小姐蓦地坐起身,拨开挡住门的香炉,将书丢到另外一边。
……
陆雪殊回到马车边时,本要轻唤“姑姑”,忽然想起什么,将手上粘着的污血清洁干净,这才上前撩开帘子。
流风回雪,轻旋着飘过车厢内铺着的厚实绣花锦缎垫子,针脚细密,木雕花格中镶嵌着山水风景、仕女图和一只雀鸟。檀木桌上的花瓶中还摆放着一束新鲜的花卉,被美人素手拨弄后仍有微末的余香。
陆雪殊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可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细长的簪子宛如盛开的梅花枝,纤巧的枝条在阳光下微微泛出翠玉的光泽。
——应止玥不见了。
一对奇葩
应止玥想要骂人。
她在马车上小憩, 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刚才在她离开的时候,佳怡的大哥和小弟面色惨白, 抖如筛糠, 唯有佳怡大哥——或者说无根道士临危不惧, 只是怨毒地盯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还等什么等?
应止玥这个人就是比较细心, 当然,说句难听的就是小肚鸡肠。
比起将无根道士最后的行为定义为无能狂怒, 应止玥更担心他是早有准备。
斩草要除根,虽说是无根道士,大小姐也不能允许他活着走出九宿道观。
虽说僵尸对她这个原女主极为痴迷,但是观中留着的临时驱尸药粉还留有不少, 她在身上洒了两把, 这才不耐烦地往回走。
果不其然, 佳怡大哥佝偻的身体映入眼帘,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一件灰扑扑的紧身衣,正吊着自己要往墙外跑。
应止玥拿出乾坤囊,嫌弃地翻了翻,刚要挑把趁手的剑,目光忽而一顿, 隔着帕子戳了戳他。
抓紧墙根的人瞬间软趴趴地倒下来,脸上还残存着一点看见生还希望的曙光,可惜胸口被一把剑笔直贯穿。
这把剑非常的眼熟。
她呆了一秒, 随即是更大的怒火翻涌上来。
陆!雪!殊!
既然都想到要来解决他了, 怎么也不告诉她一声?
她现在腰和腿都还酸着——就算不酸,大小姐也不会想在自己的身上扑满味道奇怪的药沫, 在僵尸海中穿行,就为了见一眼无根道士的遗容的。
望着道观不远处尸山尸海的场景,应止玥就觉得生无可恋,烦躁地在身上又洒了一点儿细细的药粉,这才捏着鼻子越过几只腥臭的僵尸,踮着脚走进嶙峋的雪林中,沿着之前丢下的石块寻找归路。
寒风呼啸,她的面颊因为严寒而泛起一点儿红晕,大概是冻得厉害了,她甚至还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应止玥警觉地抬起头,目光瞬间落在雪地上,那里有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陆雪殊的玄英色深衣上已经沾满了雪花和泥土,他的头发凌乱,明明这般俊俏,又给人以脆弱的观感。
也许是因为这样冷的天气里,他额上却滚落下细密的汗珠。
应止玥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她要等陆雪殊,而是披风上的玉花扣被旁边的树枝挂住,勾得她走不动路,只得在原地和枯枝奋斗。
好不容易将玉花扣解救出来,她微松一口气,清似凉雨的气息覆盖过来,被搂进一个尚还微微颤抖的怀中。
他声气不稳,仿佛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姑姑。”
应止玥没挣扎,只是将头微侧过去,“我的簪子呢?”
“……碎了。”
所以说,陆雪殊是真的很欠骂。
大小姐不用问,看他的样子,都能大概猜测出发生了什么。
真不知道陆雪殊一天都在脑补什么。
应止玥冷笑一声,“向来只有我让你滚,哪里有我走的道理?”
被遏制的怒气复又沿着胸口翻上来,这不止要归属于陆雪殊,也许要追溯到芦亭山的荒唐往事。
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并没有。
应止玥本就是记仇自私的大小姐,也许不会记得陆雪殊对她的好,但某人消失前夜对她做出的事,她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有关小姝的尘封过去,连同着昨夜新生出来的怒气搅裹在一起,将她微倦的面容都烧灼出一片腾腾艳色。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早就想骂你了。”
大小姐怒气冲冲地推开陆雪殊,她手中还紧握着一块用于找路的沉甸甸石块,索性一把砸了过去。
因为未曾设想,应止玥当然不可能提前摆好任何东西,只是在周围随手拾起可以投掷的东西。
她拿起手边的一块破木板,狠狠地朝着陆雪殊扔去,木板发出呼啸声,击中了他的肩,四散成碎片。
陆雪殊本就失血的面色,更苍白一分。
——算他活该好了。
那些积压已久的怒意喷薄而出,一时之间,她连腰腿的酸涩感都察觉不到,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抓住一根木枝,用力地折断,发出刺耳的响声。
抓起什么就用什么,当应止玥的力气随着怒火消散开,再看过去时,只见到他下颌处渗出一道新鲜的血痕,应该是被她丢出去的碎瓷片划到的。
说来可笑,应止玥勒令他不准伤到脸,可最后令他破相的反而是她自己。
应止玥一看他那张死人脸就来气,披风上绣着的细花暗纹勾破了,她索性将它脱下来团了团,劈头盖脸地砸向陆雪殊,语气冷得能结冰:“躲都不会躲?陆雪殊,你犯贱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陆雪殊轻声回:“不是。”
应止玥微扬起眉,想他总算是忍不下去,不由抱起双臂,“阁下有何高见?”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转而穿在她身上,平静地将扣子系好,“我是本来就贱。”
应止玥本来还板着脸的,可实在忍不住,到底还是破功,任他又将裘领给她仔细地围好,眉眼弯弯地笑了出来。
又撒娇,她磨着牙想,总是不分场合时间的撒娇!
好可恶,大小姐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密雪斜斜侵过马车顶,应止玥歪在软垫上,只感觉从来没这么累过。
这当然不可能是她的错,全都是陆雪殊的错。
“你都准备好要杀他了,为什么没和我说?”
他低眉顺眼地认错,“姑姑早饭没用几口,昨夜又没休息好,我怕会影响姑姑的胃口。”
应止玥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不过说起没休息好这件事——
陆雪殊脸上糊着凉冽辛辣的草药,还要给娇贵的大小姐揉腰,她皱着一张脸说:“你下回不可以那么撞了,要提前和我说一声。”
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说起来,只有陆雪殊了解她,其实她都没怎么太见过陆雪殊。
虽然还隔着两层轻薄的布料,也没有真的做什么,但总觉得尺寸和预想的不太一致——
这样难道不会不兼容吗?
她异想天开,不知道要是她要求陆雪殊削掉一块的话,他会不会同意。
至于削掉之后还能不能使用,这个她还没考虑过。
应止玥脑子里想得乱七八糟的,又想去揪着陆雪殊的胳膊看他的伤口,“怎么不让我看?”
然而,陆雪殊难得避开了她,敛住眉眼,声音也模糊不清:
“很丑。”
应止玥执意拉开他的手,视线扫过去,确定下颌上那道伤口只是看着吓人,虽然疼,但不至于留疤,这才重新躺回去,懒散道:
“不丑。”
丑人在大小姐眼里大多相似,所以不管是小姝,还是陆雪殊……
她都不可能认不出。
大小姐体能耗尽,没什么力气,也没有心思再多安慰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只是在合上眼时迷糊道了句。
“还有,你也不贱。”
马车辘辘,在地上迤逦出长长的雪痕,陆雪殊给她掖好被角,低低地“嗯”了一声-
从山上下来的第一个月,于贵妃的妹妹于双娣见到了自僵尸入侵人类世界以来,最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初春时节的风信子开出一撮骨朵儿,日光筛过叶片,迎着风滤在初化的池面上,晃晃荡荡,如同沥碎了一池的涟漪。
美人戴着遮光的斗笠,仅有点儿稀薄的光映亮她小巧的下颌,指尖轻轻掐过一簇花,仰脸去嗅时,薄纱漾起,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细眉轻蹙,好像带着些未知名的哀愁。
唯有一点儿污血快要溅到她雪白的裙摆时,她才会不耐烦地避开一点儿,“陆雪殊,你耽误我看花了。”
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是流着涎水不断涌来的僵尸,公子手中的剑光如电,每一刀都准确而致命,身后留下的是一片倒下的僵尸尸体。
可这道迅疾如风的身影,却在那轻飘飘的一句话道出时顿了一下,于是原本可以轻松避开的僵尸伸出长爪,勾破了他笔挺的肩背——
也是因此,污血没有喷洒到美人的裙摆上。
他回身斩落了那个僵尸的头颅,低低道:“姑姑,抱歉。”
美人便偏过头去,接着赏她的花了。
一边是春风雨露的暧暧之景,一边是刀山剑树的修罗之象,却在眼前诡异地融合到了一起,并着铁锈的清淡花香传到鼻间。
于双娣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的话,那一定是奇葩。
得迅速离这对奇葩远一点!
不然简直要短寿啊!!
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作死的啊!!!
可惜,于双娣的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一双小手给拉住了。
在山下饥肉坊捡到的小女孩佳怡激动地看着她,“庄主,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止玥姐姐!她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看?我们带上她和陆公子一起吧!”
于双娣:“……艹”好看不能当饭吃啊妹妹。
但是被一个崇拜自己的小女孩这么眼巴巴地瞅着,饶是于双娣也没法说不,只好扭曲着一张脸上前,“喂,你们——”
——反正只要她阴阳怪气几句,这种挑剔的大小姐肯定不可能答应她的。对,就这么办。
然而,还不等她说话,身边的佳怡已经像是炮弹一样冲过去,迅速砸进应止玥的怀里,睁着大眼睛兴奋地喊:“止玥姐姐,和我一起上庄主的马车吧!她有一艘特别大、特别大的轮船。”
应止玥在看到佳怡的瞬间,雾似的眼眸倏地睁大,“佳怡,你……”
于双娣只好咽下去了原来卡在喉咙里的话,不耐烦地看着两人腻来腻去。
“原来是金翎花庄的庄主,贵庄的花钿很别致。”应止玥盈盈向她见礼,这才转向佳怡,摸摸她的头,轻言细语道,“可是船能容纳的人不多,佳怡你和庄主上船就行了。”
佳怡不等于双娣赞许地点头,已经跟个扭糖似的在应止玥怀里扭起来,“我之前就和庄主提起过止玥姐姐你了,她说有位置,止玥姐姐你是不是嫌弃我!”
应止玥便有点惊讶地抬眸看向她,眨了眨眼,“真的吗?”
于双娣:“………@——==~、【&@(!”
她确实是答应过没错,但那时候也不知道她嘴巴里的“美人姐姐”是这么个让人头疼的作死玩意啊。
但是她这么一说,于双娣倒是回忆起自家副庄主和她提起过的“承包了我们庄子半年销量的神经病美人”,两个形象合二为一,她也实在没办法在佳怡面前,对塞了这么多银子的大客户说不,只好勉强点点头,“当然了。”
更别提,应止玥还邀请了她们上自己的豪奢马车,配以同样豪奢的午膳。
于双娣:“……”钱多没处烧的人真可恶,可恶就可恶在为什么这些钱不是她的。这还让人怎么拒绝!
吃饱喝足后,应止玥拿出那条坠着小老虎的颈链,放到了佳怡的手心。
佳怡本来还在摇头晃脑地讲着自己的探险历程——
正如应止玥的猜测,佳怡家中的三位男丁确实把佳怡和她娘一起送到了饥肉坊,连女孩颈上的老虎坠子都没放过,恰好被从山上下来的于双娣给看到了。
妻母非母,佳怡的母亲自愿献祭自己的血肉和生命,以换给儿子和丈夫一些银子,这事儿于双娣懒得管。
然而,于双娣也看得很清楚,旁边的小女孩一直扭动着,试图逃脱。显然,她仍然怀抱希望,不想以如此简单而残酷的方式结束生命。
于双娣心中蓦地一动,把佳怡给救了,带在身边。
佳怡也一直没再提起从前的旧事,直到看见应止玥手中的颈链。
她有点怔怔地问:“止玥姐姐,这条链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应止玥没有瞒她的意思,“从你弟弟手里换来的。”
虽说她没有直接杀掉那三个人,但间接促成是没跑的。
而就算陆雪殊没对佳怡大哥下手,她也不会放过他。
因此,应止玥直白道:“你的家人都死了,是被我给……”
“止玥姐姐。”然而,佳怡轻轻摇了摇头,黑白的眼仁清澈分明,“在我被送到饥肉坊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家人了。”
春风轻扬,微微拂过她颈上的小老虎吊坠,活泼又明媚。
小女孩能吃能闹也能睡,很快就打着哈欠说想睡觉,团在软被里甜甜地闭上眼睛。
生在乱世里的小孩睡眠质量极好,哪怕外面又有无数僵尸来侵,佳怡的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陆雪殊身上又染上了无数污血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加入南极生物峮饲二珥二巫久义肆七,然而他掀开轿帘进来的时候,应止玥只嗅到凉冽的生水味道,他身上的伤痕也被深色的外衣尽数遮掩。
但她不是傻瓜,当然知道他伤得很重。
也清楚,假如没有她,他不可能会受这么多的伤。
察觉到她的视线,陆雪殊侧头望过来,征询道:“姑姑?”
应止玥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真的很不识抬举。”
旁观的于双娣简直无语极了,这到底是谁不识抬举啊?
然而面色苍白的公子却没说话,竟像是默认了。
于双娣翻了个白眼。
而大小姐已经把视线移开,以手支颐,看向了窗外的景色。
马车驶过一片荒凉的山林,浓雾弥漫,静寂无声。一位华衣锦袍的道士,虽然相貌清秀,但此刻却满身狼狈,污垢和鲜血染满了他的衣袍。
按照于双娣的估算,这道士应该很擅长道法,但道符耗尽后,此时却一个术法也施展不出来,只能绝望地望着周围一堆可怕的僵尸。
它们腐烂的肢体摇摇晃晃,空洞的眼眶中充满了渴望。僵尸的数目越来越多,将他团团围住,他几乎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拂尘,试图保护自己,但是已经筋疲力尽,力量丧失殆尽。他被僵尸们拖拽着,逐渐被推向了中央处,他的呼救声变得越来越惨烈。
最终,他的抵抗变得越来越无力,他的惨叫声在山林中久久回荡。僵尸们如同恶魔一般,在恶心的啃噬声中,一点点撕扯着他的身体,血液飞溅。
于双娣皱着眉移开了眼。
这道士倒是有点眼熟,好像是明家的明河青?但她不像于贵妃,对京中的事情不是很熟悉,当下只觉得这血肉模糊的场景恶心。
虽说在尸潮来临后,于双娣也见识过很多僵尸吃人的场面,但是看到这一幕,也难免会感觉周身凉冰冰的发疼,不敢再多看。
然而,奇怪的是,旁边那位伤春悲秋的大小姐却不曾移开视线,只是目色平淡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也没去看她身旁的人,只像是在说明天要戴哪对六棱花耳坠一样,随口道:
“不要再随意受伤了,陆雪殊。”
浓腥的血味逸散过来,又被香炉中飘出的香洗淡,只有残存的一点儿锈味。
大小姐依旧不曾移开眼,声音轻轻。
“我会试着……努力活下去的。”
另一边,于双娣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说的是什么屁话啊?
活下去难道不是人类的本能吗?就像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心仪的对象要拉上炕。
这还要努力?这还要试试?
脑子都被僵尸挖走吃掉了是吧!
然而,陆雪殊似乎不这么觉得,马车内的空气干燥,但他轻阖的眼睫却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细雨沾湿了。
如同初次学说话的懵懂稚童,明明是最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经过亿万次重组,才终于得以振动他的声带。
“大小姐,多谢。”
见此,于双娣无语至极,当机立断地捂住了还在甜甜睡着的佳怡耳朵。
小孩子不能听这个。
这简直是一对疯子啊!
路人受害
潮湿的海腥味透过木板间隙传进来, 房间内连一扇舷窗都没有,不知何处发出微弱的黄光,被摇晃的船体荡得一摇一摆, 勉强照清了角落里“呜呜”叫着的男人。
……等等, 男人?
应止玥眨了眨眼, 刚从“登船的第二天我就又双叒叕陷入幻境,这样真的好吗”的想法中缓过神来, 转头就在看清墙角的坚固铁笼时,受到了更大的冲击。
笼子内坐着一个身穿单衣的男人, 他的手脚被链子栓在笼子的四角,无法移动。
应止玥看着他手臂上肿起来的几条红凛子,不由得纳闷地想,难不成这是什么暗室里藏着的囚犯?
可是, 为什么要在他的后背上放置一个烛台?
蜡烛随着海浪的涟漪左摇右晃, 虽然男人尽量维持稳定, 然而每当海浪轻轻拍打船体时, 火焰烤化的烛泪也跟着轻颤,悄悄滴下,在他白皙的后背上灼出“嗤”一声响。
他抽泣着,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短促尖叫。
应止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她不顾男人低弱的娇吟声,转头看向房间的另一侧。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一排牛鞭, 在若隐若现的烛光下发着森寒的光,应止玥记得小时候在牧场里见过,那是用来驯服野生牲畜的工具。
有些鞭子虽然很短, 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弯着的小刺。
她忽略了下面一溜烟的拍子和戒尺, 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串不长不短的珠子上,尾巴坠着一个小环, 看上去是可以用手拉开的。在烛光照不到的时候,还会自己发出细微的荧光。
低靡的古怪香味逸散开,带着点甜腻的尾调,就在应止玥蹙眉不解时,桌上立着的沙漏滴到了尽头,她听到另一个冷清的声音开口说:“到时间了。”
还没等应止玥想清楚到时间是要做什么,她身体一轻,漂浮到了房间的上空,以一个非常开阔的视角俯视下去。
女子面容英气,烛光下的眼睛细长,弯钩一样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微微上翘,显出几分不羁的洒脱感。
——正是于双娣。
于双娣推开沙漏,拿起钥匙把笼子打开,一把揪住男人脖子上的翡翠颈圈将他扯出来,背上的烛泪洒了一地,蜡烛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她不太耐烦地扯掉他嘴里的抹布,轻慢地拍拍他的脸,喝道:“叫什么?蜡烛这么个死物也能让你爽是吧?”
“别当我没发现,今天你看了好几眼那位新上船的应大小姐,还冰清玉洁地让人家叫你黄公子。怎么了,看到一个女人就这么兴奋?要不要我把你拖到门口,让她亲自见识一下你身上塞的东西?你说,要是让她看到你这幅不知廉耻的放荡样子,会怎么想?”
应止玥:“……”这怎么还有她的事?
哪怕是隔着眼睛上盖着的黑色绢布,也能看到他吓得瞬间惨白的脸,哼哼唧唧地哭道:“不要,不要,只要你……”
闻言,于双娣勾了下唇,眉目柔软了几分,但揪着他颈圈的手却不放松,毫不手软地将其掼在地上,用靴子踩住他保养得宜的脸,狠狠地碾了过去,“狗会说人话?”
“……汪、汪汪。”
于双娣这才哼笑一声,把脚移向他的后背,喝令道:“我允许你站起来了吗?四肢着地,给我跪着爬过去。”
她伸手抓住墙上的马鞭,风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将它重重地落在他柔弱颤抖的背上,正好击中了那一圈已经凝固的蜡泪。
原来不是什么囚犯,而是——
应止玥大受震撼。
这是她在幻境里不用花冥珠就能看到的吗?
“啊!!!”-
清凉海风拂过平静的夜色,连带着蜡烛照出的一线光,也带着潮湿的色调。
沾了水的巾帕擦拂过她汗津津的脸,温柔地润过她因水分流失而微干的唇。
“姑姑,做噩梦了吗?”
应止玥轻轻地抬起头,以便巾帕更容易地擦过脖颈上的湿汗,又把腰间发烫的五刑玉解开,丢到床的另一边,含混道:“不是噩梦。”
——倒是不如做噩梦了。
然而,偏头欲躲的下颌却被固定住,陆雪殊清新的疏雨气息罩过来,他并不相信,“可你的脸变得更烫了。”
应止玥:“……”
她羞恼地把他推开,连用了两杯草果饮子,这才去了面上的燥意,“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陆雪殊接过空掉的茶杯,随手放到木桌上,“姑姑可要再睡一会儿?”
应止玥摇了摇头,示意他推开舷窗,微咸的海水味道扑面而来,海边生出一轮微弱的圆日,晕染出一线薄薄的光晕。
这是她登船的第二天。
无垠的海面之上,一艘游船静静地停靠着,宛如一艘宏伟的水上宫殿。整体建造精美,船的外观装饰着鲜艳的彩绘,雕琢精细的暗纹点缀着整个船体,每一块木雕、镶嵌的宝石和玛瑙都显得格外华美。船头高耸,饰以龙首,巨大的龙眼盘踞着,仿佛能够注视每一个细节。
佳怡欢呼一声,裸着足欢快跑上去,老虎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她胸口,还转过头冲他们招呼着:“快上来啊,这里有好多好多好多的漂亮珠子!”
甲板上铺设着华贵的赤色绣花地毯,金丝绣成的花纹装点其间。美丽的屏风和画轴用来遮挡炎日,甚至还有个船上的小花园,种满了各种珍奇花卉。
船体内部拥有宽敞的寝屋、宴宾亭和藏书楼,每个房间的陈设都极为华奢。锦缎丝滑地从应止玥的指尖滑过,绣有金线的纹饰闪耀在烛光下,床幔都是以精致的丝绸制成。
寝屋四周是绘有花鸟山水的壁画。走进回廊,顶部悬挂着一顶巨大的宫灯,照亮了整个船舱。回廊可以直达游船的后甲板,设有一个宽阔的露台,壮丽海景一览无余。
——堪比一座漂浮的皇宫,哪怕说它其实是为了皇室中人出行游玩所建的,应止玥恐怕都不会感觉奇怪。
这念头刚浮现在脑海中,应止玥就在登上船的那一刻,看到了刚从寝屋走出来的贞静公主、于贵妃、冒乐,以及她们身后的皇上。
应止玥:“……”
她刚欲施礼,就被皇上叫起来,他气若游丝道:“在外面不用这么拘礼,叫我黄公子就可以。”
皇上的视线飞速移过她身边,又看向陆雪殊,微微颔首:“陆三也来了?”
这时候,应止玥身边的于双娣柔声开了口:“黄公子,草民有要事想禀,不知您可有时间?”
应止玥奇怪地看着皇上激灵灵一颤,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于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朕……我当然有时间。”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冒乐奇怪地咕哝了一句,“不是刚才还说要去逛园子吗?男人真善变。”
说着,她心虚地瞟向应止玥,尴尬地咳了几声,把“嘟嘟”尖叫着的系统关闭掉,随即挽着还欲说什么的于贵妃径直离开了。
——她把原女主的亲爹扇成了肿猪头,听说范老爷和范谦还莫名其妙变成了僵尸,惨死狱中,冒乐就算是心理素质再强大,也没法直面原女主了。
\"应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应止玥刚刚将目光从冒乐的背影上移开,就对上贞静公主笑吟吟的眼睛。
公主的目光在应止玥和陆雪殊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充满深意,然后揶揄的神情逐渐消失,似乎涌上了一丝感慨:“你们竟然真的不顾忌……唉,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个,于双娣和我父皇的相处模式,也不可能被世俗礼法所接受。”
应止玥脑海里还在盘算着系统的事情,一时没听清公主的咕哝,不由困惑道:“抱歉,我没听清,公主可否再说一遍?”
“没什么。”贞静公主换了个话题,“不过你们是怎么登上这艘‘逃生舟’的?”
应止玥难得迟疑了一会儿,“‘逃生舟’——难不成是在说这艘船的名字?”
和这艘奢华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船似乎不太相称——
贞静公主指着船体上金灿灿的三个大字,笑容满面地说:“没错哦,不是和你说过,于双娣是恋爱脑嘛。”
“她为了博得我父皇的欢心,当然要给他最好的,但是她又懒得再想名字,就直接这么起了。冒小姐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承包渔船的土豪霸总’嘛。”
大小姐也被恋爱脑的手笔震慑住,哪怕由小莲引领向房间时,也还是有点神情恍惚。
小莲轻快道:“于庄主是一个好人,我家中蒙难,被卖掉了秦楼楚馆里做小倌。我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男儿,哪里受得了这番□□?想要咬舌自尽时,被于庄主救下,这才保得了身子干净。”
他清秀的眉毛微微上挑,勾勒出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犹如秋水般晶莹剔透。下巴收颏,却给整个面部增添了一份柔和的气息,正在眼巴巴地看着应止玥,期期艾艾道:“若能近身伺候大小姐,小莲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
“谢谢你带路,小莲。”陆雪殊站在门前,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却恰好挡住了他想跟着溜进去的路,接着“啪”一声,他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门。
应止玥还陷在贞静公主的话中,直到陆雪殊将一瓶新鲜的杏花摆到桌上,才眨了眨眼,“小莲呢?”
“他还有急事,先走了。”陆雪殊面不改色,执起她微凉的手捂在掌心,转而问,“姑姑在想什么?”
应止玥也没太在意,转而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家里也行三吗?”
陆雪殊淡淡地应了一声。
应止玥便惊讶地挑起眉,“这倒是巧了。”
他耐心地等着大小姐接下来的问话,然而她只是提了这么一句,便站起身,将簪子卸下。
柔滑的长发披散下来,外间偶尔细碎的脚步声传过,应止玥困倦道:“陆雪殊,我要沐浴一下,然后就休息了。”
全然没察觉对方异样的神色。
——再然后,应止玥就进入了离奇的幻境,做了个比见鬼还吓人的梦。
这么说起来,于双娣就算是个恋爱脑,那也是个非同寻常的恋爱脑。
清晨的风漾进寝屋,应止玥寻鞋下了榻,站在盈着春意的舷窗前。
迎着海风,应止玥将手探向旁边的花瓶,透明的水珠滚落在手背上,她随手摆弄几下,挑出一枝拎在手里。
细而韧,挥在风中会有尖锐的响。
随即,她回头看向陆雪殊,面颊晕出细润的潮红,轻轻开口:“陆雪殊,请问我可以抽你几下吗?”
陆雪殊:“……?”
伪装病秧
“笃笃。”
小莲叩响房门的时候, 应止玥正接过陆雪殊递来的青盐漱口,声音有点含糊,“药都上好了吗?”
陆雪殊随意嗯过一声, 适时给她递上巾帕, “已经不疼了。”
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充作牙齿洁具的杨柳枝, 差点没把它的毛揪秃了,才拧起眉尖, “你怎么都不知道躲?”
不比于双娣经验老道,别说有专业工具, 应止玥连瓶中长枝的小刺都没有拔除干净。
虽然她只是闹着玩,没使什么力气,可长枝上的刺过于尖锐,她轻飘飘要挥第二下时, 才留意到洇出的那道细长血痕。
“应小姐, 于庄主邀你和陆公子一起到甲板上用膳。”门环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应止玥看着陆雪殊面色苍白, 本就没什么心思去赴宴, 再一想起昨晚在幻境中的于双娣和“黄公子”,她更觉得牙疼。
“放过它吧。”陆雪殊拿走她手中的杨柳枝,毛都没剩几根,置进软水里,轻撩起自己左边的衣袖, 示意她自己看,“破了点油皮而已,要不是姑姑说, 我都没察觉到。”
阳光透过寝屋窗户, 洒在他的身上,投下温暖的金色光斑。
确如他所说, 那一道浅浅的伤口已经结痂,可除此以外,还有纵横交错的数条狰狞疤痕,映在他光洁的皮肤更显突兀。
应止玥触上去,慢慢地抚过凹凸不平的痕迹,又上前一步,轻轻地环抱住他。
他袖间仍萦着些许辛涩的药香,不算苦,很好闻。
但大小姐却莫名其妙想落泪,“你傻不傻啊?”
陆雪殊吻过她细小的发旋,海风拂过,两人的衣袂交叠如云霭,他笑着道:“不傻。”-
船帆鼓风,船身稳稳地在海面上滑行。
甲板上,无边无际的碧海延伸至眼前,波光粼粼。
梨木桌上,一只灰黑色的葫芦散发着勾人食欲的香气,鸡肉、蘑菇和鲜蔬被放入刮去内瓤的葫芦中,汤汁浓稠味美。
旁边还有些其他的烩菜和炖汤,并着一道能拉丝的桂花糯米藕,在现在这种僵尸遍地的乱世中,一道道充满香气的菜肴自然让人感到愉悦无比。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儒雅清俊,哪怕已经年过三十,因为保养得宜,依旧很有魅力。
他刚要笑着招呼应止玥一句,忽然闷哼一声,面上涨出些许潮红,惊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于双娣,瞬间闭上嘴,竟是连汗水都不敢擦,含糊地开口:“既然来了就坐吧。”
在“黄公子”的幻境中,应止玥意识到他在于双娣手中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她没流露出任何情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寻了个最远的地方落座。
“你什么时候上的逃生舟?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李夏延拍拍身边的座位,等到应止玥落座后才小声嘀咕一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怎么感觉皇上像于双娣的狗似的?她说什么是什么,比太上皇说话都管用。”
应止玥:“……大概是你想多了。”
比起僵尸缘极好的大小姐,李夏延的逃生之路就要顺利得多,还没有逃几天,就遇到了于双娣。
李夏延的性子直爽,和于双娣一拍即合,两个女人喝了一顿酒,她就轻轻松松地上了船,半点罪都没有受。
她洋洋得意地瞄了眼陆雪殊,自然没错过他身上的伤痕,小声嘀咕:“都让你跟我一起走了,谁让你不听?”
应止玥好笑地摇摇头,要是自己跟着李夏延一起走,恐怕她的路途会变得波折许多。
李夏延在船上吃得好、睡得好,闲着没事就让侍女小冬陪她练拳舞剑,直到小冬白着一张脸去找郎中,得出“姑娘需要多休息,劳逸结合、一张一弛才是正理。”的结论,李夏延才怏怏放弃。
她都快无聊得长蘑菇了!恨不得扒着应止玥,让大小姐把路上遇到的事情都给她讲一遍。
应止玥拣了两三件说给她听,有关陆雪殊的自然是通通省略,直到说起“死而复生”的于隐周以及佳怡大哥,李夏延才猛的一拍巴掌,“这货不就是无根道士吗?”
之前在代城的时候,李夏延为了想再见到连枝表妹一面,也是用尽了各种办法,包括听清音观主的建议,买来了一个“流血四升,但是照旧活蹦乱跳”的无根道士,看看有没有复活连枝的办法。
当然,那个时候清音观主已经做完了实验,确定尸鬼这条路子走不通了。
李夏延悲愤道:“这位无根道士,花了我整整三百个冥珠呢!”
应止玥:“……”
清音观主果然是清音观主,在不面对狸娘的时候,永远是个奸商。哪怕只是一个无根道士,也能做到物尽其用,真正耐用。
李夏延回忆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在一起,“不过,可能是因为无根道士缺了个器官,他的脑子也有点毛病。”
“他倒是提起过你。”李夏延那时候还不知道应止玥已经被冒乐夺舍了,对于冒乐的种种行径极为看不惯,能骂三天三夜都不停歇。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每次一骂你,他就笑,阴嗖嗖的,说什么这是你的报应,都是你欠他的。还说虽然他不能人道,但迟早会让你后悔,全都还回来……让我心里都发毛。”
应止玥没什么感觉地点点头。
无根道士,或者说佳怡大哥可能心智有点扭曲。
比如在京郊客栈的晚上,明明是他将那群失了智的饥饿男人召到一起,想要对她和陆雪殊不利。但是在最后,有个伪装成僵尸的人袭来时,也是佳怡大哥出来挡刀,不然那个人也不至于最后那么惊愕,死不瞑目。
还有他和于隐周达成的交易,以及执着要来到九宿道观——
也许是为了求生,也许是为了报复大小姐。
然而应止玥懒得追究,反正他已经死掉了,野心和目的也葬送在荒芜的道观中,无人会去在意。
她管他想什么?
李夏延一噎,反而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拿起手边的茶盏,也没留意到那是小莲端给应止玥的,一口饮尽,“不愧是你,应大小姐。”
贞静公主坐在一旁,她的男宠们像蝴蝶似的围绕着她,用葡萄喂养着她,她似乎对这种奢侈的生活习以为常。
“你。”她醉眼朦胧地看向小莲,看他略带惊惶的青涩面容,不觉得来了几分兴致,“新来的?过来伺候。”
小莲下意识地看向应止玥,奈何后者这时候在和李夏延聊天,完全没留意到背后的暗流汹涌。
“不成体统!”主位上的皇帝见到此幕,不满地呵斥了一句。
然而于双娣嗤笑了一声,他顿时像个鹌鹑似的闭紧嘴,又不吱声了。
倒是大皇子坐在一旁,又哭又闹,扯着冒乐的发髻不松手。冒乐唇角温和地扬起,但实际上笑容已经有变得僵硬的趋势。
她拉过大皇子的手,示意他看向梨花桌的另一端,“你看应小姐发上的如意簪,好不好看?”
大皇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吸溜了一下口水道:“好看。”
“那你去摘下来玩,好不好?”冒乐的头皮都快被薅掉,已经多一秒都没办法再忍耐了。
这两人的动静很小,很快就淹没在桌上盘盏轻撞的声音中。
应止玥基本已经饱了,只是李夏延再三推荐,她还是挟了一块蜜汁藕,刚放下筷箸,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几声低咳。
“你怎么了?”她瞬间转过头去。
海浪茫茫,偶有两三滴水珠溅上来,染湿了陆雪殊的黑发。
他眼睑收敛,澄净的眸色也似要溶进海阔山遥间,神情是不易察觉的微倦,更显薄唇的朱色艳得病态。
应止玥吓了一跳,急忙去寻他的手。陆雪殊也不动弹,松松地回握住她,“无碍的,我不冷。”
可应止玥也没问他冷不冷啊!
她越看他这副样子,越担心他是患处发了炎症。虽说她早前不小心用树枝抽出的伤痕不深,但碰到了他哪处旧患怎么办?
而且,万一枝条有毒呢?
古人不是也说过,越美的东西越危险,那瓶花古雅清润,保不齐就是有毒。
应止玥乱七八糟地想着,已经坐不住,再加上想见到的人已经见到了,索性拉着他请辞,“陆公子身子病弱,吹不得风,我们就先回去了。”
李夏延本来在喝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手里这杯果茶酸酸甜甜的,特别合她的胃口,几乎喝掉了大半盏,本来想叫人续杯的,一听到这句话,嘴里的果茶全都喷了出来。
不仅是她,连于双娣都短暂地放下了备受折磨的黄公子,震惊地扭过头来,“你说谁病弱?”
陆雪殊以袖掩唇,又轻咳了一声,寒雨不胜春,一派病虚的贵公子样貌。
众人:“……”
在海鸥都沉寂下来的片刻,应止玥裙袂微扬,带着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大皇子离她只有三丈不到的距离。
大皇子扑了个空,“嗷”一声嚎叫了出来,打破了安静的空气。
场面重新热闹起来,唯有冒乐乱着发髻,咬碎了一口银牙-
然而,应止玥刚一回身带上门,还来不及下闩,唇就被人急切地吻住。
陆雪殊抵着她腰肢,将她猝不及防的惊呼声压进舌根,简直是生龙活虎,哪里还有一点刚才的病秧子样子?
应止玥掐着他胳膊将人推开,不可置信道:“你刚才在骗我是不是?你压根就没病!”
“我想要你心疼我。”他倒是面不改色地认下来,又噙住她耳垂,慢慢地啄。
应止玥气得不行,感觉刚才白着急了,再看他这么一副“我错了,我不改,我还敢”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手上用力,又狠狠拧了他一下。
他喉间发出声模糊的低声,黑睫轻抖,薄汗霎时间凝在他额间。
应止玥感觉到指下微湿,偏他衣袖都是深色,看不出来什么,忙不迭掀开他衣袖去看,果然,血色浸润了白纱。
她从乾坤囊里拿出来纱布,刚要去缠,指尖却忽然一颤,“陆雪殊,你在做什么?”
应止玥看他伤口的时候,病号本人也没闲着,大小姐的衿带让人给扯开,连襟扣也被解开了两粒。
陆雪殊埋在她颈间,锁骨边缘一点儿薄嫩的肉含在他嘴里,慢慢地磨咬着。他齿尖勾过的时候,她错觉那块骨头也在被人给舔吮着,瞬间就软了腿,想去打他的时候,目光触及到洇出血色的纱布,不由又急又气,“你都受伤了!”
“嗯,很疼。”陆雪殊这么说着,却是连看一眼伤处都不曾,好不容易放开她那块湿津津的锁骨,下一秒又叼住小衣上的带子,几乎是贴在她心口处,呼出点湿润唇息,“求姑姑怜惜。”
应止玥被他耍赖一样的行为闹得没辙,强自忍了一会儿,可他变本加厉,不但没抬起头,舌尖灵巧地刮过去,在她无意识环住他头的时候,还要将受伤的手臂探进去,以便取出小衣。
应止玥没法再忍,将他整个拽了出去,努力平稳了一下气息,面似早春初桃,薄薄的一点粉,“先上药!”
“等止完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应止玥瞥过他一眼,不耐烦地将药瓶和纱布一起甩过去。
她真是受不了他。
陆雪殊唇角微挑,“什么都行吗?”
应止玥勾了把南官帽椅过来,舒展了一下坐姿后,才矜持地点点下颌。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轻笑一声,从后面按住她的肩,耳语了一句话。
煮沸的茶气顶过茶盖,嗡嗡的闷响。
递过来茶杯的手玉白干净,然而本人的面容却被茶气氤氲得朦胧起来。
应止玥却有点口干舌燥,抿过一口茶,那口茶在口腔中置凉了,她才慢慢咽下去,“也可以。”
她目光路过他的宽肩和劲瘦的腰,目光触过大腿,又慌乱地移回来一点。
陆雪殊和小姝当然是不同的,毕竟在她的要求下,后者是哑巴侍女。
而陆雪殊不仅会说话,还——
她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点水汽,眨了两下,才犹疑地看向他。
“可是你现在伤口未愈,真的能行吗?”
玄龟血统
寒凝茶烟, 天边的明霞剪下来一段,片片落在玲珑残雪上。
最后一截纱布卷过时,银剪落下“咔嚓”声响, 陆雪殊简单绑了个结扣, 示意她看。
止好血了。
应止玥轻轻地嗯了一声, 放下手中的书册。
虽说看了好半天,还停留在同一页吧。
她没用陆雪殊过来, 主动伸过手,轻柔揽住他的颈, “这几天也没人会来寻我,明天不出去也可以。”
大小姐的暗示非常好懂,陆雪殊眼睫低垂,难以忍耐地抵开她唇齿, 尝出点新茶的余味, 轻而易举地寻到她颤颤欲躲的舌尖, 勾缠过来, 细致地嗦咬着最细嫩的软肉,直到她发出点受不住的柔软呜咽声,才松开口。
额头相抵,陆雪殊慢慢地亲她,任应止玥有一搭、没一搭地勾住他腰间革带上的玉饰, 觉得她这样玩闹的孩子气动作也很可爱。
他移向她细颈下的动作一停,转而拾起她胡玩的手,轻轻搁在她锁骨边缘微松的扣子上, 嗓音微哑, “解开它,好吗?”
应止玥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双眸雾蒙蒙的横他一眼,“我要说不好呢?”
“那便不解。”
应止玥忍不住被逗笑,但也清楚,陆雪殊恐怕永远也不会和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强势地按着她索求,“我有说过吧?你的喜好真的很奇怪,陆雪殊。”
“会不喜欢吗?”
“不会。”应止玥握住他擦拭她汗珠的修长指节,坦诚道,“很喜欢。”
可能她也是奇怪的人。
话虽如此,他在一旁平静地予以注视时,感觉还是有所不同。一点儿羞涩柔柔漫上她的面颊,而细白的手指微动,已经将第一个珍珠纽从扣子里拿出来。
烛红影乱,微微燎过应止玥松散披下来的长发,就在她将手指移向第二个扣子时,陆雪殊突然按住她的手,将她刚解开的扣子捂住,转而冷着眉眼起身。
应止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点迷茫似的,“不要了吗?”
她顺着陆雪殊的目光看过去,寝屋的门不知何时掀开一条小缝,并不大,不能容人进来,但大致能泄出屋内的样子,供人偷窥。
应止玥眨了一下眼皮,她记得刚才在喝茶的时候,门还是严丝合缝关着的。
“我进来的时候没有上好门栓。”门外当然没什么人,应止玥给出合理猜测,“应该是被风吹开的。”
陆雪殊眉头还是微拧着的,但应止玥却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影响气氛,拉过他腰上的革带。
“别去管了,要亲。”
他眉宇微松,刚无奈地要开口,她已经倾身环住他,啄吻过他唇角,“实在不放心,用一个隔断符就是了……也亲亲这里呀。”
最后,应止玥的扣子一半是她自己解的,一半是被陆雪殊咬开的。
她细白的双颊匀上点玉粉,没什么力气地抱住陆雪殊的肩,任他张唇含住大片的腻雪,舌和齿慢悠悠地拨转着挑过,发出点细腻的嘬吸水声。
应止玥抓皱了他的衣袖,等他终于放开的时候,她无意识垂头去看。
肿了,又有点麻酥酥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眸底蕴了水汽的原因,她总觉得此刻的软红颜色,要比他含进去前更为娇艳一些。
应止玥恼怒地想,他怎么能和小姝……差别这么大?
这也太能亲了。简直像吸血雀似的,巴住就不松口。
白色衿带落进她手里时,应止玥才从乱糟糟的想法中醒过神来,身体放轻,任他将自己的胫衣褪下,却微抖着合上了眼。
陆雪殊最是了解她不过,放下手中的柔软绸料,将她一条腿架在椅上时,吻去她眼尾欲坠未落的一滴水珠,低语道:“不要紧张,还不是。”
应止玥懵懵然地掀开眼皮,等视线清明后,不由拧着眉头瞪他一眼。
他都那样了,还不是什么?
此刻,他身上无害的气息已然消弭殆尽,整个人像是一柄锋利的宝刀,又像是一把绷到最紧处的弓,漂亮的身体线条极富存在感,目光是尖锋一点,带着能灼痛人的冷凌,逡巡而下。
应止玥受不住,能搭在地上的腿尚且平静,另一只半悬在南官帽椅上的则缓缓绷紧,随着他视线的长时间逗留,连绫袜下被遮掩的脚趾都生出被窥探错觉,柔软地蜷缩在丝滑绒料里。
她声线也被这视线拨动,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意央他:“别看了。”
“可。”
陆雪殊倒是好说话,体贴地给她第二条备选方案:“姑姑用手?”
应止玥抖着睫毛,只是飞快地扫了眼,就像被烫到一样移开来,重新闭上眼睛,“我是说我自己不看了,你请随意,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必客气。”
他倒没像往素一般,再嗤笑着嘲讽些什么,只是兀自沉默下去,可除了烛火的噼啪声,有更为令人脸红心跳的持续窸窣声传来,在安静的空间内便更为明显。
可对于应止玥来说,虽是闭上了眼睛,刚才看到的画面却不会消失,她的嘴唇被咬得更红一分,无意识用手去触滚烫的脸。
……颜色挺淡的,粉粉的。
可就是大小有点吓人。
如果可以同比例缩小二分之一,就会可爱得多,她兴许愿意用手帮帮他,微微上翘的前端像是不明显的拱桥,伏在她手里也一定很乖巧。
本尊的不行,她看了都手酸。
不知过了多久,应止玥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人的昏黑,微撩开眼皮,结果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陆雪殊黢黑的眸。
应止玥:“……”就离谱。
但是这么干看着也不是个事,她干巴巴地说:“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你怕是不痛快,我也不好受。”
这东西说白了就是那么回事,如果是陆雪殊,她又不介意。
甚至还会很欢喜。
大小姐虽然有个不靠谱的渣爹,但是她博览群书,这个书自然也包括寻常闺秀成婚前夜,母亲才会偷偷塞给女儿的册子。
应止玥虽然实地经验不多,胜在理论知识丰富,可无论是哪本册子,也没有写过像此时的她和陆雪殊一样的姿势。
……实在太奇怪了。
她终于明白他口中“还不是”的背后涵义,但为什么不进来呢?
但说实话,应止玥也是很佩服他的,这种情况下还能理智回答她的问题:“你不是无意生子吗?”
在这样昏寐的情况下,却要讨论延续后代这种较为严肃的事情,即使是应止玥也怔了一下,好半天才点点头,疑惑道:“你喜欢孩子?”
“不喜。”
陆雪殊答得干脆,也是实话,他其实是情绪淡薄的人,说是寡情亦不为过,没有什么想绵延后代的执念,何况——
“这事的决定权不在我,毕竟我不能生孩子。”
他答得这样简单粗暴,应止玥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倒忘了他手上的动作,悬在扶手上的小腿发泄般踢了踢,欲言又止:“那怎么办,难道你要永远不进来,就在外面干看着吗?”
他是忍者神龟没关系,她又没有玄龟血统。
她泄气的胡乱动作反而成了什么枢纽,陆雪殊被气笑的同时,彻底纾解出来,整理好自己,随意擦擦手之后走过去,将她遍是齿痕的唇解救出来:“别咬。”
他虽然净了手,可指腹间仍余有残存的味道,应止玥下意识地转头避了避,这个动作被陆雪殊同样简单直白地粗暴定义。
“嫌弃我。”
应止玥虚伪地笑了一下,“怎么会?”
——那就是了。
陆雪殊点点头,也没生出恼火的意思,只接着刚才的话题。
人界有令男性无法生子的药物,冥界也有一种叫做‘结扎’的术法能起到相同效果,只是避孕效果都不是十成十。
他淡声问:“姑姑想要我用哪种?”
应止玥有点惊讶。
——这种事的决定权也可以交给她吗?
应止玥一时间忘却了自己的姿势,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很怜惜他的样子,“听起来好苦又好痛啊,你受得住吗?”
又说:“不可以双管齐下吗?”
陆雪殊:“……”
等他应了,应止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冷嗖嗖的小腿,因为架着的时间太久,压在扶手处的膝窝下两寸已被硌出柔软红痕。
她刚准备把腿收回,膝盖却蓦地被按住。
陆雪殊慢条斯理,将她另一只落在地上的腿抬起,固定在左侧扶手上,“被我碰了,难道不需要清洁吗?”
他在椅子前半跪下来,于是刚才半遮半掩的露浓景色,也尽数展于眼前了。
应止玥:“……”就知道他不会简单放过她,不就是躲了一下吗,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记仇的人?
她虚情假意地哄他:“怎么会?你再干净不过了,没什么需要清洁的。”
应止玥欲合并收回,可惜能锁紧的只有年轻公子修长的颈项,他笑出的吐息温和无害,却因为吹拂的细敏地方,令她瞬间窒了声音。
在俯身落下亲吻前,就像刚才那样,他简单直白地下了定论:
“无碍,很快就需要了。”
百种办法
应止玥发现, 她弄丢了一本叫做《百道绝命谱》的古籍。
翻译成人话就是,《杀掉你的一百种方法》。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很有可能是落在了清音观主那里, 不由得有点怏怏的, 随手捡起个话本子翻阅起来。
然而, 她手边的梅子茶还没用过半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传了过来。
“应!止!玥!”于双娣一脚踢开门,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我听小莲说了,陆雪殊动刀的时候,你不仅不进去陪,竟然还在看书?!”
应止玥放下手中的《冷尸祈语》, 对尸鬼“白天和常人无异, 彬彬有礼非常君子, 一到晚上就释放本性, 化身野兽,抓着女主在各种棺材内、各种姿势肆无忌惮地啪啪啪”的习性并不是很感兴趣。她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看它,但我找不到《百道绝命谱》了。”
“什么《百道绝命谱》,冒乐倒是有一本《杀掉你的一百种方法》, 封面血刺呼啦的谁会喜欢——等等,这是《冷尸祈语》?!我找了好几年都没翻到,居然还是孤本, 你到底是从哪里淘来的?要多少银子才肯卖给我……”
直到小莲进来奉茶, 于双娣才尴尬地咳了两声,切回正题, 痛斥道:“这个之后再说,陆雪殊是因为谁才被开的刀啊?应止玥,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
于双娣是一个心疼情人的好女人。
易地而处,黄公子结扎的时候,她一直陪在他旁边。在他因为痛楚哀嚎的时候,还心疼地帮他擦去汗水。至于术后的康复期,药汤补品更是流水一样地没断过,就为了让他顺利康复。
哪里会像恶毒的应止玥,独自在寝屋里读书品茗,别说给对方熬药汤,没让他接着给她煲汤就不错了。陆雪殊用药的时候,还要另外寻个房间,就怕药味太呛,会熏到这位娇贵的大小姐。
还没等于双娣义愤填膺地再骂上两句,一旁的陆雪殊打断了她,“是我不让姑姑陪的,她晕血。”
于双娣气得要发出鹅叫:“晕血?你都出这么多血了,还管她晕不晕血?”
他睫毛轻轻扇动着,好一位苍白的病美人,“是啊,场面这么血腥,要是吓到她,之后没有兴致了可怎么办?”
“多谢好意,只是我的创口不大,伺候姑姑也不妨事,不牢费心了。”
于双娣嘴巴张了又合,想再骂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硬挺挺地噎住在原地。
她嫌弃地想,果真是女渣男贱,天生一对。
应止玥倒是没漏听于双娣的话,眨了眨眼,“你在冒乐那里见到过《百道绝命谱》?”
于双娣和冒乐的关系不差,虽然比不上李夏延,但于双娣每当见到冒乐被大皇子欺负,就会找皇上给他的亲儿子扎一针麻药。
当然,她姐姐于贵妃在的时候例外。
于双娣随意地应了一声,又有点好奇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杀鸡吗?怎么杀?咝——应止玥,你还真别说,《百道绝命谱》一听就是菜谱。”
应止玥:“我记不全了,大概有金瓜击顶、万蛇坑、刨心、剥皮实草、腰斩、凌迟、断椎、灌铅……”
“停!”于双娣脸一下子就白了,及时叫停,“这听起来怎么像是杀人的?”
应止玥眼眉微弯,极为柔和恬静,“不一定,你想用来杀蟑螂也可以。”
于双娣:“……”精神状态好美丽的一位大小姐。
她搓了两下自己的脸,疑惑道:“冒乐看这个做什么?”
“说不定未来某一天,冒小姐就能用上里面的知识呢?”应止玥浅浅打个哈欠,给出不负责任的猜测。
于双娣翻了个白眼,无语极了,“她能杀谁?非要说有仇的话,也就只和你有仇吧。”
于双娣不是鬼,不清楚冒乐之前找到明河青,想让应止玥粉身碎骨的事情。她只知道冒乐被范老爷摆了一道,本来想狸猫换大小姐,结果在代城自爆了。
应止玥点点头,赞同道:“那可能就是学来杀我的。”
于双娣:“……”
于双娣脸都憋青了,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遇到过应止玥这种性格的人。
大小姐还没怎么样,她都快要内伤了。
接下来的一句话,几乎是从于双娣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有一天,冒乐要对付你,我会帮你的。”
应止玥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
于双娣非常讨厌她。
——这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
而先不说于双娣和冒乐的关系怎么样,现在的冒乐是准皇子妃,和于贵妃站在一条船上,而于贵妃又是她的义姐。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于双娣都没有理由站在应止玥这一边。
这只能表明,于双娣是根据她自己的朴素价值观和判断,来决定帮助她的。
“谢谢。”应止玥将剩余的梅子茶饮尽,将空掉的茶盏放回去,嗒的一声轻响,“不过这也不是你偷拿我话本子的理由。”
于双娣脸不红心不跳,直接把《冷尸祈语》揣到怀里,“我没有偷拿,我是在明抢。”
应止玥:“……”
于双娣踌躇了一会儿,又问:“今天黄公子看了你几次,你觉得他怎么样?”
黄公子,也就是皇上,天生就有着高贵的出身和深厚的家学。
再加上无数保养皮肤的香膏水乳,哪怕已经年至中年,也面容俊朗,双眼明亮有神,唯有眼角的纹路透露出一些岁月的痕迹。
他的五官线条分明,鼻梁挺拔,常常挂着和善的微笑。
不过应止玥想,她要是皇上,会比他笑得更加和善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皇上他举止从容,步履间带着一种优雅的风度,哪怕是尸潮来临,也在于双娣的庇护下登上了求生舟,没有受到风霜雨雪的侵袭,养得如同温室里的小白……啊,不是,老白花似的。
他言谈举止温和文雅,总是用尽可能体贴的语言与身边人交谈,谦和又温雅,又不乏一股坚毅的气质。
也不怪于双娣恋爱脑发作。
对着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目光,应止玥温柔道:“我对老男人没兴趣。”
于双娣的脸一下涨红了,咆哮道:“滚!!!”
可惜于双娣现在是在应止玥的房间里,她一口气将茶壶里的水喝了个干净,然后……自己滚了。
临走之前,还没忘记捎走应止玥的话本子-
小莲一步三回头,跟着于双娣出去,慢吞吞地合上了门后,应止玥推开小几,转而走到塌边。
霞光也化作锯霏琼屑,融在少年锐利的漂亮五官上,一点儿淅沥的况味。
应止玥坐过去一点,又将下颌垫在手背上,歪着头看他,“陆雪殊,你什么时候能好啊?”
他侧身遮掩住自己,避开了她快贴上去的脑袋,“一周就可以了。”
应止玥没发觉他不留痕迹的避开,掀开毯子的一角,游鱼一般轻巧地钻进去,紧贴他怀里,算了算时间,“那不是快好了?”
“是。”陆雪殊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在对我为所欲为之前,能否请大小姐再耐心等上几天呢?”
“什么叫为所欲为啊?”应止玥轻哼了一声,不忿道,“说的好像我会刻意欺负你一样。”
他垂眸瞥她一眼,“你不会吗?”
——好吧,好像是会的。
应止玥才不管那么多,不接这话茬,又拉开他手臂,钻进他的怀抱里,闷声闷气:“可是我好想你。陆雪殊,不能让我抱抱吗?”
陆雪殊本来要推开她的,可幽然静袅的梅子甜香绕过来,他搭在她肩头的手迟疑一顿,到底还是被大小姐给得逞了。
因此,预计成真,倒霉受罪的人变成了陆雪殊。
应止玥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他怀里,一会儿要搂住他的胳膊,一会儿又嫌热要他扇风,还非要将头倚在他的身上,隔着前襟碰碰他胸口,“怎么跳得这么快?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心虚了?”
陆雪殊:“……”
不过,很快应止玥就发现了他想瞒着的事情。
娇贵如她,被硬而热的东西硌着的时候,自然不可能感受不到。
更何况,大小姐的字典里是没有“忍”这个字的。
她伸手轻轻戳了戳,新奇道:“你在咬我。”
陆雪殊的额上沁出点薄汗,扣住她还想乱动的手,“不用管,一会儿就好了。”
应止玥乖乖地被他握着,但是嘴却没停,孤疑道:“但是小姝从来没有硌过我。”
他淡声:“毕竟哑巴侍女没这个功能。”
闻言,她倏地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很好,应止玥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是错觉。
“陆雪殊,禁止你再阴阳怪气。”
“……”
“嗤笑也不行,你当我听不到吗?”
“嗯。”
“——陆雪殊,你找死是不是!”
陆雪殊握住她欲掀被离开的手臂,一把拢进自己的怀里,转而将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低笑道:“饶了我吧,大小姐。”
一汪碧水
相比起应止玥第一次进入于双娣的幻境时, 感受到的大尺度震撼场面,第二次见到的幻境要纯情许多。
春日西斜,画桥下杨柳垂波, 一汪碧水潺潺流过。
应止玥被春时午后的阳光晒得头晕, 下意识向能避热气的阴凉地方去, 风吹拂过她的发丝,发梢划过脸颊带来点细微的痒意。皇宫的宫墙高耸入云, 拱形的小桥则通向檐角低垂的小亭。
啊,小亭!里面还供着冰鉴的小亭!她命运般的小亭!
正在应止玥欣喜地要迈开步子时, 脚却被钉在了原地。在细白的杏花和草丛间,她的目光被引向了一个儒雅清俊的男子。
他正半蹲着,温柔地照料着一只瘸腿的猫咪,手指轻轻抚摸着猫咪的毛发, 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 窸窣树荫迤逦在他身上, 好似一泓光照亮了应止玥昏茫的视野。
——能不亮吗?四十五度角, 直对着太阳,应止玥都快被闪瞎了!
她现在只想进凉亭躲凉,没有任何人能影响她拥抱冰鉴的决心。
可惜的是,这是于双娣的幻境,或者说于双娣记忆中和皇上的初见。
于双娣躲在一丛绣球花后, 阳光温暖地照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人也像是一束光,这么温暖, 这么美好, 这么让人心动。
只是这光照滤镜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应止玥不适地眨了眨眼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本京城热销的话本子, 《救赎你,温暖我》。
讲的是一个文弱貌美的少年,虽然家中贫困,备受书斋的
䧇璍
同窗欺负,但他心地善良,每天都会节省下小鱼干,为了喂养一只瘸腿的小猫咪。
看到猫咪吃下鱼肉,清瘦的少年就会欢欣地哼起小曲,开心不已。
这一幕被路过的官家小姐看到,她被这一幕深深触动,一见钟情,替他报复恶意欺辱他的同窗,两人在寒春互相抱着取暖,执子之手,共同走过漫长的人生。
应止玥:“……”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似乎是为了验证应止玥的想象,皇上在蹲下去时,不小心露出来一半的手臂,上面有几道深深的淤痕肿胀不已。
然而,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正轻声地哼着歌曲,仿佛在与这只猫咪分享他的喜悦。他的举止温文尔雅,与一般的皇族不同,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他轻轻拿起一个小瓷碟,上面摆放着一些鱼肉,正是他喂给猫咪的食物。
“来,小猫,吃点东西。” 他用柔和的声音对猫咪说道。
猫咪发出一声欢快的喵喵叫声,跃跃欲试地向食物扑去。应止玥——或者说于双娣忍不住在绣球花丛中笑了出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一幕。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却不小心踏到了一颗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黄公子的头抬了起来,他的眸子如同幽深的夜空,定定地注视着她所在的位置。
石子滑进池塘。
“咚。”
于双娣的心跳似乎停滞了一下,眼前明媚的春景忽然远去,水上折射的清浅日光渐渐被夜幕笼罩,星星点点的繁星在天空中闪烁出微弱的光芒-
一盆一盆的血水被倒出,合着女人愈发微弱的呻.吟声。
下一刻,产婆大叫道:“生了,是个千金!”
“……怎么又是个女孩儿?”
“于家不会要绝后吧?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只有把生出来的贱女掐死,以后别的女孩才不敢来投胎,生下来的肯定是大胖小子。”
“那是无知的愚民才相信的说法,这里可是关附于府,哪里有把骨肉掐死的说法?”
“那怎么办?老爷子嗣不丰,这么多年只有一位小姐,外头已经有风言风语了。”
“都别吵了!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父亲——”
“溺死。”
寂静笼罩着大地,偶尔传来的微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懵懂地眨眨眼皮,随即是大片的凉水浇覆上来,搅混了她朦胧的视野-
“何人在此?”一道磁性的低音蓦地响起。
春日悬挂在半空中,洒在大地上,映照出一片清新的绿意。
于双娣却打了个冷颤,寒凉的夜景淡去,虫鸣和蛙鸣声交织在一起,她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还站在皇宫的后花园中。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悄悄躲在花丛中,希望不被发现。
然而,黄公子的目光却似乎穿越了花丛,直接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小瓷碟,轻步走向她所在的位置。
“你是……” 他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温暖而宽容。
于双娣有些尴尬地出现在他面前,轻轻施礼。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脸颊微微泛红。
然而,皇上只点点头,并不和她计较,伸出手轻抚着怀中猫咪的毛发,于双娣却错觉他抚上的是自己的头发。
她眸中波光流动,一时竟像是痴了。
应止玥:“……”就是说,哪怕《救赎你,温暖我》的原作者在此,也不可能让人演出还原的画面了。
直到剧本结束后,于双娣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回宫殿。
“回来了?”一道低靡轻柔的声音招呼道。
苏合香熏过华贵的绒毯,她步子变慢,对着端坐主座、闲闲摆弄自己大红护甲的贵妃低声唤:“姐姐。”
她身上一袭华丽的锦衫,袍身绣满了由金银丝线勾勒的绚丽花纹。袍子的下摆迤逦在地,仿佛是一汪流淌的彩练。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衿带,更突显出她纤细的腰身。
于贵妃抬眸,眉梢微扬,微微上翘的嘴唇仿佛是为了诱惑而生,“和皇上相处的感觉如何?”
但于双娣却有种错觉,那条衿带不是环在于贵妃的腰间,而是勒在她的颈上,缓缓用力,让她连呼吸都不畅。
——也有可能是大皇子嚎得太大声了,她耳膜都快被嚎出血,呼吸能顺畅就是怪事了。
于双娣也不需要宫女来帮忙,直接拖了把椅子坐上去,于贵妃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都出去,亲手给她斟了杯茶。
“他长得倒是还不错,很符合我的口味,还是姐姐你了解我。”于双娣一口将茶喝完,感觉不过瘾,索性直接端起茶壶对嘴吹个干净,“不过他应该不喜欢我吧。”
于贵妃听她这么一说,就松了口气,挥挥手,“这个你放心,他肯定喜欢你。”
于双娣有点奇怪地看她一眼。
比起雍容华贵的于贵妃,她过得比较糙,皮肤还没有皇上细嫩,甚至连话都没跟他说上两句,皇上能喜欢她什么?
忽然,于双娣脑海里浮现出皇上手臂上的红肿淤痕,恍然大悟也似的,喃喃道:“难道他也喜欢玩这个?”
“玩?”于贵妃疑惑地看她一眼,玩什么东西?
但是她也不想否认,毕竟皇上答应她将大皇子立作太子,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于双娣。
——于贵妃倒是想要直接把于双娣献上去,但一来两人是姐妹,二来她打不过于双娣,所以只好把于双娣的喜好写成册子给了皇帝,让他演出戏。
不过皇帝具体演了什么,于贵妃就不知道了,不过她也不关心,敷衍道:“对对对……圈子?对,没错,他也是圈子里的。”
于双娣抚上腰间的马鞭,了然地哦一声,放松道:“原来如此。”
没想到皇上居然也喜欢这口,看上去还没什么经验,那两道淤痕一看就是他自己捏的。
想他一个九五至尊,平时怎么有人敢打他?
没事,于双娣经验丰富,可以带带他。
眼见着于双娣陷入沉思,于贵妃轻轻咳了一声,手掌在空中挥了下,一阵浓郁香风盈过,她低声:“找个机会,骟了他。”
于双娣“噗”一声呛住了,震惊地看向这位妩媚的贵妃,“他他他,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舍不得?”于贵妃居高临下睨她一眼,不屑道,“现在他膝下只有我儿和大公主,但你也知道皇儿他的脑子有些……皇上一直没立太子,除了老不死的朝臣天天嘚吧什么‘太子只能从中宫出’,就是因为他脑子不行。贞静公主不能登基,但我担心他哪天和别的小蹄子生出个皇儿,那我儿地位不保,我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于双娣:“我当然舍不得,他被骟了,我用什么?”
再说了,玩归玩,那都是皮.肉伤,一个成熟有经验的主人,绝对不会真的伤害到狗。
于双娣想了想,“我认识几个术法精湛的医师,等时机成熟,我看看能不能让他做结扎之术。若是他不愿意,再商议这事不迟。”
于贵妃还有点不满意,但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了下头,“好,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应止玥从幻境中醒来时还是黑夜,月亮静静地悬挂在半空中,在海面上洒下一片柔和的银辉,大海也像是变成柔纱的质地。
她寝衣上落了薄汗,有点黏腻。
陆雪殊早在她惊醒的一刻就掀开眼皮,将干净的素帕放进水里打湿,轻轻替她拭了下汗。
“于双娣可能不是于贵妃的义妹。”应止玥望向窗外的波浪,海浪的余沫扑湿了她的睫尾。
——而是亲生妹妹。
在陆雪殊将巾帕翻过另一面,转而要帮她擦脖颈时,她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按住他的手,“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他收住手,清冽的雨汽将她指尖包裹住,“姑姑想要我杀了谁?”
应止玥没预料到这奇怪的问题,差点没呛到,难道她是每天就想着怎么杀人的变态女魔头吗?
——好吧,好像还真是。
应止玥松开他的手,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不由无语道:“别擦了。”
她只感觉浑身都泛着点黏腻感,不由恹恹道:“我要沐浴。”
于双娣是真的非常宠爱“黄公子”,每一个寝屋里都另置了一个隔间,紫檀木的浴桶盈满了温水,别说是一个人濯洗,两个人都没有问题。
应止玥踩入热汤中,将身上的薄帛解下,松到陆雪殊的手中。
奶白色的雾气蒸腾上来,将一切都映得朦朦胧胧,唯有圆嫩的肩头晕出点浅粉,她斜倚在木桶的边沿处,水汽也似会流动,慢吞吞勾勒出她肩背的绮腻线条,又收梢于雾盈盈的热汤处。唯有细软的长发被簪子绾起,末梢轻轻地扫过他手背。
一点难以察觉的痒。
大小姐回眸看了他一眼,雾气上行,晕湿两人的视线。
“陆雪殊,要一起吗?”
游鱼跃门
清水浸了寒光, 反像是一早就铺陈好的枕簟,唯有发梢坠下的涟漪搅出点破碎的影子。
白瓷盘上盛了梅子,只是被热汤温过, 水珠滑落, 散发出一种快要烂至熟透的甜美味道。
应止玥泡在温热的水中, 眨也不眨地望进另一片沉静的寒潭,唯有在他将最后一件蔽体的衣衫也随手扔开时, 耳根浅浅晕出点绯桃色。
但她还是没躲,因为惊讶, 反而看得更仔细了。
陆雪殊穿着衣服的时候,气质干净冷冽,像是春初微凉的新雨,一点点濯过他漂亮的五官。
殊丽冷淡, 宛若不沾欲念。
——现在看, 那里……怎么生成了这样?
谁许他生成这样的?
大小姐的视线非常直白, 目标也很明确, 被注视的人绝不可能意识不到。
陆雪殊不由好笑地问她:“好看吗?”
应止玥的耳朵更红了,像是抹过了一团胭脂,溶溶地洇过她脸颊,但是声音却很平静:“你要凑近点我才知道。”
他没答,唯有水花溅出, 平静的水面生出起伏的波澜。
木桶不算小,应止玥一个人在里面的时候,只觉得非常舒展惬意,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有点局促, 不自在地躲了躲。
她欲躲的手被陆雪殊扣住,两人的黑发交叠时, 她嗅到独属于他的凉雨气息,修长的手执过她的下颌,随即靠上来的是他的嘴唇。
温热的,缠绵的,会蛊惑人的。
应止玥被蛊惑得双眸失神,软唇沁出细腻滟色,夜雨落于虚蓬,她在一片不停歇的细小涟漪中,模模糊糊问出了心里话:“陆雪殊……”
“嗯?”
“我能摸摸吗?”
“……”
大小姐当然是会害羞的,但是害羞归害羞,察觉到对方默认的态度后,她手指微挪,小心翼翼地触了上去,半边脸都掩在水里,呼吸出几个气泡:“你好?”
陆雪殊无语地微阖上眼,握着她的手却松开,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抓痛她。
但大小姐是没有这些顾虑的,她好像得到了一个崭新的玩具,从头探查到尾,遇到好奇的地方还会扭一下。
直到纤细的指尖轻戳而过,他难以抑制地敛住眉心,一声低低的喘息如翎羽般拂过她耳畔。
应止玥没留意到他的举动,因为有更令她无措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是温顺乖巧的,可现在却涨得几乎要握不住,青色的脉络烫过她细嫩的掌心,散发出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她惊疑不已地松开手,很有求知欲地问本人:“怎么还会跳?都不可爱了,你能不能让它别跳?”
下一息,陆雪殊骤然拢过她的手,在她细绵地呼出一声时,准确地噙住她耳垂软肉,不太客气地衔住,“好问题,大小姐。”
他的声音平静依旧,可应止玥却觉得身子一颤,莫名从中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也想知道。”-
哪怕是应止玥自己,也觉得她好像有点作过头了。
被捞着腰贴上去的时候,应止玥肩胛像是蝴蝶般轻轻收缩,可它的后尾却被按住在掌心。
应止玥敏感地察觉到来者不善,可惜这是她自己招惹出来的祸事,连哭都没办法哭。
陆雪殊掌心一点点抚过,明明是在清净的温水中,可他屈起指关节摩挲而过时,却像是烧起冰凉昏滞的火。
她想咬牙抑制,可又被撬开齿关,于是微用力含住他的舌尖时,原本用以清醒的目的反而起了反作用。
应止玥微微侧过脸,抵住他明晰的下颌,眸子荡出点细弱的雾气,若是不仔细听,声音快要被滴落的水珠盖过,“停一下,我站不住了。”
那只作乱的手果然停住,陆雪殊松开叼咬着软肉的齿,她微颤地伸过双臂时,他还体贴地凑过去一点,好让大小姐更好地找到支撑点。
应止玥在触到他块垒分明的腹肌时,果断下移,用力地掐拧住他,婉婉一笑,“好了,多谢你,陆——喂!”
本就满住的木桶达到了一个令人屏息的平衡,暗生波澜的浪忽的休止片刻,却在下一瞬,水上的影子被打破,涟漪不成型,大片地泛出雪白的浪花。
大小姐被沉着面色的少年腾空架了起来,她小小地惊呼一声,失重的感觉不太妙,下意识环住他的颈。
可陆雪殊这回不像是之前那么好心,没再腾出手去帮她,反而在她手忙脚乱地矮身靠上时,径直张嘴将她纳进去,温雪在他唇齿间化开,他声气淡淡:“客气。”
——客气?
应止玥细白的脸颊凝湿薄胭,这话说的像是她在用这种方式谢谢他似的,谁给的他脸?
可惜现在她不敢张嘴骂他,何况陆雪殊没皮没脸惯了,她骂他,他也能当做没听见。只好手臂用力,顺着重力将自己沉入水。
好在陆雪殊不执着,薄唇贴着她曲线游过,蜿蜒出一道婉约的湿痕,又在下一吸被缓宁的水波幽幽盖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跳太快了,应止玥贴住他胸膛的时候,错觉听见外间有拖滞的脚步声传来。
但很快,她就无暇关注这个了。
陆雪殊用膝盖顶开她的腿,忽然想起什么,含笑望着她,“大小姐,需要我预告吗?”
应止玥被烫得一缩,气急败坏道:“不需要,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总之你闭嘴!”
陆雪殊如言照做。
霏色细雾湿透眉睫,又凝成薄薄的雨云,要开遍万枝的香雪,簌簌而下。
“你听说过大禹治水的故事吗?”应止玥滑落的手臂被重新抬起来,她不受控地哽咽一声,吐字却很清晰,“就是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那个大禹。”
应止玥是永远不会看形势的任性大小姐,她眼眸湿红,语气却挑衅:“依我看,你比他可厉害多了,几百次过门都……啊!”
后半句失了声,陆雪殊目光沉沉,笑意却很温柔,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腰肢,水中温热的游鱼发了力叩响软红色的圆环。
他帮她把黏在脸上的发丝梳理开,体贴道:“大小姐,您最好能一直记得这句话。”
陆雪殊借着这动作抱紧她,细致地去啜咬她的嘴唇,于是水上、水下两个世界都发出亲吻的细密声响。
倘若——
倘若非说水下是一扇门,缝隙狭窄,从里向外拂过的风是微甜潮湿的。
陆雪殊过去是单刀直入的访客,由于主人的顽劣寻衅,他的舌与指都曾暂留过。
可这次,明明应止玥做好了准备,他反而彬彬有礼起来,不在意门缝后羞怯向他轻唤的绯颊,只孜孜不倦地认真研究门上本用作装饰的圆环。
圆环只有小小一粒,并不打眼,他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捻上朱红,极为从容地将每一个角落都体贴照料到,转而就恶劣地换了物什去叩击,任由那刚施上去的薄粉零落一地,却染上了秾艳的水淋淋的红。
“你还有多久才能……”水中有浮力,她的腰又被人抓着,整个人像是被摏得跌坐在他身上,本来静止的水流冲击而过,不仅是那里,她连眼皮都被人亲得肿红,“不行了,陆雪殊,我,我受不住了。”
“不骂了吗?”陆雪殊的指尖是凉的,带来一簇簇难言的战栗,慢条斯理地再次掰开她。
大小姐体力弱,思绪也早已混沌不清,只下意识地用手抵住对方的胸膛,不欲再让他靠近。
可这起了反作用,本来因为陆雪殊要额外费心搂着她,只是小幅度地轻撞,此刻因着她推开的动作腾出空间,他反而有了余裕,就着她的力开始大开大合。
应止玥要疯了,她要去推陆雪殊,对方就含咬自己的手;要伸腿去踹,却被就势给捞得更高;要骂,倒是会得到温和斯文的轻吻,可受罪的却是其他地方。
在第三次不受控涣散的瞬间,应止玥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恐怖的联想:
总不会,还没真的进去,她就会被弄晕了吧?-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陆雪殊比应止玥本人还要了解她自己,在应止玥泣声减弱,眼看真的要到达承受阈值的时候,他终于停止这番细致的折磨,将人从水里抱出来,一点点用巾帕擦净。
休憩了一会儿,大小姐终于从刚才那种近乎于极致的快意中缓过神,洁癖本能开始作祟:“陆雪殊,结束之后,你有没有换一桶水?”
她注意到了,他的东西也留在了水里,哪怕被水稀释开,她也错觉有气味留在了她的皮肤上。
然而陆雪殊言简意赅,毫无内疚之心,“没有。”
生怕她不清楚,又补充:“现在姑姑身上全是我的味道了。”
应止玥哽住,对他怒目而视,眼眶里藏着的水花都要被气得漫开来,“只有笨蛋小狗才会怕自己认不出主人,便一直伸着舌头,非要把主人从头到尾地舔上一遍,染上自己的气味。”
“陆雪殊,你也是笨蛋小狗吗?!”
然而,饶是大小姐也没有想到,陆雪殊竟然毫无心理障碍地,就这么应了。
“主人是想要我再舔一遍?”
有没有搞错,她骂他是笨蛋小狗诶!
应止玥哑口无言,眼看他真的要凑上来,慌忙翻了个身,不太优雅地滚远,很警惕道:“……你太客气了,这就不必了。”
少女一向柔顺的头发乱蓬蓬,总是挂着不在意神情的双眸微张,极为谨慎地防备着他,将自己牢牢地裹在被子里,远比木乃伊还要木乃伊。
陆雪殊到底没忍住,被逗得笑出了声。
空无一人
雨晴风微, 海面上摇漾出细密的涟漪,散发出微咸的味道。
应止玥被海风吹得有点儿冷,拒绝了陆雪殊身上的大氅, 嫌弃道:“这么深的颜色, 丑死了, 你去把我那条雪织——”
他轻声提示:“湿了,姑姑忘了吗?”
应止玥眼睫猛地一颤, 昨夜的浅桃绯色染红她的颊,但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继续道:“忘什么?我说的是它旁边的四合如意披肩,你帮我拿过来。”
陆雪殊眉梢微扬,但是没拆穿恼怒的大小姐,只轻轻吻过她的额, 匆匆折身回屋。
应止玥目送他背影, 随即嫌伤眼似的移开视线, 将颈间的领子又往上提了提。
其实什么痕迹都没露, 但她仍有被捻揉的错觉,颈下的肌肤似还残留他指尖薄茧的触感。
一定是因为他,才会导致她每晚都出现幻听,总觉得房间外有人走动,而且走动的声音总是咯吱咯吱响, 听得人后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可恶的陆雪殊。
她愤愤地抿住嘴唇,强行驱散掉脑海里的画面,转而扶着栏杆看海。
波涛起伏, 潮汐涨落的不远处, 海鸥衔着咸涩的海水味扇翅而来,应止玥的心绪也随之平复下来, 哪怕是甜腻的宫廷熏香味道呛进鼻腔里时,也可以平静地转过身去,浅浅屈膝,“娘娘千岁。”
于贵妃一身妃色宫装,嘴唇上抹着淡淡的唇脂,更显得贵气艳丽,唯有发髻上斜插的步摇因她猛然停身的动作,摇晃出一阵窸窣的轻响。
她心虚地扶了扶步摇,搭着宫女的手看向应止玥,扯出来一个笑,“应小姐孤身一人的场面,倒是难得一见。”
说这话的时候,于贵妃眼睛警觉地向周边扫视,纤长比甲嵌进了掌心里,焦躁地舔了舔唇角。
正在她想再扫视一圈时,冷不防对上应止玥的眼。
冷云遮过无花海浪,应止玥穿的衣服常是素色,层叠白雪的霜月香气,鼻尖也因寒冷冻出一点粉,颜色不浓,却像是雾气收敛后的微妙艳露。
应止玥:“贵妃娘娘是想找陆雪殊?他不在这里。”
于贵妃猛地退后半步,仿似脚底下不是平整坚实的甲板,而是踩到了一条毒蛇,就差跳着脚骂人:“本宫找他做什么?”
说着,于贵妃也不等应止玥再问,讥嘲道:“倒是你,下次再见面,本宫是不是不该叫你应小姐,而是要叫你陆夫人了?”
“娘娘也可以唤我应侯。”
于贵妃一噎,这才想起来尸潮来临前,临宁侯府的主人已经彻底变成了眼前的病弱美人。
于贵妃的胸口堵得不行,真不知道大小姐这个可恶的性格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然而她碍于面子,也没法让身边的宫女帮她捋捋顺气。
她好半天才找回几分理智,冷笑道:“相识一场,本宫也奉劝你一句,少和公主接触,倒是应该多向冒小姐学习。温良恭俭让,相夫教子,是我们身为女子的传统美德——”
“没得像公主那样放浪形骸,本是清白干净的女儿家,却只知道和男人厮混,我看着都嫌脏。”
“娘娘玩笑了。”应止玥眼睫微垂,很有求知欲地问,“为什么脏?是因为沾了男人才脏吗?”
“所以,不是贞静公主脏,而是男人脏吗?”
于贵妃:“……”终于理解,为什么冒乐每次提起应止玥就咬牙切齿了,她现在也好想鲨人。
正在这时,应止玥越过于贵妃阴冷的视线,看向她的肩后,温婉道:“陆雪殊来了。”
话音刚落,于贵妃倒吸一口凉气,脂粉下的脸瞬间白一个度,竟是连虚与委蛇都不曾,扯着宫女的手腕,迅速离开了甲板。
简直连说是“害怕他”都有点含蓄。
应止玥任由陆雪殊给她披上披肩,疑惑道:“于贵妃每次见到你,怎么都跟见了鬼似的?”
不等陆雪殊回答,应止玥已经自发得出答案,肯定得点点头,“一定是因为你总不做人事,陆雪殊。”
陆雪殊:“……”-
深夜的大海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幽暗之中,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海绵波涛汹涌,掀起层层涟漪,惹得船舷也微微摇晃起来。
房间也被月光映照得朦胧,应止玥刚入眠,梦境中却出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仿佛是从楼下的舱室中传来。
越近时,听得也就愈发清楚,这不是普通的脚步声,而更像是沉重的、一拖一拽的声音,像是在拖着什么重物一般。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踏”
“踏”
“踏”
应止玥的睫毛颤动起来,她试图辨认那脚步声的来源,但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升高,像是一个紧箍咒,将她紧紧束缚。
脚步声在她房间门口停顿,应止玥的咽喉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她努力将目光从房间的黑暗中凝聚出来,然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门口。这个人影似乎没有脸,只是一片深邃的黑暗,无法辨认特征。
模糊的人影在向她走近。
应止玥的心跳加快,就在人影快要贴上她的脸时,腰际的五刑玉骤然发烫,她掀开眼皮,只看到窗外清凉的夜色。
屋内空无一人,因为大小姐突发奇想,想喝番茄龙利鱼汤,陆雪殊夜间起身去捉鱼。
这仿佛只是应止玥的一场噩梦。
——如果她没有在醒来后,嗅到一股腥浓味道的话。
地上铺着的丝绒地毯暗了一个色调,原本的光泽被液体所吞噬,此刻只剩下一片血迹斑斑的凄凉。
痕迹交织在一起,形成诡异而不规则的图案,地毯上的绒质纤维好似在嘶声呼喊,而在这一片血色之下,浓稠的血液将一切吞噬,如同房间内的沉默见证者。
应止玥掀开缛被,点亮烛火去看地面上的图案。
不是图案,而是歪歪扭扭的笨拙字迹。
窗外有微风拂过,倏地吹灭了灯烛,应止玥在一片暗色的血味里,回想起刚才见到的两行血字。
——“你好香。”
——“我要吃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