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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确定方向

    哥俩打车去市内的美食街和老城区乱逛。

    秦冬阳生平第一次发现秦大沛是个大胃王,看见什么都得买来吃,嘴吧唧着眼还踅摸,馋猫似的。

    更可恶的是他还不厌其烦地给肖非艳发视频,“媳妇你吃啥了?赶紧看看这个,可香可香了!”“这玩意儿不在旅游区谁好意思举着吃啊?尤其我这大老爷们,哈哈!”“哎你再瞅瞅这个,把你老公眼睛辣出虚影啦!”

    ……

    肖非艳不胜其烦,开头勉强搭理几句,后来干脆不吱声了。

    秦冬阳心里想笑,又觉得哥有点儿反常,落不住踏实。

    秦大沛彻底骚扰不动肖非艳了才搂着弟弟慢慢看风景,“冬阳,哥猜你是被那破工作累叽歪了!小日子过得,念书干活,干活干活!好几十年都差不多,谁不得烦躁?你比哥强多了,哥像你这岁数已经开始游手好闲了,混吃混喝,靠老婆靠朋友,大活废物!不过哥就是有老婆有朋友惯着啊,冬阳缺了点儿亲近人儿,哥知道。咱别着急,活也悠着干人也慢慢碰,就凭我弟这人品,肯定能遇到好的。哥以前总看不上你,不跟你好好说话,不是因为你不行,单纯欺负你小。这是哥不对,哥给你道歉。”

    秦冬阳被他说难受了,“哥你别这样,我没觉得你欺负我。”

    “那咋不告诉哥呢?”秦大沛把他往怀里搂搂,“想干啥想去哪儿,咋不跟哥讲?哥……估计得乱说,要没这事儿的话,破嘴管不住,但也不会真阻挠你,不得让冬阳快活吗?”

    秦冬阳终于脆弱起来,他把脑门顶在秦大沛身上,“可我就是不知道去哪儿……哥,你弟弟是个糊涂人!”

    “没事儿!”秦大沛力度轻柔地拍拍他后脖颈,“不知道去哪儿就先跟哥回家,咱慢慢想。这儿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等下回去查攻略,哥跟你玩透它,然后一起回家,馋你嫂子去!”

    秦冬阳向前半步,把他哥的瘦长身子抱住,哽咽地说,“哥我都二十六了,不是离家出走的中学生,你不用这么哄我。”

    秦大沛嘿嘿地道,“八十六你也是我弟弟啊!”

    X市除了漫长的海岸线最著名的景点就是被新城区包住的一片小丘陵,统称郁山,占地不广,主峰也不太高,只有八九百米的海拔,然而石奇洞异,很有一些可欣赏的地方。

    秦大沛认认真真地领着弟弟玩,他是游戏人间的性格,能花钱的地方绝不放过,什么林中飞人什么崖泉隧道,排多久的队都不含糊,钞票稍无用处就想打退堂鼓,“冬阳,那个什么仙桥顶咱俩还上去啊?这景区的配套建设跟不上啊,没有到顶的缆车,最陡的地方全得靠腿。说是海拔只有六百米左右,七拐八绕肯定得一两公里,明天咱俩的膝盖不得废啊?”

    秦冬阳看看四周,发现属他和他哥最年轻力壮,不好意思和秦大沛一样大声说话,使劲儿压着嗓门,“爬山爬山的么,直接到顶还有什么意思?”

    “坐缆车不能欣赏峰峦云雾啊?”秦大沛永远都有自己的理论,“谁说非得累成驴子样才算见山川了?我跟你说这都是景区的坏心眼儿,把你弄得又热又渴才能卖冷饮呢!显示男性力量的事儿只有小年轻才热衷,你哥我早就用不着了!”

    旁边听到的游客都忍不住笑,难得见着懒得这么振振有词的人。

    秦冬阳略红着脸,拖着他哥快走,“那也来了,怎么都得上去看看。”

    言辞远比体魄给力的秦大沛就真累成了手长脚长的人形驴子,龇牙咧嘴地跟着弟弟往前爬。

    秦冬阳发现自己真的轻视了六百米海拔,之前的缓坡和密林都是假象,最后一段山路真的要靠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陡就不用说了,峭壁立面光突突的,没大植物,太阳毫无遮挡地射在人身上,没几分钟就把他们烤得滋滋冒油。

    就这样秦大沛的嘴还不老实,“哎呀撒点儿孜然咱俩就是兄弟肉串,外焦里嫩那种。”

    “就不该来什么道山,修道的最好神神秘秘邪邪乎乎,动不动就仙顶仙桥仙洞的,还愚弄人——无为而治道法自然,自然还炼个屁的丹?喝风就能羽化。咱们学法律的不信这一套,规矩都是制定出来的。嗯,法家你懂不懂?”

    ……

    这人随机性强,想说就说想骂就骂,觉得自己是学法的就是学法的,要切换回金融专业也很轻松。

    秦冬阳学不来秦大沛的佻达,永远先顾最实际的事情,“哥你脚下踩稳点儿!景区的保护措施做得再好这儿也是峭壁。”

    秦大沛越累越得说话,“人这东西就是贱啊!舒舒服服待在屋里不高兴,非得出来找罪遭。咱哥俩还行呢,不常出门。巍子以前最爱撺掇人爬山,我总怀疑他想找个背静地方杀人越货。”

    秦冬阳听他提起林巍,不吭声了。

    峰顶有林,兄弟二人好歹摸了上去,却没心情欣赏美景,找块草地就是一倒。

    “哎呀妈呀,小山包子也挺难为人嘿!”秦大沛哼哼唧唧地嚷嚷,“这就充分说明一个道理,海水不可斗量,山头儿也不能光靠眼看。”

    秦冬阳从来不泡健身房,三年办公室蹲下来,体能远比不上扁担身材的秦大沛,他更累,却觉得值,躺在草地上仰望树冠间的天空,笑滋滋地听着他哥叨逼叨。

    再费力还不是上来了?

    哥多有趣啊!

    多热烈多真实啊!

    等躺够了,又把背上来的矿泉水都喝光了,兄弟俩才站起身来凭崖凭桥,尽情感受一览无余的美妙滋味儿。

    仙桥顶,此刻虽未祥云缭绕,透一口负氧离子极其丰富的空气,也能无端地生出几分超然世外的错觉。

    秦大沛偏得煞风景,“秦冬阳,过去说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爬山也差不多,必须得跟非常靠得住的人一起来,知道不?”

    “嗯?”秦冬阳还在体会林风山息,脑筋较慢。

    “哥跟你林律做同学的时候听教授讲过一例当地命案,甲乙本是朋友,甲欠乙钱,不想还,就把乙骗进野山去玩,趁其不备杀害了。人心太坏,人性就是动物性,学法的人单纯不了,阴沉多思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现形式,你看巍子还有浩子,他俩性格不一样,但有天真的吗?哥这么多年总是不放心你,就是不放心你的性格。”秦大沛望着葱茏幽深的山谷,语意郑重,双手却反插着细腰,姿态与言论内容极度不搭。

    秦冬阳听他再次提起林巍,在山顶的爽风里眯起了眼,“哥,我不想当律师了。”

    “啊?”秦大沛挺吃惊的,“搞这么严重?被哥吓着了?”

    秦冬阳摇头,“哥要不来找我,我可能会换个城市去找工作,可你来了,我就想跟哥回家。回去总得干点儿什么,我不想再跟着林律了,从诺正和朗乾出来,我估计自己不一定还能看上别的律所……嘿嘿,真是眼高手低呢!这几年我也见识到了刑辩界的残酷,民商事其实差不多,那都是给战神们准备的疆场,我这种反应不灵敏的小虾米,没有林律护着估计早就挺不住了。可我再没用也不能混吃等死当米虫,让家里和哥养活我,所以就想考个编制,事业编和国企什么的都行,以后像哥说的,端碗安生饭。”

    “行!”秦大沛一点儿都没打击弟弟,“往届生能考的岗也不少呢!哥给你找个职业规划师好好研究研究,再弄点儿资料回来,肯定能考上。”

    “哪有肯定的事?”秦冬阳得了哥的支持,心里轻松起来,微笑地道,“我也不太聪明。”

    “冬阳,”秦大沛正色看住弟弟,“老天造人是有称量的,聪明多给点儿耐力就少给点儿,哥是例子,自负才华,其实一事无成。你掌握知识的速度可能稍慢,但够扎实,还够坚韧,这就是优点,肯定没问题。”

    秦冬阳这次见到秦大沛后,得到的都是哄和夸,又舒坦又不踏实,只怕他哥是被自己的出走逼的,尴尬地挠脑袋,“我反正使劲儿努力。哥,回去我也不想住家里,突然把工作混没了我爸我妈得一直唠叨。昨晚我都琢磨好了,就去‘拐末’住着,小张经理在哪儿睡我就在哪儿睡,有活干点儿活,没事儿就学习,充实。”

    “干什么活?哥给你弄间房,”秦大沛说,“专心学习。”

    “不!”秦冬阳坚持,“我就想去‘拐末’。”

    秦大沛拗不过弟弟,答应了,“那就去!别跟小张一块儿住,那是个烟袋锅子,再把我弟弟熏臭了。‘基地’空着干什么?你沈律最近很少来,巍子也总得请,闲着也是闲着。哥在最里面给你隔个单间,摆张床和书桌。”

    “嗯!”秦冬阳没再反对,只要回去就免不了要遇到林巍,他早是生命的一部分,注定摘不去的,那就练着从容起来吧!

    第122章三五时聚

    肖非艳亲自去把秦氏兄弟从高铁站接回来,找了家好馆子给两个人接风。

    秦冬阳看到谁都心虚,凳子都没坐热就抱歉地说,“我又没出去几天,什么功劳还让嫂子陪着?”

    “谁不得吃饭?”肖非艳想也不想地说,“我一出门就想家里饭吃,你嫂子是没亲自下厨款待弟弟的本事,但能陪喝……”说到这儿她瞥见秦大沛眼里少见的警告,改口,“陪吃也行,反正能陪。”

    秦冬阳感激嫂子从来不对自己语重心长,没法表示,只能记着,同时跟哥商量,“我给瞿梁哥打个电话吧!哥交代和我交代不是一回事儿!”

    秦大沛同意,也跟他打商量,“巍子和你野哥还不知道,哥是电话告诉他们一声还是叫过来一起吃口饭?”

    “先别来了吧!”秦冬阳立刻垂了眼睛,“他……们和瞿梁哥不一样。”

    “行!”秦大沛现在特别照顾弟弟的情绪,“那你给瞿梁打吧!哥给他俩发个微信。”

    瞿梁是场面人,接到秦冬阳的电话时半点儿异样没有,“回家了啊?回去就好,跟大沛在一块儿呢?嗯嗯嗯……行,好好安慰安慰你哥哈,真着急了!……没事儿,不用考虑瞿哥,也没怎么费心……也帮瞿哥跟你林律解释解释啊,我给他打了两通电话,感觉态度都变了,可能是生我气呢!……别道歉了啊,瞿哥也从年轻时过来的,能理解……”

    林巍接到秦大沛的微信时立刻就从办公桌里站了起来,边往律所外走边给秦大沛拨过去,对方刚接起来就急不可待地问,“你们在哪儿?”

    “别过来了!”秦大沛听出他的意思,眼睛瞄着正跟瞿梁说电话的秦冬阳,拒绝道,“给小孩儿留点儿面子,弄得大张旗鼓的他下不来台。”

    林巍几乎要跑的腿瞬间僵硬,他顿住脚,沉默半晌儿才问,“那后面……”

    “哦,忘了告诉你,冬阳说要考编制,我和小飞燕都同意,后面帮他研究研究,”秦大沛说,“你不用担心。”

    林巍静静地站在电梯间里,静静地听秦大沛说话,这才反应过来秦冬阳不是出了次门那么简单,他辞职了,不再跟自己一起工作了。

    他们的关系已经断绝,且将进一步彻底。

    不愿接受的疼痛感后知后觉地清晰起来,胸膛里面又辣又闷,太阳穴却勃勃地跳。

    “巍子!”秦大沛继续在电话里说,“这几年谢谢你,为冬阳费心了,可他好像不适合干律师,咱们都别强求。”

    应该是感谢话,林巍却觉得每个词每个字都是对自己的谴责和警告,他不清楚秦大沛去这趟X市了解了多少内情,单是亲自出马把弟弟接回来并且毫不拐弯地阻止自己过去的行为就足以镇住看似什么都不惧怕的大律师,林巍不知该怎么回复能怎么回复,他已魂不守舍,迫切地想看看秦冬阳的模样,却不能够。

    “先这样!”秦大沛在高铁上窝了好几个小时的大长腿,已经累了,听不到林巍回应,就结束了通话,“以后再聊!”

    常在峰恋恋不舍地从林天野的身上往起爬。

    林天野有点儿舍不得,“周末不休息,晚点儿去还不行?”

    “林巍帮我查到了甄阳的假岳父,”常在峰伸手帮林天野擦两下,又叼他脖子一口,“我去给咱们自己加班!”

    “巍子?”林天野立刻就问。

    常在峰说溜了嘴,忘了把林巍藏住,哦哦啊啊地找补,“嗯,赶巧了。”

    “怎么回事?”林天野套上短裤,不急洗澡,急着问他。

    “甄阳有个情妇,”常在峰答,“说是外室,比正牌老婆还金贵,叫杨虹,是杨副市长的独生女。前面的老公刚结婚一年多就得病死了,急性脑出血,没救过来,杨虹在老公亡故之后生了个儿子,说是遗腹子,应该是甄阳的血脉。这关系,复杂点儿不?”

    林天野不由皱起眉头,“那你查他……”

    “县太爷是县太爷,警察是警察,亲岳父还是假岳父的管得着我?”常在峰吊儿郎当,“再说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又不是封建王朝,副市长没仨也有俩吧?上面还有正的。咱这儿还是省会,有职权的多了去,他想当土皇上只手遮天?难了点儿。”

    林天野寻思半天,找衣服说,“我送你去……”

    “哎哎哎!”常在峰连忙把林天野往浴室推,“洗个战斗澡吧野哥,我不嫌弃你,嫌弃我自己。”

    林天野啐他一口,去洗澡了。

    然后常在峰也洗了一个三分钟的糊弄浴,两人穿得清清爽爽地一起出门。

    “林巍的车真给你开了?”被林天野硬摁进一家早餐店里,常在峰一边吃着砂锅豆腐一边问,“你们哥们还真通财。”

    “这就通财?”林天野早上消耗了不少体力,饿,大口大口吃饼,“他车闲着。”

    “闲着就给人开?”常在峰说,“男的都把车当老婆,不是关系够好,谁肯外借?”

    “够好也不会借老婆!”林天野拉脸说,“再说同性恋有什么老婆?就是一块儿睡觉的哥们。谁敢管男的叫老婆我不揍他!”

    常在峰嗤嗤地笑,“咋也得比哥们近点儿,天天兄弟吧!”

    林天野用筷子头敲他脑袋,“刚才谁着急来着?快吃快滚,一堆废话没个中队样了!我还指望你事业有成呢!在家就算了,出来别总油兮兮的,要严肃,要正气凛然!”

    “我努力!”常在峰吧唧吧唧嚼饼,“不能招咱野哥嫌弃,看再换了我!吃完饭别忙着去店,再回去睡一觉。咱都不年轻了,注意身体!”

    “你不年轻!”林天野哼,“我年轻着呢!不去‘小野,’也不回老房子,我约约巍子和大沛,花天酒地!”

    常在峰知道他是惦记着问问秦冬阳的事情,满不在乎,“我完事早就找你去!”

    “不用找。”林天野说,“我不在家住,小江子也不肯住,屋子空着呢!我们就在那儿喝,你直接来。”

    林巍夜里没怎么睡,先跟瞿梁聊了一阵电话,把两下里的芥蒂拆解拆解,又听了会儿杨虹的动静,再没什么有用发现,后半夜眼涩头重,实在干不了活,只好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反反复复地想隋萌那些话。

    他还没能真正消化秦冬阳是个抑郁症患者的现实,弄不清楚是自己心粗还是秦冬阳伪装得太好。

    到了清晨才睡一会儿,林天野又来了电话。

    “怎么去你家里?”林巍朦朦胧胧地问,“‘拐末’不方便些?”

    “大沛把你们‘基地’给冬阳住了,”林天野道,“让弟弟在楼下打工在楼上备考,这是个资本家性子,哪哪儿不吃亏啊!”

    听了这句林巍就彻底醒了,瞪着眼睛在床上发会儿呆,洗漱换衣,下楼出门。

    水隽影在厨房附近同何姨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视线在林巍的身上停得比以往长了些。

    林巍当没感觉,只往外走。

    何姨问他,“林先生不吃早点吗?”

    林巍觉得胃里泛苦,摇了摇头。

    廖杰和李洋鲲第一时间走到车边,林巍终于想起来问,“林北得不给你们休息日吗?”

    两个人似乎都不会笑,答话答得明白,“我们都没结婚,哪儿都是家。工作量也不太大,林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林巍望着车外不吭声,他不懂林北得,也不懂这两个人——非现役了,为什么还离不开老上级呢?

    当然,他们也不懂他。

    路虎停到林天野家楼下,林巍想起他久不在此居住,没像从前去“基地”时那样随便,打电话问,“捎点儿什么上去?”

    林天野不想让他白问,“酒管够,我买的都是卤货,你要想吃别的就再买点儿。”

    林巍闻言信步走进附近的便利店,看了半天不知道买什么,眼睛落到水果区,想起秦冬阳在毛坯房住时总会买点儿什么回来央求自己吃,明知林天野秦大沛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性子,好肉不好水果,仍旧鬼使神差地挑了两样,又拿了点儿花生米午餐肉什么的装着上楼。

    林天野看到草莓时有点儿诧异,但没有问,直接洗了。

    林巍见秦大沛还没到,随口问,“大沛干啥呢?”

    “说是安排工人给冬阳隔一个屋子,方便学习。”林天野说,“你的助理不爱回家混爹妈的伺候,也不让他哥再给找房子。你说我这儿不是现成的?就来住呗?‘拐末’挣不挣钱都是人来人往的,闹哄哄,吃饭也不方便。”

    林巍静静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走到厨房外的生活阳台上抽烟。

    林天野摆好水果,过来摸林巍的烟,同时往楼下瞅,“那俩保镖还在你车里坐着呢?够尽责的!”

    “就当给人提供就业机会吧!”林巍淡淡地说,“林北得应该有点儿积蓄,干什么花?

    “有老子的不亲,没老子的亲不着!”林天野喟叹,“你说我爸那案子咋越查越复杂呢?这又扯出个杨市长来!”

    林巍立刻看他,“常在峰啥都跟你说?不管纪律了?”

    第123章 变道有理

    天下的事情没有逃得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的,然而先知和后知的区别太大,林巍不想林天野过于了解林勇案的细情。

    亲生儿子,很难理智。

    会更危险。

    “说得含含糊糊的。”林天野当然明白林巍的意思,只是交深反而言浅,不愿意说透,所以掩住感激,略露不满,“犯啥纪律?阴市长阳市长还不都是你发现的?我说巍子,咱们到底不是警察,手上没有执法权,尽量少掺和点儿公安局的事。你又不像我,总得和当官的们打交道呢!”

    林巍心说当官的耽误不了我的职业发展,只怕林天野听了更加担忧,随便嗯了一声,“我也没太掺和,就是赶上了。”

    林天野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点到为止,不多啰嗦。

    俩人掐了烟进屋,林巍没吃早饭,等不及秦大沛来,先捏起一只鸭掌啃。

    林天野刚喝过砂锅没多久,吃不下东西,拈草莓嗦,“怎么想起买这东西?还挺水灵。”

    “滋润滋润你!”林巍开玩笑,“快被常在峰㸆干了!

    林天野马上板脸,“能不能正经点儿?”

    “三天两头往一块儿凑,”林巍不以为然,“还想听正经的?那么多正经的活着多累?你都君王不早朝了,大周末,白天,不去店里,找我们混,别那么多要求。”

    林天野又笑起来,“哥们不是发财了吗?还总勤勤恳恳违反人性。”

    “羡慕!”林巍往他身上指指,“老大老二都得意,多潇洒!”

    “你是不是憋着了?”林天野开始反击,“沈律的第二春都开始多久了?你怎么着?找不着伴儿了?我发动发动能量给你介绍介绍呗?”

    “别坑人!”林巍飞速啃掉一只鸭掌,又拿起一只酱鸡爪,半真半假地道,“你哥们我草包枕头,外面绣花内里腐朽,中看不中用!”

    “哪儿不中用?”林天野眼珠往他腰下转去,“咱抓紧治。”

    林巍的低落被他气跑了,酱鸡爪直接怼上哥们的脸。

    林天野蹿起来躲,“别祸害东西嘿!花钱买的。”

    “你不有钱吗?”林巍压抑了好多天的情绪没有别的渠道发泄,偏想闹闹,“这还有啥舍不得的?来来来,好好尝尝鸡脚按摩……让你嘚瑟!”

    俩大男人闹得挺欢,秦大沛赶这工夫到了,见林天野开门时气喘吁吁的,有些吃惊,“你俩什么情况?自产自销了?”

    “别放屁!”林天野立刻骂他,“狗眼见屎!”

    林巍见到秦大沛没有以前自然,收了和林天野武斗时的架势,但也警告说,“你是真不想和常队交朋友了!”

    秦大沛占了个嘴便宜,乐得不行,伸手搂住林巍肩膀,“要什么常队?哥们有你不就行了?”

    林巍见他仍旧一副发自内心的亲热,知道秦冬阳什么都没泄露,松口气,又有点儿怅然,淡淡地问,“咋来晚了?”

    秦大沛不知道林天野已经替自己解释过了,认真地说,“雇几个人在‘基地’给冬阳隔个单间。我叔我婶儿毕竟是老年人作息,冬阳总和他们一起住确实闷,这不要换心情么,我得大力支持。”

    林巍仍旧平淡着语气,“真要考编制了?把握大吗?”

    “已经找懂行的人问过了,没了应届生身份确实难点儿,但也不是不能试。冬阳有想法就拼拼呗,省得将来后悔。”秦冬大沛坐下去说。

    “想选啥岗位啊?”林天野也坐下来,问。

    “人家建议他进大学当法务,说有缺口,这三年的工作经历也用得上。”秦大沛答,“冬阳好像不太中意,还是想在一线吧?我听他的意思是不怕去下面的乡镇郊县。再看看吧!反正也不是非得今年考!”

    林巍听着兄弟二人果真不是一时脑热,已经郑重打算起来,心里越发复杂。

    “有个好哥比啥都强。”林天野个体户思维,“样样都给张罗,关键时刻还能运作运作。”

    “不好运作。”秦大沛摇摇头,“还得指望他自己。”

    林天野闻言看向林巍。

    林巍比喻地道,“肖副检一家子血亲都是公务员,没有谁能帮她考证考编以及入额,但是可以提供一点儿行业经验,告诉告诉她外人看不懂的人际关系和解决之道,以及怎么做更容易抓住升职机会。古代也是这样,科考舞弊得被杀头,自己能当上状元,氏族自然可以扶持。”

    “哦!”林天野听明白了,又去嗦草莓,“还是美发简单,我若是想照顾小江子,直接推荐客人就完事儿了!”

    “那还做学徒工呢?”秦大沛伸手指他脑门,“直接当大师傅呗?我说你咋啃上那玩意儿了?”

    “聚得早,吃不下。”林天野晃晃草莓,“这不一样下酒?后面闲着就上这儿来,别去耽误冬阳学习。”

    “也不能让他学傻了。”秦大沛说,“秦冬阳的脑袋瓜子不是特聪明,学起东西却极认真,动不动就废寝忘食,不上手推不肯动弹,得看着点儿——这又不是上学时候,还有体育课音乐课的调整身心,一弄好几个月,变成小呆子可怎么办?”

    林巍想起秦冬阳的病,下意识说,“是得注意调节。”

    “也好调节!”秦大沛笑,“我捡个免费劳工,没事儿就在一楼干活。昨儿小漂亮过来玩咖啡,俩人聊的挺热乎呢!人家是从体制内到体制外,冬阳是体制外想去体制内,有意思。”

    林巍明白秦冬阳未必多想进体制内,只是在找一个不回自己身边的理由而已。H市大,律法圈却不大,继续执业,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秦大沛见他不说话,领会错了,“还不能听见小漂亮的事儿?”

    林巍摇头,“不是。池跃挺好?”

    “挺好。”秦大沛道,“爽快小孩儿。浩子出差没回来呢,自己跑我那儿玩。干爹现在挺喜欢他,要帮俩人会亲家了。”

    “搞这么正视?”林天野非常吃惊,“向律是这么开明的人儿呢?”

    “开明!”林巍有些嘲讽地笑,“看人下菜碟的开明。”

    “记恨我爹了?”秦大沛用肩膀耸他,“要不我再张罗顿大的?咱俩聚得勤,跟干爹和浩子少了点儿。”

    “最近没心情。”林巍直接拒绝,“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吧!”

    “还是那老鼠仓啊?”秦大沛问,“三年也是它两年也是它,你也不能太投入了!”

    林巍不置可否,“学东西,不能让同行看不起。所里又给我接了一个商标侵犯,刚上手,无罪没的打,得找厂家谈谅解,工作量也不小。”

    林天野自己干掉半盘子草莓,想喝酒了,“都得活到老学到老,剪发的还得紧跟潮流不断进步呢!来,为我们林律和冬阳的上进精神干一个!”

    林巍还没吃饱,专心嚼花生米,“酒徒就说酒徒,啥名头都能干一个,不陪!”

    “不陪行吗?”秦大沛见林天野给自己丟眼神,笑着按林巍的脑袋,“你有司机还不痛快的?”

    林巍连日疲惫,肚子里略有东西就更困倦,捏住秦大沛强塞来的酒杯表态,“唠一会儿我得在野子这儿补补觉,下午还有点儿事。”

    “补!”林天野痛快说,“我俩坐这儿瞅你睡。”

    三杯酒过,林巍果然挺不住劲,还不愿进人卧室,硬把秦大沛和林天野赶到椅子里坐,自己横在沙发上闭了眼睛。

    最近越发怕静,反而是耳边有点儿人声才有困意。

    林天野看出林巍缺觉,不再闹他,压低些声音陪秦大沛闲聊,“你没问问冬阳咋突然不想干律师了?历练好几年了,不可惜吗?”

    秦大沛摇头,“没问。我弟弟不随便任性,他想干啥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现在不是小孩儿了,心思重,逼太狠了不好。再弄一回不知去向我可受不了。”

    林天野嗯了一下,“应该不能。冬阳还是乖,才能让你找着。我那么大时跟老林斗气,急死他都逮不着我的影儿。唉,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所以说谁在乎谁害怕!”秦大沛叹气,“我也不是小时候了,以前不会这么在乎冬阳。”

    林巍似睡非睡,神志混沌着,却很清楚地听见二人说话,且能模模糊糊地思考。

    “谁在乎谁害怕。”

    秦大沛在乎秦冬阳,舍不得难为,秦冬阳在乎自己,所以才会担心他的安危。

    害怕的滋味儿不好过,所以一旦决定离开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始终不回信息,始终打不过去的电话。

    怎么才能不倔呢?

    下午两点,林天野和秦大沛喝多了,都找地方小睡,林巍却起了身,整理整理衣服,简单洗漱洗漱,下楼让廖杰和李洋鲲去‘拐末’。

    午后和前半夜是‘拐末’最上客的时候,林巍走进大门,只有一个服务生过来迎他,没看到小张经理的身影。

    林巍摆摆手,眼睛迅速扫了一圈,发现秦冬阳正神情专注地站在吧台里看咖啡师做咖啡,立刻走了过去。

    感觉到有人过来,秦冬阳和咖啡师一起抬起了头。

    咖啡师认识林巍,微笑地道,“林律来了?”

    秦冬阳的脸色却变了。

    第124章  不再爱了

    同在X市见到秦大沛不一样,那时秦冬阳的心情只是吃惊,此刻却很复杂,五分意外四分震惊,还有一点点的暗喜。

    不想见。

    可是三年来头一次分开这么多天,也不可能不挂念。

    看见林巍好好地站到面前,秦冬阳的心下意识地浮起,像被什么东西托到氧气充足的水面上,胸和肺管不由自主地张开,透了挺舒适的一口气。

    可他迅速把这舒适压住,将心按落下去。

    不该在意的人,不该雀跃起来的情绪。

    林巍没什么兴致跟咖啡师好好打招呼,很敷衍地点了下头,眼睛始终看着秦冬阳,“聊两句。”

    秦冬阳素来怕他,想也不想地嗯了一声。

    林巍率先往楼上走。

    秦冬阳又后悔应,可也改不得了,只好跟咖啡师笑了下,心情忐忑地随着林巍上楼。

    两名装修工人在“基地”干活,又是电锯又是钉枪,声音嘈杂,不太适合聊天。

    阁楼南窗外面有爿小露台,林巍大步走出去,呼了口气。

    秦冬阳磨蹭蹭蹭地跟出来。

    “为什么?”林巍直截了当地问。

    秦冬阳沉默。

    “你不愿意去T市可以直说,为什么要走掉?”林巍生怕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发火,努力平和着语调。

    “直说可以换去哪儿?”秦冬阳鼓起勇气,“林律还有什么安排?”

    林巍想起瞿梁发过来的截图,克制地道,“不是非得安排你,我们不能商量?”

    秦冬阳竟然笑了,“能商量出爱情吗?”

    林巍愕住。

    过好半天,他才接着说,“不管怎么回来就好。我觉得你不用着急考编制,大好青春何必总耗在考试上面……”

    秦冬阳竟然打断了他,“林律,咱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您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决定。”

    林巍又愕了几秒,“不是干涉……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不要仓促冲动,意气用事……法考都通过了,这个肯定没问题,可你真的喜欢吗?”

    秦冬阳不太适应林巍的好态度,心里更加难受,垂下眼皮掩住情绪,“什么事都能考虑喜欢吗?人得现实。”

    林巍无言。

    秦冬阳吸了口气,逃避地道,“谢谢林律关心,没别的事我就下去了,正跟乔哥学做咖啡呢!”

    林巍见他就要转身,有点儿情急,伸手扯住他的一只胳膊,“冬阳,我们不用反目成仇吧?”

    秦冬阳没看他,也不转身,声音平缓而又凄怆,“不会成仇。可您应该知道,从决定把我送走的那一刻,咱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那时我不知道你有抑郁症!”林巍脱口就道。

    秦冬阳身体剧震,猛然扭回了脸,“您说什么?”

    林巍见他反应激烈,后悔自己没有选择一个更好更恰当的时机,“哦,对不起……我见过隋小姐了,她跟我说……”

    说不下去。

    “怪不得您今天会来!” 秦冬阳突然笑了,笑了好几分钟才接着道,“您要怎么样啊林哥?像以前不同意我辞职那样逼我回诺正去上班吗?否则就把这事告诉我哥和我嫂子?您的危险解除了吗?不怕我非得跟着您碍手碍脚了?

    林巍被他问住,怔怔地看住那抹受伤的笑。

    “您也太愿意当哥了!”秦冬阳的笑容昙花一般凋落下去,“即便不爱,也想帮我哥约束我管教我,可您到底凭什么啊?我要不爱您,您凭什么?”

    林巍张口结舌。

    “我不爱您了!”秦冬阳也定定地看住他,“年少痴心青春悸动,已被这段时间积累起来的失望消磨尽了,我不再爱你,继续纠缠下去才是真的浪费时间。咱们相互尊重吧林律,会过敏的东西再好吃也不能碰,这次出去我已经想明白了,在您身边实在是疼,所以决定放过自己。那就什么病都没有了,真的。因此别关心我,更别管我要怎么生活怎么设计未来,咱们就客客气气地做熟悉过的陌生人,谁也别打扰谁!”

    “冬阳!”林巍有点儿受不住。

    原来他很会说话。

    也能说到人的痛处。

    “世界上最稳定的关系就是各取所需,您不需要我,”秦冬阳异常肯定地道,“不要圣心作怪,别干涉我。您不是我哥,对我没有任何责任。”

    更没有任何权利。

    林巍不太认识这个激烈强硬的秦冬阳,完全接不上话。

    “没关系!”秦冬阳轻轻抖掉林巍抓他那只手,“我哥知道了也没关系,他会陪着我治疗,我会好起来。”

    林巍的手在半空僵了几秒,无力地垂了下去。

    “您待一会儿,”秦冬阳十分迅速地说,“这里永远是您和哥还有沈律的安乐窝,永远欢迎您。我去给您做杯咖啡。”

    林巍眼睁睁地看着秦冬阳下楼去了。

    另外一边的装修工人还在砰砰乓乓地弄着什么东西,刺耳的声音混着街道上的喧闹,吵得林巍脑袋疼。

    他伸手扶住额头,心里升起深深的无力感来。

    我不爱您了!

    我不再爱您!

    那么清晰有力的宣告,声音不高,但却狠狠砸在林巍茫然且又空虚的心头。

    他本不该如此疼痛。

    可他无比疼痛。

    林巍和秦冬阳走后很久,三楼露台左侧的窗脚与屋顶交接的地方才溜下来一个人影儿。

    小张经理本来在屋内盯着装修工人干活,然而男人至死是少年,快三十的家伙仍旧顽劣不改,受不住那些震耳朵的叮叮当当,躲懒地攀到房顶上晒太阳。

    林巍来的突然,小张经理没法解释自己在那里干什么,不好意思直接现身,等到后面听到秦冬阳问出那句“能商量出爱情”的话之后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无意窥人私隐,私隐兜头而来。

    性格和老板秦大沛很相像的,喜欢不务正业且亦没形没状的小张经理突然持重起来,再看见秦冬阳时眼睛里不仅仅是亲热示好了,添了许多复杂为难——要不要告诉秦大沛一声啊?又怕知情不报辜负了老板对自己的赏识信任,又怕多嘴多舌引起秦大沛和秦冬阳的反感和厌恶。

    不知怎么办好。

    秦冬阳和小张经理不够熟,也没心思细致观察别人,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秦大沛在林天野家睡够了觉,回“拐末”来瞧装修进度。

    小张经理跟他汇报了一通当日情形,然后假作无意地说,“林律来了一趟。”

    “巍子?”秦大沛有点儿奇怪,“他不是说有事儿吗?拐这儿来了?”说着就扬声问秦冬阳,“冬阳,巍子过来看你了?”

    秦冬阳的表情没大异常,只点点头,“嗯!”

    秦大沛走到弟弟身边,“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想清楚,不要仓促做决定。”秦冬阳避重就轻。

    在林巍的面前话撂得狠,其实是为了速战速决,秦冬阳觉得既已事过境迁没有刺激哥的必要,退一万步,非得坦诚的话,他也想把机会留给林巍。

    会少伤些朋友情谊。

    亲兄弟,打破了脑袋还是亲的,朋友总会有些影响。

    秦大沛哦了一下,“那正常,你在他身边待了三年呢,不可能不关心。完事就走了?”

    “嗯!”秦冬阳仍旧点头。

    秦大沛再没多想:“说是特别忙,没你帮他了,肯定得适应适应。”

    小张经理从旁听音,看出秦冬阳并没有跟他哥说实话的打算,隔日秦大沛再来店里的时候就试试探探地提醒,“我怎么觉得冬阳的心思特别沉呢?秦哥可得多关注关注。那词儿怎么说的?心理干预吧?”

    话说得非常明显了,奈何秦大沛心粗而大,仍旧满不在乎,“他就那性格,不爱出声,其实挺简单的,你不用在意。”

    小张经理只能苦笑,心道我是不用在意,回头你知道了别埋怨我就成。

    常在峰那天没能去找林天野喝酒,中队长投进工作就难分身,除非哪里出了重大案件才能暂时丢下手边的活。

    没办法,哪个线头都可能拽出牛犊子来,不能随便放置,得抓紧扯。

    为了等待蒋振熬过毒瘾发作,弑母案的审讯工作拖了这么多天才算正式开始。

    于军对着精神萎靡的蒋振狠狠一拍桌子,“就因为你妈不给你钱你就杀她?那可是生你养你给你攒钱娶媳妇的亲娘咧,省吃俭用也是想多顾顾小孙女,那是你的女儿!你还是不是人?”

    “实在缺钱花,”蒋振没有力气把自己坐直坐正,瘫瘫歪歪的,声音也像蚊子哼,“她总骂我,不让我在家附近出现,说是丢人现眼……还说她也没钱,家早被我败光了……我想要她手上的金镯子,她死命不给,要打我,脑子一昏……”

    “你不是能在石场里卖毒品吗?搞不到钱?”常在峰问。

    蒋振吸溜吸溜鼻子,“我靠甄星混进的石场,开始还能沾点儿面子,后来被甄阳知道了我倒腾货就不行了,让手下们收拾我,根本没卖几回。”

    “这么说他还挺有正义感?”常在峰又问,“怕你的毒品害了工人们?”

    “屁!”蒋振脱口而出,随即醒悟到自己是在审讯室里,又改口道,“不是这个原因,他是怕闹大,犯事。要不然就直接报警了,干嘛一边收拾我一边留着我?”

    第125章阴暗手段

    坏蛋之间从来就不存在惺惺相惜,为了袒护同伙抵死不作攀咬的情形,现实中并不容易出现。

    “怕犯事很正常,买卖毕竟是人家的。”常在峰习以为常地问,“”他既然嫌弃你是个害群之马,为什么没赶走呢?”

    “我还能给他办事,”蒋振又变回有气无力的样子,“比普通工人有用点儿。”

    “你能办什么事?”常在峰眼睫稍动。

    “他和杨虹早就勾勾搭搭,”蒋振用双獐目瞄常在峰的反应,“要不是杨虹家里不同意,估计早就结婚了。前些年每次约会都是我和苍志扬给他放风,现在也习惯用我把眼儿。”

    “苍志扬?”常在峰认真回忆羁押名单,好像没这个人。

    “嗯?”蒋振点头,“不知道犯啥事儿了,去年开始就没影儿了。”

    常在峰立刻瞅瞅于军。

    于军会意,在笔录旁边的小本子上单独标了一笔,准备回头调查。

    “你说的约会是杨虹婚前还是婚后?”常在峰又问蒋振。

    “婚前还用得着我们?都是杨虹老公没死的时候……”蒋振说,“警察同志,我这么老实交代,算立功吗?”

    为点小钱就杀死亲生母亲的人,自己却不想死。

    常在峰心中万般嫌恶,面上却不能表露太多,“要能提供破案线索,当然就是立功表现。你都进这里来了,犯罪事实不能抵赖,少想别的,能交代什么交代什么才是你的唯一出路。”

    蒋振勾着脑袋寻思半天,咬着牙说,“我就是被这哥俩给害了,要不顶多是个小混混,不至于啥都来……警察同志,那个甄阳根本不是啥好鸟,我曾亲耳听他跟甄星说过看上杨虹就是因为她爸有权,不然甄天水再有钱,他家也批不着那么好的石场。什么年轻企业家哩,靠睡娘们才拉上的关系……”

    常在峰单手捂住线条锋利的下巴。

    甄天水贪污,给甄阳提供资金开设石场沙场,甄阳通过隐形裙带关系攀上杨市长,后者虽不同意他跟女儿发展感情,却在女儿结婚之前就利用职权为甄阳提供了许多便利条件,应该是收了他的贿赂。

    为什么非得同一个和自己女儿不清不楚的人发生金钱往来呢?没有更好的选择?还是觉得信得过?

    暂时把蒋振交给于军审问,常在峰跑到严俊思那边翻看他们查出来的资料,当他查到杨副市长在阳光石场获批之后的第六个月就由国土资源局的办公室主任变成了局长,心里有些明白了。

    做买卖的急需手续,好开业盈利,当官的想得提拔,需要资金润滑关系,当然一拍即合。

    手握权柄的人看着威风凛凛,当真可供选择的肥羊也不多,寻常人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供养他,时间紧迫之下没办法太挑拣。

    可是即使能撬开甄阳的嘴,把这个杨副市长拉下马,林勇的案子还是破不了。

    常在峰看不出林勇同甄阳开设石场有什么厉害关系。

    还有那个杜长江,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后来他问林天野,“甄阳开石场的那年你也不小了,听林叔说过想干别的生意吗?”

    林天野摇头,“我爸的心思就不在买卖上,2000年前造纸厂一直挣钱,他要好好干,完全有能力更新生产线扩大生产规模,可他根本没那意思。本行都不认真做,还想外行的事?”

    常在峰越发费解,“那他为什么非得盯着甄天水呢?”

    七天后,G省发来协查结果,苍志扬现用名苍强,因犯有容留卖淫罪和开设赌场罪,正在当地某监服刑。

    “准备出差吧!”当天晚上的研讨会上,吴局就对常在峰说,“这个苍志扬很有可能掌握甄阳更多的犯罪细节。”

    常在峰匆匆跟林天野打了个招呼,就带小高上了飞机。

    林巍则出了趟门回来。

    被侵权的厂家非常牛掰,只想维护品牌形象,并不在乎侵权者所能提供的那点儿赔偿。林巍为了新接的案子,只能去面见厂家话事人,跑了好多趟主办公楼都见不着说了算的。

    铩羽而归不是林律的性格,他领着张依卓在那位董事长的停车场里连蹲四天,终于堵住了年产值几十亿的业界大佬,巧舌如簧不卑不亢地为当事人争取到了谅解书。

    他身体好,如影随形的廖杰和李洋鲲也都健壮如牛,极耐折腾,张依卓却是从小到大头一次吃苦头,飞机都没坐好,落地就生病了。

    林巍不能过分压榨人,给他放了三天假,自己仍旧照常上班。

    单独在办公室待了半个上午,成蔚就过来了。

    林巍以为他找张依卓,解释了句,“小张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呢!”

    “我知道。”成蔚眼神直直地看着靠在窗边思考事情的林巍。

    林巍脊背劲直裤线笔挺,随随便便地插手站着,身姿却挺拔如静物里的香樟,不做什么就极吸引。

    “找我?”发现成蔚眼神不对,林巍稍觉奇怪,“有事?”

    正想着事被人打断,他的神色略微流露出一些茫然来,很好地中和了气质里的冷冽,给人好相与的错觉。

    成蔚被他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注视得勇气十足,不管不顾地说,“林律,您这么忙,依卓自己帮您怎么够呢?我想跟李律申请来您这边。”

    林巍听他竟然是来毛遂自荐的,想也不想地摇头,“不用,这不好。”

    “您不用顾虑钱律!”成蔚非常急切,往前迈了一大步,身体距离林巍只有半尺多远,“也不用担心李律的想法。我会自己和他们解释,会让他们相信是我自作主张,只要您同意我过来。”

    林巍看清了这位年轻人的心思,却不想点破,因为脊背靠着窗台,没法后退,就朝旁边闪了闪身,“我不同意。不要乱作主张,钱律的业务能力很强……”

    “林律!”成蔚情急地打断他,“您没看出来我仰慕您吗?我想跟您一起工作。请您相信我的诚意,我会尽量把您交代下来的所有任务都完成好,工作上和私人方面的事情都会完成好。秦律师以前是怎么做的,我一定不会比他差。”

    林巍的脸色突地沉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装不明白就显得傻了,他垂眼看看这个扬着头的,口腔里的灼热气息几乎喷到自己面颊上的年轻人,神情在一瞬间变得高深莫测,“秦律师以前都是怎么做的?你知道?”

    成蔚有些昏头,觉得林巍很专注地看着自己,竟然欣喜,连忙点头,“我知道。林律光芒四射,谁都愿意为您服务,秦律师肯付出,我也肯,我会竭尽所能……”

    “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竭尽所能的!”林巍打断了他,冷漠地道,“你想错了。”

    “我没想错。秦律师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成蔚不肯接受拒绝,越发急切,“林律您是不是嫌弃我小?只要您肯给我机会,我肯定会非常非常用心,肯定不会比秦律师差。”

    “用心就差了!”林巍毫不犹豫地挪开脚步,大步走到办公桌外,语调里露出清晰的轻蔑,“苏子瞻云,着力即差!”

    “可您都不要秦律师了!”成蔚眼见林巍就要拉开办公室门,不顾一切地喊。

    林巍已经伸出去的手臂猛然顿住,再次看向成蔚,“谁说我不要他?”

    他的眼中全是凛冽的寒意,成蔚身震心颤勇气大失,嗫嚅地道,“我观察的……秦律师走之前和走当天情绪都很低落,不像心甘情愿……林律,您是怕我缠着您不放吗?”

    林巍不吭声,兀自站在原处看着成蔚,等着他往下说似的。

    成蔚以为自己打动了人,豁出去道,“都是男的,我能拎得清楚。林律就给我个机会试一试,不成我不会怪您!”

    林巍却只喃喃,“拎得清楚……缠着不放……”

    他的情绪和其声线一样,随着这句重复骤低骤沉,如同跌落悬崖的的直升机,本是正常地飞,突然之间就毫无征兆地掉头向下,直入深渊。

    因为秦冬阳。

    竟然是因为秦冬阳。

    成蔚把他扯了出来,林巍更没兴致在乎这个特意跑过来表白的年轻人,心思越发跑了。

    秦冬阳拎不清楚,可他真没缠着不放。

    林巍若是十足十地清醒,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如此介意秦冬阳的松手。

    可他此刻并不真正清醒。

    短短十几天,从秦冬阳决定离开到突然出走,到被找回来,再到现在,不过十几天而已,

    林巍却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他被长途跋涉的疲惫麻痹了神经腐蚀了灵魂,不一定什么

    时候脱力跌倒,再没办法如同从前那样睿智清冷。

    秦冬阳也曾苦苦要求一个机会,也到底放弃了。

    没做纠缠,没露怨恨,林巍却不敢多想他,想就心空,就觉得日子索然无味不值得过。

    不值得过……

    林巍缓缓榻下笔挺的脊,没力气同成蔚啰嗦,颓然拉开办公室门,“回去吧!别闹小孩儿脾气。”

    第126章 进退消息

    他的声音极其轻柔,轻柔到成蔚不愿相信是种拒绝。

    林巍已经看不见成蔚,后面的话几乎是对想象中的秦冬阳说的,他扭头看向秦冬阳那张旧办公桌,好几分钟方才慢慢回归现实,发现成蔚仍旧固执地站在窗边,一脸委屈不肯离开,叹了口气,“出去时候关好门。”

    如此温和根本不是他的秉性,完全看在秦冬阳也曾勇敢过委屈过,无意识地反思反省之后产生的心里投射。

    林巍从不喜欢工于心计的人,只这一点,成蔚就输秦冬阳太多。

    他自己走了,并没目的,但却决然。

    廖杰在电梯间接住他,“林先生要去哪儿?”

    “回毛坯房。”林巍异常倦怠地回答,“米兰得浇水了。”

    路虎跑了一段廖杰才再次开口,“林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帮您把米兰搬回林宅。”

    林巍摇头,“我不愿意。它喜欢那儿的阳台。”

    廖杰不明白,心说植物还知道什么叫喜欢?但他没再多嘴。

    久无人住的房子闻得到清晰的灰尘味,林巍先去看花,米兰果然全面复苏,长了许多新叶子。

    给它浇饱,林巍曲着长身蹲在花盆旁边,专注地听那些清水汩汩渗到根系周围去的声音,聊天般问,“不缺光不缺水,明儿再给你买点儿肥料回来……就是寂寞了些,屋里总没个人。我也一样,担待点儿吧!”

    米兰无言,不知懂不懂听。

    林巍在它旁边窝够了,朝旁挪开几步,掏出烟来,打商量说,“抽一颗。别介意啊!这里原本就是我抽烟的地方,你后来的。”

    说完他大概觉得自己可笑,便笑起来,只是笑得极苦,以至烟雾入喉都带异常的辣。

    阳光正好,晒了良久,林巍转身回屋,四下看了一看,破天荒地洗了块抹布,把沙发和饭桌都擦了一遍,然后又冲了墩布拖了一遍屋地。

    太久没有做过家务,还挺累人,洗干净手,林巍觉得有点儿饿了,思索吃什么时滕远来了电话,“您那天没到御龙苑?”

    林巍抬指捏捏山根,“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滕远反而呼了口气,“幸亏没去……杜长江好像怀疑我了。”

    林巍皱眉,“你做什么了?”

    “我找到了他挪用银行贷款的证据。”滕远回答。

    秦冬阳在X市迅速适应了售货员的工作,回到他哥这里却没办法很好地适应服务生的角色。

    咖啡店的顾客和海滩上的游客不一样。

    游客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抱有一种出门在外努力接纳所遇差异的心理,只要食物价格和品质没有大毛病不会叽叽歪歪地给自己的旅程找别扭,“拐末”却是招待本地市井之徒的地方,生活区域太过北方的人不喜欢温文尔雅地活着,觉得那是拿腔作势,他们对咖啡或者西餐一类的餐食接受程度很高,但仅限于味蕾享受,不容许附加太多情调氛围之类的东西,闯关东的祖辈经历及老工业基地锻造出来的地域性格不仅使中老年人显得粗犷不羁,也在影响着2000年之后成长起来的新生代,总觉得小资是种扭捏,更是背叛。

    所以咖啡厅的服务生也得跟酒肉馆子的店小二一样穿堂颠跑,能受喝乎,既可以称兄道弟也吃得住言语不敬。

    一种类似熟不讲理的亲热文化,你损我一句我讽你两下,显得彼此之间没距离。

    秦冬阳是土著群体中的异类,不习惯不喜欢更掌握不好其中的尺度分寸,没有办法同秦大沛一样笑容可掬高门大嗓地和来客打招呼却鲜少遇到敢炸毛作刺故意找茬闹事的,更没有办法像小张经理那样,乐呵呵地让人拍后背踢屁股,却自有一套唬人镇场子不然谁逃单找便宜的经典话术。

    他太科班,也太正经,像大雅之家堂屋里不是特别名贵枝条根系都规矩蓬勃的绿色植物,端庄古板,干净冷漠。

    两天之后就有熟客有意无意地跟他哥告状,“哪儿弄这么张木脸来?”

    “有点儿和尚味儿啊!”

    秦大沛当然不在乎,嘴里不干不净地回击。

    秦冬阳却怕影响“拐末”的生意,越是客人多的时候越不下楼帮忙了,窝在小隔间里沉浸式尅书,没什么人的时候再出来洗洗杯子擦擦凳子。

    倒也能把身体和脑子都占住。

    除了脱衣服上床的瞬间会下意识地想“我不再是秦律师也不再是秦助理了”,和林巍的分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承受。

    人果然是什么变故都能应对。

    他去见了隋萌一趟,详细说了自己突然离开诺正的理由和之后的打算,自然也问起了隋萌为何要告诉林巍自己的病情。

    隋萌没有太多解释,直接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秦冬阳解意惯了,对隋萌足够信任,已经替她找好了理由,“我突然就跑别的地方去了,隋萌姐肯定特别担心。林律再找上门,换谁都得乱乱阵脚。说就说了吧,又没撒谎,我确实是有病。不过我会好的,隋萌姐。”他很笃定地说,“我一定会好。”

    隋萌深深地看着这个出奇善良的年轻人,实在想不清楚老天爷为什么非要难为他。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原罪,隋萌心想:冬阳的原罪就是爱上了林巍。不合常理,必须受苦。

    顶层餐厅最大的优点就是环境优美,尤其是贵宾区的雅间。

    林巍敞着门等待滕远,他来的太早,什么都不做地空着思维,痴痴地看玻璃幕墙外的城市景色。

    H市的经济发展落后于许多省会城市,风光却很独特,若如韩剧一般认真挖掘,能拍出许多浪漫场景,是个既有繁华熙攘又有凋敝老旧,既霓虹闪烁又光怪陆离的复杂地方。

    美丑兼具,包容肃杀,是安乐窝,也是修罗场。

    林巍穿梭于中,是精英,也是弃儿,有时充当拯救者,更多时候则是害人精。

    至少对秦冬阳,他想:我是个噩梦。

    “林先生?”隋萌路过雅间,语调温婉地打招呼。

    挺意外的邂逅。

    曼妙女性面前男人应该气度从容,林巍却如见了援兵般惊喜,一点儿都不端着,连忙起身,很认真地表达,“真巧。正好想请教隋小姐一个问题,按道理应该付费咨询,隋小姐肯给机会的话,后面我愿意排您的工作时间。”

    隋萌莞尔,“方便的话,今天做个诊前沟通?”

    林巍连忙将她请进座里,客气地询问她喝点儿什么。

    隋萌点了杯茶,“这里挺安静的,林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我觉得自己不爱秦冬阳,”林巍灌了一大口水,不作保留地说,“此前一直都这样以为。抱歉隋小姐,我知道您非常了解我和秦冬阳的事情,包括我们相识多年,也包括我们后来关系亲密,说这种话可能会引起您的不适,但这就是事实。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对秦冬阳的感情是超乎于一般朋友但又比血缘关系浅薄的兄弟情。作为一个十几岁就清楚自己性向的成年男人,我认定他不是我渴望的那种类型,可是……情感心理也是心理学的一部分吧?隋小姐能不能为我解解疑惑?男人通常都是交配思维,没有爱情照样亲密,这个就不讨论,可是……亲密多了便会衍生不舍和占有欲吗?”

    隋萌没想到林巍讲话如此直接,微微吃惊,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说,“即使是个心理医生,我也不敢说完全了解男性群体,更不能随便给这个群体定性。但我本身虽然缺乏与人亲密交往的经验,却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性行为多开放的人在寻找性伙伴时也有特定的标准和条件,比如某些花花公子就喜欢长腿酥胸,燕瘦环肥各有偏好,冬阳他哪一点入了您的眼?”

    林巍被问住了。

    他思索了好半天,如实地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您可以认真想想,”茶送来了,隋萌也喝一口,“也许答案就抽丝剥茧,一点点地走到您的面前。别人帮着分析出来的东西未必有说服力,尤其是对您这种有思想有能力的人。”

    林巍不好与她长久对视,眼睛斜向一旁,略作沉默。

    几乎不算动作的一个动作,就把他的眉眼优势和线条傲人的下颌角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隋萌清楚看见他外貌上的优越,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有多少理论支持,也不管具备什么样的理智思维,人到底是个视觉动物,面对一个足够成熟足够丰富长相却如此耀眼的男人,谁能不心动呢?冬阳确实飞蛾扑火,然而火不就是最近最可追求的光明吗?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林巍又开口问,“后面您是不是仍旧决定不让秦冬阳服用药物?如果是,会采取什么治疗方式来帮助他?”隋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他,“林先生和冬阳的接触特别多,按时间的长短来计算的话谁都难比,如果我没有直说,您会觉得他患有抑郁症吗?”

    林巍果断摇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他有抑郁症,只是相信您的专业能力。”

    第127章 需要想想

    其实不愿相信,期待听到可能误诊或者“还不能十分确定”的安慰话。

    隋萌懂他意思,“没有家庭巨变,也没有童年创伤,除了难遂的爱情,冬阳的生活中并没太多不能掌控和无法改变的坏事,这样的境遇看起来确实不应该患病,可是病这东西哪讲道理?说来也就来了。如今只能尽量帮他,期待他快点儿复原。嗯,也许摒弃一些执念远离一些伤害,学会接受事与愿违就能慢慢好转起来。”

    林巍眼球轻颤,“隋小姐的意思是他的生命里没有我,就会好了?”

    隋萌又摇摇头,“我没这样说。今天跟您主动打招呼,并且展开这番谈话,是我经过反思之后觉得上次的交流指责意味过强,应该弥补一下。抑郁症的成因极其复杂,即使身为冬阳的好朋友,我也不能断言他就是因为暗恋您,因为受了您的忽视和冷待才得的病。这好像是一种道德绑架,好像为了冬阳的健康着想应该左右您的出现或者离开。也许与病因病理都很清楚的器质性疾患一样,他只是某些地方先天性薄弱,只要注意保护加强锻炼,就能起到防病克病的效果。世间万物,存在即合理。细菌是生物病毒也是生物,本身都没有错,强健之道,唯有找到和谐共生的办法。”

    林巍心想不愧是心理学博士,这么快就化解掉对自己的愤怒,说话也更从容了些,“您觉得他什么地方比较薄弱?”

    “以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冬阳他最明显的一点内耗就是过分自省,容易自罪,这就容易引发心理疾患。”隋萌喟叹。

    “那我,”林巍谨慎却又直白地问,“不肯从秦冬阳的生活中退场的话,会刺激他的病情吗?”

    “刺激是柄双刃剑!”隋萌的回答仍旧客观,“有利有弊,具体怎么消化,还靠冬阳自己。我说得浅显一点儿,您继续恶劣,也许他会真的死心,你表现得很好,幡然悔悟深情款款,他仍可能觉得痴心多年不过如此,还是放下。一切都不好说,心理医生和患者能做的事情就是强大其自身内核,干预自扰,而非外物。外物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冬阳不自己长出防火墙来,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困扰是林先生,三十几岁四十几岁呢?人生漫长,我接触的病例当中,有更年期抑郁症也有老年抑郁症,人体激素的增减能彻底改变吗?还是可以扭转谁的衰老?”

    林巍垂下眼睑,无意识地玩着手边的玻璃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隋萌嘴上说着专业的话,心却还是一颗没被学识和成长扼杀掉的少女心,饶有兴味地观赏着林巍睫影浓重的睑缘,顺势看了看卓越的鼻梁和弧线利落的鼻翼,适合而止地想:这人要不是个同性恋,说不定我也会想追着试试。

    “冬阳不做您的助理了!”她又问道,“林先生的不肯退场是什么意思呢?”

    “我需要想想,”林巍诚恳地答,“需要想好,现在没有具体决定,没法答复您的问题。不管他是我的什么人,既然患有抑郁症,就应该得到良好的照顾,所以得提前问问——我不是心理医生,不能和您一样思考问题,得避免所有不利因素影响到他。”

    隋萌将视线从他脸上转到摩挲玻璃杯的手指上去,那几根手指修长有型,动作却显迟疑,泄露着主人内心的矛盾和挣扎。

    “嗯!”隋萌点了点头,“您是应该好好想想,又不爱秦冬阳,又如此在乎他的疾病,之前也害怕他留在您身边会招惹上危险,真的只是兄弟感情吗?反正换了我,绝对没办法和一个确认是弟弟的人上床。”

    林巍有些尴尬,用另外一只手捂住嘴巴,怕自己会冲口说出什么欲盖弥彰的假话。

    “想清楚后该放手放手该抓住抓住,”隋萌继续对他说,“只要别变化不定,那就不算对秦冬阳的恶意刺激。林先生,套句佛家的话,众生平等,您并不用为任何人的遭遇负责。”

    林巍感激地看她,“谢谢!”

    秦冬阳抱着本书睡着了,他已连续学习了四个小时,心无旁骛,水都没喝一口,累到心力枯竭就直接睡了过去。

    这是他的本事。

    很多人都能在书桌旁坐四小时,甚至是更多个四小时,全情投入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间可能凑不足十分钟,心神总不沉静。

    秦冬阳沉得下去,这是上天对没有给他极致聪慧做出的最大弥补。

    同时也是一种消耗。

    正常人的身体和精力受不住这样使用,情绪也受不住。

    林巍站在小隔间的门口看他,怕多余的动作会把他惊醒,没去抽书,也没意图给他换个地方。

    秦冬阳窝在椅里,睡得十分香甜,他的五官放松鼻息平稳,和从前做得筋疲力尽之后睡过去的状态一样。

    林巍有点儿怀念也有点儿眷恋地望着他的脸,暗暗地想:真的不理我吗?真的不爱我了?林天野说人生苦短且顾眼前,没有你在,我有点儿慌,能不能先不管爱或不爱,只顾眼前,抓着你不放?

    小张经理在楼梯口处探头探脑,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自己应该打扰一下好还是装不知道。

    秦大沛没在,管闲事不对,不管也过意不去,难为死了。

    这个林律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秦冬阳都说不爱他了,还总来呢?当大哥的,纠缠一个有抑郁症的年轻人不大地道吧?不知道我们老板把他弟弟当个宝吗?够朋友吗?

    他侧耳听,想听到个异常声响来做自己冲上去的理由,可并没有,三楼静得过分。

    林巍只管凝视着睡梦中的秦冬阳,只管默默地想:我若自私,你可能连服务生也没办法顺顺当当地做。秦冬阳,林律看着高大威猛,其实没用。我打不倒林北得,那是我父亲啊!怎么打呢?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倘若秦冬阳没有睡着,或许又是一场不愉快的交流,是攻击是对抗,是两相伤害。

    应该冷静一阵。

    可他就是忍不住。

    比同沈浩澄分手时还沉不住气。

    林巍也不明白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秦冬阳生病了?

    他不期然地想起秦冬阳十六七的时候眼睛忽闪忽闪的小模样,想起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见到自己总是满面生光的情景。

    其实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男孩子。

    可惜后来开始怯懦,总怕挨说,怕做不对,把小时候可爱的样子丢掉了,脸红要与情事有关,说话特别流畅得凭激动。

    小瓷娃娃活活生了一层水锈,自己没护好他。

    几个月前的林巍绝对不会琢磨这些。

    从来不是情感细腻的人,从来不把无关紧要的事当真,能刻在记忆里的好像只有沈浩澄的点点滴滴,别的都没位置。

    竟然添上了这个秦冬阳吗?

    原来男人女人是同一种生物,顶数生殖道的神经最为发达,不但能通四肢百骸,也通心底。

    可是疼惜怜悯算不算爱?牵挂和放不下算不算是思念?

    他想拥抱秦冬阳,想看见秦冬阳的笑容,苦无能力满足自己。

    秦大沛走进拐末大门,小张经理逮着天兵天将一般扑过去,表情急吼吼地,“老板老板!林律来了!在上面呢!您快点儿!”

    “巍子?”秦大沛有点儿纳闷,边走边看使劲儿推自己的小张经理,“他不总来?你至于吗?”

    小张经理不吭声,只管推他。

    秦大沛上了楼,看见林巍的同时看见了睡着的秦冬阳,啧一下道,“这孩子!”然后才同哥们说话,“不知道你来呢吧?说不一定多长时间没睡觉了,非得累到尽头!”

    林巍刚想示意他别说话秦冬阳就醒了,眼睛红得像哭过的,先懵懵地看看四周,没太反应过来地叫人,“哥,林律!”

    喊过了他才意识到什么似地坐直了身体,勾头揉脸,不说话了。

    “还有这么学习的?”秦大沛忍不住数落弟弟,“头悬梁锥刺股就是个故事,啥好工作至于让你不要命啊?旁边就是床不知道躺着睡?行了你再歇会儿,我和你林律出去,不打扰你。”说着他就揽过林巍,“咋过来了?”

    “无聊。”林巍不能说真话,也不想撒谎,“顺腿闲逛!”

    秦大沛把他按到小隔间外面的豆袋沙发里坐着,“我看你就是不乐意回家吧?”

    林巍不接这句,手指后伸,“用什么东西隔的?测甲醛了吗?”

    “切!”秦大沛失笑,“我那可是亲弟弟!”

    “没啥人来。”林巍仍旧点评,“犯不着隔!空气流通得慢人就困。”

    “你变爱操心了?”秦大沛说,“他是因为空气吗?”

    林巍便忍不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去捧月薪几千块的饭碗,天天都过差不多的日子。”

    “小点儿声!”秦大沛如今是护弟狂魔,“谁的日子七十二变?平平淡淡才是真。冬阳不伺候你了,不得劲儿吧?”

    林巍垂下眼去,“有点儿。之前我们都要谈分成了!”

    “那你把人给我放出去?”秦大沛压低嗓门,三楼不大,怎么压都听得见,他是自欺欺人。

    “哥!”秦冬阳幽幽开口,“我自己要走的!”

    “啊!啊!”秦大沛扬声答应,“没有说你的意思。这不让你林律赶紧习惯呢吗?”

    第128章 痛予反击

    林巍如未听到,脸上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秦冬阳却从隔间里走出来,绕过几个豆袋沙发,打算下楼。

    “干什么去?”秦大沛蹭动沙发,拦在弟弟身前。

    “下去帮忙,”秦冬阳说,“活动活动。”

    林巍静静凝视着这个除了睁眼的瞬间再也不肯来瞅自己的年轻人。

    秦大沛道,“那算什么活动?哥带你出去透透风。”说着他就看向林巍,“走啊巍子?咱们游车河去?江畔若是热闹,过去吃点儿小烧烤呗?省得冬阳在屋里憋傻了。”

    林巍没忙答复。

    秦冬阳已经说,“我不去。”

    “不去什么……”秦大沛刚开口道。

    林巍这才插了上去,“我带俩个保镖不太方便,你哥俩去吧!”

    秦大沛见他站起身往楼下走,啧了声,起来拖着秦冬阳,也跟着往下走,“老爷子这保镖打算用到哪一年呢?”

    林巍没应声,很敏锐地察觉迎过来的小张经理神情诡异,下意识地瞅瞅秦大沛,“好好溜达溜达,这会儿空气挺好。”

    秦大沛永远笑嘻嘻地,搂小孩子般搂着秦冬阳,“你不去就没口福喽!我们哥俩找好吃的去。”

    林巍瞄见小张经理松了口气似的,心里明白了些,不动声色地出了门。

    常在峰的电话适时打来,“老严那边查出来了,杜长江他妈曾经是杨副市长的弟媳妇,结婚没多久丈夫就因公牺牲,跟杨虹还挺像的。杜长江是他妈改嫁后生的,跟杨副市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两人明显关系匪浅。”

    林巍浅哼,“没有血缘关系才是最好的掩护。杜长江能拿到到市区内的好地块,顺利无比地批下贷款,却仍无故推迟工期,将本该用于建楼的款项私下借给需要资金周转的其他公司,为了赚取巨额利息差罔顾购房者的利益,甚至还在工程验收上大做文章,背后没有个强有力的保护伞是很难成事的。怪不得他这么维护甄阳,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意往来朋友情谊,而是怕你们揪出杨兴华来!”

    “雪球越滚越大。”常在峰说,“还有你想不到的呢!这个杜长江的表叔就是田龙山,和他爸是亲姑表兄弟。”

    林巍蓦然卡住。

    官官相护环环相扣。

    常在峰没感觉到他的震惊,仍旧说,“林叔到底惹到了谁,还是没有头绪。”

    林巍听出他的焦急,身子窝进路虎后座,努力思索对策,“要不然再回头捋捋,把林叔的案宗……嗯,或者把野子他妈当时出意外的事情也重新查一查呢?”

    “啊?”常在峰有些吃惊,“野哥妈妈?你什么意思?也蹊跷吗?”

    “不知道。”林巍伸手挠挠眉毛,“冷不丁地想起来。当时咱们都太小了,怕不好查。我肯定是想不出办法来,看看常队有没有门道吧!死人又不会说话,别漏过一点儿可能么!”

    常在峰沉默一刻才说,“林巍,我发现你比我这个干警察的都缜密。”

    “那可能是你人好,”林巍抬眼向车外看,秦大沛已经载着弟弟开向另外一个方向,他的心情有些沉郁,“而我这个人一肚子阴暗东西,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一切。”

    常在峰不知怎么接他这句自我评价,微微顿了顿才说,“我还在外地,回去就安排。”

    林巍挂了电话,没瞅偷着观察自己的廖杰和李洋鲲,任凭他俩把自己带回林宅,进门看见林北得坐在客厅里面,本想绕过去上楼,脚掌踩到第一级台阶又改变了主意,踅回沙发区去,缓缓坐在林北得的对面。

    林北得往他脸上看了一眼。

    “谈谈?”林巍开口。

    林北得笑了,虽无热度,却真是笑,“难得。”

    “咱们父子,”林巍斟酌了一下才又开口,“到底能斗出个什么结果来呢?”

    “可笑。”林北得本就坐姿笔挺,闻言更拔一拔上身,“你是我儿子,当爹的干嘛要跟儿子斗?这都是为你好,向乾办事有准,他没发话,小廖和小李就不能撤。你师父会害你吗?”

    林巍扭头,望向停在院内的路虎,“师父是个好人,可他行事越来越有您的风格了。”

    林北得哼了一下,“别的我没自信,好人二字也当得起。”

    “包括打算利用权力对付沈浩澄吗?”林巍犀利地问。

    林北得皱起浓眉,“那是为了教育儿子,我总不能把你打死。况且只是说说,并没实施。”

    “如果我没让步呢?”林巍逼问,“如果我非要隆重宣布同他的关系,以情侣的身份去见他的父母亲人,并且把他带到您面前来呢?会怎么样?”

    林北得眉头不展地看着儿子,“你想说什么?不是分手了吗?现在讨论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奇怪!”林巍身体后靠,脊背贴住沙发垫包,脖颈前弯下颌微抬,即便坐着,也是个嚣张的进攻姿态,“林政委刚硬无俩成就斐然,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我这不肖子,样样不成器,还没廉耻地喜欢男人,简直是家门之辱,杀人要不犯法估计早弄死了,怎么老了老了不要原则,为保我的安全含辱忍诟地接秦冬阳回来?风波过去,您又打算怎么对付那小孩儿呢?他就是个没大资历的助理律师,年轻到谈不上职业成就,让他在H市消失吗?”

    林北得的眼睛里泄露出一丝悲哀,“林巍,你把我看成魔鬼了?”

    林巍盯住林北得那丝难得的情绪,使劲儿琢磨,良久方说,“一个从不正眼看幼子的父亲,一个自孩子蹒跚学步打到他离家求学的爹,一个施暴到有伤痕为证的强权者,一个年华老去仍不肯放弃掌控欲的操纵家,不是魔鬼是什么呢?”

    林北得没有暴跳如雷,扶在沙发上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林巍享受林北得那种克制不住虚弱,经年压迫终于得了释放,隐隐升起胜利感来,“‘为我好’三个字真的能冲抵所有罪恶感吗?您儿子我貌似活着,被迫屈从,想找自己,从未找见,想寻温暖,孤家寡人,林政委您满意吗?还非得看着我长命百岁吗?”

    林北得的脸色开始变白,他咬住唇角不说话,手臂的抖却更加明显起来。

    “如您所愿,”林巍继续说,“我长成了一个无情无义无信无耻的人,为了顾全自己,什么都能舍弃。我曾承诺过沈浩澄携手并肩面对一切质疑,最后却成了屁话,我想把秦冬阳藏在纷扰外面别被影响,也是一场闹剧。林政委,除了按您的心愿,跟您看上的女孩子结婚生子,欺骗好闺女的感情耗费无辜者的青春之外,我就只能当光棍,光着,跪着,任凭您怎么摆布,是不是啊?”

    林北得终于开口,“你恨我恨到这个程度了?”

    “是!”林巍点头,“我恨不得能削肉还母剔骨还父,恨不得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们面前。如果我婆不曾期望过我好好活着,我希望自己撞车,坠崖,腐烂成泥!”

    林北得噌地一下立起了身,大步走进卧室,推门推得铿然作响,关门关得地动山摇。

    林巍坐在原处听着,直到那些刺耳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偌大的客厅重新恢复宁静,方才耸动肩膀笑了两下,无声,却极嘲讽。

    这么多天头一次精力充沛,原来自己需要依靠攻击和暴躁来调动肾上腺素,进而维系看似正常的生命迹象,根本不会好好活着。

    也不会爱人。

    秦冬阳站得太近了,所以被波及被牵累,遭殃地生了病。

    真他妈的没道理。

    枯坐良久,林巍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上身伏低双腿蜷曲,整个人窝作一团。

    刚刚还在进攻的人也被哀伤给打到了。

    这烂透了的人生啊!

    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看着就香。

    秦大沛乐滋滋地弓着长身,比比划划地说,“这东西可不能乱吃,耗子肉是不好找,坏肚子特别容易!哥干什么都有地方,放心撸,百分百的好肉。”

    秦冬阳有些心不在焉,签子都拿反了。

    “哎?”秦大沛赶紧拍他的手,“就说你学习学傻了吧?眼睛都不好使了?再这样不让你考了,就在‘拐末’当二东家吧!挣不挣钱也饿不死你!”

    “哥!”秦冬阳举着秦大沛重新塞进他掌心的牛小腰,“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他有和盘托出的冲动,想问哥哥——我下定决心放弃了,仍旧难过,该怎么办?

    秦大沛听不到他没说出来的话,很有耐心,“怎么又绕回去。爱有用没用。有用哥自豪,没用哥也高兴,跟我作伴么!”

    秦冬阳慢慢地撸下肉块,认真地嚼一会儿,咽下去说,“哥我爱你!”

    “哎呀呀,肉麻死了!”秦大沛受不了地啃一口蒜,想借辛辣缓缓嘴里的酸,“秦冬阳你怎么回事儿?奔三了啊!还玩小时候的把戏?”

    秦冬阳看他龇牙咧嘴的,笑了,“我小时候总玩这种把戏?”

    “可不是?”秦大沛也笑,“哥那时候混蛋,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你这小屁孩儿!可你偏偏看哥啥都好,硬往我身边凑合,给哥烦得呀,使劲儿震唬你,实在骂狠了你就使这招——‘哥我爱你’。头一回才六七岁,肯定是爷教的你。你说那老头儿嘿,成天背着个手,怎么能教孩子这么酸人的话?太阴险了!”

    秦冬阳越发笑起来,“我也不记得是不是爷教的。”

    “幸亏巍子和浩子认识你时你不说了,”秦大沛顺口道,“否则得让人笑话死。”

    秦冬阳闻言笑容缓缓淡了。

    看来还是认识得太晚,有些表达需要收敛,没有痛快表达出去,若能,也许不会发酵成执念。

    不会衍生出这么多不堪来吧?

    宁可真多个哥,可以放心大胆地说爱他,被笑被嘲弄也不在意,可以对得起他也可以对不起他,谁都不会当真。

    第129章错综复杂

    林巍起床出门,廖杰自己过来,将路虎的钥匙交给他,“林政委让我和洋鲲以后不陪着您了。这车能开惯吧?”

    林巍略感惊讶,却也没太迟疑,痛快地抓过钥匙,“熟悉熟悉就习惯了!你俩另谋高就也好,跟着我不是长久之计。”

    廖杰素来话语不多,“再会!”

    林巍看着他走几步路,又喊了句,“留个联系方式?说不定我也能为你们介绍介绍工作呢?”

    廖杰停脚,返身回来,调出自己的电话号码来给林巍看,嘴里则说,“违法的不干!”

    林巍笑了,对着他的手机屏幕拍了张照,“这点咱们一样,擦大边,违法不行。”

    廖杰也笑一下,再次离去。

    林巍动作利落地跨进路虎的驾驶座,发动汽车的同时侧眼看看静幽幽的林家小楼,心头终于轻松了些。

    刚上绕城高速向乾的电话就打进来,当师父的劈头盖脸地骂人,“要不说干啥也别生孩子呢,你们都是一丘之貉,白眼狼!长点儿本事先反老子,养活你们就是错误。”

    这是上次争吵之后向乾首次给林巍打电话,虽然是打来骂人,林巍也挺高兴,“我和谁‘们’啊?您家公子?还一丘之貉,龙生龙凤生凤啊师父,我们是貉,您老能跑哪去?”

    “混蛋王八蛋!”向乾的语气更加恶狠狠地,“你赶紧和我来朗乾,让老子使劲儿踹几脚,要不然你师父直接气死了,再跑来哭坟鬼也得钻出骨灰盒来掐脖子。”

    “不要宣扬迷信……”林巍刚说半句,又有电话进来,他分神看,是常在峰的号码,赶紧就对向乾扯起免战旗,“有空儿我再让您用唾沫星子喷我啊师父!现在真不行,滨江分局找我有事,我得接个电话。”

    “接!”向乾从来都是正事第一,这才哼道,“回头再找你小子算账。”

    林巍听他挂了电话,连忙接起常在峰的,“怎么了?”

    “能不能来局里一趟?”常在峰说,“我连夜赶回来了,有些话……嗯,我该没琢磨透亮呢,见面唠唠?”

    “行!”林巍知道他绝对不会无事生非,痛快答应,“等着我吧!”

    秦冬阳听哥的叮嘱,夜里没再尅书,睡得早起得早,趁着出去吃早点的时候在古街里转了一圈儿,回来小张经理和住店的服务生们还没起床。

    从事服务行业的基本都是夜猫子,早班也得九点上岗,秦冬阳怕打扰人,蹑手蹑脚地往三楼摸,打算上去背一背题。

    手机在二楼半的地方响起来,他忙不迭地接起来,微微压着嗓子,“喂,您好!”

    “请问您是秦律师吗?”电话对面是个非常有礼貌的男声。

    秦冬阳稍感奇怪。

    他在诺正干了三年助理,正式呼他为秦律师的人并不多,对方的声音听着又不熟悉。

    “我是秦冬阳,”他答,“请问您是……”

    “我是繁华街的派出所民警尤礼。”对方自我介绍说,“半小时前,辖区内的新阳小区发生了一起冲突,有位叫林英的女士与巡犬办的工作人员发生了肢体对抗,不但动了手,而且致人受伤。因为她年纪较大,情绪也较为激动,遵循以人为本的执法思想,由我负责对您转达她的意愿——林英女士明确表示自己没有近亲属,希望由您替她解决后续法律问题,秦律师接受这个委托吗?”

    秦冬阳怔了半天才想起来对方提到的林英就是毛坯房所在小区那位老年小狗豆子的主人林书记,连忙询问,“林阿姨她怎么样了?”

    “暴力手段致人受伤,现在非常紧张,”来电民警告诉他说,“目前还不知道对方伤情如何,如果由治安案件转为刑事案件的话,后面应该移送分局,您要过来见见她吗?”

    秦冬阳转身就往楼下跑,“繁华街派出所是吗?我现在就过去。”

    林巍刚停好车就看见等在分局门口的常在峰,想走过去,常在峰却迎了过来,他往路虎里面张望张望,然后拉开副驾驶门,“就在这儿聊几句。”

    林巍见他又让自己来又不让进楼,知道是有不方便处,恐怕是有电话里和同事面前都不好随便说的东西,点了点头,身体随即落回驾驶座去。

    “我在南面连夜提审了苍强。”常在峰肃着缺觉少眠而风尘仆仆的脸膛,“果然发现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林巍看住他。

    到底是血肉之躯,常队长再怎么肯干,这么个折腾法也掩不住神色间的疲惫,“苍强有个堂哥,也是钢厂职工,叫苍志坚,比苍强大十多岁,活着的话过五十了。”

    “死了?”林巍听出名堂。

    常在峰点头,“苍志扬,也就是苍强交代说苍志坚本来是个钢厂工种艰苦的普通工人,后来得了甄天水的照顾,日子很好起来,却在七年前突然死了。”

    “七年前?”林巍皱眉,“那和林叔的案子……”

    “苍强还交代说苍志坚和林勇有过交锋,”常在峰继续说,“后来也不在厂子干了,停薪留职,去杜长江的建筑工地当小工头。”

    林巍眼中精光一闪,“那怎么死了?”

    “说是工地事故。”常在峰的神情非常复杂,“苍家人曾经闹了一段时间,杜长江的公司给了不少补偿,甄阳也出面找苍强,让他到自己身边工作,事儿就压下去了。”

    “他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蹊跷?”林巍目光灼灼地问。

    “嗯,”常在峰目光凝重,“但他说不出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怎么确定他哥跟林叔有来往呢?”林巍追问。

    “他说以前游手好闲的时候爱在苍志坚负责的工地上晃,见林叔去过几次。”常在峰的脸色沉了下去,“后来……也就是林叔出事前后,他也被甄阳派去恐吓过几次林叔,让他别再找甄天水的麻烦。甚至在林叔堵到阳光石场跟甄阳理论的时候跟他动过手。”

    林巍沉默下去,半天才说,“动手动到什么程度?”

    “打到鼻口窜血!”常在峰克制着情绪说,“苍强交代当时还有七八个人一起给甄阳当打手,但他不承认杀了林叔。”

    “他没听到林叔说些什么吗?”人已死了,林巍只能挑有用的问。

    常在峰思索着道,“他说林叔每次找去都会提一个要求——‘让他见我’。这个‘他’具体是不是甄天水,因为林叔没有正式地提起姓名,不敢确定。”

    事情绝不简单。

    林巍揉揉脑门,“苍强为什么跑?”

    “据他自己说是发现一起干活的几名打手陆陆续续没了踪影,自己觉得事情不妙,生怕甄家父子对付他和他的家人,所以选择主动离开。”常在峰答,“他家也是老钢厂的,跟甄阳家彼此熟悉互相了解。”

    “了解?”林巍哂笑一下,瞬即便凝重了,“这个人能带回来关吗?审的太少,很多东西未必能问出来。”

    “两面协商协商看看。”常在峰道,“不行我就多跑几趟,手续上的事情没办法,拖时间。你先帮我想想苍志坚那边还能怎么下手。”

    林巍稍作思索,诚恳地说,“我也不是刑侦专家,给点儿时间琢磨,有心得了告诉你。嗯……局里开会也多研究研究,集思广益。”

    常在峰往后靠了靠,“回来我就跟吴局报告了,这事儿越弄越复杂,还得注意保密,以免牵连太广走漏风声。唉,痛快不了。”

    林巍闻言想了想说,“不管多不痛快,只要能破案就行。你和野子都注意点儿,这么多的打手四处散着,这么多看不清楚的内幕,安全重要。”

    常在峰点头,“怕惹什么麻烦牵扯到你,所以不在电话里说。后面联系起来也谨慎点儿,我可能会直接去律所堵你,你要着急就让野哥找我。”

    林巍失笑,“搞严重了!”

    常在峰意识到什么地看看他的车,“司机呢?”

    “不用了!”林巍回答,“累赘。”

    常在峰点点头,而后却问,“你身手怎么样?”

    林巍更笑,“这怎么答?我记得常队赤手空拳面对持刀歹徒时也光荣负伤了,还是我哥们救了你。”

    常在峰不由摸摸鼻子,“也是。再能打的肉体凡胎遇上刀枪也不顶用。你保重吧!”

    林巍不笑了,眼眸也变得深邃起来,“杨虹他爸不会一个人贪,田龙山这条鱼也确实有点儿大,一般的锅子装不下。不管林叔的仇能不能报,这个案子要扯出来的人肯定不少,谁知道谁手黑啊?咱们都在明处,光小心没用,还得速战速决。”

    常在峰指节响动,咔咔咔的,“谁他妈的也没有我着急。”

    林巍默默听着,神色更加复杂。

    “别进来了!”常在峰作势下车,既是解释也是嘱咐地说,“分局里面文职武职内勤外勤,还有各路外来人员,眼目杂。有进展我再找你。”

    “哎!”林巍叫住他说,“野子有个哥们在干黑侦探呢,你知道不?”

    “嗯?”常在峰显然不知道,眼神顿变。

    “我还用过几次,”林巍见状把话说明白了,“应该是那几年在南面认识的,收钱办事。没别的意思,今天这些话千万不能急着透给野子,他是林叔的儿子,掺和深了肯定得被人盯,你常在峰诸多顾忌,未必能防得住暗处的惦记。不让野子知道才能保证他不轻举妄动。”

    常在峰闻言回身拍住林巍的肩,“野哥没看错你,是好哥们。”

    林巍淡然一笑,“都是没收没管的人,互相照顾么!”

    常在峰觉得这个“没收没管”挺奇怪的,却没再问,也没过多客气,开门下去。

    第130章 被迫合作

    派出所虽然对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法外开恩,拘押当日就替林英通知了秦冬阳,程序上的事情却不松怠。

    “伤情鉴定出结果前,直系亲属也不能随便面见当事人。秦先生如果确定接受林女士的委托,请带着委托合同和律师证来填写申请书。”负责接待他的干警见秦冬阳到得很快,态度认真地说。

    秦冬阳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向后退了两步,非常自嘲地想:离所也没几天,脑子就糊涂了。

    同时也很犹豫——已经决定不再做律师了。律师证上的执业单位还是诺正所。

    可他想起林书记古稀之年却无直系亲属,这份犹豫就没有维持太久,“我来的急,这就回去取委托书。能不能请问一下,林女士的小狗豆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被羁押,狗被派出所代管了还是交给小区的邻居们照顾呢?”

    年轻民警抬眼看看他,没露什么明显情绪,“那只狗被巡犬办的人摔死了!”

    秦冬阳脑袋嗡地一声,“什么?”

    他与林英的接触不算太过密切,但也知道她和豆子感情极深,而豆子已经是一只老年狗,早就不良于行,体型又小,会有什么攻击性?

    “摔死了!”民警重复一遍,“已经被市容部门弄走了。”

    秦冬阳心血上涌。

    市容部门,就是说死去的豆子已经成了垃圾,它明明是林英怀里的宝贝,是有狗证的宠物。

    民警见他神情怔怔地,好心提醒,“还是管人吧?即使是治安拘留,对于七十多岁的老人也是挺大的考验。”

    秦冬阳被浇了盆凉水似的醒过神,赶紧就往派出所外面走,叫了一辆出租就往诺正所赶。

    张依卓看见他来了又惊又喜,“秦哥?”

    秦冬阳无暇多说,简单地跟他和围过来的前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有点儿事,回头聊啊!”随后就问挤到身边来的小景,“李律在吗?我要找他。”

    “在呢!”小景回答,“你什么事?”

    秦冬阳急得不行,答话仍旧异常简短,“回头说啊!”

    他飞步冲到李擎正的办公室去,不顾前老板十分明显的惊讶,语速迅速地说明自己过来的原因,而后满带请求地道,“李律帮帮忙,这位阿姨无亲无故,信着我了。那么大的岁数关在里面发懵呢,我得赶紧见一见她!”

    李擎正略做思索,“你的劳动手续还在所里,是得过来对接一下。不是我难为人,有律师证是有律师证,此前毕竟从来没有单独执业,这事儿还是得让巍子跟我打声招呼——到底要打诺正的旗号。”

    秦冬阳下意识说,“可能只是治安案件。”

    “那也……”李擎正刚讲两个字,林巍推门而入,眼睛盯着秦冬阳,嘴里却跟李擎正抱歉,“不好意思,我刚到,光好奇了,没礼貌。是什么事?”

    李擎正人精一个,在秦冬阳立刻躲闪开去的目光里面推测出些不寻常来,也没强人所难地要秦冬阳重复,简略地替他说了说来意。

    林巍绷直的肩略肉眼可见地松弛下去,“哦,不大个事儿,冬阳能打。我跟他联名,做这个保。”

    秦冬阳忍不住瞟他一眼。

    李擎正笑起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人事的打招呼,先把冬阳的离职手续放我这儿来存着,案子完事再接着弄。咱们所出去的律师,呼风唤雨不敢说,都有维护弱小的情怀,放手干吧!”

    秦冬阳着急,赶紧道谢,然后立刻出门去找毕永吉要委托合同。

    毕永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到李擎正的电话之后才笑着拍秦冬阳的肩膀,“还是家乡的案子更动心吧?不去外地回来得了,干熟了的地方。”

    林巍慢一步过来,见秦冬阳已经拿到了委托合同,开口说,“我送你过去。”

    “不麻烦了。”秦冬阳忙忙地走。

    林巍大步跟上,“不着急吗?说了联名,我还没签字呢!”

    秦冬阳恨自己脑子钝,缓下脚步看看林巍,终归没再说话。

    毕永吉跟到门口,饶有兴致地目送这对旧上司前下属并肩一处却又暗流涌动的背影,眯眼啧叹。

    始终探头探脑的成蔚凑到他跟前去,“毕主任,这什么情况?”

    毕永吉滑头地笑,“小破孩儿,真爱看热闹。”

    出了大楼,秦冬阳再次迟疑。

    林巍不再废话,伸手捉他一只胳膊,往路虎旁扯,“轻重缓急。”

    秦冬阳没有挣扎,被他塞进副驾才觉出什么,左右看看,脱口询问,“司机呢?”

    “不用了!”林巍淡淡地答,同时发动了汽车。

    秦冬阳几乎要说没人保护换台路虎又有什么用,话到嘴边却咬住了。

    他们并非朋友,也不再是同事,任何形式的关心都显暧昧,聒噪多余。

    林巍并不喜欢听谁啰嗦。

    全程沉默,气氛别扭而诡异,车内的空气似乎失水失温,干巴巴地冷。

    好在路途不远,刚到派出所门口,秦冬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他惦记林书记,也想逃离林巍。

    派出所的民警通情达理,办事效率也高,半个多小时左右秦冬阳就进了临时羁押室。

    林英微垂着头,发丝凌乱地窝在羁押室的椅子里,样子非常萎靡。听到门响的瞬间她很惊惧地抬头,看见秦冬阳的瞬间瞳孔立刻放大,哽咽地唤了声,“小秦,你真来了?没有……没有太打扰吧?”

    秦冬阳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她的面前,“林阿姨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咱们慢慢解决。我不忙,谈不上打扰。”

    林英听到他的安慰,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眼蕴泪水,却不愿哭,重新垂下头去,痛苦万分地说,“小秦,豆子死了,我不知道它被扔哪儿去了……”

    秦冬阳也很难过,说不出话。

    好几分钟之后林英才又抬起濡湿的眼,打量打量站在秦冬阳身后的林巍,“这位是……”

    秦冬阳迟疑半秒,介绍地说,“这是我的上级律师林巍林律师,和我一起负责林阿姨的案子。”

    林英闻言连忙颔首示意,“是本家啊!怎么还麻烦您?”

    “不麻烦。”林巍这才开口,“冬阳说得对,不是什么大事。”

    林英叹了口气,“我可能是作孽了,那孩子被我推倒在甬路牙子上,磕着脑袋了,淌了不少血……我看见了。林律师,小秦,我这人一辈子没成没就,但也从来不想做坏事,这回……这回得靠你们帮我分析错对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按法律规定来,我有存款,委托费不是问题。”

    秦冬阳听她在这么混乱的时候也没情绪失控,又欣慰又怜惜,他把委托书推过去说,“案子怎么定性得等受害者的伤情鉴定结果,林阿姨先跟我们讲讲事发经过吧!我着急走程序,没太细听民警们的介绍。”

    林英捏住秦冬阳递给她的签字笔,认真端详了会儿林巍和秦冬阳的签名,对合同上的其他条款和委托费却没细看,郑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醒得早,”她缓缓说,“怕影响到楼里上班的孩子们睡早觉,七点钟才下楼遛弯,赶上巡犬办的人在小区里抓狗,说是有人举报扰民。别的狗主人都跑家去了,我腿脚慢,怕跌倒,不敢走太快,加上豆子有证,还抱在怀里,没太慌,然后就被一个年轻小伙儿给堵住了。”

    可能是情绪始终都没平复下来,才聊这么一会儿,林英已显气息不继。

    秦冬阳左右看看,将羁押椅旁边的矿泉水瓶捏起来。

    林巍伸手挡他,向陪在羁押室内的年轻女警申请,“可以来杯温水吗?”

    女警拿起对讲机说了一遍林巍的要求,温水很快送进来,林巍接过,放在林英的手边。

    林英非常感激地对他点点头,双手拢住那只装了温水的纸杯,汲取温暖一般,不放开了。

    “我跟他解释说豆子有证,老年人记性不好,怕丢,不管随身带着,放在家里,这就回去取!”林英继续讲了下去,“他可能是怕我借故跑掉,不同意,硬把豆子从我怀里拽了出去。豆子害怕,吱吱地叫,”说到这里她又有点儿哽咽,“我心疼了,情急了些,语气可能不好了,让他跟我上去取,他的态度更不好,大声训我,捏住豆子的脖子提溜着走……”

    眼泪急速涌起,老太太说不下去,被迫停住。

    秦冬阳不忍追问,静等着她。

    林巍也不出声。

    林英用力吸了口气,“豆子都那么老了,还不会缩腿儿,我怕憋死,追着捧,他不让,使劲儿推我,也使劲儿抡豆子……它都不叫了,我发了疯地抢,抢不着,实在没了理智,挠了小伙子的脸,然后……”

    又是一阵长久停顿,林英的泪崩泄般地流淌下来,“然后他就把豆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啪嚓一声……我懵了,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撞倒,他的脑袋磕在甬路牙子上……后来派出所就来了,他们不让我抱着豆子,给拽走了……”

    她的神情颓败而又绝望,像是一个被抢走婴儿的老迈母亲,眼里又有许多说不清楚含义的恐慌和惧怕,“小伙子出了不少血,我看见了,是我弄的……他妈妈肯定心疼,但我没想那样……豆子也一嘴的血……”

    秦冬阳不忍心再听,上前搂住她的肩膀,“您不是故意的林阿姨,只是太情急了,大家的心里都很明白。”

    作者有话说:

    这张写得难受

    第131章多少偿还

    林巍没有陷在情绪里面,他开口道,“事实这么清楚,说破天也就是个过失伤人,林阿姨的年纪摆在这儿,咱们先办解除拘留吧!公安部门的办公时间是有限的,别耽误了。”

    秦冬阳如梦方醒,连忙对林英说,“是。林阿姨,咱们是符合不拘留的年龄条件的,您别着急,留在这里等等,我们先出去忙。”

    “嗯!”林英点头,望亲人般望着秦冬阳,“拜托你们了!”

    秦冬阳快步离开临时羁押室,争分夺秒地跟派出所干警做交涉,林巍则躲开些,给向乾打了个电话。

    向乾听他说完意图,哼了下道,“林大律师也有用得上人情的时候?你师父认识的谁你不认识?直接联系就是。”

    林巍求人时的态度挺好,“不是怕他不给面子吗?有师父在,隔着锅台上炕?”

    向乾不以为然,“你师父还永远在?该上上吧!习惯了就好了。”

    林巍这才联系想要联系的人,对方也肯接他的电话,听清原委之后痛快地说,“没有主观恶意,符合年龄条件,不难。我这就交代一下,速办。”

    秦冬阳弄完所有手续才腾出空来看林巍,道了句谢。

    林巍不动声色,“林阿姨不是新阳小区的住户吗?又不是你的亲戚,客气什么?”

    秦冬阳不再说话。

    林巍瞅瞅手表,“等通知吧!时间不早,找地方吃点儿东西。”

    秦冬阳赶紧拒绝,“不了,林律时间宝贵,赶紧回律所吧!我哥还不知道……我得回去。”

    林巍不好强求,转开些眼,“我送你回去。”

    秦大沛没在“拐末”,他不是真闲人,家和咖啡厅外还有许多事忙,且没发现弟弟的异动。

    小张经理眼贼心亮,见秦冬阳进门,立刻扯脖子张望,瞄到路虎的尾巴,不由揪着耳朵揉搓。

    “张哥怎么了?”秦冬阳见他抓耳挠腮的,忍不住问。

    “没事儿。”小张扯起笑容,“冬阳吃饭没呢?”

    秦冬阳摇头,“我哥没来?”

    “还没。”小张经理回答他说,“店里也没什么能吃的,我陪你出去吃点儿?”

    秦冬阳想着林英的事,没心情吃,“不用。我弄杯咖啡喝,下午可能有事儿,提提神。”

    小张经理闻言凑凑乎乎地在吧台附近打转,“冬阳忙啥?”

    秦冬阳梗概地讲了讲事情经过。

    小张经理没等听完就骂,“这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人家一只病狗,养那么多年,架得住他使劲儿抡使劲儿甩啊?就知道跟老弱妇孺耍威风,撞他活该。”

    秦冬阳凝目望着咖啡机里滴溜出来的咖啡原液,在那一缕浓香里出神。

    法律上没有“活该”的说法。

    “话绕回来,”小张经理又道,“不是打算考公了吗?林律既然肯管,冬阳你还何必插手啊?”

    秦冬阳从咖啡机上拿下咖啡杯来,心里纷乱打不好奶泡,直接拿过蒸煮牛奶调,“林阿姨跟我感情更好,有我在,她的心里会安定些。”

    小张闻言忍不住说,“老实讲我也觉得你都能执业了犯不上再回去考公,衙门口里是非不少,钱不多职难升,都是熬人的活。干脆换个所干得了,何必浪费自己时间?”

    秦冬阳没情绪在意咖啡的口感和层次,端起来喝一大口,不吭声。

    小张经理觉得自己多嘴,又笑着道,“不过我们这种混世界的人也没什么眼光,别给冬阳瞎提意见啊!”

    秦冬阳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也只能说这么多,很多东西连哥都不能吐露,况且外人?

    时间飞速流逝,快下班的时候,之前联系他的干警又打电话过来,“手续已经批完,可以过来接人了。”

    秦冬阳立刻就往外跑,上了出租挣扎几秒,还是通知了林巍。

    林巍似在室外,闻言嗯了一声,“我也正往那儿赶,咱们门口见吧!”

    秦冬阳想说他不必来了,又被那不容质疑的口气阻住,到底没说出来。

    林英没想到自己不用在派出所过夜,出了羁押室后连连致谢。

    秦冬阳见她虽然拢好了头发,衣服也整理过,仍旧大失往日那种从容温和的得体模样,心情复杂地搀着她走。

    林巍并没伸手帮忙,只说了句,“我送您吧!”

    不知是路虎底盘略高还是林英腿脚不好使,老太太上车的时候略有一点儿艰难,秦冬阳在后扶她,看见车座上摆着一只长方形的礼品盒,纳闷地瞧了瞧。

    林巍从另一侧推推那只盒子,声音温柔地告诉刚坐好的林英,“阿姨,我根据事发时的监控录像帮您找回了豆子,您再抱抱它吧!”

    林英原本无神的眼睛瞬间放得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林巍,靠近纸盒的那只胳膊轻轻颤抖起来。

    林巍安抚地说,“没事儿阿姨,宠物关怀的工作人员已经帮豆子打扮过了,它依旧可爱。”

    林英饱经岁月的手指抖得好像狂风中的枯叶,她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哆哆嗦嗦地揭开了纸盒盖子。

    六七斤的小斑点狗已被仔细清理过了,毛梳得很顺,嘴部的血迹也都擦干净了,它很安详地躺在淡黄色的小软垫上,肚侧摆着几袋小零食,背侧则贴着两只绒布翅膀。

    天使形状的翅膀。

    林英的泪水溪流一般滚淌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豆子的毛皮上,她不敢去抱那个没了温度的小身体,怕再伤着它似的,双手举起纸盒,姿势别扭地把脸贴在小狗的脑袋上,抽噎地喃,“对不起啊,豆子!没能保护好你……”

    秦冬阳呆在车外发傻。

    民警分明说过豆子已经被市容部门带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林巍竟然能找回来。

    看到林英那些眼泪他也忍不住哭。

    豆子对于他其实是只面目不甚清楚的小狗,几次见面它都安安静静地睡在林英的臂弯里,几乎没露全个正脸,存在感极低,然而睡着和被摔死毕竟太不一样,秦冬阳看不得弱小生命遭受残暴对待,更看不得林英苍老面颊上那些淋漓的悲苦。

    古稀之年,早知天命,视若寄托的小狗儿死于非命,自己还得面临法律制裁,这种疼痛提不到任何高度,却太真实。

    林巍轻轻地关上了车门,让林英和豆子安心地度过最后的相聚时光。

    他看一眼秦冬阳。

    秦冬阳飞速地抹掉泪水,转开了头,也把车门关上了。

    两个人默默地站了五六分钟,又是林巍率先上车。

    为了方便安置豆子,秦冬阳坐进了副驾驶,听见林巍在问林英,“阿姨,现在宠物殡葬都是火化,骨灰还能做成纪念品,我知道地方。您若是接受不了,我也可以送你去远郊,找一片公山密深深地埋葬。”

    “太感谢了!”林英脸上泪水不干,始终不放下纸盒,但有理智,“别去远郊了,太麻烦你,豆子也太寂寞。它小时候不这么蔫,挺爱热闹,宠物殡葬都是小猫小狗,省得没伴儿……我也不要纪念品,撒进江里吧!人犬其实同途,最后都这条路,别羁绊它。希望豆子的黄泉道能宽敞点儿,自由点儿。”

    秦冬阳眼眶又酸。

    林巍不再多言,直接启动了车,载着林英去了滨江区一家口碑不错的宠物殡葬服务中心。

    毕竟是小狗儿,再怎么郑重也没浪费多少时间,分别时刻,林英抱着纸盒不松,服务人员上来拿,她也没歇斯底里地抢,只是不由自主地跟出去好几步,没有光泽的眼珠儿始终落在已经长眠的豆子身上。

    秦冬阳看不了,转身出了服务中心的接待大厅。

    林巍没有追他,反而陪着几乎是素昧平生的林英,等完了过程。

    捧着首饰盒大小的一点骨灰出来,林巍又送林英去了趟江边,找了一段最野最安静的地方,看着老太太把豆子最后一点儿有形之物撒进了江水。

    享受了主人十几年爱护的小狗儿终于什么都没有了,尘归尘土归土,彻底告别这个世界。

    林英狠狠地哭出声来,对着涛涛江水放声嚎啕了几分钟,而后眼眶红肿地给林巍和秦冬阳鞠躬,腰杆弯得极低,“我和豆子遇到了好人,没有什么能表达的,只能谢谢。”

    秦冬阳连忙把她扶起来。

    林巍则还了一躬,十分简洁地说,“有缘。”

    秦大沛早已来过电话询问,秦冬阳不着急回“拐末”,和林巍一起把林英送到家门口,临分别时不放心说,“阿姨,今晚肯定特别难熬,您得注意身体。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觉得不舒服立刻打给我。”

    林英点头,“我会的。辛苦你们,早点儿休息。”

    秦冬阳仍不放心,下了楼还回头张望。

    林巍开口,“是个通情达理的老人,不会钻牛角尖。”

    秦冬阳点了点头,“我也得谢谢您。”

    “嗯!”林巍竟然接了,“豆子不那么好找。我跟阿姨不熟,这么费事其实不是为她,是为了你。”

    秦冬阳表情僵木。

    林巍非常认真地说,“我给了你很多难过,能弥补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有把冰锥缓缓刺进心房,秦冬阳忍受不住地扭开头去。

    林巍仍看着他,“都到这儿了,不上去看看你的米兰吗?长了很多新叶。”

    第132章 援以伸张

    秦冬阳扭头就走,没有办法假装从容。

    豆子,米兰。

    林巍足够了解人性,也足够了解秦冬阳,知道他的软弱,清楚他的七寸在哪里。

    只是“难过”还得了吗?

    还回来的,还是难过。

    一刻不停地跑回“拐末”,秦大沛已经在了,看见弟弟被什么东西撵着般,自然就问,“不是去做好人好事了吗?倒像被追债呢?”

    秦冬阳见着了哥才安定,嘴角下意识一抽。

    小张经理比他老板还紧张些,“怎么了怎么了?”

    秦冬阳调整了会儿情绪,“离开派出所就陪林书记去送豆子,我还没吃饭呢,饿了。”

    秦大沛让小张经理帮弟弟买晚餐去,同时嘟囔了句,“姓林的都厉害哈?不是政委就是书记。”

    秦冬阳坐在吧台边上的卡凳里怔忡,心说连只小狗儿都保护不了,却能把个壮汉弄受伤的林英到底算不算厉害呢?截止目前,都是听她一面之词,没有见过伤者,也没有寻找目击证人,好像太主观了。

    不够专业。

    林巍怎么没表示呢?

    无条件地信任,也是想“还”自己什么?

    小张经理给他端回一碗浇头很足的汤面,额外加了豆腐卷和酱牛肉。

    秦冬阳捧到三楼上呼噜呼噜地吃。

    秦大沛跟着弟弟上楼,瞧他一气儿干掉半碗才问,“大案子小案子都有流程,不会很快完事,肯定得耽误你复习吧?”

    秦冬阳从碗沿儿上抬眼看他,“哥,你不是说不一定非得今年考吗?”

    秦大沛点头,“你不为难就行,哥无所谓。我弟弟这么好养活,一碗面条就糊弄了。”

    常在峰也在吃面,方便面。

    他忙得连了轴,白天又跑了一趟钢厂,表面上是为蒋振弑母的案子走访群众,实际上暗戳戳地打听苍志坚苍志扬兄弟的事情,很耗时间,快下班时才返回分局。

    苍志扬在本市的过往还没查清,没有理由从南面调回来关押,要想得到当地警方的配合,他这个没有行政级别的中队长自己分量不够,又跑吴局办公室去泡了半天,等到主抓业务的小老头实在熬不住劲回家休息去了他才觉得饿,满楼层踅摸,翻出一桶没看生产日期的方便面来,泡得半软不硬的就开吃。

    “你回家没?”边秃噜,他边给林天野打电话,是这一天的头一个电话。

    “老哥一个,哪儿不是家?”林天野相当委婉地表示不满。

    常在峰呵呵笑,“别做怨夫啊野哥,权当养精蓄锐。咱俩这新婚燕尔的总太生猛,适当地忙忙别的,转移转移注意力。”

    “你好好养!”林天野哼,“野哥老当益壮,用不着。”

    “吹牛吧你!”常在峰立刻压低声音,“也不知道谁,熬不住了就翻脸,急眼……”

    林天野更不乐意了,“有正事儿吗?就报告一声你回不来呗?我知道了。”

    “当然有正事儿!”常在峰不肯浪费这点儿难得的休息时光,“想我野哥不是正事儿?”

    “有啥可想的?”林天野心里美,嘴挺硬。

    “啥都想!”常在峰又很无耻地乐,“亲一个啊弄一弄啊,搂一搂啊抱一抱啊,看你出汗看你哆嗦……”

    “常在峰!”林天野喝止地骂,“你还要脸不要?挺大个中队满嘴跑火车。寒碜谁呢?你不出汗你不哆嗦?”

    “嘿嘿嘿嘿嘿!”常在峰笑得不行,那口方便面根本不够他秃噜的,几句话间就吃没了,一口一口地喝调料汤,“这计较劲儿!什么你啊我的,咱俩一起么!这是情趣,怎么就不要脸?”

    林天野知道跟他绕乎这些没有个完,只能放过,“等会儿忙啥?”

    “傅队也加班呢!”常在峰答,“我得找他汇报汇报工作,白天互相逮不着影儿。再跟几个加班的同事捋捋这几天的进展。越查越复杂啊,看能不能把蒋振彻底从这些烂事里剥离出去单独移交。人多力量大,完事儿肯定就半夜了,折腾不起,办公室对付了。野哥乖乖地,自己睡,等我忙完了补偿你。”

    林天野知道他没时候忙完,心疼,就不计较这人嘴贱,“你注意身体啊!得保证睡眠时长,也吃好的,你野哥有钱。”

    “嗯!”这句话像极了肾上腺素,累了一天的常在峰顿时精神了些,“咱有好家属呢,哪能亏待自己?必须保持强健体魄!你也注意安全。”

    两个人隔着手机腻歪够了,常在峰把空方便面盒丢进垃圾桶里,找水喝的同时又给林巍打了 一个电话。

    “怕你开会,不好打扰。”林巍立刻说,“有什么进展?”

    “苍志坚和苍志扬的父母都不在了,”常在峰道,“两兄弟也都搬离了钢厂家属区。苍志坚有个遗孀有个女儿,女儿在外地工作,遗孀还在本地,下一步……”

    “把她资料给我。”林巍立刻就说,“你们去找肯定打草惊蛇。”

    “你能例外?”常在峰道,“都被盯上了。”

    “我找人摸她。”林巍则说,“必要时候能秘密见,你做不到。咱们光怕报复吗?有些事情一旦被翻到地下去遮住,不好再掘起来。”

    常在峰想了几秒,“行吧!我发给你。不过只能给你三天,没进展我们就得上了。”

    林巍二话不说地挂断通话。

    窗外又起了风,林家小楼的窗户用材还是老式的,不够严密也不够隔音,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林巍走到窗前点一支烟,眯眼睛想:看来又要下雨了,将是一个潮湿的秋。

    秦冬阳起了个大早跑回新阳小区,一来是惦记骤失豆子陪伴的林书记,再者也是为了遇见那些习惯起早遛弯的小区住户。

    事情是昨天上午七点多发生的,他想找到几个目击证人。

    “林书记倒霉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听秦冬阳说明来意之后长叹了声,“岁数大的人腿脚慢,吃亏。别人都跑了就她和豆子没跑了。我眼看着,是那小子先横,暴 力执法。豆子有证呢,咱小区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体检什么时候疫苗,什么时候办证什么时候复审,林书记最认真了!她这人一辈子认真,守规矩……唉,身边也没有个知疼知热的,就这么个豆子,眼看着被摔死……昨天警察来时我也在了,跟着分辨了,他们没搭理……”

    秦冬阳心里有了底,忍不住问,“我跟林书记也不太熟,她怎么……没啥直系亲属呢?”

    “命苦呗!”老头更叹,“混到我们这个岁数,没个儿女孙辈,还能剩啥亲人?林书记跟她丈夫有过一个孩子,落草就有毛病,身体和智力都很差着,去不少大地方检查过,说是她丈夫有家族病,就没再生。林书记是善良人,自己当干部,从来没嫌弃过做工人的丈夫,就那么过日子。孩子不到三十就没了,也算了他爹妈一桩心病。林书记的丈夫也离开十多年了,剩她自己一个人时带回来的豆子,是真稀罕。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瞅着豆子从欢蹦乱跳到不爱动弹,就一眨眼……明知道它没多少日子可过了,真看着摔死还是难受啊!怎么就不能寿终正寝呢?这得要林书记半条命……唉,是个喘气的老了都难活!”

    谁到筋骨不能,走路都得小心谨慎的岁数,遇到不公之事都难免言辞激烈,秦冬阳略微安慰了老头几句才上楼去看林英。

    林英已经穿戴整齐,看着又是衣着得体的素雅模样,脸色也还正常,和平时的唯一区别就是双目晦暗眼珠发浑。

    秦冬阳担忧地问,“您休息得怎么样?”

    林英只睡了一个小时左右,还是乱梦纷扰,但她没说,努力笑笑,“还行。”

    秦冬阳不忍心细看她的表情,仍旧问,“吃早饭了吗?”

    林英敷衍地答,“老年人吃得少。你怎么这么早?派出所那边有啥说法吗?”

    秦冬阳摇摇头,“没那么快。我来做做群众调查。您要没事我再去趟物业,调一下监控记录。”

    林英点头,“只要不抓我去坐牢,该承担的责任咱都承担。那孩子确实是受伤了,得给人家治。嗯,我要不要去医院看望看望他?”

    秦冬阳感慨于林英的善良,旁观者还在义愤,她也没有走出痛苦,却未仇恨。

    保安室有位中年门卫,在得到物业经理的指示之后帮秦冬阳调取头一天的监控视频,同时也感叹说,“林书记这人啊,总是时运不济,当一辈子干部也没发财,孤苦伶仃的还遇上官司了。我和她儿子岁数差不多少,小时候都在厂区乱跑,林书记得上班,常常看不住她儿子,怕我们欺负他,也怕他会影响我们,一年到头地给小孩子们发糖。那年月小孩儿多,家家条件都不好,没零嘴吃,有这便宜几乎盯上了她。后来被我爸使劲儿揍了一顿,说林书记那点儿工资都给我们换糖吃了,自己永远穿工作服,鞋坏了都不舍得买。你说这么好的人怎么总遇到不好的事儿呢?”

    秦冬阳听得心情沉重——命运常常乖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是希冀,并非真理。

    认认真真地承担过社会责任,为国家建设做出过贡献的人,暮年生活保全不了一只小狗,真的该因一时情急受惩治吗?

    第133章 彼此害怕

    丽景华庭是一片半新半旧,穷人买不起,同时又被富人们逐渐抛弃的民居。

    林巍将路虎停在稍远些的街道上,透过曜黑色的小区大门眺望里面那栋楼王。

    当年高层住宅远没今天这般普及,H市的老百姓们对于电梯大开间的艳羡常常掺杂着可望不可即的无奈和嫉恨。苍志坚只是一名普通的钢厂职工,凭什么住在这里?

    他毅然决然地丢掉本职工作去杜长江还不怎么成气候的建筑公司里当小头头,到底是魄力胆识还是另有隐秘?

    商海沉浮,小工长这种角色只是比普通民工强一阶的下层建筑,按照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短短半年时间他就举家搬离了钢厂家属区,住进了这栋当时很惹眼的小区楼王。

    成功得快。

    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

    常在峰给了三天时间,并不禁用。

    林巍不方便露面,却在律所里坐不住,路虎如今独属于他自己,是个可以思考事情的空间。

    林勇的死像是毛衣上的破洞,越拽越大,揪到什么时候才能捋到头呢?这些乱麻一般的线会不会将自己缠住也都顾不上了。

    林巍已经身在其中,摘不出去。

    将近中午的时候,替他办事的人发了消息过来,“曲孝清,五十岁,无业,闲居在家,生活富足。银行存款七十余万。其女苍雪,二十五岁,人在B市,尚未结婚,名下有B市五环房产一套,七年前购入,当时市值200万。”

    林巍眼皮轻跳,父亡母闲的年轻女孩儿,刚刚成年就有能力购买二百万的房产。

    没时间磨蹭,得迅速撕开这层窗户纸。

    他回信息,“迅速摸清曲孝清的日常行动轨迹。”

    然后又点开自己的电子银行看了看余额,还有三十万。他挺能赚,但不理财,花钱也冲,没有太多积蓄。这点儿数额怕不够用——草料上不去就没马儿给他跑了。

    略想了想,林巍只能给秦大沛打电话,“帮我把车卖了吧!”

    “啊?”秦大沛挺意外的,“不是给野子开了吗?”

    “他还总开?”林巍说,“小富豪了,没车自己买么!”

    秦大沛仍旧奇怪,“你爹要把路虎也收回去怎么办?腿儿着?”

    “再买。”林巍只想燃眉之急,他不是日进斗金的阶级,替自己办事的人日薪却得上万,兜里没钱心里没底。

    “手紧了吧?”秦大沛觉出味儿来,“你干啥花钱?”

    “泡妞!”林巍不好好说,“帮忙得了,查户口?”

    秦大沛笑了,“行!哥们净当二道贩子,不得给你使唤使唤?等着啊!三五天的事儿。别耽误你的大基业!”

    林巍心内稍宁,挂了秦大沛的电话。

    随即就接到了繁华派出所的来电,负责林英案的民警通知他说,“那位伤者昨天做手术了,单侧肋骨骨折,两根,加上头部遭受撞击,够得上轻伤。现在不是治安案件了,得履行取保候审的程序。我们刚才联系嫌疑人没联系上,马上就去面访,并且提起社区监督,需要林律师到场。”

    代理委托书上,林巍的签名写在秦冬阳之前,民警打电话过来很正常。

    林巍的第一反应就是找秦冬阳。

    秦冬阳却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电话仍是嘟嘟嘟地接不通状态。

    林巍使劲儿拍了一把方向盘,很无奈地启车调头,往新阳小区去。

    秦冬阳就在林英家里,但他不知道这位阿姨的手机在被派出所代管的一天里被调成了静音状态,也不知道林巍联系不上自己。

    两个人坐在林英只有几个平方米的小餐厅里吃着早午饭,随便说了一点儿豆子的过往和女干部年轻时候的事情。

    门被敲响,林英起身看看猫眼,而后诧异地拉开,“林律师?您怎么也过来了?”

    林巍快速地瞥了一眼屋内,看见手里捏着半个包子的秦冬阳,略觉好气,“怎么都不接电话?”

    林英赶紧去看手机。

    秦冬阳也摸出来,瞧到并没提示,这才把林巍的号码从拦截箱里提出来,同时问,“怎么了?”

    林巍替林英把手机调回振铃状态,简洁地说,“那个人两根肋骨骨折,轻伤。派出所没联系上林阿姨,正过来呢!会提请社区监督。”

    秦冬阳看看林英。

    林英愕住,“还骨折了?我……用了那么大的劲儿吗?轻伤会怎么样?”

    林巍不答,把解释权留给了秦冬阳。

    即使签名在先,这也是秦冬阳的案子。

    秦冬阳走访了半上午,亲眼看过了视频资料,心里压了好些情绪需要抒发,“没有主观恶意,能怎么样?认罪的话,积极进行民事赔偿,七十周岁以上的老人可以申请缓刑。”

    林英松了口气,在她的认知里,活到这个岁数还要坐牢是太重大的污点。

    秦冬阳话音一转,“不过咱们只认民事赔偿,不认刑罚,这案子,我要打无罪。”

    林巍立刻看看秦冬阳,忍住话,不出声。

    七十多岁的老年人,无儿无女,缓刑和无罪对于实际生活的影响没有太大区别,后者却比前者难度大,非得坚持不过置一口气。

    但他没有表示反对。

    秦冬阳不是他的助理了,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若非这个案子,他们没有重新合作的契机,林巍不想把事情弄僵。

    大律师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转变,此前,至少一个月前他绝不会如此考虑问题,肯定会觉得秦冬阳有毛病,舍易就难缺心眼儿。

    派出所民警到得挺快,十分钟后就上了门,很认真地跟林英交代了刑事案件取保候审中的具体要求和规定,然后一起去了新阳小区的社区管理处,正赶上人家午休,硬等到一点半才办完事,又到派出所签了些材料,再返回来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林巍和秦冬阳一起把林英送进家门,下楼梯的时候问了一句,“你都掌握了什么东西?”

    步梯楼不用等电梯,秦冬阳觉得并肩走别扭,率先领路,“调了监控视频,也见了两位目击证人,林书记没撒谎。”

    “所以就打无罪?”林巍问道,“过失伤人也有刑事责任。”

    “她不是过失伤人,”秦冬阳说,“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林巍明明已经看过了监控视频,仍似没想到般,“为一只狗?”

    秦冬阳从下面的台阶上回过头来,眼神坚定,“是,为一只狗。”

    林巍居高临下地望着至少离着一米的人,觉得秦冬阳越发清瘦了些,同时很吃惊地发现原来清瘦也是一种性感,会令人在如此不合时宜的环境下联想起他不堪一击时的脆弱模样。

    女子的脆弱惹人怜惜,男人的,会激发征服欲。

    林巍觉得小腹有点儿紧涨,自鄙地想:这就憋着了吗?

    他怕露馅,赶紧说道,“你也不拿工资,我没权利要求你去律所上班。可这案子是咱俩联名办的,就得一起讨论,形成书面上的东西,按步骤来。”

    秦冬阳先垂下眼,而后才转回身,轻声答应,“知道。等我整理整理……”

    “冬阳,”林巍在他背后说,“单从情感关系上讲,我没权利反对你把我拉黑,可要合作……”

    “已经放出来了。”秦冬阳快速地道。

    林巍稍顿,而后苦笑,“我能不能为自己争取个缓刑?”

    秦冬阳脑形优越的后颅明显一僵。

    林巍清楚看见,心里升起些许希望,又轻声说,“我不打无罪,不能缓一缓吗?”

    秦冬阳加快脚步往楼下走,觉得短短几层楼梯竟然漫长得走不完。

    想告诉林巍他没有罪过,却怕开口容易收口难,秦冬阳只能狠硬了心肠,不断地告诫自己——林律在可怜你,他看你是个抑郁症,同情不过,所以示好让步。这不是爱情。纠缠下去又会重启妄念。先救自己,不管别的。

    林巍见秦冬阳几乎在跑,忧其踉跄,却不敢喊,强行克制住心底蹿上来的保护欲,很难受地诘问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他送到外地去。

    年轻人始终一片信赖,相伴三年,不但留了深刻情伤,也没学会逢迎拍马遇事转圜,爱与恨都如此浓烈直接,怎么放心交给别人带啊?

    爱恨。

    明明白白要个机会的人是他。

    头也不回一下的人也是他。

    全在表明林巍的失误。

    不该让那小孩儿喜欢自己,也不该……践踏那份喜欢。

    “冬阳,”总算出了楼道,林巍忍不住唤,“一起吃点儿东西?”

    他没吃午饭,可这不是原因,真正的理由是想和秦冬阳多独处一会儿。

    “不!”秦冬阳想也不想地说,“我得回去弄资料。林律您忙……”

    “冬阳,”林巍长这么大没少品尝过挫败滋味,顶数秦冬阳给他的最近最直白,“我就那么罪大恶极?你把我当病毒了?”

    “没有。”秦冬阳的声音急速低哑下去,“就是……保持距离。您就当我没回来,还在外地呢!当我是别人,不是秦冬阳。”

    这么地道的傻话,林巍却只能听着,心中抑制不住地悲凉——保持距离。

    他想拂袖而去,那是他的习惯,是他刹不住的秉性,但他有点儿不敢,生怕意气用事会引起更难承受的后果,怕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交集被毁坏掉。

    秦冬阳如此抗拒,到底没有恶语相向。

    始终没有。

    和自己以前的行为比起来,不算过分。

    第134章  都是路过

    秦冬阳没回“拐末”,也没回家,直接跑到隋萌的工作室去。

    上午的患者走得稍晚,隋萌刚刚午休,见秦冬阳急赤白脸地闯过来,又惊又忧,“冬阳?”

    “太难了!”秦冬阳满脸苦痛地求助说,“姐,太难了。”

    “什么?”隋萌耐心地应对着他的没头没脑,那是职业赋予她的过人能力。

    “从小到大,”秦冬阳低落且兼颓丧,“多喜欢的东西我也没敢死乞白赖地讨要过,唯一对林律……他现在肯理我,我却不理他,实在太难了……”

    隋萌掩住眼睛里的悲悯——悲悯对秦冬阳而言并非好情绪,是医生对患者的居高临下和疾病提醒。

    “那就不要强求自己。”她淡淡说。

    “不!”秦冬阳摇头,很努力地摇,“他不是爱……姐,同情不是爱。以前我觉得自己可以不贪他的爱,只要能凑在跟前爱他就行了,可我根本做不到。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想要的东西越多,这样下去不行……”

    各种各样的龃龉会死而复生,彼此伤害会变成一种恶性循环。

    隋萌眼看着他坦诚万分地纠结痛苦,不忍心道,“冬阳,责任感和保护欲也是好感情。”

    秦冬阳仍旧摇头,努力地摇,没再说话。

    隋萌等着他缓,半天才问,“姐能怎么帮你?”

    “骂醒我吧!”秦冬阳深深低着额头,“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撕出来,扯皮拽肉的,也耽误着林律,别再糊涂……姐,我在X市的海滩上想得很清楚,以后要昂首挺胸地活,不当乞丐了。”

    “那就不用骂,”隋萌温声道,“你很清醒,只是伤口太新,又那么深,需要时间愈合。”

    “林律也需要时间吧?可我总不能逃,”秦冬阳想了一会儿才很挫败地说,“得要父母和哥,得回来……姐,你说我能不能挺住?”

    隋萌听得心疼,没直接答,反而道歉,“冬阳,把你的病情告诉林先生是姐不对,当时怕他不知内情再伤害你,没想到……”

    “别这么说,”秦冬阳连忙阻止,“是我讳疾忌医。谁的情绪问题都会影响身边的人,他其实……有权知道……可是姐,你能明白吗?我在他和哥面前弱小了好多年,在爸妈眼里也总没用,实在不想给自己加码,所以才瞒着。总是想着会好起来,想变强大……”

    “冬阳,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隋萌插话,“不能着急。”

    秦冬阳又点头,“不管怎么我还有你呢!”

    隋萌被他毫不掩饰的信赖说得眼眶发酸,“是,你有姐呢!所以别怕,难过和痛苦虽然需要自己熬,姐总在身边支持着你。”

    “嗯!”倾吐过后,秦冬阳好了不少,慢慢松掉绷得发紧的皮肉,给自己打气,“我加油。”

    “没吃饭吧?”隋萌观察着他的变化,及时调整话题,“下午还有患者排着,姐没有太多午休时间,咱俩一起吃个盒饭好吗?我和助理常吃,味道普通,干净健康。”

    秦冬阳同意了,“行。我还想和你说说林书记的事儿。”

    姐弟二个一人捧着一份水煮西蓝花和香煎鸡胸,饭食寡淡,气氛亲热。

    隋萌听完秦冬阳讲述林英的遭遇,叹了口气,“命运从来不公,古今中外。”

    “所以我得打无罪。”秦冬阳说,“林书记经历的苦难够多了,不能眼看着她在枯暮之年再受催磨,那甚至可能……可能会把憾恨带走。凡人固然掌控不了命运,身为律师,问法律讨份公正是我的责任。”

    “那你的职业规划呢?”隋萌问他。

    “或者可以再考虑考虑。”秦冬阳思索地说,“林书记这事让我觉得竞争的难易程度不该成为自己当逃兵的借口。林律……还有小张经理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丢掉这么长时间的职业经验也挺可惜。我哥没表示反对是他对弟弟的纵容,不说明支持。咱市虽然不特别大,也不是只有诺正和朗乾,大所小所名所普所的,换个地方就是,未必耽误成长。”

    隋萌微微地笑,“冬阳,你是这么明白的人,从来不骗自己,一定能好起来。姐相信你的心理疾病只是先天薄弱,就像某些人生来就多愁善感,高敏体质,这些都能靠坚强坚韧来修复弥补。”

    “嗯!”秦冬阳吞掉最后一块鸡胸肉,努力吸了口气,“我幸运啊!总是遇到好人,姐排第一。”

    “好高的评价!”隋萌开心地道,“第二是谁?”

    秦冬阳竟然想了一下,“父母的爱不可衡量,那就是我哥了。”

    隋萌瞅一瞅他,“林律呢?排得上吗?”

    秦冬阳没打算绕开,“当然排得上,他对我也挺好的。”

    隋萌把盒饭包装收起来,送到门外的垃圾箱里,然后示意秦冬阳和自己一起站到窗边去,“高楼下瞰,人如蝼蚁。冬阳,对于我们自己,苦痛是真实的,对于天地洪荒则微不足道。有一天我们都会归于天地,所以面对什么都淡然些,时刻告诉自己咱们只是路过人间一趟,所有纷扰终将过去。能珍惜的且去珍惜,抱不住的就放下它。”

    秦冬阳垂眼向下看了半天,突然不合时宜地说,“姐,人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是通透反被通透误了,如花似玉,说和尚话。”

    隋萌咯咯乐起来,“老姑娘总躲不了质疑,冬阳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今年可不是头一回了。姐也加油,努力寻觅爱情!”

    林巍怏然回了律所,没什么情绪好好搭理满脸探究的张依卓,简略地说,“最近有点儿乱,你顾好自己。嗯,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主动找我。”

    张依卓连忙答应,“是,林律,我知道。”

    林巍见年轻人认认真真毕恭毕敬,到底还是讲道,“当初李律让我在你和成蔚之间挑一个是为了活跃气氛,可是选了就是选了,这是人跟人的缘分,谁也不能站这山望那山,对你们小孩儿的发展不好。同学之间私下聊天的时候可以说一说。”

    张依卓没太听懂,“林律,我从来没想别的,能够跟在您身边历练是我莫大的荣幸。”

    林巍点头,“我知道。本乡本土的地方,彼此之间都有个大致了解,你们虽然小,我也不用掖着藏着,成蔚么……你侧面提醒提醒他,同性恋既是群类,就有共通性和个体差异,不是每个人对亲密关系的态度都可揣想。同事之间,互相尊重。”

    张依卓还是没太听懂,琢磨了半天脸色才有点儿异样,掩饰着应,“嗯!”

    林巍却不害臊,淡淡地补上一句,“食色性也,是人都不例外。正常饮食和没节制的区别除了自我要求还有个人喜好,更年轻更貌美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张依卓似是自己被揭破般面红耳赤,他和成蔚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又没那么近,许多东西隐隐约约地有感觉,真直面时又不一样。

    只不过两个人毕竟一起来的,代表了诺正所的同一个层级,老实男生听着林律似乎信赖又显语重心长的话,有种无地自容的与有愧焉。

    同时升起些许猜测:林律怎么突然说这些呢?不把我当外人了?这么明明白白地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秦哥走得蹊跷回来得不清不楚,莫非……

    “帮我冲杯咖啡。”林巍解决了他也打断了他。

    张依卓被人窥了心般“啊”了一声,赶紧去茶水间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林巍争分夺秒地吁口气,习惯性地揉了揉脸,珍惜这点儿无人打扰的独处时光。

    并非嫌弃张依卓,屋里多了个他,同之前只有秦冬阳在的时候确实不一样了,现在得保持形象,以前放松得多。

    秦冬阳……

    快下班的时候那个帮他办事的人再次来了信息,林巍点开细看了会儿,心里还算满意,就转十万块钱过去。

    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的行市,谁也不是神仙,这么快就达到自己的要求,人家也有许多需要打点的地方,既讲合作,信任信用,缺一不可。

    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林巍言简意赅地同张依卓交代交代第二天的工作就出了门,驱车赶到某家SPA馆外。

    没半小时,一位穿着绛红衣裙的中老年妇女从馆内走了出来,林巍见她的身形和五官都极符合手机上接收到的人像照片,开了车门就走过去,“曲孝清女士?”

    中老年妇女被他那副高大身躯堵住了眼,正诧异间就听到问,更加惊讶,抬头看住这个过分帅气的人,“您是哪位?”

    “我是您丈夫的朋友。”林巍掏出身上的律师证,迅速地冲她晃了一下,“有点儿事情找您。那边是我的车,您看方不方便?不行就旁边这家咖啡店吧!”

    亮证件的速度过快,曲孝清有了一点儿岁数,眼花,没太看清,想当然地以为他是警察,立刻戒备起来,却也不敢态度强硬,略想了想,勉强地道,“还是咖啡店吧!”

    林巍毫不犹豫地往咖啡店走。

    不保证自己此刻不在谁的视线之下,时间有限,不能浪费。

    能取得进展的机会也不多,必须一举奏效。

    第135章  祸起突然

    小咖啡馆生意一般,正好时段,还能很顺利地找到单间。

    服务生见这对男女年龄差挺大,却又不像寻常聊天的样子,悄咪咪地偷溜了好几眼。

    林巍耳聪目明,却没精力理睬,也没询问曲孝清的喜好,直接要了两杯气泡水。

    “苍志坚没什么朋友。”曲孝清开门见山地说,“活着时候都没有,更别说死了这么长时间了。您为什么找我?直接一点儿。”

    林巍颔首,对她的爽快表示赞许,“钢厂的老工人,有朋友也该在钢厂,您家早搬出来,层次自然不一样了。挣工资的人不会舍得钱来SPA馆消费。”

    曲孝清脸色微变,“孩子大了,剩我一个,消费消费怎么了?”

    “不怎么,”林巍语气平淡,“只要钱是合法途径所获。”

    曲孝清神情更变,“你……”

    “大姐!”林巍不想多绕圈子,“丈夫走了,剩您自己,容易看开,钱啊财啊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挥霍挥霍没问题。可您女儿那么年轻,还有大把时光,B市虽远,不是天边,更非法外之地,她名下的房产和存款如果查出什么问题来,抄没还好,被连累得遭受什么刑罚的话,您不心疼?”

    曲孝清管理得不错的皮肤立刻变白,“你……”

    “我是来帮您的。”林巍果断地说,“大姐,您的岁数已不小了,苍志坚又是突然死亡,还没想明白呢?与狼共舞,易遭反噬。”

    曲孝清如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般,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甄阳和他爸爸弟弟都进去了,”林巍加上一句,“目前还能扛着点儿东西,没彻底撂,但您觉得他们能挺多久啊?警察办事循序渐进,总得一样一样地来,等找到您,丽景华庭还是B市五环上的房产,大姐觉得哪个能交代清楚购买资金的合法来源?”

    曲孝清吃不住劲,“你能怎么帮我?”

    “我是律师。”林巍这才清楚交代身份,“至少有办法令人相信你女儿年幼懵懂毫不知情,这是最大的帮忙。此外我还善于剥离正当资产和不法来源,比如你丈夫的身故赔偿款等就受国家法律保护,不管是谁给的,只要操作得当,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您女儿应得的那部分财产。”

    曲孝清将信将疑地看他,“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甄家父子和杜长江涉及的一系列案件中有个受害者叫林勇,是我的亲属。”林巍紧紧盯着曲孝清的眼睛。

    曲孝清忍不住低叫了声,“林勇?”

    林巍觉得她的声音不对,立刻追问,“你知道他?”

    曲孝清的嘴唇抖动起来,“他……是你的什么人啊?”

    林巍不答,只把名片掏了出来,递到曲孝清的面前,“你可以打听打听,我在本市律法界也算有点儿名气。”

    曲孝清看见名片上的林字,以为林巍是林勇的近亲属,身躯一震,喃喃地道,“报应啊报应……”

    “大姐!”林巍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案子我已经跟了两年多,不到关键时刻不会随便惊动您。现在杜长江还没落网,您极有可能处在他的监视当中,不能掉以轻心。要肯合作,我保证今天会连夜为您和您女儿申请人身保护,还想推诿隐瞒的话,不好说……”

    他把尾音拉长,却没将话讲完。

    曲孝清猛地打个机灵,“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己在外地,太危险了,求求你。”

    “如果您愿意帮我,”林巍定定地注视着她,“我朋友正在滨江分局加班,他是中队长,副局长我也认识,保证立刻接待。我本人也愿意无偿为您和您女儿提供后续所有法律上的援助。”

    曲孝清攥紧双手,想了几秒又松开了,“走吧!带我去滨江分局吧!”

    咖啡馆到滨江分局只有二三十分钟的车程,林巍还是大意了。

    晚高峰堵,他怕耽误时间,拐进一个宅区之间的小街道上,就给处心积虑的家伙们创造了方便条件。

    没走多远就有两辆黑色桑塔纳左右包抄上来。

    幸亏林巍反应不慢,也幸亏座驾是路虎,他语气急促地交代了曲孝清一声“大姐坐好”就按稳了方向盘猛踩油门。

    桑塔纳看着车型老旧,估计都是改装过的,开得极悍,狂提了速,不要命地夹住路虎,晃着车身狠撞。

    林巍一面尽力躲闪一面制止尖叫起来的曲孝清,“别慌!赶紧给你女儿打电话,让她立刻锁紧门窗不要外出。如果已在外面,马上转去银行商场等人流密集目标小的地方,尽全力往警察保安身边凑,务必不要乱动,等待我们的救援。”

    车体被撞击得哐哐作响,极尽简短的一番话,林巍几乎把嗓子吼破了。

    强烈的母爱终于令曲孝清战胜了骤然蹿升的极致恐惧,她不再喊,哆哆嗦嗦地摸出身上的手机。

    小区间的窄街,行人不多,却非没有。

    林巍怕伤无辜,拼命地按喇叭,吓得几百米外的过客都躲得远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两辆黑车同归于尽般撞击着钣金结实的路虎。

    已经有人在报警了。

    林巍扭头看看桑坦纳里的司机,反而压下了车速。

    这么狂飙,难免撞到腿脚不够灵便的路人,他倒要看看这两辆破车能不能把自己撞翻。

    曲孝清在自己手上,不远处就是滨江分局,对方应该比自己更怕拖时间。

    可他想得太简单了,下一秒钟,左侧桑塔纳后座车窗上就探出一截黑黝黝的枪管。

    “不好!”林巍的心猛地狂跳,想也不想就搂倒了正跟女儿通话的曲孝清。向乾耳提面命教出来的自保功夫于这瞬间发挥了本能般的极致效用,他在同时趴下了身。

    “砰!”一发子弹从左侧玻璃窗射进来,从右侧玻璃窗穿出去,带起一篷血珠儿。

    林巍没中枪,他的胳膊压着曲孝清的身体,位置略高,被碎玻璃割飞了皮。

    “艹!”无暇害怕,林巍咬牙忍痛的同时竟然不合时宜地想:林政委给配的车也不行啊!没装防弹玻璃。

    他的胸口紧紧压着方向盘,砸得断裂了般,刺骨地疼,但也因为这个动作保持住了车行方向,没有乱窜。

    下一刻却不行了,为了躲避第二波射击,林巍猛踩油门的同时拽着曲孝清的身体往操作台下窝,方向盘失去控制,使劲儿抖了个弧,本来走直线的路虎立刻就像共济失调的酒徒一般没了准头,咻地钻进居民区的外绿化带里。

    桑塔纳里的歹徒们是协同合作,车稳眼准,立刻便追上来,贴着路虎继续射击,不打死林巍不甘休般。

    灌木丛里起不了速,操作台也遮不住人,林巍豁出去了,蹲着身体将油门狠狠踩到尽头,同时死命地往小区外墙一侧打方向盘。

    路虎侧立而起,贴着丁香树的团形枝条猛往前飞,同时颤巍巍地翻出了比一般轿车厚重不少的底盘。

    射击的人大概没有料到一个律师会有这么快的反应,关键时刻竟然想出以车为盾的招数,稍作迟疑。

    已有警笛呼啸而来。

    枪手皱着眉头瞪了即将停住的路虎一眼,发现自己没有更多时间绕到车身与小区外墙之间的缝隙里去射击,又判断不出林巍和曲孝清的具体位置,拿路虎的优越钣金没办法,堵着气乱打光了弹夹就调车逃跑了。

    街道之上早已没有任何车辆和行人,两驾恶魔似的黑色桑塔纳畅通无阻地拐出街角去了。

    没有谁敢打开附近的店铺门,出来看看突突冒烟的路虎。

    直到警车鸣声刺耳地赶到。

    林巍晕晕乎乎地蜷在车头里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手掌胡乱摸索,“大……大姐……”

    曲孝清不知什么时候蹿到皮座上去了,可能是女人的柔韧性更强,也可能是皮座保护了她,这位大姐虽比林巍年长,身体却还能动,扯着死人般的嗓子叫喊,“你你你你还活着吗?”

    “受没……受伤?”林巍艰难地说,“检查……检查……”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车身晃动。

    曲孝清又惊恐万状地嘶喊起来。

    “警……察……”林巍已经听到了警笛声,安慰她说,“别怕……”

    侥天之幸,五十岁的曲孝清除了发飞脸黑狼狈不堪,身上并没什么血窟窿之类的致命伤。

    林巍也挺运气,只是折了一只胳膊,长腿和腰椎都没大事,能站起来。

    他咬着牙,忍住那股钻心的疼,对来扶他的警察说,“我要见滨江分局的常在峰,要申请保护证人……快……”

    “常队!常队!”那警察喊,“这边!这个伤者要见你!”

    现场乱哄哄的,林巍影影绰绰地听见有人在催促救护车,有人在呼叫交通指挥中心并且提供犯罪车辆的逃窜方向,眼前阵阵发黑,不知是要发生疼痛性休克还是失血过多的昏迷,硬靠意志力熬着。

    常在峰终于跑过来,一把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吼问,“怎么回事?”

    林巍无力细说,用那只没伤的手指了指曲孝清,“保护她……联系B市警局,保护苍雪……”讲完这些,他气一泄,翻翻眼皮后栽了身,晕厥过去。

    常在峰连忙将他搂住,同时大喊,“刘一桐,过来检查证人身体!冯智学,救护车呢?”

    第136章虚惊一场

    肖副检正常下班的日子对秦大沛来说都算节庆。

    接到常在峰电话时扁担先生正在厨房里颠勺,听清原委后关了煤气就往外跑。

    肖非艳听见一片叮叮当当地乱响,出来问他,“干什么这是?”

    “快!”秦大沛连忙给她扯过外套,“巍子出意外了!”

    肖非艳脸色大变,“啥?”

    夫妇二人太着急了,根本没想起来通知秦冬阳。

    林巍是右下臂骨折,尺骨桡骨断了个齐,手术难度虽然不大,又输血又化验,等台子做准备的,过了麻药劲儿醒过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他睁开眼,看见病床前围着一圈人,常在峰林天野秦大沛肖非艳向乾沈浩澄都在,吓了一跳,顺嘴胡说,“遗体告别吗这是?”

    秦大沛伸手抽他一个不带力气的嘴巴子,“还瞎嘞嘞!气我干爹呢?”

    “兴师动众!”林巍无力躲避,只能斗嘴。

    秦冬阳没来,他不太是滋味儿,又不能露,借伤掩饰情绪。

    “没通知你爸妈!”向乾前一刻还目光殷切满面担忧,看见徒弟睁眼说话就拉下脸,冷冷地道,“你自己把保镖逼走的,活该!”

    林巍又苦笑道,“人家有枪……多俩人多扣车里俩,啥叫活该?”

    沈浩澄蹙眉问他,“什么案子闹这么严重?”

    林巍闻言立刻想起林天野来,赶紧往常在峰脸上看。

    常在峰幅度极小地摇摇头,示意没说。

    林巍放下了心,这才看回沈浩澄,“谁知道呢?遇上疯狗了!”

    向乾冷哼一声,“还瞒?你四叔知道!”

    林巍怕他直接说出来,连忙咳嗽,装了半天样子才对秦大沛说,“你干爹认识常队,认识野子么?介……绍介绍……”

    无枕平躺太久,喉头充血,加上术后肌肉无力,他的嗓子还不利索,咳起来倒也自然。

    秦大沛虽然不理解他这时候还忙着想这鞋,还是介绍了遍。

    向乾先哦了声,“以前听他说过有你这个哥们……嗯?也姓林啊?那个林勇跟你……”

    “是我爸!”林天野以为林巍师父也听说过父亲的案子,接过口去。

    向乾的眼神顿时复杂,狐疑地瞅向林巍。

    林巍迎住师父目光,无声交流。

    几十秒后,向乾心中明白,没再继续前面的话,回头看看沈浩澄,嘴里仍对林巍说,“我真以为得遗体告别呢,该送你的都喊来了。快天亮了,浩澄回去吧!大沛和儿媳妇也回去,明天都得上班,这几个小时我看着。”

    “我没班上!”秦大沛立刻说,“跟您一起守着,醒了说不定就得折腾。”

    “没护士啊?”向乾不乐意,“我们爷俩不能说会儿悄悄话?老年人没觉,我就守这几个小时,你天亮来。”

    “哟?”秦大沛忍不住乐,“还悄悄话?这是让你徒弟吓出老爷子的爱护心了?行?就把我干爹借他用一会儿!走吧浩子!走了野子!”

    常在峰闻言看看林巍。

    林巍一语双关地说,“辛苦常队。”

    常在峰便也出去。

    林巍兜眼扫扫安静下来的病房,对向乾笑,“你要没悄悄话我可不乐意。多难得的机会?平常可没这么多人在乎我。”

    “你在乎自己吗?”向乾又哼,“我都让你四叔帮着调查了,什么他妈的老鼠仓案?不是那几个建筑商想搞你吗?为了林勇吧?怎么着?还不让你那哥们知道?和谁都跟浩澄一样好啊?”

    林巍皱眉,“师父,当长辈的能不能有点儿长辈样儿?为老不尊呢?我跟你的宝贝浩澄已经翻篇了啊!您徒弟属公狗的到处和人好?”

    向乾更哼了声,“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宝贝儿送到我身边的!”

    林巍啧了下道,“别翻旧账。哪个王八蛋送的您没当宝贝么?连着人家的宝贝都宝贝了,我说啥了?以大欺小是恶习啊!我这还伤着。”

    “那怎么着?”向乾回归正题,“逮不着歹徒谁给你这伤负责?咱们第一天干这行?即便逮着,人家肯给买主顶罪,不往出供,你也是白遭罪!比钞票比得过人家?”

    “谁比了?”醒了一会儿,术后痛感逐渐清晰,林巍不禁皱起眉毛。

    “不比钞票你比义气?比命硬?”向乾仍没什么好话。

    “师父!”林巍无奈,“您这是悄悄话啊?我难受……别火上浇油。”

    向乾多少心疼了点儿,“知道难受啊?养一段行不?事情交给师父,老子还能应付一阵……”

    “不!”林巍打断他的话,“我都三十几了,动不动就搬师父?再说这事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交不了。你就在后台坐阵,给我当救兵用。孙悟空也得有菩萨找……嗯,”他忍着疼,“心里踏实。保密啊!快见亮了,别让野子来干扰我!”

    “见亮?”向乾情知他不会太好说话,有准备道,“黎明前的黑暗最是伸手不见五指,江姐都没挺过来。”

    林巍压着伤口的疼,勉强乐,“您徒弟没那么伟大,还跟革命先烈比呢?这下动静挺大,再是亡命之徒也不敢接茬搞我,放心啊老头儿!”

    “喊谁呢?”向乾又虎了脸,“三十几你有多出息?家里不敬爹,外面不敬师父,就是混账玩意儿!”

    林巍听见这句,微微肃了脸膛,“林北得同志跟您批判我了?”

    向乾心知父子二人一时难解芥蒂,不打算在病床边上掰扯这个,“你能跟我保证后面不受伤啊?”

    “我保证!”林巍想也不想地说。

    “保证个屁!”向乾立刻骂他,“你要还认我这个师父,后面就听话,家里找的人不想用,我让你四叔安排两个陪你一段时间。也就是前前后后地跟着点儿,你当看不着行不?”

    “明着跟?”林巍蹙眉。

    “暗着!”向乾更没好气,“暗着不也得跟你打招呼吗?防得住对家防不住你,欺负自己人可有招数!”

    林巍松口气,答应下来,“那行,我装点儿傻。”

    “可难为你!”向乾又骂,“不过暗着的人反应总归是慢一步,当年你四叔也保护我,师父不还是遇袭了?所以不能放心大胆,还得时刻警惕。”

    “嗯。”林巍应了。

    向乾使劲儿叹了一下,“你说你年纪轻轻……到老能混我这把身子骨就算凑合了!”

    “肯定能!”林巍伸手拍拍忧心忡忡的小老头儿,“年代不一样了,没有那么多黑暗势力……”

    “今儿是啥?”向乾质问。

    林巍视线略长,“历史遗留问题,快弄干净了!”

    秦冬阳在“拐末”三楼打了半宿辩论资料,早起又回新阳小区看望林英,告诉她说目前的对策是暂且按兵不动,等着对方出招,离开之后想起林巍说要书面上的东西,就往诺正所去。

    私下来往不能有,公事上的交涉还得正常进行,不然怎么合作办案?

    诺正所的同事们见他过去,眼神都挺奇怪。

    秦冬阳刚觉纳闷,小景已经把他扯到走廊窗边,“你咋过来了?小张都去医院护理了,这还有啥活干?”

    “医院?”秦冬阳不明所以。

    小景见他满脸浆糊,也意外道,“林律出意外了,你不知道?”

    秦冬阳脑袋轰隆一声,身体跟着就晃,“什么……林律怎么了?”

    小景嗐了一声,“这咋说的?以前天天在一起的人,不干了就不联系了?林律昨天晚上遭袭击了,歹徒开了枪,还把他的车撞翻了……”

    秦冬阳的眼前顿时白花花的一片,立刻看不清楚小景的脸。

    不懂倒叙的小景总算说到关键部分,“好在吉人天相,没出大事儿。听说全靠林律反应机敏素质过硬,临危不惧,处理袭击处理得极其漂亮,赤手空拳之下保护了证人不算,自己也只是小臂骨折。我们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消息的,都吓够呛,啥时代啊还有枪匪?”

    秦冬阳近一分钟才恢复了视力,无心再与这个啰哩吧嗦的人废话,转身就往外走。

    小景忙追着送,“哎你知道在哪个医院哪个病房吗?”

    秦冬阳恨他讲话不够条理,睬都不睬,掏出手机就给张依卓打过去,“在哪儿?”

    “秦哥啊!”张依卓接到秦冬阳的电话特别高兴,“我在林律这儿呢!你是不是要过来啊?不知道病房号吧?我微信发给你。”

    他的声调十分轻松,秦冬阳清楚听见,被小景猛然扽起来的心脏终于归回原位,挂了电话急匆匆地下电梯,再急匆匆地走出办公大楼,待要扬手打车的瞬间突然恢复了理智,愣愣然地顿住脚步。

    再怎么凶险已经过去了一整夜,小臂骨折难免受苦,到底不伤性命,自己是辞了职的前助理分了手的旧情人,不来往到遇袭受伤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此刻再急吼吼地赶过去,意义在哪儿呢?

    而再细想,自己决定离开林巍的导火索不就是这场早有预感的袭击?害怕发生和到底发生之间隔着自己许许多多难与人说的煎熬疼痛,更把很多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折腾,比如哥,比如隋萌姐。好不容易跑开一段距离,就这么折回去吗?

    即使不心疼自己的努力,也得想想林巍愿不愿意接受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抑郁症患者,跑回他的身边有什么用处?

    第137章 情结难跃

    林巍听到张依卓对着手机喊“秦哥”的时候精神一振,骨折处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因为过量摄入咖啡因以及作息错乱,他的胃不够好,医生了解情况之后不给开止痛泵,建议少用。

    术后的第一个上午自然分外难熬,还得接待几拨闻讯而来的探望者,林巍明显憔悴,知道秦冬阳要来医院后猛地好转,暗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臂受伤说不定是他和秦冬阳破冰的契机。

    然而左等右等,把张依卓等走了,起早过来照顾他的秦大沛也被接班的林天野换了回去,始终都没见到秦冬阳的身影。

    林巍那颗因为期待而生雀跃的心缓缓沉入谷底。

    秦冬阳不愿意来。

    “眯会儿吧!”林天野发现他总假作无意地往门口瞄,劝道,“瞪了一大天眼睛了,找谁?”

    林巍只得掩饰,“能找谁?我是憋得慌。就折只手,又没瘫痪,你和大沛都把我当犯人看着,不让下床,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失那么多血,”林天野数落他,“当自己是钢铁战士呢?还就折只手,口气真够大的。好好歇着啊,认真休养才能恢复得快。”

    “那你回去。”林巍赶他,“别在这儿眼盯眼瞅地陪着我。除了吃饭就是上厕所,四肢剩三肢呢,我能自理。”

    林天野摇头,“回去也没事儿,瞅着点儿放心。”

    林巍使劲儿皱眉,“你杵这儿我歇不好。”

    林天野只好让步,“真毛病!我看着你吃完晚饭就回去行了吧?夜里应该不打针了,让护士帮忙看着点儿。”

    林巍这才侧身躺下,头晚一直在和向乾聊天,白天光见人了,几乎就没休息,他确实累,确定秦冬阳不来也没盼头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没睡好,闭着眼睛还能看到自己的病床,清清楚楚地瞧见秦冬阳一脸关切地走进来,忍不住高兴。

    坐在一边划手机的林天野瞥见他的笑容,纳闷,心说这是不疼了?想起什么美事儿了?

    秦冬阳在林巍的梦里心疼无比也嗔怪不已地说,“就知道会这样。怎么就不让我陪着你呢?”

    林巍但笑不语,暗道你陪着我不过是多个人受伤,幸亏没陪着。

    秦冬阳的模样挺难受的,眼睛一直在林巍的伤臂上打转,林巍刚想安慰他,秦冬阳就变了脸,突然间满面绝情,“受伤也是活该,自己疼吧,我不管你!”

    林巍见他说完就走,心中大急,待要呼喊,素不服软的秉性又实在难改,挣扎之下猛睁开眼。

    林天野见他这么快就醒了,奇怪,“只睡这么一小会儿?疼得厉害?”

    林巍没意识到自己仅仅睡着了十几分钟,也不答话,神情呆呆地注视着病房的天花板,出神。

    缺休息的人心情不好,林天野不挑剔他,但没想到缺觉的人胃口也不好,晚餐时勉强喝口粥,林巍就坚持把林天野赶走了。

    没大一会儿,常在峰便过来了。

    林巍料到了般,见面就问,“有没有人保护野子?”

    常在峰答,“分局人手太紧,我想了点儿别的办法。”

    “托底吗?”什么办法都不要紧,林巍只关心保护力度。

    “放心!”常在峰说,“我更紧张他。”

    本就郁闷,又被塞了一嘴狗粮,林巍憋得没法啰嗦。

    “曲孝清只是受了点儿惊吓,调整调整状态就跟我们坦白了。”常在峰这才直陈来意,“她说苍志坚当初不甘窝在钢厂受穷,发现甄天水能贪污到钱,硬巴结上去,想跟着沾点儿油水。但他没啥本事,只能围在甄天水的身边狐假虎威,充当个保镖打手性质的跑腿子。九十年代初苍志坚就接触过林勇,几次帮着甄天水武力驱逐威吓,回家之后曾经私下感慨过娇妻误人。”

    林巍眼瞳放大,“什么意思?”

    常在峰的脸色非常难看,声音也绷紧了,“意思是野哥他妈长得好,不安于室,跟甄天水有点儿说不清楚的关系。”

    林巍异常震惊,不由记起林天野提到林勇时的那些无意之语。

    能让一个男人没心思好好过日子的可能是亡妻的猝逝,也可能是发现了老婆有什么猫腻。后面的原因如果成立,林勇不依不饶地纠缠甄天水就有了充分理由。

    初中时候的林天野真心真意地和甄星做朋友,父母之间若真有这渊源,造化可够玩弄人的!

    “都是猜测的话,虚实真伪还得经过详细调查之后才能确定。” 常在峰见林巍变色,强调地说,“我们需要时间。先过来告诉你,第一省得病号着急,再者林律脑子聪明,没事儿帮着琢磨琢磨,看有没有哪里不合牙的。”

    林巍点点头,“苍志坚跟自己老婆表达的东西很可能是胡思乱想,不一定准。但他死得蹊跷,这一点,曲孝清认可吗?”

    常在峰也点头,“认可!她很明确地表示苍志坚之前特别健康,从来没有哪里不舒服,绝非心脏病突发,就是被灭口了!”

    “这么确定?”林巍又讶。

    常在峰嗯了一声,“她说苍志坚死前十几天曾经脸色苍白地告诉过她不小心得罪了大脑袋,怕要遭祸,但不肯说具体细节,只嘱咐她万一自己有啥事儿,得为十几岁的女儿着想,千万低调,绝对不可以闹腾。后来苍志坚果然死了,医院给出的结论明白说是心脏病突发,不等苍家人太闹呢杜长江就以苍志坚病发时人在工地为由给了她一大笔抚恤金,没过多久甄阳也送钱给她,说是苍志坚生前在他那儿有投资。之后苍志扬也得了甄阳的重用,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如此下本,再傻的人也能觉出问题。

    林巍沉吟地道,“苍雪那边什么情况?”

    “B市警察反应力很强,动作非常迅速,她没有事。”常在峰说,“苍志扬的家人也被我们监护起来了,再缺人手不能让这些家伙继续嚣张!就是曲孝清看似啥都知道,其实什么都说不清楚,后面的调查难度可想而知。”

    人已死了那么久了,这话不错。

    林巍思索地道,“苍志坚走得比林叔早,肯定不是杀人凶手,苍志扬呢?干好好的,为什么跑?”

    常在峰浓眉皱成了球,“看来我还得出差。林律,风大雪急,一时半会停不了呢,医院可不是安全屋,你得警惕点儿。”

    林巍颔首,“不只常队有别的办法,我师父也有,今天早上就到位了!”

    “是吗?”这回换成常在峰惊讶,“我来时还留心了,没看出啥,向律本事!”

    “都是为了活命逼出来的本事!”林巍苦笑了下,“律师和警察不是发大财的职业,咱们图什么呢?”

    常在峰接不上话,心里还搁着一堆惦记,就告辞说,“知道小心就行了。有进展我再通知你,先好好休息。”

    林巍目送他走,靠在病床上捋思路,刚寻思到装有窃听软件的笔记本电脑还在林家小楼的卧室里得想办法取过来时小庆就推开了门。

    林北得神色阴沉地走进病房,看不出心疼急切,倒像见了打败仗的士兵,一张将帅面庞明晃晃地挂着“真没有用”的责备。

    林巍本觉意外,看清林北得的表情之后立刻木起五官,嘲讽而又混账地道,“怎么还让林政委亲自来这地方?小题大做了么!”

    林北得早习惯了儿子的阴阳怪气,直接说正题,“你师父不告诉我就不知道?路虎上打得都是窟窿,能瞒住谁?林巍,你当初要是听我的,即便需要面对敌人也是在战场上,光荣!被些蟊贼算计,很英雄吗?”

    林巍听得意兴阑珊,懒洋洋道,“我没英雄情结,您也别做烈属的梦!沈浩澄他爸倒是为国捐躯,能盖国旗,也没见谁高看他的儿子。何况林政委还是个爹呢?”

    林北得每次跟儿子说话都像被人往嗓子眼里塞土渣,得硬抻脖子忍耐,“没功夫跟你闲扯!廖杰和小李还得过来,不然你就回家去躺,跟你妈一样,开家庭病房。”

    那也挺可怕的,林巍侧了侧头,没吭声。

    四叔都派来了人,多个廖杰和李洋鲲也无所谓了,现在这种情况,多几个人保护,至少能令常在峰和林天野秦大沛安心,他们都和向乾一样紧张自己,觉得说不定还有不怕死的胆敢顶风作案……

    应景般的,刚想到这里,一直都很安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几下诡异声响,像是有人在搏斗撕打。

    林北得待要扭头,小庆已经出门查看,过好半天才又回来,视满脸探究的林巍如无物,直接对林北得说,“除了廖杰和李洋鲲还有别的人在保护林先生。”

    林北得自然看向儿子。

    “师父的安排。”林巍不耐烦道,“外面什么情况?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小庆这才朝他看去,同时点头,“林先生猜得真准。只不过廖杰和李洋鲲不会在医院走廊和人动手,是您那几位能干的朋友,觉得谁行动可疑就毫不犹豫地阻止,挺尽心的。可惜他们不够熟悉林先生,把小秦助理当坏蛋了!”

    “什么?”林巍咻地一下从病床上弹射起来,“你说秦冬阳?他在哪儿呢?”

    小庆淡然看他,用一种极似领导林北得的腔调回答瞬息之间就蹿到自己眼前的林巍,“外面呢!挂了点儿小彩,不肯进来。”

    林巍伸手就将小庆推开,旋风一般刮出门去。

    第138章 后知后觉

    秦冬阳不是什么身手矫健的人,毫无防备地被两个暗镖剪手按头地制住,大惊之下的第一反应就是呼喊。

    暗镖都是行家,怎么可能让他喊出来?

    秦冬阳不知就里,以为他们要对林巍不利,下了狠劲儿挣扎,饶是廖杰和李洋鲲干预得快,颈子和额头也擦伤了,双腕都被扭脱了臼。

    林巍跑出来时,廖杰已经帮他把手腕复原回去,袭击和施救的双重剧痛把秦冬阳逼得双眼通红一身冷汗。

    林巍看见他伤肿的腕和惨白的脸,心狠狠颤,随即起了凶性,面色难看地问廖杰,“人呢?”

    廖杰不言语——是友非敌,岂能难为?

    林巍更生气了,直接给向乾打电话,没招没呼没头没尾地说,“告诉四叔把手下撤回去吧!”

    向乾刚要询问原因,逆徒已经挂了,气得直骂,到底心疼臭小子人在病房,压着暴躁联络自己的江湖兄弟。

    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四叔也不明所以,仔细盘问手下人,原来是秦冬阳不好好探视,兜来绕去缩头缩脑,迟迟疑疑不痛快进屋,暗镖见他做贼一样窥探犹豫,自然把他当成图谋不轨之人,试探之下立遭激烈反抗,更生误会。

    向乾了解了情况后再给林巍打回去时秦冬阳刚进病房。

    如此狼狈的出场方式令秦冬阳特别想直接消失,知道林北得在,不能失掉礼貌,勉强压着尴尬进来打招呼。

    林北得看看秦冬阳脑门上的伤,似安慰似理解的说,“这是对晚上过来的人格外警醒,出了差错,好在没有大事儿。”

    秦冬阳笑不像笑地咧嘴。

    林北得瞥见儿子要吃人般,不想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转了身说,“你们聊吧!”

    他刚出门向乾的电话就打进来。

    林巍接起来听,自然被师父骂了一通,“多大个事儿你就冲老子发脾气?真是反了天啊?撤是不能撤,你爸既然送了人过去,他们就管外围,打照应。臭小子我告诉你,再咋呼抽你大嘴巴子啊……”

    林巍失礼在先,没法回嘴,静静听着,视线始终粘在秦冬阳兀自红肿的手腕上。

    秦冬阳特不自然,下意识地搓搓手腕,身子朝门口挪,想等林巍挂断电话就告辞开溜。

    林巍在向乾高门大嗓中气很足的训斥声中挡住病房的门,好手拿着电话,分不出来,就把打着石膏那只抵在秦冬阳的胸口。

    秦冬阳这才意识到他是个伤者,眼睛落在那只粗厚的石膏臂上定定地瞧,许久都没挪开。

    向乾终于骂够了人,心满意足地挂断了,林巍丢掉手机就牵秦冬阳。

    “干嘛?”秦冬阳吓一跳,反射地甩,力气使出立刻后悔——扯着他的伤处怎么办?

    林巍并没被他扯着,也没计较这个动作,只朝病房里的卫生间示意,“应该冰敷,这里没有,就多冲会儿冷水吧!”

    秦冬阳摇头“没事儿……”

    “是没事儿,可它会疼很久,”林巍打断他说,“打不了字。科学对待才能恢复得快,磨蹭就过了冰敷时效。”

    秦冬阳想起林英的案子,没再坚持,走进卫生间去冲冷水。

    林巍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看他,眸色深沉,并不说话。

    秦冬阳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心烦意乱。

    他已心烦意乱了一整天,理智和情感始终在天人交战,始终抵牾。

    不想来,却想人,待放下,放不下,百般折磨。

    熬到这么晚也没忍住,但他不愿意相见,指望可以悄悄看上一眼。

    反生波澜。

    手腕说不出的肿痛酸疼,持续延绵片刻不停。

    嗯……林巍的手臂疼不疼?

    林巍发现勾着头的秦冬阳偷瞥自己那只石膏手,开口,“没事儿。”

    秦冬阳收到什么命令一般关了水龙头,甩甩双手哦了一声,“没事儿就好。您多保重,我就不打扰了!”

    告别的话说得容易,林巍堵着卫生间门,秦冬阳不知道怎么出去,局促地转了两下身体。

    “我可能比别人反射弧长,后知后觉。”林巍幽幽地说。

    秦冬阳没听懂,不由自主地看他。

    “痛感传导也慢,”林巍继续说,“迟钝,但不是死的,也疼。”

    秦冬阳见他面无表情,眼里的光却很特别,心情奇异,无法接话。

    “不少天了,”林巍往明白讲,“我以为我不在乎,其实不是……”

    秦冬阳反应过来,想挤出去,“时间不早了林律。”

    林巍把他等到门口,伸臂搂住,“冬阳,你不在乎吗?”

    秦冬阳身躯一震,随即僵硬,再随即,下力气挣,“林律……”

    林巍伤了一条手臂也比秦冬阳强健得多,他叹口气,搂紧挣扎的人,把脸埋进秦冬阳的颈窝,伤感地问,“你也有这么狠心的时候吗?”

    秦冬阳彻底僵住。

    林巍热乎乎的呼吸全都喷在他的颈窝里面,那地方血管丰富肌肤敏感,临近咽喉极像命门。

    秦冬阳有种被猛兽叼住跑不掉了的错觉。

    他想跑出林巍的领地,想脱离这人的统治不再做爱情的奴隶。

    不不不,不是爱情。

    这个桎梏自己的人只是主宰惯了,不接受逃跑不习惯违背,当然,也有怜悯惜弱之心,同情他是病患,可这都不是爱情啊!

    “林律,”秦冬阳这才知道双臂也能灌铅般沉,他忍着手腕的涨麻,忍着万针扎体的折磨,努力去推林巍,“我们说好了……”

    “我后悔了!”林巍在秦冬阳推他的瞬间急促地说,同时扬起了头抬起了臂,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捏住秦冬阳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量级不同,无以反抗。

    秦冬阳像条白蹦跶的鱼瓜子,徒劳蹿跳,根本脱离不了林巍的力量掌控。

    他被压倒性的力量禁锢着,束缚着,被硬搂,被强吻。

    “不……不……”嘴唇全被吞掉,秦冬阳仍在分辨,“我们说好了的……”

    林巍身体力行地宣告着什么叫做不讲理,他后悔了,他要违背约定,推翻之前说好的一切。

    秦冬阳实在挣不脱,只能听任林巍为所欲为,他有一瞬间的沉湎和痴迷,一瞬间的随波逐流,甚至还有渴望眷恋更多的想要,但也始终在与自己作战,在提醒自己——这不是爱情啊秦冬阳,这算什么呢?

    再强壮的人也受不住缺氧,林巍终于放开了秦冬阳,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人。

    因为呼吸不畅,秦冬阳的状态比他更糟,脸色白得吓人,身体勉强贴在门框上,不拼全力支撑会塌坍在地面上一般,但他仍旧分了神去摇头,“您糊涂了……刚做完手术,有情可原……”

    林巍恢复了不少,可他不太忍心继续逼迫可怜兮兮的秦冬阳,无奈地道,“我是糊涂。冬阳,我就不能糊涂糊涂吗?我就不能要个机会吗?”

    秦冬阳心弦一颤——机会……

    “我很想你。”林巍也勾了头,伸手捏住秦冬阳一只腕子,“才知道想,就晚了吗?冬阳,你陪了林哥这么多年,真要走吗?我……”

    从来不是擅长说软话的人,林巍卡住,好半天后才能继续示弱,“我都这样了,你真不管?”

    秦冬阳没见过这样的林巍,可怜的理智过分势单力薄,刚遭剿杀,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缩进墙角,他竭力地调动着自己的斗志,“我管不了……有很多人管您……”

    林巍无言望他。

    这已经是林巍最不要脸的请求了。

    小时候他想林北得的善待,期待水隽影的拥抱和呵护,没学会说。

    后来疯狂地追求沈浩澄,但那是明明白白地宣布热热烈烈地追求,高调至极,并无委屈。沈浩澄不同意时他扯着脖子挺着胸地跟着追着,态度强硬得天经地义,等到沈浩澄软化了就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从未低三下四。

    不会温声细语地说话,不会赖皮赖脸地哄人。

    那是秦大沛对肖非艳才会有的态度,林巍总觉得是招数,乐滋滋地瞧着看着,受不了,常拿大脚板子使劲儿踹哥们的屁股,嫌弃他怂。

    如今换成自己百般讨好,实在太艰难些,他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大力气。

    秦冬阳却没投降。

    无力,无策,无奈,无话可说。

    秦冬阳受不住林巍的注视,于这瞬间攒了些劲,努力挤出了卫生间门。

    林巍被刮到般,胸膛一缩身体一弓,脸孔向下,眉峰皱起。

    秦冬阳慌慌地回头看,知道自己碰疼了他,几乎要蹿回来,身子全然转了却又堪堪停下,“对不起!对不起……林哥,我知道您可怜我,所以在意,但我现在不想这样了,咱们好好说……你得先养伤,养伤要紧……”

    林巍更加皱眉,似真受不住疼,“什么叫做可怜?可怜有什么不好?你可怜可怜我,我很需要可怜。”

    秦冬阳被说怔了,“什……么?”

    “我需要可怜。”林巍非常迅速地说,“没人可怜我,没人给。你肯吗?”

    秦冬阳下意识摇头,“您……”

    林巍抢话,“我不可怜吗?没人帮没人疼,受了伤也没人陪。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秦冬阳懵了,呆呆望他。

    “别忙着走!”林巍孤注一掷,“再待一会儿!”

    第139章 明于瞬息

    秦冬阳无法决然而去。

    那不是他。

    但也没有全线溃败,连番的变故令这位年轻人开始鄙弃自己的恋爱脑,强韧了许多。

    站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秦冬阳态度诚恳地说,“林律,咱们别僵着了……”

    林巍蓦然欣喜。

    “也别折回去。”秦冬阳接着说,“您总是我前辈,总是我林哥,我总尊敬您,敬佩您,咱们好好合……作,好好相处……嗯,都做自己。”

    林巍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冬阳,看他认认真真地说“别折回去”,看他口齿艰难但却态度坚决地说“合作”,心又沉进冰河里去。

    人的改变原来可以如此迅猛,不过呼吸之间,熟悉的一切就已陌生。

    时光在林巍的眼前急掠,后退,刷刷地折回过去的某个节点,那里有个神情茫然的秦冬阳,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询问“怎么做才能是我自己啊”,他糊涂,他痛苦,他不顾一切地说“要我”。

    此刻的秦冬阳是谁?

    这个说“都做自己”的是谁?

    幻像么?

    怎么做才是林巍?

    不能想了。

    林巍也不能看面前的人,他垂下眼,极度自嘲地点点头,“是。”

    报应从来不爽,他深刻伤害过秦冬阳,自然也该在对方身上品味疼痛,而更可耻的是,自己已经弄丢过一个沈浩澄,还是没长记性,还以为挽留有用。

    过来探望探望能说明什么呢?

    沈浩澄也来过。

    感情是块嫩豆腐,摔在地上就恢复不了当初的形状,他却总在摔落之后惋惜心痛。

    看来林北得水隽影沈浩澄的选择都没有错,他真的不值得被爱。

    “回去吧!”从烈火焚烧的冲动里冷静下来,同时觉得寒意浓重,生怕泄露体腔深处的脆弱,林巍沉着声说,“最近不怎么太平,早点儿走。路上警醒些,打电话让大沛迎迎你。”

    回归到“林哥”的本分上去,冰层缓缓爬上林巍的心膜,形成坚固而又桎梏的硬壳,在最隐匿的地方冻着人,他强忍着难捱的冷痛,暗想自己早该习惯一无所有,秦冬阳不是填补,既不愿意,就需放手。

    秦冬阳瞄到林巍脸色发白,嘴唇翕动,“您……”

    “我没大事,”林巍稍微提了语速,“很快就能回律所。放心!”

    秦冬阳放不了心,可他在林巍面前讷惯了,一时没别的说,挪了几下脚步都没挪动距离,努力找到正当话题,“林书记的案子……”

    大晚上的,来病房里谈公事似乎不太好,秦冬阳说了一半意识到,又停下了。

    “案子怎么了?”林巍却问。

    秦冬阳小孩子般摇了摇头,“没怎么,就想问问会不会耽误您别的工作……毕竟……还得养伤。”

    “不都是你在处理吗?”林巍仍看着他,无所谓地,同时鼓励地说,“耽误什么?也不疑难,好好锻炼。”

    明明白白地失手伤人,真不疑难。

    也不简单。

    翌日,有位自称“H市民情俗事观察员”的自媒体号长篇大论地发了一篇网络图文,其拍摄角度刁钻,用词偏颇激烈,不遗余力地将林英描绘成了倚老卖老罔顾法治法规的自私鬼和暴躁婆,极尽谴责讥讽之能事,不但将老太太单纯不过的爱宠之情上升到极端动物保护主义上去,甚至展开了一段人权与狗权的高低轻重之论。

    城市养宠,本是各持看法的事,哪个阵营都不缺少拥趸,这个自媒体号甚懂经营之道,粉丝众多,图文仅仅贴了半日便如硝磺过量的引信,噼里啪啦火星四溅地点着了浏览者的情绪。

    秦冬阳没有大时段浏览网页的习惯,视力退化严重的林英更加没有,两个人都不知道情,都没警惕防范,半点儿都没料到这天午后会有几个情绪激亢的好事者跑到新阳小区来堵林英的家门。

    秦冬阳闻讯赶到的时候事态已经白热化了,林英毫无心理准备地开了房门,立刻就被那些年富力强的声音和气势汹汹的指责批判砸懵了,根本就没反击之力,只是傻站着承受。

    即便如此,过来的人仍旧声振寰宇不依不饶。

    楼里楼外的邻居们听到动静后凑过来瞧,有了解内情的人看不过去,替林英反嘴,两方人马各不相让,很快闹到群情激愤的地步。

    秦冬阳心急如焚地分推人群往林英身边挤的时候小区保安和分管民警已经开始维持秩序了。

    “一把年纪,满怀恶意,说得过去吗?被你弄伤的男性也是别人的儿子,上有老下有小,不比狗金贵啊?”一个三十几岁的壮男大声地喊。

    同林英住对门的小媳妇立刻就怼回去,“你凭什么给定性成“恶意”?编外法官啊?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了?就能为所欲为?既然也有爹妈父母,还不知道什么叫和和气气互相尊重?”

    ……

    不只两个人吵,在场的人都扯着喉咙嚷,你一言我一语,争前恐后分毫不让。

    和秦冬阳聊过天的老头激动得不行,脸红脖子粗地扯着嗓门怒斥,险些就打人了。

    小小的楼梯间乱成了高压锅里的稠粥,分说的,劝解的,各色各样的人类声带同时段高强度地振动混合,威力极大。

    林英始终都在惊人的嘈杂中怔愣着,她根本就没从失去豆子的痛苦中复原,紧接着遭遇到如此激烈纷杂的场面,完全不知怎么应对,昏昏然中竟然升起一种错觉,好像还是小姑娘时,有些素不相识的人突然跑来抓逮她教书育人没做坏事的父亲,家被抄砸,顷刻之间,岁月静好的生活大头冲下地跌进了地狱……

    过分的惊恐紧张终于击倒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林英突然向后栽倒。

    秦冬阳大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林书记!”

    见此情形,耐心劝导的分管民警也严厉了,陡然提高了声线呵斥闹事者,“还吵!还吵!堵到民宅门口来喧哗叫嚷,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侵犯!真闹出什么不良后果,人人都有责任!快点儿让开,救命要紧。”

    话都说这份儿上了,仍有心地阴暗的家伙不服气地哼哼,“这就开始扣帽子了!也没人动手,啥就责任?再说都能打伤小伙子的老太太,这么脆弱呢?别是装的……”

    秦冬阳气疯了,他紧紧抱住晕过去的林英,满含怒意地盯住说话都人,声音冰冷地回敬,“言语攻击也是不法伤害,和动手伤人一样性质恶劣。我劝你赶紧让开,耽误了林书记的救治你能承担得了吗?谁都不用急着做判官,这件事情,我们保证追究到底。”

    那个人的身形远比秦冬阳魁梧,脸型也甚崎岖,五官排布得局促别扭,看样子绝对不会害怕一个文弱内敛的年轻人,然而不知怎么,被秦冬阳寒芒闪闪的眼神震慑到了似的,竟然下意识地朝旁边闪了闪。

    总算有了通道,秦冬阳和民警保安们顾不上太多,连忙将不省人事的林英抬到楼下,急匆匆地送进社区医院去抢救。

    好在林英虽然年纪大,却懂一些保健养生的知识,并没什么严重的基础疾病。

    “低血糖。”社区医生也非常熟悉林英的身体状况,一番仔细检查后胸有成竹地说,“挂点儿营养液,保持呼吸通畅心情平静就好了,犯不着往大医院折腾。”

    眼见病床上的林英已经睁开了眼,苍白的脸逐渐恢复了些生机和血色,秦冬阳放下了心,暂时搁置的愤怒又升起来——这么多思维敏捷口齿锋利的人骑到脸上来难为一个老婆婆,实在太过分了。凭借自以为是的正义来行欺凌之事?中华传统美德呢?法律平等赋予每位公民的生存权如此容易被践踏吗?人众而勇法不敢责?

    将林英托付给几位老邻居照顾,秦冬阳转身出了社区医院的门,直接找到物业办公楼去,攥住那位曾经配合自己调取监控视频的工作人员的双手恳求地说,“麻烦您帮我找找刚才在场的几位年轻邻居,有人拍摄了现场照片,我瞥见了。拜托您,否则就只有那些家伙带过来的摄影师在网上肆意颠倒黑白的份儿。”

    老哥没等物业经理的吩咐,毫不迟疑地点头,“行!我这就打听去。咄咄逼人,非得闹出人命来才甘休吗?”

    秦冬阳咬咬牙没吭声。

    一桩为了维护视若亲人的小狗儿导致的错手伤害,何至引起如此大的波澜?这世界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争端龃龉,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媒体号,再想博眼球搅混水,怎么就关注到林英和豆子了?林巍曾经教过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该往最不利的方向去想。

    他沉着脸琢磨了半天,于那“半天”里丢掉了始终不曾丢掉的单纯天真,也丢掉了工作三年都没改得的对他人的期待和指望,头一次无比认真无比凝重地思考起问题来。

    成长总在转瞬。

    当那位下岗再就业的热心老哥领着两个摄录了现场状况的年轻人回到物业办公室来的时候,他们见到的是冷静且又专业的青年律师秦冬阳。

    不再愤慨,不再怒形于色。

    秦冬阳很有礼貌地和两位年轻人握手致意,“非常感谢你们的配合。”

    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气度风范,像极了工作中的林巍。

    第140章袒纵溺宠

    常在峰累得反应都变慢了,明知道吴局正在心疼不已地骂自己,却没办法同以往那样嬉皮笑脸地利利索索地对嘴,勉强维持个笑,僵得没情没感,木得神态怪异。

    吴局看清他的模样,懒得骂了,转身叫人,“冯智学,开车把他送回去睡觉。”

    冯智学痛快地应,拖着常在峰就往外走,上了警队的车才想起问,“常队回哪儿?”

    他就没见这人回过家,找不着门。

    常在峰也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皮长长地摸裤袋里的手机,说话时的声音拉得像失真了的老磁带,“野哥,在哪儿呢?”

    林天野一听就知道这人缺狠了觉,心疼得不行,反问,“你在哪儿呢?”

    “局里……”常在峰已经把眼闭上,“智学送我……唔,我去哪儿?”

    “让他等着。”林天野就说,“我去接你。”

    “嗯……”常在峰手一耷,倦得没有挂断通话,只交代了冯智学半句句,“等着……”

    话未说完人就睡了过去,冯智学问他等谁都没听见。

    工作太多,谁都焦躁。

    吴局在自己办公室里兜了两个圈子,插着腰走到窗边,无意识地往楼下望,瞄见冯智学和常在峰两人窝在车里不动弹,更火了,立刻抓过手机,打常在峰的打不进去,拨通冯智学的,劈头盖脸地斥,“怎么回事?”

    冯智学答不上,赶紧将车打着了火,“说两句话,走了走了!”

    可怜的年轻干警上挤下压,装模作样地拐出了分局的大门没处可去,藏在街外面的临停处苦等。

    林天野赶过来时没第一时间找到,还挺奇怪,“出来干嘛?”

    冯智学苦笑,“吴局忙着撵,常队又不说去哪儿,没招儿……哎您又开一辆车来?里面那台……”

    “放这儿吧!”林天野无心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探头瞥瞥睁开眼的常在峰,没好气道,“怎么着?等抱呢?”

    多年的刑警生涯已令常在峰锻炼出了猎食动物的睡眠习惯,只这么一小会的迷糊就恢复出了七八成人样,闻言立刻笑了,“抱抱呗?”

    冯智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长年累月地黑着张豹子脸的中队长厚颜无耻地跟人撒娇,不明状况,不敢发问,只有惊愕的份儿,以为自己也累傻了,出了幻觉。

    年轻干警眼睁睁地看着美发工作室老板比自己的顶头上司气场更强大地训斥人说,“还有劲儿闹?痛快下来!”

    作风悍硬嫉恶如仇的常中队长乖乖地下了警车,满面春风地换了个副驾驶位,倒也没忘了给冯智学留个笑脸,“你的任务圆满完成,回去干活吧!”

    冯智学努力调动着正常反应,“好好休息,别忙着往回跑。”

    说话的空儿,林天野已经利落地调了车头,经过他的身边开回去了,临走也给了句感谢话,“辛苦。”

    冯智学顾不上自叹命苦缺人疼爱,傻傻地目送汽车飞驰而去,半天工夫才喃喃地,“有钱啊!好几十万的座驾丢我们院里吃灰,还有轿子来接……咦?常队是大姑娘吗?”

    “常大姑娘”已无睡意,美滋滋地侧着脑袋,贪婪地端详着好多天没捞着单独相处的林天野。

    林天野更没好气,“瞅啥?眯呗!累不死你?”

    “这就是本事!”显摆体能是所有雄性动物的根性,常在峰吹牛,“金刚不坏。”

    林天野皱眉,“还嘚瑟!答应我的都忘了?”

    “答应你的?”常在峰很认真地思索,想好半天才问,“去看富妮妮啊?等我忙过这阵。”

    “什么富妮妮?”林天野的态度更坏了,“你不答应我悠着点劲儿吗?常在峰,工作是打扫不利索的,野哥可是大好几岁呢,等着你给我养老,不想五六十岁就给你推轮椅!”

    常在峰忍俊不禁地笑了,“这么严重。”说完又叹口气,“我也想缓着劲儿,形势不允许啊!”

    林天野虽然一肚子埋怨,也不会教常在峰偷懒耍滑,闻言沉默下去,待车子快开到老房子了才问,“吃饭了吗?”

    “吃了,”常在峰答,“还饿。”

    林天野纳闷,“那是怎么吃的?”

    “大老爷们,”常在峰色咪咪地,“咋抗得住这么久的素啊?”

    林天野这才理解他的意思,眼睛几乎翻到车外面去,“要点儿脸!抗不住咋活三十多岁的?”

    常在峰很不信任地问,“野哥就忍得了?”

    林天野也忍不了,能忍的不是成仙得道了就是不够爱,两个人刚进房门就全自动地贴成一个,林天野急不可耐地摸摸常在峰的背肌和腹肌,宽慰地舒了口气,“还没熬垮……”

    “垮不了!”来不及往卧室走,常在峰就把林天野按到客厅里的沙发扶手上,让他背对自己,伸手去摸皮带的功夫胳膊有点儿抖,急的。

    林天野转身帮他,顺带眼瞄瞄格栅玄关遮挡着的房门,确定关好了才放下心。

    马上演动作片,谢绝观看。

    极致获取到后常在峰舒服地叹了口气,“野哥……”

    林天野不吭声。

    他想这样,但隔了好多天,又不适应。

    强壮男人的丧失感是种奇异滋味,既懊恼沦丧也期待升腾,复杂。

    常在峰突然轻笑。

    林天野愤怒回头,“乐啥?”

    “吴局撵我回来休息的。”常在峰俯身贴住林天野的后背,把手伸进罩衫里去抚摸他的麒龙。

    纹身本摸不出,常在峰却如感受浮雕,准确知道龙头龙爪都在什么位置。

    林天野受不了他,咬着牙说,“那就别磨蹭,快点儿……”

    这话怎么理解都行,快点儿休息,快点儿结束。

    常在峰照他自己想的来,坏透了相,“野哥着急了啊?”

    都是自己纵出来的毛病,林天野没啥办法,就不搭理。

    常在峰赛脸,想逼林天野理自己。

    林天野忍半天忍不住,反手推他。

    常在峰逮着了逃窜犯一样兴奋,嘴巴始终威胁在林天野的后脖颈上。

    姿势实在太契合了,铁打的林天野也耐不住,恼怒地喊,“常在峰,你非得……让我先……”

    只喊出这些来,其余的话都被剧烈呼吸给淹没掉。

    再过一会儿,常在峰紧紧地搂着肌肉痉挛的林天野,和他一路发泄掉累日积余才心满意足地放赖,“真困了啊野哥……”

    林天野脱力地在沙发扶手上趴了一会儿,然后背着粘在他身上不动弹的常在峰进卧室去,叠罗汉般扑到床上,在极沉重的压制下摊平了肢体,任凭那个老大的家伙巨形膏药般死贴着自己打小呼噜。

    惯死了。

    秦冬阳给林天野打电话时两个人已经睡了一大觉,都觉得饿,都懒得起,猴在床上打仗玩。

    ——“常在峰你再像个大狗似的啃我脸别说挨扇啊!”

    ——“都没醒呢还知道我啃你?”

    ——“睡着了就没知觉?”

    ——“有知觉你让我在里面……哎呀……”

    没脸没皮没羞没臊。

    看清来电显示后林天野严命常在峰噤声,常在峰不乐意,等林天野特别正经地跟秦冬阳说完了电话立刻抱怨道,“我还见不得人?”

    反正也下了床,林天野想给他弄吃的,便摸衣服边说,“冬阳应该是知道了,当着小孩儿总得有点儿哥样儿。”

    常在峰恋恋不舍地追着他,“小孩儿找我野哥干啥?”

    “要查个人。”林天野说,“知道我有门道。”

    常在峰这才记起林巍的话,语意立刻复杂起来,“野哥能耐啊!门道多。”

    “嫌我复杂?”林天野套上罩衫,回头瞥他一眼。

    “不敢嫌。”常在峰好模好样地笑,“关心。”

    林天野不为难他,“在南面认识的哥们,靠小偏门糊弄口饭。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正经路数上过日子,不杀人不放火的,互惠互利不挺好吗?”

    “嗯!”常在峰自己也用线人,还找偏门里的家伙保护林天野,无法反驳这话,顺着茬道,“秦冬阳忙乎啥事儿呢?小乖孩儿,咋还用得着野哥的门道了?”

    秦冬阳的第一步动作是调查那个自媒体号的底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要反击,就得了解对手。

    林天野认识的黑侦探帮过林律,是秦冬阳最先想到的外部力量。

    “走行价。”秦冬阳甚至嘱咐了林天野一句,“我单线同野哥联系,别告诉林律。”

    林天野并没多问,好像便该如此,痛快应了。

    挂断通话之后,秦冬阳反而有点儿发怔,想起自己刚到林巍身边初次接触类似事情时的惊诧反感,想起林巍宽纵而又鄙夷的微笑,这才知道正路歪走真是人世间的固有法则,不是一二个体能左右的,也不能单凭道德观衡量。

    他爱林巍,却算不上深切了解,也未设身处地站在一起过。

    这样的爱或许浅薄了些,没资格强壮,没理由恒久。

    秦冬阳曾经笃定地认为自己不能没有林巍,这些日子的分别暌违令他怀疑自己曾经的笃定——林律不是住在医院里吗?自己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下本再也不起固定字数的章名,难死。我发誓再也不随便修改发表章的小bug, 被审核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