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弓和十只箭矢。不同于平日里神社和寺庙贩售的类似御守这样象征意义偏多、只能看个样子而并不能真正使用的破魔弓和破魔矢,这副弓箭是实实在在的兵器。弓弦已经上紧,筋骨有力;箭尖闪着寒光,锐利逼人。
这样能伤人的武器,是由平日里吃斋信佛、不愿杀生的僧人送给她的。小林鹤不由一愣。接着,她越发仔细看向弓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巫女举起一支破魔矢,铁制的箭头上泛起幽幽蓝紫色光泽,这是猝了毒。熟悉的色泽让小林鹤破口而出,“是紫藤花?”
她一开口,自己先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说。也不清楚,为什么有人要给箭尖染上紫藤花汁液。
可是小林鹤好似在很久之前,也曾见到过这样染着紫藤花毒素的武器。那是把手掌大小的兵刃,手柄处不大,即使是她也能握住,菱形的尖端闪着蓝紫色的暗光。
一丝闪电般的白光照亮了她脑海中的回忆——那是一把苦无!
住持用苍老的声音说道,“这是以前的一位香客赠与本寺的。近期这附近不甚太平,恐怕会有骚乱。我已派人将这消息传递给那位善信。只是怕阁下此行会遇上不测之祸,特意将这副弓箭借给阁下,还是带上为好。”
【一个有些弱气地女声在小林鹤耳畔响起:紫藤花毒素对于普通人,毒力比较小……】
住持的声音也一同响起:“紫藤花毒素对于一般人,影响较为微弱。然而特别之时,可能亦有大用。
【它是用来对付……的。】
对付什么?小林鹤费劲去回想,却怎么都辨认不出她听到了什么。巫女撇开思绪,仔细看向住持的脸,但是僧人也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了。
【回忆中的人似乎被年纪尚幼的小林鹤脸上表情吓到了,连连摆手,语气忙乱了起来:啊啊,这个给你只是以防万一用来护身的,如果真的遇到了,你可千万不要脑子一热就冲上去!】
“可惜那位善信没有详细解释。其中具体情形,愚僧也不甚了解。倘若阁下安然无恙,又寻回失物,到时候再返回寺庙,把弓箭还给拙僧也不迟。”住持只是这样道。
【年轻的女子握住她的手,这人生性应该比较胆小,语气有些害怕,却还是强忍住,说到:如果发现了可疑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通知……天元大人……】
突如其来的记忆就像是被风筝挣脱了的线团,戛然而止。小林鹤握住这一头断掉的线,寻线看去,怎么也找不到它指向的终端。霞光映照的天空艳丽而澄澈,没有一点儿风筝的影子。
除了弟子送来的除魔弓和除魔矢,住持又递上一个信封,“这个也请阁下收下,它能帮助你此行更容易些。”
巫女道谢接过了。
等到众人散去,小林鹤走出浅草寺。
小舟町的红柱黑檐白墙绿栅栏通通成为身后的风景,栅栏里的两尊怒目天王好奇地和巫女一起看向住持相送的信封。
把信拆开来,淡淡的檀香味随之飘出。厚实的纸张上是一道特殊的证明,专为女子出入吉原而开具的。为了防止游女逃脱,吉原针对女人的出入极为严格,普通外来女子如果没有这张证明,轻易进不去,亦或是离不开。
宣纸做成的证明上面盖着浅草寺朱红的印鉴。
巫女愣住了。
“什么嘛,”半晌,小林鹤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她有点无奈,有点好笑,更多的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原来比起后世复刻没有灵魂的印章,真正出自大师之手的印鉴是这个样子啊。”
篆刻的字迹方峻端庄,转角圆润,柔和中亦有潇洒出尘的神韵。仿造的印章与之一比,就像是工业化的匠人作品,毫无灵气可言。
明明从一开始就能看出自己送上的是一封伪造印鉴制作的邀请信,住持法师却还是答应了她无理的要求。
“那些香火钱,可不够道谢啊。”少女喃喃道。
回到木村老板家,店主夫妻已经打烊歇业了。小林鹤收拾好行装,又和老板夫妇以及病愈的小子道了别,离开木村家。
刚走出店门,就听到有人啐了一口。她目光扫过去,是隔壁邻居家的妇人。
女人套了一身洗褪色的旧衣裳,头发倒是梳得很整齐,可也只是缠了旧头巾,一件首饰也没有。她见穿着巫女服的小林鹤看过来,半分不心虚,刻薄地骂道:“孤身一人花枝招展,谁知道干什么勾当。”
“娘!”一个小女孩冲了出来,她慌张地看了看巫女,巫女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小女孩又忙拦在妇人面前,“巫女大人是好人!娘不可以这么说她。巫女大人会治病救人,还给了我们糖块。”
这家小妹必然是已经从木村家小子那儿听来糖果的来源了。
“一块糖就把你收买了,跟你那杀千刀的爹一样,眼睛天天就盯在这些漂亮姑娘身上。”妇人骂骂咧咧,走进屋内。
小妹回头瞅了瞅她娘,又转头朝着巫女跑过来,在小林鹤身前慢慢停下脚步。她的草鞋捻了捻地,怯怯地抬头,望向巫女,“对不起,我代替娘向巫女大人您道歉。娘她以前……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巫女俯下身,一阵幽香传来,小妹已经震惊得屏住呼吸,感受到巫女大人温热的手掌落在头顶。
带着像掌心一样暖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世道艰苦,人心就会闭塞。”
她把一枚金小判塞到小妹掌心,合住了小妹的手,而后竖起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不能告诉你爹爹。”
小妹愣愣地点了点头。女孩想,这分明是神仙。
天色逐渐转暗,如果旁时这必然不是推荐出行的时候,尤其小林鹤还身处交通不便的古代。
还好,她此行的目的地离这儿不远。
黑色的高板墙越来越近,过道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通行,这些大都是前来寻欢做乐的。因为吉原有特殊的规矩,除了医生以外,任何人都不能乘轿子进入,因此路上步行的人居多。
宽阔的齿黑渠像是一道深深的地壑,界限分明地将吉原同外部分割开来,从渠边长出的高墙像是黑黢黢的铁链,牢牢封锁了游女的城郭。
一晃眼,错觉般,小林鹤仿佛能看到,那些黑色铁链向上延伸、延伸,化作粗长的血管,盘桓在吉原上方的乌云则恰似那被血管供应的硕大心脏。
一切名和利,金钱和欢欲,女子动人的笑声和悲切的哭泣,仿佛被都粗长的血管急匆匆地输送进心脏里去。
倘若在2005年的现世,这样的地方毫不意外是会诞生非同寻常的咒灵。小林鹤面无表情地想。
但是在此时此世,在这个灵力涌动的世间,是否还会诞生咒灵,巫女却不确定了。
与急切的人流和急切的风相比,巫女余光中瞟见的黝黑渠水和顽石,就显得镇静多了。
不对。她驻足回首,仔细看过去。在齿黑渠的岸边,那个瘦削的姿影,如石头般定定端坐在水边,任寒风乱吹也不晃动分毫,这分明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