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诱(三)
翌日一早, 菱歌刚为皇后梳妆完毕,便见宫中上下已到了。
皇后笑着道:“菱歌,去库房中取一尊送子观音来。”
菱歌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淳妃, 便什么都明白了。
霍初宁倚在椅背上, 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只吃着盏中的茶水,不时抬眸看看淳妃,又很快低下头去。
杨妍和郑儿也到了,杨妍坐在霍初宁身侧, 郑儿则坐在最下首的位置。
皇后道:“这些日子本宫将养得宜,连眼疾也好了许多, 你们平日里还需修身养性, 多为大明祈福。”
她说着, 看向淳妃, 道:“你如今有了身子,更该注意修身养性,没得闹出事端来,反而折损自身的福分。”
淳妃恭敬道:“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见菱歌将送子观音拿了进来, 便笑着道:“这是从前本宫怀太子时, 孙太后送给本宫的,如今本宫将它送给你,也盼着你能生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来。”
“多谢娘娘。”淳妃说着,赶忙命人接过了菱歌手中的观音, 欣喜不已。
菱歌下意识地看了霍初宁一眼, 当初霍初宁有孕, 皇后未曾送过她什么,如今待淳妃, 倒是不同多了。
霍初宁只是浅浅一笑,道:“正好,臣妾也有东西要送给淳妃妹妹。”
她说着,命兜兰取出一串红珊瑚手串来,道:“这是臣妾有孕时,陛下赏赐给臣妾的,只可惜臣妾无福,受不住这样好的东西,倒不如借花献佛,给妹妹添妆。”
菱歌望着那红珊瑚手串,只觉刺目得很。
她正想着,便听得皇后道:“你失了孩子,这便是晦气的东西,没得拿出来给旁人沾染了。”
霍初宁面色微红,道:“娘娘,这可是陛下赏赐的东西,再者说,臣妾的孩子虽没保住,到底也不是因为它,这样的东西,落在娘娘口中,如何便成了晦气之物呢?”
“你……”皇后“啪”地将茶盏放在案几上,避过头去不去看她。
淳妃有些不情不愿地看向霍初宁,道:“这样贵重的东西,臣妾不敢要,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
霍初宁红了眼眶,道:“莫不是连妹妹也觉得,此物不吉?”
淳妃自然不敢妄自评判陛下所送的东西,一时间,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若是拿了,只怕会惹皇后不喜,若是不拿,便是让霍初宁下不来台。
菱歌笑着道:“皇后娘娘,奴婢这些日子正要替娘娘去皇城寺祈福,不若将这红珊瑚手串给了奴婢,让奴婢带到寺中,请主持将它供奉到菩萨面前,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佛经,也算不辜负陛下的心意。到时候,无论这东西是吉是凶,便都净化得干干净净了。到那个时候,贵妃娘娘再拿去送给淳妃娘娘不迟。”
淳妃感念地看了菱歌一眼,道:“皇后娘娘,臣妾倒觉得沈姑姑此法子甚好。”
皇后淡淡看了霍初宁一眼,道:“如此,便按菱歌所言去做便是。”
霍初宁道:“是。”
她虽如此说,眼底却并没有半点恭敬。
菱歌接过兜兰手中的手串,冲着霍初宁微微点了点头,便小心地退到了一旁。
霍初宁会意一笑,可这笑却不达眼底,怎么看也有些凉薄。
经此一事,皇后早已没有了聊天的心情,只嘱咐杨妍道:“殿下畏热,这些日子你要仔细着些。”
杨妍道:“儿臣明白。”
言罢,皇后便推说身子不适,让众人都回去了。
*
坤宁宫外,霍初宁唤住了杨妍,道:“太子妃,请留步。”
“宁娘娘。”杨妍躬身行了礼,她虽知道皇后不喜霍初宁,可也不敢怠慢,一来霍初宁是长辈,无论如何,身份也比她高些,二来陛下宠爱霍初宁人所共知,就算暂时冷落了些,可到底有情分在,三来太子待霍初宁是极敬重的,这种敬重她不知从何而起,可有时候她却觉得太子待霍初宁甚至胜过了陛下。
她想着,不觉多看了霍初宁一眼,道:“娘娘有何吩咐?”
霍初宁浅浅一笑,越发地倾国倾城,道:“谈何吩咐?本宫不过是想起久不见太子妃,想与你闲聊几句罢了。”
杨妍笑着道:“本该好好陪娘娘聊聊的,只是今日阿惇入宫来陪殿下下棋,臣妾得早些回去照应着。”
霍初宁道:“杨公子常来陪殿下下棋,本宫是知道的。”
杨妍道:“殿下难得瞧得上阿惇的棋艺,因而阿惇十日里总有三、五日是要入宫来的。”
霍初宁道:“本宫闲来无事,不若随太子妃一道去永寿宫瞧瞧。”
杨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不好推拖,便只笑着应了下来。
郑儿不知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到底她们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太子妃,都不是她能过问的,便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
霍初宁瞥过她的脸,低声向杨妍道:“这郑承徽倒是个懂规矩的。”
杨妍不知她意欲何为,便只道:“是。”
霍初宁叹息道:“太子与陛下一样,都是这天下顶顶尊贵的男人,身边自然少不了女人,没有郑承徽,也会有王承徽、李承徽,只要她懂事、守规矩,能谨守本分便是了。”
杨妍道:“是。”
她只觉这话讽刺得紧,若是霍初宁肯守规矩,皇后也不会厌恶她至此。
霍初宁倒浑然未觉,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着话,没过多少时候,永寿宫便在眼前了。
还未进永寿宫门,便听得女子的抽泣声。
霍初宁挑了挑眉,不觉看向杨妍,她已是眉头紧皱,就连身后不远处的郑儿脸上也满是厌恶之色。
霍初宁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唇角含着笑,向前走了几步。
只见杨惇背脊笔挺地站在院子里,双手背在身后,太子站在他身边,笑着道:“原来这丫头喜欢的人是你啊!孤还以为她对孤有意,很是心烦了一阵!”
杨惇正色道:“殿下,万不可开此玩笑。”
太子道:“这有什么?公子如玉,这美女也好逑啊!你若真喜欢,孤想个法子让她出宫便是。”
“殿下乃一国储君,岂能胡言?”
太子见杨惇急了,方笑着道:“孤不过玩笑话,杨大人不必当真。”
他说着,仔细打量了跪在杨惇脚边的女子几下,道:“你别说,这丫头长得还真有点像……”
杨惇道:“殿下!”
“是了是了,耐不住性子寻替身的人是孤,可不是咱们杨大人,咱们杨大人如今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怎么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太子说着,眼角却是压不住的弯着,笑得很是开怀,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放肆!还不起来!”杨妍走上前去,喝道。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杨妍动怒的模样,不觉幽幽看向她。
杨妍命人将地上的女子拉起来,厉声道:“母后不是说了不许她近主子的身侍奉?谁让她来的?”
永寿宫中的宫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楚服道:“太子妃息怒,定是媚奴知道今日杨公子入宫,才偷偷跑到前殿来的。”
杨妍看向媚奴,道:“来人啊!还不快带她下去!”
“是!”宫人们回着,自有人来拉媚奴。
媚奴娇声哭着,道:“公子救救奴婢!奴婢不想一辈子留在宫中做洒扫的活计!公子不是说过,会保奴婢衣食无忧吗?”
太子听着这话,看向杨惇的目光便是一沉。
杨惇厌恶道:“你既受人蛊惑入了宫,想要飞黄腾达,便不该惦记着我所承诺的衣食无忧。”
杨妍见太子面色不善,便急道:“还不快带下去!”
“是!”
宫人们上前架着她,正要离开,便听得霍初宁道:“慢着!”
“宁娘娘……”杨妍提醒道。
霍初宁笑着摆摆手。
她款款走到媚奴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媚奴。”媚奴怯生生地望着她。
“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奴婢……不知。”
霍初宁轻笑一声,俯下身子一把掐住她的下颌,道:“是有点姿色,不过你若以为有这张脸就能给你荣华富贵,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她说完,便抬起头来,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道:“你们既然都想解决这个麻烦,倒不如交由本宫来解决。”
“宁娘娘,此女心术不正,皇后娘娘说了不许她近身侍奉的。”郑儿忍不住道。
霍初宁看了郑儿一眼,冷笑道:“心术不正?魅惑主上之事,只怕没人比得过本宫,郑承徽以为,本宫会弹压不住她?”
“嫔妾不敢,只是皇后娘娘……”
霍初宁眼中的冷意更浓,还未开口,便听得杨妍道:“郑承徽,此处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是……”郑儿低声说着,有些不安地向太子求助。
太子看了杨妍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深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道:“都是小事,宁娘娘既喜欢这个宫女,带走也就是了,是杀是剐,是留下用着还是将她赶出宫去,都由宁娘娘做主。”
霍初宁浅浅一笑,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太子道:“不过是小事,娘娘不必言谢。”
霍初宁莞尔笑着,又看向杨惇,道:“杨公子若是得了空,不妨来本宫那里走一遭,本宫有话要问杨公子。”
杨惇忙道:“臣是外臣,只怕不便……”
霍初宁向前走了几步,凑近了他,道:“公子会感兴趣的。”
杨惇不能拒绝,便只得道:“是。”
相见
霍初宁又看了小半会子太子与杨惇对弈, 方才离去。
她与兜兰走在前面,远远地,有宫人带着媚奴走在最后。
兜兰道:“娘娘带她回来做什么呢?她生得虽好, 却不是本分的, 只怕……”
霍初宁道:“若论狐狸精,也是本宫的道行更深厚些,旁人怕她,本宫却不怕。今日你也看见了,太子殿下与杨公子对弈了几盘, 都只有郑承徽在一旁侍奉着,太子妃虽是杨公子的姐姐, 却连陪在一边都不能。想来杨家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 才巴巴地将这媚奴送入宫来的。”
兜兰道:“可太子殿下也没看上她, 说到底还是无用。”
霍初宁道:“她既有这个心, 也就好办。太子看不上,总有旁人看得上,只要本宫调教得当,她总能有些用处的。”
“娘娘是想……”
霍初宁冷声道:“皇后不是不许她近身侍奉么?本宫便偏要她知道, 在这宫中, 她说话到底有没有分量。揶揄本宫,她还不够格!”
兜兰正色道:“是!”
“下一次宫宴,是什么时候?”霍初宁思忖道。
“想来,该是七夕乞巧。”兜兰不解其意。
霍初宁微微颔首, 远远地望向媚奴, 道:“来得及。”
*
翌日一早, 菱歌便带着那串红珊瑚手串出了宫,她望着帕子中裹着的手串, 不觉有些出神。
驾车的是高潜的干儿子多宝,他最是忠心,道:“令人,干爹说了,今日您说去哪里便去哪里,奴才都听您的。”
菱歌笑着将那手串收起来,道:“那便先送我去锦衣卫衙门吧。”
“锦衣卫?”多宝有些愣神,道:“那地方可不好去哇。”
菱歌道:“整个京城,再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好去的地方了。”
“嗳。”多宝应着,腿肚子却有些发虚。这可是吃人的地方,奈何令人要去,他便只得舍命相陪了。
*
没多少时候,马车便在锦衣卫衙门前停了下来。
虽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又处在京城最繁盛的地方,锦衣卫衙门方圆几里却冷落寂寥得厉害,别说摆摊的小摊小贩,就是来往的行人都鲜见。只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也是闷着头屏着气快步走过的。
到了此处,多宝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道:“令人,咱们到了。”
菱歌掀开帘栊,道:“你若害怕,便将马车靠前些停着,我自己下去就是。”
“这如何能行?”多宝道:“干爹说了,就是刀山火海,奴才也得跟着您闯的。”
菱歌笑笑,道:“哪里有什么刀山火海?我不过是去与我表兄说上几句话,问问家中长辈安康。”
多宝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奴才就说,好端端地您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原是为了这个。那奴才在前面等您。”
菱歌点点头,便跳下了马车,一路朝着锦衣卫衙门走去。
她不是第一遭来这地方,可这次来,心情却大不相同。
门口的锦衣卫见是她来了,只微一愣神,便急急道:“沈,沈姑娘来了!姑娘您稍坐,小的这就去找指挥使大人!”
“我……”我还没说我找谁呢……
菱歌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两个锦衣卫围了上来,又是给她找位置坐,又是给她端茶水。
平日里只会查案杀人的彪形大汉,如今却笑得如猫一般,直把马车上的多宝看得目瞪口呆。也难怪令人会说,这地方好去了。
菱歌半晌才找到空挡,道:“你们如何知道我是谁?”
那锦衣卫回道:“周大人让小的们看过您的画像,说怠慢了杨阁老都不要紧,只不能怠慢了您。”
菱歌苦笑不得,道:“我哪有那么金贵?周大人实在是客气了。”
正说着,便看见霍时带着一队人走了出来,他瞥过菱歌的脸,一言未发便匆匆离去了。
那锦衣卫见菱歌看向他,便道:“那位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霍大人,他素来是这般来去匆匆的,姑娘不要见怪。”
菱歌道:“办案要紧。”
那锦衣卫点点头,道:“姑娘深明大义,难怪陆大人如此钟情姑娘……”
菱歌一口茶水险些喷出口,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锦衣卫拼命向他使眼色,他赶忙住了口,赔笑道:“姑娘喝茶,喝茶……”
“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便见陆庭之走了出来,他着了一身飞鱼服,腰间的刀斜斜挂在身上,想来是没来得及收拾的缘故。
菱歌站起身来,笑着道:“今日难得能出宫,有些想你,就来了。”
“你说什么?”陆庭之深深望着她。
菱歌却没再多言,只替他理了理衣襟,道:“下次不必这样急,见不到你,我总不会走的。”
陆庭之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道:“你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菱歌笑着道:“是吗?也许只是想通了一些事,行由心定,自然就不同了。”
陆庭之看了她一眼,便看向周临风,道:“我出去一趟。”
周临风道:“是。”
他说完,看向菱歌,道:“走罢。”
“去哪儿?”菱歌一怔。
陆庭之道:“自然去你要去的地方。”
他说着,攥紧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路朝着衙门外走去。
门口的锦衣卫们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都不觉勾起了唇角。还是周临风率先反应过来,道:“都散了都散了,干活去!”
“是!”众人应着,可脸上还是忍不住地笑着。
*
菱歌走到马车旁,道:“就是这里了。”
陆庭之看着驾车的多宝,道:“高潜的人?”
多宝微微回过神来,赶忙从马车上滚下来,行礼道:“奴才多宝,见过大人!”
菱歌道:“是阿潜的义子。”
陆庭之挑了挑眉,道:“本官来驾车,你回去吧。”
“啊?”多宝一愣,求助似的看向菱歌,道:“干爹让奴才守着令人的,更何况大人驾车也未免不合规矩……”
陆庭之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马鞭,道:“本官在何处,何处便是规矩!”
他说着,将菱歌拦腰抱上了马车。
“令人,这……”
菱歌探出头来,道:“回去吧,告诉阿潜,我没事。”
陆庭之不等多宝回答,便将缰绳一甩,马车瞬间飞驰而出,再听不到多宝的回答。
菱歌叹道:“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对他也太凶了些。”
陆庭之眼眸微寒,道:“本官素来如此,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菱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没问我去哪里呢。”
陆庭之这才放慢了速度,道:“去哪里?”
“皇城寺。”
“知道了。”他淡淡道,眼底却满是笑意。
*
皇城寺离京城并不远,又因着皇家常在此做佛事,因此修的金碧辉煌,很是气派。
陆庭之将马车停在山脚下,本支援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便与菱歌一道朝着山上的方向走去。
原本京城的百姓就极喜欢去皇城寺中供香火,因此,这一路倒见到不少行人,可走着走着,倒见不到什么人了。
菱歌叹了口气,看着陆庭之摇了摇头。
陆庭之冷眼看向她,道:“怎么?”
菱歌道:“陆大人,你没发现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了吗?”
“怎么?”他淡淡道,颇为不屑,“他们登不了高,也怪本官?”
菱歌看着他一身显眼的飞鱼服,道:“是人家登不了高,还是这山路上有修罗,陆大人还是自省一番吧。”
陆庭之打量着自己的衣衫,道:“我若是修罗,你便该是修罗夫人。”
菱歌笑着道:“哪个要做你夫人了?”
陆庭之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如若不然,我一辈子空这个修罗夫人的位置给你,也是使得的。”
菱歌道:“我不稀罕。”
陆庭之道:“我做事何时在乎过旁人的想法?”
菱歌深以为然,道:“这倒是,你若是在乎,便不是陆庭之了。”
陆庭之勾了勾唇,道:“那我早已不是我了。”
“嗯?”菱歌不解。
“走罢。”陆庭之说着,便要离开。
菱歌却唤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道:“这个给你。”
她说着,将那帕子打开,只见里面有一颗红色的珊瑚珠子,正是从那珊瑚手串上取下来的。
陆庭之眯了眯眼睛,道:“这是什么?”
菱歌道:“我想让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查一查,这珠子可有什么玄机。”
陆庭之看了她一眼,便将那珠子收了起来,道:“我知道了。”
“你不问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没什么好问的。”他说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凡是你想知道的,我都成全便是了。
菱歌望着他,只觉鼻子酸涩,道:“如果我说,下一个我想解决的人是杨敬,你会不会帮我?”
陆庭之倒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些,不觉抬眸望向她,道:“会。”
“不问缘由?”
“不问。”他答道。
她望着他,低低地垂下眸子,抵在他胸膛上,她不敢去问他为什么,她怕她受不住他给的答案,还不了他这么多年的情。
她只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究竟是谁吗?”
相见(二)
他没说话, 只是缓缓伸出手来,抚住了她的脊背。
很轻很轻,好像他的手从不是握刀的, 更不曾沾过血。
他该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男子, 而不像现在,旁人连看到他,都会怕得退避三舍。
许久,他终于开口,道:“傻姑娘, 本官是锦衣卫啊。”
是啊,这天下, 有什么事瞒得过锦衣卫呢?
所以, 他从未问过, 为何旁人会唤她“阿瑶”。
菱歌只觉眼泪忍不住地落下来,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道:“从何时……知道的?”
他浅浅一笑,道:“从见到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了。”
“我的容貌变得不厉害么?”她抬起头来, 脸上满是泪水。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 道:“你若惦念什么人,惦念得够久,那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一眼就认出她的。”
“你惦念了我……很久吗?”
“很久。”这一次, 他没有迟疑。
有多久?
她没有问。
因为她从他眼睛里看得出, 一定在比五年前更久之前, 他就惦念她了。
“我会帮你做完你想做的事,到那个时候, 你再考虑要不要嫁给我,好不好?”
他的话语温和,不再倨傲,不再冷厉,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们奔跑了一整夜,终于跑到了一个安静而美好的早晨,在那个早晨,他不是双手沾血的锦衣卫指挥使,她也不是隐忍的沈令人。
“可你不是有未婚妻子吗?”她问道。
他轻声一笑,道:“五年前,有人答应过我,她是我的。”
菱歌的脸倏地红了。
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还是谢瑶。
“你的要求呢?”
“要求?”
“你要什么?我已没有银钱给你,你若是想要我……”
“我要你。”少年不假思索。
“只要你能救我姐姐出去,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
是啊,她答应过他的。
菱歌点点头,轻笑道:“我答应你,若你等得起,若我能活到那一日,便仔细想想,要不要嫁给你。”
陆庭之道:“我等得起。”
*
两人一路朝着皇城寺走去,可是这一次,菱歌没有松开他握着她的手。
就算是贪恋温暖,她也想贪恋这一刻。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皇城寺前,主持已等候多时了。
菱歌将那串红珊瑚手串捧给主持,道:“大师,烦请您将此物供在佛祖像前,等到了七七四十九日,宫中会派人来取的。”
主持点点头,别有深意地接过了那红珊瑚手串,道:“阿弥陀佛。四十九日之后,还请施主将它放到妥善的地方,给妥善的人用,方不负佛祖庇佑。”
菱歌双手合十,道:“是。”
主持没有多言,只接过那红珊瑚手串,便离开了。
菱歌眯了眯眼睛,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道:“你有没有觉得,大师话中有话?”
陆庭之道:“是有些玄妙。一切等我查清楚了,便知道了。”
菱歌点点头,道:“是啊,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的。”
正想着,却见佛门之后有人款款走了出来,那人着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步伐平缓而不失贵气,却在看见菱歌的那一瞬间,乱了脚下的步子。
“你是……阿瑶?”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陆庭之将她护在身后,冷眼望着他,道:“你是何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到菱歌近前,道:“你真是阿瑶?”
他且惊且喜,指了指自己,道:“是我啊!”
陆庭之攥紧了腰间的刀,警惕地盯着他,好像他只要再敢上前一步,他就敢让他血溅当场。
“承远。”他道:“我是方承远啊!”
“承远表兄!”菱歌恍然,一下子扑到他怀中,激动地道:“你还活着!”
方承远抱紧了她,道:“我自小养在寺庙中,他们不知道方家还有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陆庭之走上前来,一把将他推开,将菱歌拉到他身边,低声道:“他是谁?”
菱歌眼圈微红,望向方承远,道:“他是我舅父的儿子,大约也是这世上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方承远看向陆庭之,只扫了一眼他的装束,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方承远拱手道:“草民方承远,见过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
陆庭之冷眼看着他,道:“你认识我?”
方承远笑着道:“在京中做生意的人,哪个不认得陆大人呢?”
“方承远……”陆庭之这才想起来,他曾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承远商会的老板,方承远。
陆庭之眼底蒙着一层阴霾,道:“方老板,幸会。”
他这个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幸会的样子。
菱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表兄若是得空,我们不若找个旁的地方说话。”
方承远道:“无论有什么事,都比不上见你的。我自是有空,陆大人若是有事,也可先去忙,由我陪着阿瑶就是。”
陆庭之没说话,只看向菱歌,道:“走罢。”
方承远倒是神情自若,只笑吟吟地跟在菱歌身边走了。
*
三人一路回到京城之中,方承远道:“若是陆大人看得上,倒不如去凤翔阁中坐坐,那是我的产业,里面的人都是极靠得住的。”
菱歌道:“我是去过凤翔阁的,那里金碧辉煌,没想到是你的产业。”
那时,是她第一次遇到那个名唤媚奴的女子……
陆庭之淡淡道:“金银粪土,庸俗之至。”
方承远倒不以为意,只是浅浅笑着,道:“凤翔阁的确奢华了些,陆大人若是不喜,也可去方某旁的产业瞧瞧……”
陆庭之打断了他,道:“不必了。”
方承远道:“阿瑶,许久未见,你这选男人的口味倒变了。”
菱歌赶忙去捂他的嘴,拼命向他使眼色。
方承远将她的手拉下来,道:“阿瑶,陆大人霸道,你这样我是会怕的。”
陆庭之掀了掀眼皮,道:“方老板倒是识趣。”
方承远笑着道:“陆大人谬赞。”
菱歌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人,一时间倒觉得他们二人有一种别样的投契。
*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陆庭之掀开帘栊,看向菱歌,道:“到了。”
方承远笑着道:“今日都是托阿瑶的福,否则,陆某便是积十辈子的福报,也没本事让陆大人替方某驾车。”
陆庭之冷冷看向他,道:“方老板若是不会说话,不若将舌头留下。”
方承远登时便敛了笑意,道:“阿瑶,表妹夫好凶啊。”
菱歌警告道:“不许胡说!仔细你的舌头。”
这一次,陆庭之倒没有打断他,只是扶着菱歌下了马车,微微地勾了勾唇。
菱歌抬头看向他,道:“我表兄自小在寺庙中长大,不懂得什么规矩,你别恼他。”
陆庭之回头看了方承远一眼,道:“我倒觉得他通透得很。若非有这洞察人心的本事,他也做不成数一数二的富商。”
菱歌回过头去看方承远,只见他浅浅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凤翔阁门口的小厮见方承远来了,不觉神色一凛,道:“老板。”
方承远道:“寻个僻静的地方,别让人靠近。”
小厮道了声“是”,便引着他们从侧门而入,不经过大堂,只顺着一处隐秘的台阶朝着二楼走去。
陆庭之眉头微微蹙起,这凤翔阁能如此设计,方承远倒是个人物。
小厮轻轻推开一扇门,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安静雅致的房间。
小厮拱手道:“老板,此处如何?”
方承远道:“就这里罢。去准备些茶点,各种样式都要有,别惊动了人。”
小厮道:“是。”
他一句旁的都没问,便低头躬身走了下去,不一会子,一桌子茶点便摆在了众人面前。
方承远看向菱歌,道:“多年未见,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便让他们各种各样都准备了些,你看看可合口味?”
菱歌道:“不必这样麻烦。”
方承远笑着道:“不麻烦。”
他说完,又看向陆庭之,道:“陆大人请。”
陆庭之没说话,只径自端起茶盏吃着。
菱歌也不避讳,只简单将她现在的境况介绍了一下,道:“今后表兄还是唤我菱歌比较好,若是在外面,也不必与我相认,只当不认识我,这样对彼此都好。”
方承远道:“我明白了。”
他说着,又看了陆庭之一眼。
菱歌忙解释道:“陆大人不是外人,表兄不必避讳。”
方承远脸上的笑意更浓,道:“这次我是真明白了。”
陆庭之道:“既叙完了旧,我们也该走了。”
菱歌点点头,道:“时候是不早了。”
“等一下!”方承远说着,将腰间一块玉佩递给菱歌,道:“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京城中处处是我的产业,你若是需要帮忙或者银钱,只需找有这印记的铺子,拿着玉佩进去找掌柜的,他便会尽全力满足你的要求。”
菱歌犹豫道:“这……”
陆庭之抿着唇,道:“方老板的心意,菱歌心领了。”
方承远见菱歌不肯收,急道:“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大明商人地位虽低下,可做到我这个位置,想做的事也基本上都可以做到了。陆大人虽能庇护菱歌无虞,却也不可能时时守在菱歌身边,难免会有疏漏。倒不如加上这道保险,也好……让我这个表兄尽尽职责。”
菱歌还未开口,陆庭之便接过了那玉佩,放在菱歌手中,道:“也好。”
美色
菱歌和陆庭之自凤翔阁中出来, 依旧由陆庭之驾着车,送菱歌回宫去。
马车行至宫门前,恰逢杨惇和几位大臣议完了事出宫来。
他远远看着菱歌从马车上下来, 只觉陆庭之那身红色的飞鱼服刺眼得紧。
他扶着菱歌的手, 而菱歌也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她笑吟吟地和他说了几句话,方才转头朝着宫门前走去。
杨惇站在大臣们中间,早已听不见大臣们在议论什么,他目之所及, 只能看得见菱歌一人而已。
他多么希望她能够走向他,抑或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 给他一个特别的眼神。
然而她没有, 她只是轻轻掠过了他, 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好像她的世界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杨惇紧紧拢起手指,连手中的奏折都被他捏得发皱。
一旁的韩让见他脸色不大好,忙道:“杨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杨惇这才回过神来, 道:“我无事, 多谢韩伯父关心。”
韩让笑笑,道:“杨公子可是国之栋梁,千万保重身子啊。”
杨惇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抹笑容来, 道:“多谢。”
*
翌日, 甫一下朝, 杨惇正要出宫去,便见兜兰迎了上来。
杨惇面色有些不善, 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不想和后宫中人扯上关系,更不愿旁人诟病。
他便故意装作没看见兜兰,只脚下不停地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行至一处偏僻处,却见霍初宁款款从花丛中走了出来,她画了精致的妆容,一双眸子宛如盈着春水,唇色娇艳欲滴,加之步伐婉约,便越发有林下风致。
“杨公子,可是在躲本宫?”她浅笑着道。
杨惇脚下一顿,躬身道:“贵妃娘娘。”
霍初宁也不恼,只扭动着腰肢走到他近旁,道:“早说了让公子来寻本宫,公子怎么不来呢?”
杨惇低着头道:“实是近来事多,还请娘娘见谅。”
“见谅,自然见谅。”霍初宁笑着道:“本宫知道公子事多,便特来寻公子了。”
“今日只怕……”
“公子昨日也看见了,菱歌如今心尖尖上的人可是陆庭之呢。”
“娘娘请慎言!”杨惇说着,猛然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戒备。
霍初宁用食指比着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道:“公子既不爱听,本宫便不说了。”
杨惇望着她,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霍初宁道:“本宫与公子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没有公子与旁人亲厚,却也差不多了。公子还这样防着本宫,当真是没意思。公子如此,本宫便什么心里话都不敢和公子说了。”
她说着,突然凑近了他,在他耳边道:“比如,本宫要媚奴做什么。”
杨惇没说话,只是腰背挺得笔直。
“再比如,菱歌到底是谁……”
杨惇骤然看向她,不可置信道:“娘娘,你……”
“本宫当然知道,要不然,本宫如何会要她进宫?公子想知道的事,本宫都清楚。”她嗤嗤笑着,道:“若是公子感兴趣,不若来永宁殿坐坐,公子想知道的事,本宫都会给你答案。”
言罢,她只取出帕子来,擦了擦唇角,便翩然离去。
帕子沾染着她的香味,隔着空气拂到杨惇脸上,宛如将她的气息裹挟到他身上。
杨惇不觉皱了皱眉。
他紧紧攥住手指,连指尖都有些发白。
半晌,他终于抬头望向永宁殿的方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终于,他顺着霍初宁方才走过的路朝着永宁殿走去。
从前,他与霍初宁的确有些情分,却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自小她便与谢瑶亲厚,因此,他也觉得她甚好,希望她可以好好照顾谢瑶。
可自从五年前她入了宫,他便渐渐与她疏远了起来。
一来她是后宫女子,他身为外臣,就不该与她过多来往。二来,礼教规矩也使他对她这种魅惑君上的妖妃没什么好感。
他本想,他们大约此生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她会主动寻他,更用菱歌的秘密来威胁他。
实在是……卑鄙至极!
他正想着,便见永宁殿已近在眼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感踏入了永宁殿的殿门。
兜兰和媚奴已在门口候着了,兜兰看见他,不觉避过了目光,倒是媚奴迎了上来,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娇声道:“公子……”
杨惇淡淡道:“娘娘呢?”
媚奴道:“在暖阁,奴婢引您进去。”
“不必了。”杨惇道。
“公子,您是怪奴婢么?”媚奴眼里汪着泪,道:“奴婢也是逼不得已……”
杨惇道:“我无意管你的事。”
兜兰见媚奴还要纠缠,只得走过来,道:“杨公子,请吧。”
杨惇点点头,道:“有劳姑娘。”
媚奴见兜兰引着杨惇离开了,眼底越发寒凉,她死死盯着兜兰的背影,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
暖阁中点了熏香,是菱歌素来喜欢的白檀。
杨惇皱了皱眉,探身走入房中,隔着屏风,他隐约看得到屏风之后的霍初宁,她姿容绮丽,哪怕只是轮廓,也足够勾人心魄。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半点想要欣赏她姿容的意思,反而厌恶得紧,恨不能迅速逃离这里。
“贵妃娘娘。”他隔着屏风行礼。
霍初宁心底一沉,唇角却溢出一抹浅淡的笑来,道:“杨公子离得这样远,是真把本宫当成蛇蝎了吗?”
杨惇道:“臣……不敢。”
霍初宁款款站起身来,摇曳着身姿走到杨惇面前,道:“杨公子不想知道菱歌的秘密了?”
杨惇道:“娘娘,臣今日之所以会来,不是为了知道什么秘密。臣只是恳请娘娘,若当真把菱歌当作姐妹,便替她保守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要随意宣之于口,或是把此事当作交易的筹码。”
霍初宁听他这样说着,只觉唇齿发寒,道:“杨公子竟是这样看本宫的?”
杨惇道:“臣不敢。”
又是一句臣不敢。
霍初宁恨道:“杨公子对本宫是臣,那对菱歌是什么?”
杨惇不言,只是垂着眸,一如最恪守规矩的臣子,没有半分逾矩。
可正是这份规矩,让她心头越发不平,她实在恨极了他这副模样,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她自问生得比菱歌美丽,身姿也比她曼妙,可他在她面前却永远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而在菱歌面前,他却会笑会脸红,是男人该有的模样。
霍初宁瞥见兜兰站在不远处,她不觉怒从中来,随手拿起身边的花瓶砸在兜兰脚边,道:“还不快退下!”
兜兰不安道:“是。”
说完,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杨惇抬起头来,道:“娘娘不必如此,娘娘既知道菱歌的身份,便该知道,这么多年,臣心里的人从未变过。”
“那她呢?”霍初宁冷笑着,用最冷的话语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戳去,道:“她可有半点与你相认的意思?依着本宫看,她心里的人,只怕已换了旁人吧。”
“此事错不在她。”
他还护着她。
霍初宁只觉心里针扎似的疼,她眼角的余光落在他腰间坠着的琼花玉佩上,道:“琼花易谢,杨公子还留着它做什么?”
“臣如何,与娘娘无关。”
“是么?公子难道不想和菱歌解开误会,破镜重圆?”
“娘娘这是何意?”杨惇第一次正色看她。
霍初宁道:“过些日子便是七夕夜宴,那一日,本宫可设法让公子与菱歌单独一叙。”
杨惇狐疑地看着她,却并没有答应下来。
霍初宁道:“公子不信本宫?”
杨惇道:“臣只是想知道,娘娘想要什么?”
霍初宁叹了口气,道:“本宫也只是希望菱歌能觅得良人罢了。杨公子与菱歌本就是阴差阳错,若能让你们纾解心中所怨所念,重归于好,也是功德一件。”
她说着,抬眸看向他,道:“本宫的确有私心,本宫不喜陆庭之,他太过阴厉,并非良配。”
杨惇的神色和缓了些,道:“陆大人与臣曾是同窗,娘娘这样想,是误会了他。”
霍初宁道:“杨公子的意思,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杨惇道:“臣感谢娘娘的好意,只是若此事是菱歌不愿的,那么臣宁愿不要这机会。”
霍初宁淡淡一笑,道:“公子放心,本宫自会先问过菱歌的意愿,若她不愿,此事便自动勾销。”
杨惇这才安下心来,道:“如此,便多谢娘娘了。”
霍初宁道:“本宫也并非全无要求。”
她说着,凑到杨惇身侧,温热的香气喷在杨惇耳边,酥酥麻麻的。
她低声在他耳边道:“至于媚奴,本宫留她还有旁的用处,只怕不能还给公子了。”
杨惇道:“只要是媚奴所愿,臣并无二话。”
霍初宁笑笑,道:“果然在公子心中只有菱歌一人,旁人都不过是云烟,再不值一提的。”
杨惇没说话,只是道:“天色不早,臣告退。”
霍初宁莞尔,道:“公子请自便。”
美色(二)
直到杨惇消失在她视线中许久, 霍初宁才终于恍然似的,脚下一软,便顺着桌子滑下来, 瘫在了地上。
兜兰和媚奴走了进来, 兜兰急忙走过来扶她,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霍初宁大口喘着粗气,抬眸看向媚奴,道:“七夕夜宴那日……你务必要吸引住陛下,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媚奴道:“是。”
“还有, 你的公子心中半点没有你。除了依凭本宫,你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知道吗?”
媚奴早已知道杨惇心中所想, 因此突然听得她这样说, 心中也没什么痛苦, 只道:“是。”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你说你是谢家人,安知虽然你们都姓谢,可你却比她差多了。”
“娘娘!”兜兰急忙打断她。
霍初宁却不以为意, 只道:“你知道杨公子心中的人是谁吗?”
媚奴垂了眸, 道:“自然知道。”
霍初宁道:“她也是谢家人。”
杨惇不让她说,她便偏要说,还偏要说给他最看不上的人听。
“什么?”媚奴眼中闪过一丝仓惶。
霍初宁幽幽道:“可惜了,同人不同命啊。”
她看着媚奴的模样, 不知为何, 倒有一种病态的痛快。
媚奴没说话, 心底只觉一种钝钝的痛觉油然升起,像是病毒一般, 渐渐侵染了她全身。初时并不觉得痛,回过神来,却觉痛彻心扉。
她死死攥住手指,半晌,突然跪下来,道:“奴婢不愿一生屈于人下,还求娘娘帮奴婢!”
霍初宁满意地笑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忠心,本宫一定会让你成为人上人的。”
媚奴道:“奴婢要爬得很高很高,高到再也没人敢瞧不起奴婢。”
霍初宁道:“会有那一天的。”
兜兰静静望着她们二人,只觉晕眩,她不知道是她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
三日之后,陆庭之便有了消息。
他站在坤宁宫之外,负手而立。
如今正是春日,阳光恰好,他立于光束之中,最是和煦。
和煦。
她怎么会联想到这个词呢?若是让旁人知道她是这样看陆庭之的,只怕会笑掉旁人的大牙。
在旁人看来,他该是冷酷、狠辣、不近人情,可偏偏在她这里,他是不同的。
菱歌正想着,他却已回过身来,静静望着她,半晌,方问出一句:“来了?”
菱歌笑着道:“我正侍奉皇后娘娘安寝,听闻你来了,便急忙出来了。”
陆庭之微微颔首,只从怀中掏出那方帕子,道:“这里面的东西我查清楚了,是阴寒之物,若是寻常人戴了,只会改变人的体质,哪怕是再温热之人,只要配戴着它,便会觉阴冷无比。若是有孕之人,因着此物太过阴邪,长此以往佩戴此物,只怕容易滑胎。”
菱歌思忖道:“正是因为姐姐戴了此物,孟太医才会诊错她的脉象,给她用了温补的药物。”
陆庭之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菱歌也不瞒他,只道:“这是陛下赏赐给宁贵妃的东西。”
陆庭之郑重道:“此事关系重大,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就连宁贵妃那里都不可透露半分,明白么?”
菱歌点点头,道:“此间厉害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托你悄悄去查了。”
陆庭之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揉了揉她的发顶,道:“难为你了。”
菱歌道:“我没什么难的,倒是你,你只怕早就知道这一切吧。”
陆庭之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菱歌道:“那陛下让我去皇后娘娘身边侍奉,也是你的意思?”
陆庭之道:“皇后宽仁,更适合你。”
菱歌道:“我知道你不喜宁贵妃,我也知道她性子变了许多,可她毕竟与我有多年的情分,我不想她伤心。你能不能想法子找一百零八颗和这个珠子外表一样的珠子?”
陆庭之了然,道:“我知道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我会把东西给你。”
“多谢。”
陆庭之勾了勾唇,道:“不必。”
他望着她,久久没有开口,却也久久没有离开,直到菱歌把他的手从她发顶上握下来,攥在她温凉的手心里,他的神情才有一丝动容。
“菱歌……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让你出宫去比较好。”他深深望着她。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总是笃定自信,干脆利落,而这一次,他却与任何时候都不同。
菱歌道:“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不后悔。”
陆庭之缓缓点了点头,道:“那我陪你。”
*
菱歌望着陆庭之离开的背影,心头只觉一暖。
她这一路上,离开她的人太多,陪着她的人倒少得可怜。如今能有他陪着她,她觉得很好。
她不觉轻笑,连唇角微微上扬都未能察觉。
“姑娘。”有人唤她。
菱歌回过神来,朝着身后看去,只见兜兰正站在她身后,脸皮有些苍白,这些日子未见,她好像瘦了许多,神情也有些憔悴。
菱歌赶忙走到她身边,关切道:“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我这就是看她……”
兜兰却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道:“姑娘,不是娘娘,是奴婢想找您。”
“好。”菱歌道:“你随我来。”
菱歌带着兜兰一路走到一个僻静处,又四下看过没有人,方道:“可是你受了什么委屈?”
兜兰咬着唇,眼里都是泪,却连抽泣声都不敢发出来。
菱歌握紧了她的手,直等着她哭完了,才道:“是不是姐姐?”
兜兰道:“姑娘,您一定也察觉到了,娘娘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霍家大姑娘了。”
菱歌紧抿着唇,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兜兰摇摇头,道:“奴婢是娘娘的人,就算娘娘待奴婢再如何,奴婢都不会有二话。只是自从娘娘将那个名唤媚奴的宫女带回来,她便变本加厉了许多,甚至……奴婢是怕娘娘会铸下大错啊!”
“媚奴?姐姐带了她回去?”菱歌有些诧异。
兜兰点点头,道:“姑娘认得她?”
菱歌道:“算是有些渊源。”
兜兰道:“说起来,媚奴与姑娘生得还真有几分相似。可脾气、秉性却差得多了。娘娘同奴婢说,她是因为媚奴像姑娘才带了她回来,可奴婢却觉得,人的相貌可能有相似,可品性才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事情来。”
菱歌听着,不觉沉思。
她从前倒没想过这一点,只因着媚奴是谢珺而不忍对她苛责。可从前她也是见过谢珺的,谢珺性子温柔和顺,并不似媚奴那般。她本以为是谢珺受了诸多磋磨,才改了性子,可如今想想,也许媚奴根本就不是谢珺,也未可知……
她想着,倒盼着有机会能见到方承远,媚奴曾在他的凤翔阁中做过舞伎,也许他能查出些什么。
“姑娘?”兜兰见她出神,不觉轻声唤她。
菱歌看向她,皱眉道:“媚奴本就心术不正,她如今跟着姐姐,只怕会挑唆得姐姐做出些出格之事来。兜兰,你老实告诉我,她们到底预备做什么?”
兜兰摇摇头,道:“姑娘,奴婢不能告诉您。奴婢只能说,七夕那日,无论娘娘让您做什么,您都千万不要答应!”
言罢,不等菱歌开口,兜兰便转身离开了。
菱歌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七夕……
七夕那日,霍初宁究竟要做什么呢?
能让兜兰冒险来为她通风报信,一定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这件事,会和我有关吗?
*
一个月后。
“如今,淳妃的身子也有些明显了。”皇后笑着道:“有几个月了?”
淳妃小声道:“已有四个月了。”
皇后点点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色,道:“你身子养得不错,甚好。”
倚霜道:“这些日子张太医亲自为淳妃娘娘调理着身子,很是尽心。”
皇后道:“菱歌,从本宫的库房中挑些合意的,赏给张太医。”
菱歌道了声“是”,目光却瞥着霍初宁的脸色,她坐在一旁喝着茶,仿佛这件事根本与她无关似的,只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话说回来,臣妾的那串红珊瑚手串也该取回来了吧?”霍初宁将茶盏放下。
皇后道:“此事本宫倒浑忘了。菱歌,那手串你可取回来了?”
菱歌道:“昨日奴婢差人取回来的,如今还供在佛像前呢。”
菱歌说着,径自走到内殿里供着的观音菩萨前,将一方匣子捧了过来,呈到皇后身前,道:“还请娘娘过目。此物是宁贵妃娘娘的心意,奴婢不敢不尽心。”
皇后脸色微变,将那匣子接过来,道:“唔。”
霍初宁道:“如今这手串既已取回来了,便送给淳妃妹妹吧。”
她说着,看向皇后,目光灼灼,道:“这一次,皇后娘娘不会阻拦了吧?”
皇后打开那匣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又缓缓将那匣子阖上,道:“既是你的东西,便由你亲自送给淳妃吧。”
淳妃有些脸色发白,道:“这样贵重的东西,臣妾,臣妾……”
霍初宁看了兜兰一眼,兜兰便走上前去,从菱歌手中接过了那匣子,径直走到淳妃面前,道:“娘娘,请。”
淳妃推脱道:“贵妃娘娘,这东西太过贵重,臣妾实在不敢受。”
霍初宁站起身来,款款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道:“如今这东西在庙里也供过了,妹妹若是再推脱,便是看不上本宫的心意了。”
她说着,瞥了皇后一眼,笑靥如花,道:“本宫的心意啊,有的人可以弃如敝履,可有的人,却还不配不要呢。”
言罢,她便轻轻巧巧将那匣子打开,从里面将那红珊瑚手串取出来,强自戴在淳妃手上,道:“本宫瞧着,妹妹戴的正好看。”
“是,是……”淳妃道着谢,脸却皱成了一团,笑得比哭还难看。
霍初宁握着她的手腕,仔细看着那红珊瑚手串,唇角的笑意却渐渐冷了下来。
她骤然抬头看向菱歌,一言未发,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
半晌,她才突然收回了目光,拂袖离开了。
连告退的礼都没行。
决裂
“放肆至极!”皇后猛地拍向案几, 恨恨地等着霍初宁离去的方向。
倚霜道:“娘娘千万保重身子!”
皇后捂着胸口,道:“本宫已忍让她多日了,从前无论如何, 面上还守着规矩, 如今倒算浑忘了!”
宝庆公主不屑地望着霍初宁离开的方向,道:“皇嫂何必同她一般见识?皇兄早把她宠坏了,别说是您,我看她就是对皇兄也不算客气。”
皇后听着,脸色便更加铁青起来。
在场的淳妃、杨妍、郑儿等人, 便各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菱歌站在皇后身后, 有些担忧地望着霍初宁离去的方向。
这些日子霍初宁行事越发出格, 不是日日缠着陛下, 就是忤逆皇后, 前些日子更是连皇后身子不适都不肯让陛下来瞧瞧,霸占着陛下留宿永宁殿。皇后对她早已不满,如今这般,只怕……
她温言道:“娘娘, 各位娘娘们也坐了这么些时候了, 不若请娘娘们先回去罢。”
皇后不耐道:“都去吧。”
“是。”众人应着,便徐徐退了下去。
宝庆公主道:“皇嫂,我陪你。”
皇后道:“你也去罢,本宫心烦得很, 想静静。”
宝庆公主道:“是。”
她说着, 又看向菱歌, 道:“她从前宁贵妃身边的人,皇嫂可要留心着她些。”
菱歌低眉道:“公主殿下放心, 娘娘自有分寸。”
“你可真是伶牙俐齿!”宝庆公主说着,恨恨瞪了她一眼,方翩然离去。
如此,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菱歌和倚霜两人。
皇后突然道:“跪下!”
菱歌早料到会如此,便款款走到皇后面前,跪了下来,道:“奴婢犯错,自愿领罚。”
“哦?你所犯何错?”皇后掀了掀眼皮。
菱歌道:“欺君之罪。”
“你倒敢说。”皇后怒极反笑,道:“你知道那手串之事?”
菱歌道:“是。”
“何时知道的?”
“宁贵妃娘娘小产之后,因缘际会,奴婢便对那手串起了疑心。”
“你倒机敏。”皇后道:“可曾对旁人说过?”
“没有。”菱歌道:“奴婢知道其中利害,不敢对人提起,就并未找人验过。一切都只是奴婢的猜测。”
皇后第一次正色看向她,许久才道:“你是个聪明的。”
“奴婢愚钝,只求平安,不敢多言。”
“起来吧。”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许任何人知道,连宁贵妃那里也不许提。否则你必死无疑,就算是本宫也救不了你。”
“是。”菱歌说着,站起身来。
“下去吧。”皇后摆了摆手。
菱歌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见菱歌离开了,倚霜方道:“菱歌这丫头,倒是颇有些见地。”
皇后道:“确是比旁的宫人女史强多了。那红珊瑚手串,若非是本宫见孙太后用过,也不能知晓其中奥秘,她倒是看破了。”
倚霜道:“难得的是她没有自作聪明,反而将此事不动声色地瞒了下来,可见她的心是向着娘娘您的。”
皇后轻笑一声,道:“什么向着本宫。你没听她说么?只求平安。她求的,不过是平安呐。”
倚霜笑着道:“能在宫中悟得这一点,已是通透了。”
皇后道:“你说得也是。从前让你去查她与霍初宁的关系,可查出什么了?”
倚霜敛了笑意,道:“奴婢查得,菱歌初入宫之时,与宁贵妃私下关系极为亲厚,常去永宁殿中陪宁贵妃说话解闷。凭着宁贵妃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一个只见过一两次的普通官家小姐有如此好感,奴婢自己想着,她们从前也许就是认识的。可陆家上下咬死了菱歌就是他们的表小姐,奴婢派出的人不敢再问,只怕会惊动了陆庭之大人,到时他反而会对娘娘您起疑心的。”
皇后道:“陆家上下虽说是陆老夫人执掌的,可哪一个不是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细细挑选过的?你自是问不出什么的。”
倚霜道:“是奴婢自作聪明了。”
皇后道:“无论如何,菱歌没将此事告诉宁贵妃,便足够证明她的心迹了。是为了自保也好,是为了旁的也罢,总算还有点分寸,不算太蠢。不必再查她们的事了。”
“是。”
“对了,七夕乞巧的宴席准备得如何了?”
倚霜道:“已依着娘娘的意思,交代给太子妃娘娘去办了。”
皇后道:“你帮衬着她些,无论如何,她也是太子的妻子,代表的是天家的脸面。”
倚霜道:“是。”
“今年的七夕乞巧,只怕陛下是要将宝庆的婚事定下来了。”皇后叹道:“话说回来,本宫还真是舍不得宝庆呐,她虽有时说话没个分寸,可她性子直率,又没有坏心,深宫寂寞,本宫与她倒有种相依为命之感。”
倚霜温言道:“不知陛下相中了哪家?”
皇后道:“还有哪家?左不过就是庭之了。”
倚霜道:“郎才女貌,倒是现成的好亲事。”
皇后苦笑着摇摇头,道:“庭之那性子,还不知肯不肯答应呢。”
倚霜道:“是啊。陆大人一口咬定自己有未婚妻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皇后道:“大约只是托词罢了,当不得真的。”
“是。”倚霜说着,轻轻地帮皇后揉着太阳穴。
皇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道:“宝庆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也不知她怎么就喜欢上庭之了呢……”
倚霜道:“也许是从陛下和娘娘被囚于南宫时吧。”
“是啊……那时候连孙太后都厌弃了我们,唯有庭之还日夜守着我们,不许旁人欺侮我们半分……”
唯有他,于困顿中守得他们安宁,不退一步。
这样的男子,也难怪宝庆会动心……
*
入夜,永宁殿。
菱歌出现在霍初宁面前时,霍初宁只掀了掀眼皮,道:“原是你来了。你不该来的。”
菱歌道:“也没什么该不该的,只是这些日子姐姐做的实在出格了些,我不放心。”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个小小的令人,在皇后身边待久了,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吗?”
兜兰站在一旁,急道:“姑娘,您别误会,娘娘平日里也是很惦念您的,这……”
“闭嘴!”霍初宁厉声道:“滚出去!”
兜兰红了眼眶,想要开口,却终归不敢,只得道:“是。”
她躬身退了下去,菱歌才道:“姐姐不该这样待兜兰,她自幼陪在姐姐身侧,一心向着姐姐。”
“一心?这宫里哪有什么一心。”霍初宁站起身来,款款走向她,道:“我以为你同我是一心,可现在呢?你还不是站在了皇后那边?”
“我没有。”菱歌道。
“你没有?你换掉了我的手串,还敢说不是在帮她?”霍初宁眼底像是淬了火,让人看着生怖。
菱歌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道:“姐姐知道那手串?”
霍初宁道:“自我小产,从陛下的反应看,我便全知道了。”
菱歌道:“那你还……”
“怎么?他杀了我的孩子,还不许我杀他的孩子吗?”霍初宁凄厉地望着她,道:“我就是要他有苦说不出,就是要他自食苦果!”
“可淳妃无辜啊!”
“她有什么无辜?自她踏入这紫禁城,她就不算无辜了。”霍初宁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我不无辜吗?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无辜吗?你当初为何不救他?”
菱歌痛苦地望着她,道:“当初我并未察觉,我若是知道,便是拼死也要救他的啊!”
“是你当初未察觉,还是你根本就是他们的帮凶?”霍初宁诘问道。
菱歌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可我问心无愧。”
菱歌说着,再不愿与她多言,只转过身去,道:“作为姐妹,我最后提醒姐姐一次,姐姐近日里太过霸道,今日更是惹得皇后娘娘不满,还望姐姐谨言慎行,万不可再如此行事。还有,兜兰忠心,姐姐不该再伤她,反倒是媚奴,不过是个借着姐姐上位的人,姐姐以为自己是执棋子者,当心将来反被棋子所误。万望姐姐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径自朝着门外走去。
她推开门,夜里的凉风迎面扑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也顿时清明了几分。
“下一次再见面,您便是宁贵妃娘娘,再不是我的姐姐。”
菱歌踏着月色离开,独留一扇没有关上的门。
霍初宁红了眼眶,她伏在案上,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将案上的素纱都染湿了。
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媚奴走进来,扑到她身侧,道:“娘娘,您还有奴婢呢。”
霍初宁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她,终于失望道:“可惜,你不是她……”
媚奴呼吸一窒,怔在当场。
霍初宁苦涩地闭上了眼睛道:“去吧,去吧。”
媚奴道了声“是”,站起身来,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眼底满是恨意。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世人会只记得她,没人再会把她和菱歌想比。
她的身后,霍初宁骤然睁开眼睛,唇角溢出一抹凉薄的笑。
七夕
转眼便到了七夕乞巧之日。
“宫中原本每年这个时候便都要设宴, 今年又格外繁盛些,太子妃既让你去帮她,你便要尽心, 仔细要看着下面人, 不可让他们躲懒的。”倚霜说道。
菱歌道:“是。姑姑,倒不知今年为何不同?”
倚霜道:“今年逢着淳妃娘娘有孕,陛下本就开怀,命人将淳妃娘娘的家人请了来,也是有意让他们看看咱们大明的威仪气派。从前皇后娘娘身子不济, 这宴席自然是能简则简。今年却是太子妃娘娘一手操办的,她年轻, 又是第一次操办宴席, 自然不能太简单了。”
菱歌点点头, 道:“奴婢知道了。”
倚霜笑笑, 道:“你做事素来妥帖,等历练几年,便也可独当一面了。”
菱歌道:“能跟着姑姑已是很好,奴婢没有旁的所求。”
倚霜微微颔首, 道:“去吧。”
菱歌道了声“是”, 便离开了。
正说着,便见楚服走了过来,笑着道:“姐姐还真是喜欢沈令人,这说完了话, 唇角还是扬着的呢。”
倚霜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楚服道:“太子妃娘娘着奴婢来回一句, 宴席已准备好了, 想问皇后娘娘何时开宴?”
倚霜道:“我这便去回皇后娘娘。”
楚服道:“是,奴婢在此等候。”
*
菱歌倒不知楚服和倚霜有此议论, 她只是早早来到了举办宴席的临水阁。
“此处临花照水,这名字正合时宜。”菱歌浅笑着道。
杨妍检查着宫人们拜访的餐食,道:“是啊。”
菱歌见每方案几上都摆上了茶食,陛下、皇后的是八碟,宁贵妃、淳妃的略少,到后面便是四碟。包括了各色应季的干鲜果品和甜点糕饼。
菱歌仔细瞧着,见每碟都是精心搭配过的,酒和茶也摆好了,配合着茶点,正是极恰当的搭配。
“待客人倒齐,再摆小菜和粥食,知道了吗?”杨妍看向一众宫人。
“是。”宫人们应着。
杨妍看向菱歌,道:“不若令人帮本宫瞧瞧,还有没有什么疏漏?”
菱歌道:“娘娘事无巨细,奴婢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现如今天气热,晚来又可能会冷,倒不如让宫人们现在取些冰块来,若有人不想饮热茶,也可自行调配。入了夜可拿些温酒之物来,若有人不想喝冷酒,也有应对之法。”
杨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就按令人说的去做。”
宫人们道了声“是”,便尽数散开了。
杨妍道:“也难怪母后如此倚重你,果然心思细密,连我都不能比。”
菱歌道:“娘娘太过自谦了,这样的宴席,奴婢是无论如何也操办不出来的。娘娘秀外慧中,奴婢远远不及。”
杨妍远远看着太子陪着郑儿走过来,眼底不觉添了一层落寞,道:“是么?本宫如今倒觉得,也许俗话说得好,当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菱歌望着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本以为杨妍嫁给太子不过是政治婚姻,可如今瞧着,杨妍倒像是动了心。
杨妍朝着太子的方向走过去,行礼道:“殿下。”
太子笑着道:“你辛苦了。”
他脸上是最赤诚不过的笑,这笑对着臣子是和煦,对着奴婢是宽厚,偏偏不该对着妻子。
杨妍想从他的口中听到更多的东西,可惜,他对杨妍想说的话,却到此为止了。
郑儿朝着杨妍行了礼,道:“姐姐真是能干,嫔妾就差多了,只能陪着殿下解闷而已。”
她说着,“咯咯”笑着,直钻到太子怀里去。
太子也纵着她,揽着她笑着。
杨妍就如局外人一般,面色苍白地站在他们对面,连唇角的胭脂都褪了色。
菱歌远远看着,并没有走上前去。
这是杨妍的体面,她不忍践踏。
倒是太子率先看到了她,他的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菱歌也在啊。”
菱歌走上前去,朝着太子行了礼,道:“殿下。”
杨妍道:“今日多亏了沈令人帮臣妾,要不然臣妾只怕会忙中出错的。”
太子赞叹道:“菱歌果然厉害,孤就说,今日这宴席布置得格外好,甚合孤的意思。想来父皇、母后也会喜欢的。”
菱歌道:“奴婢不过是做些微末之事,主要还是太子妃娘娘……”
太子笑着道:“嗳,你的本事孤是知道的。”
菱歌低眉道:“奴婢所做不过十分之一,太子妃娘娘却为此宴席操劳许久,奴婢实在不敢居功。殿下若真要夸赞,也该夸赞太子妃娘娘,奴婢愧不敢受。”
太子忙扶了她起身,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你若不喜欢,孤以后不说也就是了。”
郑儿斜觑着杨妍的脸色,不知是想到了自身还是旁的什么,她眼中竟没有嘲弄之意。
菱歌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太子的手,道:“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
太子眼底的笑意瞬间消散,微微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郑儿凑到太子身边,温言道:“殿下?”
太子没说话,只是甩开她的手,径自走到案几旁坐了下来。
郑儿很快跟了上去,独留杨妍站在原地,神情宛如冰封着的莲花,一点点地碎裂了。
*
菱歌不敢再停留,急急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她无意卷入东宫的是非之中,便还是远离些比较好。
“妹妹走得这样急,是为了躲我么?”
菱歌一抬头,正看见霍初宁站在她面前。
她好像清瘦了些,不过是数日未见,可菱歌却觉得从前与她的亲密无间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菱歌想着,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陌生,抿唇行了礼,道:“娘娘万安。”
霍初宁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道:“你当真要与我生份了吗?”
菱歌淡淡道:“奴婢是奴婢,娘娘是娘娘,素来哪有娘娘与奴婢论姐妹之情的?”
霍初宁听着,不觉神色一黯,道:“到底是我伤了你的心,是我的错。”
菱歌道:“娘娘若无旁的事,奴婢便先告辞了。”
霍初宁没说话,只是深深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菱歌轻轻推开她的手,正要离开,她却突然唤住了她,道:“菱歌,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姐姐错了,姐姐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菱歌脚下一顿,道:“奴婢不配娘娘如此。”
“我认识的菱歌,从来心软……她不会,不会弃我于不顾的。”霍初宁红着眼眶,道:“菱歌,我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求求你,原谅姐姐,好吗?”
菱歌神色微动,道:“娘娘遇到了何难处?”
霍初宁眼底骤然划过一抹喜色,道:“你愿意原谅我了?”
菱歌道:“帮不帮娘娘与原不原谅娘娘,本也是两回事。”
霍初宁忙不迭道:“是,是啊。今日,今日晚上陛下照例会去坤宁宫陪皇后,到时你来永宁殿中,好不好?”
菱歌想起兜兰的话,果然,七夕之夜,霍初宁送来了邀约……
见菱歌没有答应,她便接着道:“姐姐真的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菱歌没说话,只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见菱歌走了,媚奴才款款从身后的树丛中走了出来,道:“娘娘,沈令人会来么?”
霍初宁眼底一沉,道:“会的。她既未拒绝,便一定会来。她舍不得本宫等着她。”
媚奴点点头,又道:“奴婢只怕兜兰姐姐会坏事。”
霍初宁幽幽道:“你放心,今日谁都不能坏本宫的事。至于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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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本宫给她灌了药,她今日都不会出现了。”
媚奴浅笑着道:“娘娘果然手段非凡。”
霍初宁道:“这算什么?你今日才是这盘棋中最重要的一步。”
媚奴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娘娘。”
霍初宁莞尔一笑,道:“本宫等着你……一飞冲天。”
*
黄昏时候,朝臣及其家眷们便已陆续入宫了。
菱歌随着皇后来到临水阁的时候,宾客们都已落了座,宫人们依次将酒菜呈上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不同于以往的宫宴,七夕乞巧之宴邀请的朝臣范围更广,而他们不光可以自己前来,更能带家中家眷,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儿和未有婚配的儿子,若是得了陛下和皇后的青睐,为他们指一门亲事,那便是无上的荣耀。即便不能,若是年轻男女们看对了眼,或是入了彼此父母的眼,便也是妙事一桩。
因着今日年轻人居多,因此宴席倒不似平日里那般沉闷,反而到处都是笑闹声。
陛下也不拘着他们,只由着他们去笑去闹,连他自己脸上也满是喜意。
他见皇后来了,便笑着道:“今日这样热闹,倒让朕想起了咱们年轻时候的事。”
皇后脸上也难得的有了些笑容,道:“那时的日子真好。臣妾无数次回忆过去,方知人是靠着回忆活着的。”
陛下听着,不觉心头一酸,眼中也有了些歉意,道:“映婳,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皇后眼眸微动,到底多年情分,再如何灰心,也不是不动容的,她将手中的佛珠递给菱歌收好,道:“能陪着陛下,臣妾并不觉得苦。”
霍初宁坐在不远处,一手托着腮,一手捻着酒杯的边缘,指尖的蔻丹映在洁白的脸上,月色之下,显得越发鲜红。
远远地,梁少衡收回了望向她的目光,仰头饮了一杯酒。
七夕(二)
几曲歌舞罢, 正是众人饮酒最酣畅的时候。
霍初宁笑着走到陛下身前坐下,歪在他身上,道:“陛下, 今日可是淳妃妹妹的好日子, 臣妾有礼物要送她。”
陛下笑着将她揽在怀中,松开了握着皇后的手,转而去点她的眉心,道:“你素来慧质兰心,也不知准备了什么?”
霍初宁道:“臣妾瞧着太子妃准备歌舞不易, 恰好臣妾身边的宫女会跳胡人的舞蹈,便与太子妃说过了, 让她献艺博淳妃妹妹一笑, 如何?”
陛下道:“也好。”
淳妃站起身来, 道:“多谢姐姐。”
陛下笑着道:“宁儿有心了。”
霍初宁拍了拍手, 登时,整个临水阁便暗了下来。
菱歌不觉看向陆庭之,他眉头微蹙,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菱歌会意, 便收回了目光, 专心去看那水中缓缓划出的小船。
高潜站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灯火顺着船行的方向一路点亮, 使得人们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向着那船的方向看去。
陛下亦眯着眼睛, 连握着霍初宁的手都松了松。
太子倒是浑不在意, 依旧去饮他的酒,只偶尔瞥向那小船, 无可无不可地笑笑。
杨惇似是满腹心事,只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杨夫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他才如梦初醒似的看向那船上的人。
杨夫人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道:“你瞧瞧,那船上的人是谁?”
“是她。”他腹诽道,目光在船上的人身上停了一瞬间,便蹙起了眉头。
杨敬看到他的反应,便低声问道:“那女人你认识?”
杨惇道:“是。”
杨敬没说话,只是望着船上翩翩起舞的媚奴,眼底一寸寸暗了下来,道:“回府后来我书房一趟。”
杨惇恭敬道:“是。”
陆予礼和陆盈盈看着媚奴婉转的身姿,颇有些津津有味。
陆盈盈道:“三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啊?”
陆予礼满不在乎道:“美人不都长得差不多?”
陆盈盈道:“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她说着,看向陆辰安,道:“二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她眼熟?”
陆辰安这才回过神来,道:“什么?”
陆盈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些日子怎么回事?总是魂不守舍的。”
陆辰安“唔”了一声,便又低下了头去。
陆盈盈幽幽道:“二哥八成是中毒了。”
陆予礼低声道:“你别理他,他啊,是相思之毒,再无药可救的。”
陆辰安听见他们的议论,却没有还口,只是抬起头来,看向陆庭之。
他正安闲地吃着酒,好像全然不被俗世所烦扰,也不被眼前的繁华富贵所迷惑。可他却偏偏要和自己作对……
陆辰安低下头去,捏紧了拳头,几乎要将酒杯揉碎。
*
媚奴一曲舞罢,方翩然从船上走下来,她着了一身轻纱,宛如月中仙。
她走到陛下面前,盈盈跪了下来,道:“奴婢媚奴,见过陛下、各位娘娘。”
霍初宁笑着道:“陛下瞧瞧,她跳的这舞可还入眼?”
陛下笑着道:“朕瞧着极好,倒不知淳妃觉得如何?”
淳妃道:“臣妾觉得极好,贵妃姐姐费心了。”
霍初宁道:“妹妹喜欢就好。”
霍初宁说着,看向淳妃手腕间的红珊瑚手串,道:“陛下,臣妾心疼淳妃妹妹,便径自做主将这手串送给她了,陛下不会不高兴吧?”
陛下抚着她的肩膀,道:“淳妃已和朕说过了,朕的宁儿真是大度,颇有古代贤妃的风范了。”
霍初宁笑着道:“古来贤后多,贤妃倒少,臣妾能勉强算一个,已很高兴了。”
陛下道:“朕的宁儿贤德,怎能不算呢?”
媚奴娇声道:“贵妃娘娘日日惦念陛下,连祈福都念着陛下,从不为自己求什么,奴婢在娘娘身边侍奉着也觉动容。”
霍初宁嗔道:“陛下面前,哪里容得你说这些?”
媚奴道:“陛下恕罪!”
陛下悠然看向她,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媚奴款款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水,就那样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半点畏缩,坦然得一如不谙世事的少女。
而这,便足够另一个历经千帆的男人动容了。
“你说你叫什么?”陛下沉声道。
“媚奴。”她轻声回道。
陛下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道:“朕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你?”
媚奴道:“不曾。”
霍初宁道:“臣妾也觉这丫头面熟得紧,可从前也没见过她,倒是奇了。或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吧。”
菱歌只觉齿冷,媚奴生得有几分像她姐姐谢瑛,每日更稳稳群亖弍贰尔武九依私栖谢瑛当年是名满京城的美人,陛下自然也是见过几次的。霍初宁利用陛下的这份记忆,勾起他对媚奴的好感,实在卑鄙。
高潜见菱歌面色不善,便冲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菱歌会意,便只将目光移向别处,不去看她,省得恶心。
陛下点点头,道:“跳得不错,该赏。”
霍初宁笑着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媚奴抬眸道:“奴婢想要如娘娘和陛下一般的……爱情。”
陛下听着,心头一动,望向她的目光也温柔了几分。
皇后面色铁青地望着媚奴,只觉讽刺至极。
霍初宁唇角微微勾起,道:“你要的东西,这阖宫上下,只怕只有陛下能给你。”
陛下伸出手来,道:“来朕身边侍奉吧。”
“是。”媚奴说着,款款走到陛下身侧,端起酒盏来,为陛下倒着酒。
皇后厌恶地避开了目光,可握着茶盏的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菱歌俯下身子,遮住了身后的媚奴,低声道:“娘娘可要先回去歇息?”
皇后摇摇头,道:“本宫撑得住。”
她强忍着厌烦,看向陛下,道:“陛下,宝庆年纪到了,也该议亲了。”
陛下吃着媚奴夹来的菜品,笑着道:“皇后说得是啊。”
他说着,看向宝庆公主,道:“宝庆,你自己说,可有中意的人选?”
宝庆公主羞红了脸,站起身来,道:“此事但凭皇兄、皇嫂做主。”
皇后道:“宝庆大了,也懂得规矩了。”
陛下道:“是啊。”
陛下说着,看向宝庆公主,道:“朕哪有不知道你的心思的?你这孩子啊,满腹的心思都在脸上,从来也不懂藏着掖着。”
宝庆公主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地看向陆庭之。
陛下道:“庭之。”
陆庭之站起身来,道:“是。”
陛下的脸上有一丝松动,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兄长托付自己的妹妹一般,道:“朕只有宝庆一个妹妹,最是心疼她。朕将她交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陆庭之神色一凛,还未开口,周身的空气便已冷了下来。
菱歌正在为皇后夹菜,她的手指不觉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只是动作快了许多。
霍初宁看着菱歌的脸色,颇有些兴味。
高潜走到菱歌身侧,道:“令人去取些炭火来温酒吧,这里奴才侍奉着。”
菱歌看了他一眼,道:“是。”
她站起身来,可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沉沉的。
她不能对陆庭之强求更多,更何况这是陛下赐婚,再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正想着,却突然听得陆庭之冷厉的声音。
“陛下,臣已有未婚妻子。公主是金枝玉叶,臣实在不敢委屈她。”
菱歌背脊一凛,转过身来,远远地望着陆庭之,他神色淡然,目光坚定,仿佛这件事根本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哪怕他对面之人,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是可以掌握天下生死安乐的人。
宝庆公主委屈道:“哪有什么未婚妻子,从来也没见过的!你分明就是不想娶我!”
陆庭之不言,只是背手垂眸,任凭她发泄。
陛下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道:“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苏纨扶着陆老夫人站起身来,陆老夫人道:“陛下息怒,这门亲事确是从前他父母在时定下的,庭之他重情又孝顺,更不敢委屈公主殿下,也是为难。”
陛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道:“陆老夫人快请坐下。庭之,你愿意看着你祖母这么大年纪还为你操劳?不过是门亲事,你只说是谁家的姑娘,由着朕做主替你退了亲也就是了。”
“不可。”陆庭之道:“那姑娘等臣许久,臣不能辜负她。”
宝庆公主咬着唇,道:“那你让她做妾。”
“她不做妾。”他答得利落。
菱歌隐在阴影之中,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他曾说:“你不是说过,你不会为人妾室吗?”
他还记得。
陛下强忍着不耐,道:“那你要如何?莫不是让宝庆堂堂的公主去做妾?”
“臣不敢。”陆庭之道。
“不敢,”陛下冷笑,道:“朕倒觉得你胆子大得很!”
皇后宽慰道:“陛下,臣妾倒觉得庭之情深意重,不为权势所迷惑,是极难得的。”
她说着,淡淡瞥了陛下一眼。
陛下沉吟许久,虽未开口,眼底却已沉了下来。
霍初宁笑着道:“陛下,这有何难?既然陆大人有未婚妻子,倒不如把那姑娘找来,也许她倒愿意将正妻之位让与宝庆公主呢。”
陛下沉声道:“庭之,你说,你那未婚妻是谁家的女子?”
七夕(三)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连方才议论纷纷的宾客们也都屏气凝神,只等着陆庭之的答案。
陆庭之一贯冷厉,杀人不见血, 却没想到, 竟有女子能让他不惜违抗圣命,连公主都不愿娶。
陆家上下也都紧张地看着他,毕竟就连他们都不知道,陆庭之口中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子”到底是谁。
宝庆公主死死盯着陆庭之,她倒要听听, 藏在陆庭之心中的女人到底是谁。
菱歌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直到高潜走到她身边轻声唤她, 她才略略回神。
高潜低声道:“怎么还不去拿炭火?仔细让皇后娘娘起疑。”
菱歌点点头, 脚下却没有挪动半分, 直盯着临水阁中央的方位瞧着。
高潜叹了口气, 命多宝去取炭火,自己则陪菱歌站在原地。
菱歌低声道:“多谢。”
高潜宠溺地望着她,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陆庭之没有回答, 只是久久的沉默。
陛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 他死死盯着陆庭之,道:“怎么?说不出口吗?还是根本没有这个人?”
皇后担忧道:“庭之,你若不说,便是欺君之罪啊。”
陆老夫人焦急地望着他, 道:“庭之, 快说啊!”
陛下耐着性子道:“若是你说不出口, 便应了这门亲事,朕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宝庆公主紧张地望着陆庭之, 等着他的回答。
陆庭之道:“陛下,臣确实有未婚妻子,只是臣不愿将她置于大庭广众之下,更不愿她受世人非议,受半点委屈。”
他说着,一甩衣袍,跪了下来,脊背笔挺,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你……”陛下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手指颤得厉害。
霍初宁道:“陆大人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霍秉文坐在远处,恨不得上前去捂霍初宁的嘴。陆庭之这样的人,哪里是他们家得罪得起的?
霍时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翘着脚,喝着酒,满脸潮红。
宋雅芙咬着唇,心里暗自替陆庭之捏了一把汗。
霍时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也喜欢他?”
宋雅芙赶忙低头,道:“夫君休要胡言。”
霍时捏着她的下颌,又瞥了瞥宝庆公主,嫌恶地松开了她,道:“也是,你不配。”
宋雅芙红了脸,却不敢还口。
霍初语在一旁瞧着,轻轻地笑了一声。
陆庭之倏尔抬起头来,还未开口,霍初宁便已吓得瑟缩在了陛下怀中。
皇后温言道:“庭之,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大可说出来。”
陆庭之道:“臣没有苦衷。”
陆老夫人愁得眉头紧皱,道:“你这孩子……”
陛下道:“陆老夫人,既然庭之不肯说,便由您替他说吧。他所定的妻子,到底是哪家人家的女儿?”
陆老夫人捂着胸口,踌躇道:“这……”
苏纨等人也急得厉害,他们虽都听陆庭之说过有这么个亲事,可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却是谁都不知道。
陆辰安眉头蹙起,他本以为他恨透了这个大哥,可如今,他竟然也是担心他的。
陆予礼忍不住,催促道:“祖母,您知道什么就全说出来吧。”
陆盈盈也道:“是啊。”
陆老夫人只能干巴巴地看着陆庭之,道:“这……”
陛下怒道:“是不是从来没有这个女人?你们陆家上下难不成铁了心要瞒哄朕不成?”
霍初宁冷笑道:“陆老夫人考虑清楚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呢。”
陆庭之凛然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与陆家上下无关!”
“是不是与陆家无关,也不是你说的!”陛下怒道。
皇后看向陆老夫人,焦急道:“陆老夫人,您就说吧。”
陆老夫人急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可她实在不知,便是想说也说不出口。
陛下站起身来,叉着腰走来走去,道:“好,好啊!陆庭之,你罪犯欺君,还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
“好,好!”陛下道:“来人啊!”
“在!”
“来人,将陆庭之……”
“等一下!”
菱歌开口道。
高潜急道:“菱歌,你不能……”
可菱歌已管不得那么许多了,她急急走到陆庭之身侧,跪了下来。
皇后惋惜道:“菱歌,你虽是庭之的表妹,可此事与你无关,也不必求情了。”
菱歌看向皇后,道:“奴婢并非是为了求情。”
“那是为何?莫不是你知道他的未婚妻子是谁?”皇后问道。
“是,奴婢知道。”她淡淡道。
“是谁?”陛下抢先问道。
她看向陆庭之,陆庭之冲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浅浅一笑,道:“是奴婢。”
“什么!”陛下惊道。
陆辰安不可置信的望着菱歌,他分辨不清……分辨不清她是为了帮陆庭之,还是真的喜欢他……
杨惇亦紧蹙了眉头,死死地盯着菱歌的方向。
霍初宁敛了笑意,坐直了身子,她没想到,菱歌竟会跳出来……
宝庆公主道:“果然是你!当真是你!”
皇后捂着胸口,道:“菱歌,你糊涂啊!”
“沈菱歌身为宫中女官,却与宫外男子有私情,实在是……罪无可恕!”宝庆公主怒道。
杨惇站起身来,道:“陛下,沈令人是陆大人的表妹,他们或许儿时被父母长辈定下婚约,如今早已断了情分,陆大人也许只是重诺,才不肯退掉这门亲事,还请陛下明察。”
杨敬道:“住口!还不快坐下!”
杨惇却固执地站着,脸上神色未改。
杨夫人看向杨妍,可杨妍却只是叹了口气,微微地摇了摇头。
梁少衡没说话,只径自去喝酒,可他饮了几次,才发觉杯中早已没有酒了。
陛下的神色缓和了些,道:“庭之,当真如此吗?”
陆庭之道:“确如杨大人所言。只是菱歌早已断情,可臣对她……却未敢忘怀。”
宝庆公主道:“你这是何意?你是说,你还喜欢她吗?”
霍初宁紧抿着唇,不自觉地看向杨惇。
若菱歌当真出了事,今夜之事只怕就不成了……
陆庭之坚定道:“是。”
“你……你……”宝庆公主怒不可遏,指着菱歌,道:“她不过是个奴婢,到底有什么好?”
陆庭之道:“无论菱歌如何,臣自当珍视,不劳公主费心。”
陆辰安站起身来,道:“陛下,大哥与菱歌的婚事确是从前父母长辈定下的。可他们二人并没有什么感情,自菱歌入宫,这亲事便自然断了。前些日子臣与祖母谈起,祖母亦觉得早该断了这门亲事,反倒干净。”
他说着,看向陆庭之,道:“不若就趁着今日陛下与皇后娘娘在场,将此事断了,也免得再生祸端。”
陆庭之冷冷看向他,还未开口,陆辰安已不安地避开了目光。
陆老夫人只求陆庭之与菱歌平安,便道:“辰安说得是啊。庭之……”
陆庭之看向陆老夫人,道:“祖母,此事我绝不会答应!”
“庭之,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陆老夫人用力捶着拐杖,叹息道。
陛下见他执意不肯悔改,便避过头去,道:“欺君之罪可免,这秽乱宫闱之罪却难逃!皇后,后宫之事由你做主,便由你处置罢。”
大惊之后,他已没了方才的怒意,只觉疲惫。
宝庆公主道:“皇嫂,您可要重重的惩戒沈菱歌,她明知身上有婚姻,还要入宫,谁知道她是安得什么心?还有宁贵妃,是宁贵妃保她入宫的!”
霍初宁盈盈拜倒,道:“陛下明鉴,臣妾实在不知沈令人婚约之事。臣妾实在冤枉,若皇后娘娘执意惩罚臣妾,臣妾无话可说。”
媚奴道:“陛下,贵妃娘娘实在无辜。”
陛下道:“此事和你有什么相干?起来!”
霍初宁委屈道:“是。”
皇后早已厌烦她们的模样,只看向菱歌,道:“菱歌,本宫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肯今日退了这亲事,本宫便当此事与你无关,只惩处陆庭之。”
陆辰安和杨惇都不觉看向菱歌。
陆庭之望着她,冲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菱歌看向皇后,道:“娘娘,奴婢不愿。”
宝庆公主急道:“好啊,你们果然是……”
她说不出“男盗女娼”这四个字,只憋红了脸。
倚霜满面愁容地看着菱歌,低低地叹着气。
陆辰安握紧了手指,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唯有身体的痛觉才能缓解他心头的痛苦。
杨惇似乎早已料到菱歌会这样说,可当她真的说出来,他的身体又有一种木木的钝痛感。
她是阿瑶啊,阿瑶又怎么会抛下旁人,独自安好呢?
皇后望着面前的两人,半晌,终于开口,道:“世上多是兰因絮果,你们有此情分,倒也不是一纸婚约所能困住的了。本宫私心里倒盼着你们能长长久久的。”
她有些感怀地望着菱歌,道:“你若想嫁他,本宫可准你出宫。”
陆老夫人心头一喜,带着陆家上下跪下来,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陆辰安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身体像是有什么东西穿过一般,让他恍惚,又痛得麻木。
菱歌抬起头来,道:“奴婢想侍奉娘娘,不想出宫。”
皇后抿着唇,像是看不穿她似的,又看向陆庭之,道:“如此,庭之,你可要取消这婚约?”
寒夜
陆庭之道:“臣愿等她。”
“三年五年, 你也等?”皇后问道。
“海枯石烂,臣也等得。”他答得干脆。
皇后莞尔一笑,道:“好。”
她看向陛下, 道:“陛下, 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至于宝庆妹妹,本宫自会替她另寻一个好姻缘的。”
宝庆公主哭着道:“皇嫂偏心!”
皇后温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呢。”
宝庆公主低低地哭着, 倒没再说什么。
陛下缓缓点了点头,正要开口, 却听得媚奴娇声道:“皇后娘娘宽仁, 只是奴婢担心, 将来宫中上下也会有样学样呢。”
皇后冷声道:“放肆!本宫与陛下说话,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媚奴求助似的看向霍初宁,可霍初宁却没在看她,反而望着菱歌出神。
媚奴怯怯道:“奴婢一时情急,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陛下道:“媚奴说得有几分道理。皇后, 你这样处置, 是否太过轻率了?”
皇后只觉心底发寒,禁不住冷笑道:“陛下,臣妾得不到的事,看到旁人有得到的机会, 心里也会为他感到高兴呢。”
陛下面色有些讪讪, 道:“此事便由皇后做主吧。”
媚奴道:“可……”
陛下神色一凛, 道:“谁再敢多言,便拔了他的舌头!”
众人齐声道:“是。”
媚奴也低着眉, 再不敢多言。
*
此事已了,众人便又重新恢复了喜气洋洋的模样,推杯换盏,尽一日之欢。
菱歌走到皇后身边,跪下身来,低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娘娘。”
皇后笑笑,扶了她起来,道:“你素日里是何为人,本宫再清楚不过。更何况,本宫也乐得成人之美。”
菱歌道:“娘娘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皇后道:“也不必记得本宫什么,你只须记得,在宫里时,好好做事便是了。”
菱歌道:“奴婢明白。”
不远处,陆庭之的目光正凝在菱歌身上,他悠然喝着酒,可到底拧紧了眉心。
周临风走过来,替他斟了酒,道:“如今大人与沈令人之事也算是过了明路,大人为何还愁眉不展?”
陆庭之道:“从前她在暗处,我尚且不能保她万全,如今她在明处,只怕那些要对付我的人,会转而去对付她。”
周临风笑着道:“左右有咱们锦衣卫的兄弟呢!这么多把绣春刀在,还能让旁人伤了指挥使夫人?”
陆庭之唇角微微勾起,道:“这话说得很是。不过现在的锦衣卫,多了些东西。”
他说着,眼眸一冷,看向对面的霍时。
他正喝酒喝得畅快,察觉到陆庭之的目光,他也森然看了过来,唇角带着一抹挑衅的笑。
陆庭之坦然端起酒杯,冲着他略略举起,一饮而尽。
霍时见状,便也径自喝下了一杯酒。
周临风唇角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凉,道:“大人放心,这个多余之人,属下迟早除了他!”
陆庭之道:“还不到时候。切莫轻举妄动。”
周临风道:“是。”
经此一事,陆辰安是彻底没了心情,只低头喝着闷酒。
陆予礼叹了口气,摇摇头,感慨道:“情之一字,最为害人啊。”
陆盈盈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叹息道:“二哥,还是想开些。没办法,谁能争得过大哥啊。”
陆辰安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呛得眼圈发红。
*
曲终人散,宴席也到了尾声。
陛下站起身来,看向皇后,道:“今日朕饮多了酒,你素来信佛,朕就不去叨扰你了。”
他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媚奴跟在他身旁,替他提着宫灯,高潜朝着皇后一拜,便也跟了上去。
倚霜道:“娘娘,这……”
皇后道:“随他去吧,本宫也累了。”
倚霜看向菱歌,菱歌微微地摇了摇头。
倚霜道:“是。”
菱歌跟在皇后身后,掠过霍初宁身侧的时候,霍初宁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菱歌只当没看见,便随着皇后等人一道离开了。
霍初宁浅浅一笑,又看向杨惇,朝着他点了点头。
杨惇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指,看向杨敬和杨夫人,道:“儿子还有些事,请父亲、母亲先回府吧。”
杨敬沉了脸色,道:“你这混账!还要去做什么孽!”
杨夫人温言道:“许是妍儿找他,老爷莫要生气了。”
杨敬道:“都是你纵得他,我若再不管他,只怕他要闯出祸来!”
杨夫人道:“阿惇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如何的。”
杨敬一甩衣袖,便径自离开了。
霍秉文笑着凑上前去,道:“杨阁老,今日我提的事,还请阁老好好考虑考虑。”
杨敬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
霍秉文笑笑,又向前送了几步,方停了下来。
霍初语走上前去,道:“父亲,杨阁老可答应了?”
霍秉文道:“哪有这么快?他那儿子可是他的宝贝疙瘩,还不知是不是想尚公主呢。你现在啊,就盼着你长姐得宠,你义兄得脸,这样兴许你还有些机会。”
霍初语悻悻道:“知道了。”
*
等到侍奉皇后睡下,菱歌才走了出来。
高潜已在坤宁宫外候着了,见菱歌出来,忙走上前来,道:“娘娘睡下了?”
菱歌道:“是,娘娘心不静,过了许久才睡着。陛下那边呢?”
高潜道:“今日有美人陪着,陛下早早便歇下了。”
菱歌道:“那就好。可都准备好了?”
高潜点点头,道:“放心。”
“我们走罢。”
“你当真要去?”
“我若不去,不是辜负了她布置这么一场戏?”菱歌苦涩一笑。
高潜摇摇头,有些心疼她,道:“我没想到,你们会走到这一步。”
*
永宁殿,暖阁。
霍初宁见杨惇站着不肯坐下,不觉轻笑,道:“杨公子还是坐下罢,菱歌得等皇后娘娘睡下才能来,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呢。你这样站着,你不累,本宫也累了。”
杨惇道:“臣是外臣,不配与娘娘同坐。”
霍初宁道:“那茶呢?也不喝?”
杨惇道:“娘娘不必陪着臣,臣只须等菱歌来,问她几句话就是了。”
霍初宁幽幽道:“杨公子这话说得轻巧,如今菱歌是皇后身边的人,更是陆大人的未婚妻子,你们深夜在本宫宫中说话,若是只放你们两个在此,只怕会遭人议论。到时候,便是连本宫也难逃干系。这秽乱后宫的罪名,本宫可担不起。”
杨惇听她说得有理,便道:“是。”
霍初宁笑笑,道:“现在呢?茶还是不喝吗?”
杨惇微一迟疑,又道:“是。”
正说着,便见菱歌走了进来。
杨惇正要坐到霍初宁身边去,见菱歌来了,便急急转过身来。
霍初宁的笑容僵了三分,道:“今日皇后歇的倒早。”
菱歌淡淡道:“陛下不来的时候,娘娘总是很早歇息的。”
霍初宁道:“你这是在怪我吗?”
菱歌道:“奴婢不敢。”
霍初宁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道:“我倒没想到,有一天你会为了旁的女人责怪我。”
她说着,点燃了殿中的熏香,道:“这香闻着让人觉得安静,你也别恼我了。”
菱歌没说话,只看向杨惇,道:“杨公子如何会在这里?”
杨惇一怔,刚要开口,却见霍初宁回过头来看向她,道:“看来你是不想原谅本宫了。”
菱歌轻笑一声,道:“娘娘另有筹谋,也不是当真要与奴婢和好的,不是吗?”
霍初宁款款走向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是啊。”
杨惇望着她们,只觉身上发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菱歌道:“想来杨公子是被宁贵妃娘娘骗了。”
“什么?”杨惇不可置信的看向霍初宁,道:“娘娘今日要臣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霍初宁莞尔一笑,道:“杨公子不必害怕,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嗤嗤笑着,只冲着杨惇轻笑。
杨惇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燥热得厉害,他抵着眉心,道:“这是……”
霍初宁笑着道:“催情散。”
“娘娘你……”杨惇怒视着她,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菱歌亦觉头晕,她强自撑着,道:“娘娘竟敢做下这种事,是不要命了吗?”
霍初宁道:“我本就是要没命的人,还顾惜这些?”
“你真是疯了!”菱歌道。
霍初宁道:“我是疯了,从我入宫第一天便疯了。可是谢瑶,我要你记得,是你逼我到这一步的!”
杨惇挣扎着走到菱歌身前,道:“菱歌,你快走!”
霍初宁轻笑一声,道:“杨公子还真是情深意重,只可惜,她已变了心了。”
杨惇冷声道:“无论如何,我绝不许你伤她!”
霍初宁道:“你放心,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了!”
菱歌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杨惇已在她面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