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要互相帮助,——训诫所所长说的。
可是当你有两个朋友都在打架，应该先帮谁呢？他没有说。
所以不怪唐妮妮杀完手头一对主仆怪，对着漫天的烟雾陷入沉思。
祁越……朋友。
小浣熊……朋友。
说脏话的朋友……还是朋友。
给糖果的朋友……很好朋友。
u……
都是朋友该怎么比较轻重缓急？如此复杂的课题,以唐妮妮迟钝的脑筋，大概花七天七夜都想不清楚。
林秋葵径直问：“娜娜,你那边怎么样，需要帮忙么？”
叶依娜单手落地，摩擦地面向后滑动好一阵稳住身形。
喉咙里弥漫腥甜的气息,她抬起眼,望向那只全身皮肤皲裂、体型臃肿如小山的怪物,掉头边跑边回复：“我碰到的怪物分攻击、防御两种机制,暂时还没摸清规律，但我一个人应该能应付。”
“行。”
祁越与高级异种你来我往,你追我闪，老鹰捉泥鳅般坚持不下。唐妮妮听话地跑去帮忙，不设防突如其来一声巨响,四面墙壁、地板剧烈晃动,天花板落下大片白灰。
童佳的声音随之响起：“秋葵，目前我们看到的房间布局基本能确定为假象，但不一定局限于思维幻象。”
“知道。”林秋葵秒接：“我可以用领域圈定打斗范围,从而确保实验楼不塌。但它有时间限制,受异种能力影响,作用不稳定。”
“那就在你认为必要的时候动用。”
“嗯。”
可能童佳先开了口的关系,她的队员们开始接连出声：
“阿钢！吴大钢！肌肉钢！跑哪儿去了？我碰上个超难搞的家伙,抽空帮我锁定一下呗？”
这是阿金，抽中的对手为「镜灵」。
简单来说就是一见不得人的怪物，估计临死前还臭美得照镜子,死后成了镜里镜外各种分身到处蹿的幽灵，死活抓不住本体。
阿钢的第二异能「锁定」最适合这种情况，他跟一只古里古怪的病毒怪殊死搏斗，通体碳钢化，捏着肩膀用头狂撞对方。
还没来得及回话，又听袁南说，他也需要锁定。
“我的对手大概率和细胞繁殖有关，平均每两分钟总数量增加一倍，不能再拖。”袁南挥剑扫倒一片复制体。
阿金一巴掌拍上脑门，“我严重怀疑这里的镜子都跟镜灵有关！还有欣怡妹妹你到底能不能行？超多萤火虫都跑到我这儿来了喂！「
谷欣怡是骨女的本名，她化作一副白骨迎敌，当即回嘴：“它是回光返照，你是纯犯贱。连一只怪物本体都找不到，还有空找茬？”
“这话说的就怪伤人的。”阿金加快速度噼里哗啦地砸镜子，语气要多无辜就多无辜：“我这不是找阿钢帮忙了吗？”
阿钢：“能力消耗太大，我只能帮一个。”
袁南：“你在哪？”
“说实话，我这也挺急的。”阿金摸肚子：“不光异能，这也是啊，我都快饿扁了。”
骨女：“陈漆金你要是死不了能不能闭上那张臭嘴？”
……
生死关头，稍微交流几句情报都能演变成乱哄哄地拌嘴吵架，童佳也没有出声制止，难道这是她们团队一贯以来的特殊风格？
林秋葵盯着仪器屏：“陈漆金，没在打的话，麻烦你原地跳两下。”
“啊，为什么？难道有东西要从我脚下钻出来了？”他一面问，一面超用力地蹬脚：“跳完了，然后呢？”
“吴大钢，该你了。”
阿钢汗流浃背，勉为其难道:“我这还打着，将就着拖怪物原地转两圈成不？”
也行。
“袁南。”
“……”
虽然不清楚她有什么目的，本着合作信任的基本原则，袁南身形一起一落，将前后两只飞扑而来的怪物复制体踩在脚下。
将屏幕所有变化收进眼底，根据距离远近，林秋葵作出裁断：“袁南往东南30°方向移动，吴大钢先替你锁定，你结束了再帮他解决。”
“陈漆金继续找本体，我会让夏叔帮助射击场上的镜子，让小薇提供增益buff。”
“顺带一提，谷欣怡，你要找的‘乔丽’可能被大量萤火虫包围着离开了地面。仪器显示你的斜上方有一团不停闪烁的蓝色能量。”
阿钢的双重异能具有良好的防御力与辅助性，唯独攻击性不足，必须近距离肉搏硬拼，安排他跟袁南搭档，双方都能提高效率。
反正自己能得到助力，阿金见好就收，笑嘻嘻地说：“那就多谢夏叔了啊，改名儿请你吃东西。”
骨女同样说声谢了，将视线视线投向天花板。
轰隆！第二下撞击，强度堪比地动山摇！
通风道里的人们毫无防备，纷纷东倒西歪，撞上管壁。
“我的琴！”小薇皱起脸，抱着小提琴好好检查了一番，接着趴下小小的身体，将它架在肩上，举起琴弓。
琴弓接触琴弦的刹那，优美的音律流转而出，似溪流徐徐流经每一个人的血管，化解所有疲惫。
“牛哇牛哇，真舒服，我陈漆金总算又活过来了!”
“等等老大，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卧槽他妈的越来越近了啊啊啊！”
两声惊叹同时响起，音量不相上下。林秋葵刚侧过头，脸颊处骤然涌进一团冷气流，随后一串强电流滚过神经。
“是小张！”夏冬深丢下枪，连忙拉起两个痉挛倒地的孩子：“快，孩子们，撕了那张纸牌！”
哧——哧——，一股接着一股腥臭的浊气吐在脖颈上，全世界好像就此安静下来，只剩下这阵沉重的喘息声。
林秋葵缓缓转回脑袋，与传闻中的「电击人」四目相对。
作为c级异种，它的体型相较同类称得上瘦弱。白净的皮肤上蔓延着古怪的、富丽繁复的纹路。双爪呈弯钩状，指甲尖利无比，轻轻一划便能割碎强度可观的金属，整只怪像猴子一样挂在半开放的通风管道上，鼻翼小幅收缩着。
——它在查找食物的味道。
许是嗅到什么难以判断的气味，它朝前抬了抬下巴，也就因此更靠近林秋葵一些。
作为昔日的技术人员小张，不幸牺牲的队友校长，大部分时间戴着防毒面具，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的长相。
五官还算清秀，眼窝下陷，眼圈周围依稀残留着眼镜框的痕迹。
除此之外，小张年纪轻轻做事周到的形象也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只可惜，他过去有黑有白的眼球如今被一片全然的黑色所占据。若不是她保险起见地人均发张隐身卡，人们又反应及时地用了，只怕此时此刻她们都会变做它的盘中餐吧。
怪物就是怪物，有谁这样说过。
不论它们曾经是什么，眼下使用着什么样的外形和语言，怪物的本质绝不动摇。如果不能坚信这点，人类便再无明日可言。
“林秋葵！”
“秋葵姐，你那是不是出事了？”
“小薇呢？小薇怎么不说话。”
“这里交给我，阿钢帮忙。”
远处人们的关心接踵而来，眼看异种离得越来越近，林秋葵双手握抢，以枪眼对准它的眼。
回绝其他人提出的支援，她口吻镇定：“妮妮，拦着祁越，听到第二声枪响之后，帮我们转移到其他地方。”
然后扣下板机，砰地一声！
对方莫名负伤，捂眼嘶叫着，愤怒到徒手乱抓，具有腐蚀性的血沫肆意飞溅！
林秋葵匍匐在地，耳畔回响轰鸣，伸长手臂捡起掉落的枪，回头，再度瞄准了它的另一只眼。
砰——！电击人双眼俱损，毛发根根竖起，指尖凝聚起灼热刺眼的电光球，终于张嘴吼出了人类时期的最后遗言：“你们！一定要！出去！全部！都！活着出去！！”
电球迎面砸来，下秒钟人们便转移到新的藏身处。
没有近在咫尺的怪物，没了触手可及的死亡，除去因惊恐而不规律的心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视野内影影幢幢，林秋葵撑着额头，隐约听到包嘉乐在说：“爷爷，我有点头疼。那个胖胖的哥哥好像又睡着了……”
事实上，江然没睡，纯粹被电晕了。
夏冬深抱着包嘉乐治疗，小薇断断续续拉着琴，分明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手指。
经过电击人的插曲，一群本就夹缝生存的老弱病残变得愈发令人担忧。好在童佳、袁南两人效率显著，一个见危机解除，猛地回头，双刀与空间刃齐发，瞬间带走躲无可躲的蹦跳蛙女；一个锁定主体，乘胜追击，成功杀死繁殖怪。
两人在明灭的大雾中意外打了个照面，对视两面，彼此会意。前者直奔‘潘少功’参与抢夺保险箱的竞争，后者回身协助阿钢解决敌人，而后才追随童佳的脚步，跟着加入史无前例的高阶大混战。
阿钢则收回异能，顶着满身结痂的皮疹，大汗淋漓地跑回大本营。
“那怪物不晓得跟什么病毒有关系，变成碳钢都挡不住，一下痒得要死一下疼得要死，给我整得都喘不过气了。夏叔，你看看这还能不能治？
他眼膜充血，语速急促，体温低得就像刚刚从停尸房拉出来的尸体。
撸起袖管露出两根密密麻麻生水痘的胳膊，又问：“林队，有吃的没？再来点水。我得赶快整两口，阿金他们那边还没完事。”
“阿钢哥哥，我的兜兜里还有两颗巧克力，给你吃。”
“可是你吃了它以后就不可以再说妮妮的坏话哦，因为他听到了会难过。”
包嘉乐脸色苍白，很宝贝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爱心巧克力，很认真地重申：“大人要说到做到，妮妮会打怪兽，还帮我们变位置，他特别听话，你不应该欺负他。”
阿钢老脸一窘，忙不迭低头认错，顺带狼吞虎咽起手边的食物，咕咚咕咚喝水。
看眼时间，从众人来到第八层到战斗拉开帷幕至今，主观上不过二十分钟。
换句话说，打斗所占的也就十分钟左右。
场上当前的战况是：高温人、蛇与男、蛙女、细胞繁殖、未知病毒五只怪物均已死亡，余下萤火虫——乔丽，电击人——小张，双重机制以及镜灵苟延残喘。
如果说祁越是不计代价的打架疯子，唐妮妮运气好，撞上了综合实力最低的异种。童佳袁南的战斗能力堪称世界范围的领先者，那阿钢阿金、骨女、叶依娜就是同等级中高水准异能者的正常发挥。
与其怪她们速度慢，效率低，还不如认清异种的先天优势。
通常情况下，可能出乎意料，人类战胜同级别异种的几率其实只有不到40。根据环境因素的不同，大约保持在35～38的概率。另外，即便人类在和低于自身一等级的异种战斗，其胜率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高，基本围绕68这个数字上下浮动。
不过比起她们，更让人担忧的是武装队。
一道闪电越空劈下，韩队单手抓住一根天花板棱柱，旋转借力将自身甩出！
旋即屈膝擦过墙体，他举起机动枪，枪口迸射出一颗一颗漆黑的子弹，弹体割裂空气所引发的气流卷起发梢，露出他坚毅的眼神。仿若一座巍峨的山，拼上武装部队的全体名誉，永不放弃，永远不败。
他们一度是令国际赛事上所有参赛部队和背后国家万般忌惮的神秘兵种；是残酷训练下诞生的现代死士；是绝大多数国民们不了解、不理解、不待见，却依然是这个国家根基动摇时赖以生存的核心军事力量。
他们曾经无往不利，无论面对何种敌人，获胜称不上荣耀，仅仅是他们的本能。
但那都是过去的功勋了。
异种降临，新世界的开启，似乎已经渐渐容不下这群落后的战士，原始的军人。
排列成弧的子弹精准无比地预测了敌人的行动，分别命中了敌人的胸膛和腰腹。
然而对方的行动丝毫不见迟缓，抬手一道惊雷，转手又甩出一颗能量惊人的电球。
韩旻翻滚落地，手肘传来刺痛。
他伤痕累累地站起，耳边的对讲麦受电流干扰，滋啦滋啦响着，令下属h16—3589的声音含糊不清：“队长，枪……滋滋……损坏，子弹……滋滋……3589即将失去行动能力，请求……滋滋……最后的指令……滋滋……重复一遍……3589即将……滋滋……请下达最后的指令。”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们是无法胜利了。
因为这个时代已不再属于传统军队。
日复一日的体能训练失败了。
潜心钻研的对弈技巧失败了。
剥离情感摒除杂念的意义消失了。
连他们的存在都一时变得模糊起来。
人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
武装队又算是什么？
他短暂地想过这个问题，非常短暂，好比流星划过夜空，疾速而无声。
而后便在一声声滋滋杂响中变回武装部队特殊时期新编组，编号h16—v009的第十六组组长。
胜利依旧是他的猎物，完成任务始终是每一个武装队员刻入骨髓不可放弃的天命。
“我是h16—v009韩旻，请求对话。”
他飞身躲过一个个落地电球，拎起仰面倒地的3589的衣领，绕过几个弯，藏身于一根直径足足半米的巨大棱柱之后。
他背靠掩体，一手持枪，一手捡起脚边的碎镜，通过计算折角刻意制造出几十道迷惑敌人的假体。言简意赅：“我需要此次行动配发的便携炸i药，以及你们的配合，告诉我目前所有人所处方位。”
“怎么，你打算把怪物炸了？”
阿金随口一说，得到肯定回答：“是。”
炸i药凭空出现，他低头束到腰上，继续道：“这是部队针对c级怪物特点最新改良并大范围投入使用的lot/82/6式进攻手榴弹，无计时瞬发，稳定性、杀伤力显著增强，波及范围大幅减小，约以爆炸地点为中心半径三米左右，可有效减少误伤率。”
“按照目前方位，谷欣怡、叶依娜距离我们较近。30秒钟后，我和3589将从东南两个方向包围敌人，请你们注意规避，林队注意保护建筑。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请尽可能地将其他怪物引入爆炸范围。”
他这么说着，空气中一阵静默。
没有人天真地提出反对。
只阿金突发奇想地问：“你们会疼吗？”
“我是说，你们这些从武装部队出来的家伙，经过各种乱七八糟的训练，该不会都感觉不到疼了吧？”
“……”奇怪的问题。
009没有浪费时间回答。
3589也没有。
“神经。”骨女说：“闭嘴吧你。”
“我就问问不行嘛？”阿金想从背后拽住镜灵，第n次失败，无语极了：“不如我把你们变成金属人？可能就没那么疼。”
009语无波澜，以影响灵活度的理由拒绝。
叶依娜：“我这的异种还在防御状态，大概再过两分钟才能切换成攻击状态。”
“收到。”009回：“爆破计划延迟至两分钟后。”
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几乎是在说：收到，我们将在两分钟后接受生命的终点。
于是接下去的两分钟没有人再说话。
最后的最后，童佳倒是带着敬意给出承诺：“我们会把异卵带出研究中心的。”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听到，接连的爆炸声便轰、轰、轰震响了人们的耳膜。
焦臭的硝烟、惊人的热量，连同火星、皮肉碎末一起洋洋洒洒地掉下来。包嘉乐伸出双手，接住一片很小的黑色纤维布。
009与3589就此牺牲。
乔丽死了，双重机制重伤。
在这份难以言喻的伤感和激励下，阿钢重回战场，同队友们并肩奋战。
两分钟后，房间里所有镜子皆被踏碎，逼得镜灵不得不跳出镜子，最终被守株待兔已久的阿金一柱子敲碎头颅。
“结束了吗？”林秋葵问。
由于直视电球射出的强烈光照，她的眼睛出了点问题，视线之中遍布大片大片的雪花。
“大约结束了……一半吧。”
夏冬深低声感叹着。
好不容易搞定小boss，阿金等人正要赶去支援大部队，包嘉乐、小薇精疲力尽，昏昏欲睡。
众人皆忙于庆幸一场战斗的结束，又急着不安新一场战斗的到来，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不远的地上，一块玻璃残片中闪过了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