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莘兀然想起些什么。
致辞的最后一句话,她短暂卡顿了一下。
一双漆黑的瞳,沉醉的、缠绵的入侵她的眼眸。
也使得她在“永远浪漫”的后面接上“来日方长”四个字。
模糊的印象开始清晰,由于距离太远,并且她一下台被师弟妹缠合影,她便忘了那个对视的插曲。
她想返回去找他。
可是,该怎么问他。
问他是不是来看她的毕业典礼了。还是质问他,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出于兴趣,许玲珑的丈夫闲暇时间会关注金融圈的新闻,他端着回忆的表情,缓缓道:“昨天我看了新闻才知道,虹盛总裁前阵子出了车祸,看来没像报道里写的那样严重?”
听到“车祸”二字,付莘瞬时屏住呼吸,大脑蹭一下涌上一股热浪,手心立刻变得汗津津。
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车祸?”
对方大概有点吓到了,赶紧道歉:“对不起,是不是不该提这个。”
许玲珑掐了他胳膊一把,“那你还提,专挑不该说的话说。”
“没有,他没跟我说过。”付莘喉间微涩,表现的有点失魂落魄,“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刚才说的那条新闻。”
“哦,好。”
由于没有出现重伤者,描述那场事故的笔墨并不多。
车祸地点是高人流量路段,当时有不少围观群众,评论区陆续进行了细节补充。
他们发出的照片和录像显示,当日陈斛白衣上有明显血迹,人是清醒的,但血迹太过触目惊心,导致他的平静看起来让人心生寒意。
报道称,陈斛不顾个人生命安全,为守时去见合作方的工作精神值得每个人学习。
付莘看了看报道的日期,正好是陈斛来新西兰那一天。
她眼睛红红的,声音在发抖:“真的是笨蛋。”
笨蛋都知道命有多重要。
许玲珑见她状态不对,拍了拍她肩膀:“付莘,你没事吧?”
付莘难过。
难过变成了恼怒。
捏紧拳头,她想,怎么会有这种人,总是自以为是做了很多事情,却拿轻飘飘的句子敷衍她,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是重要的,看不出端倪,付莘猜累了,也就学着不在乎。
偏偏他那两天一句也不提,她居然没觉得哪里不对。
其实很明显啊,他故意远离她,却好几次让她抓到,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她假装生气地移开视线,又自相矛盾地担心陈斛会随时转身离开,她分明就是在乎得要死,却赌气不第一个开口。
要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她要自责一辈子的。
胸口堵得慌,找不到任何头绪。
付莘疲惫地趴在许玲珑的肩头上,静静将眼泪忍了回去。
所有人按规定的站位站好,快门响了几下,毕业照拍好了。
毕业前最后一件大事,眨眼间便结束。
离中午的散伙饭还有一个小时,学校没有再安排其它活动,很多人一大早起床化妆打扮,赶时间参加典礼,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活动的时间。
大家自发在校园各区域合影。
付莘正要打电话给陈斛,就听见身后有人兴奋道:“surprise!!”
缓缓回头,玫瑰花香盈满鼻息。
孟姝和彭静欣喜地将花束往她怀里一塞:“毕业快乐!”
付莘佯装愠怒:“你俩,不是说今天没时间,不来了吗?”
花却是无辜的,付莘勉为其难接过来。
孟姝说:“这不是为了给你惊喜嘛,我可是特意推掉约会来的,别再说我重色轻友了。”
她要比前阵子活泼不少。
或许要得益于恋爱的滋润?
总之,那晚好心办坏事,大冒险算是制造了她和路绛解除误会的契机。
怀孕这事儿听起来就挺荒谬的,哪有人一周就能自行验孕出准确结果,最起码也要有医院证明才比较可信吧。
可传闻毒舌精明、不好骗的路绛,看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给孟姝拨了电话。
孟姝接通,却不吭声,那边胡言乱语开始表白。据孟姝说,路绛第一次拿着自制综艺的成片,去跟资方签约时,说话都没有那么磕巴过。
路绛大学时期便对孟姝暗生情愫,可因为一些误会,两人处理学生会事务时,又常常意见相悖。
所以每次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一等就到了毕业。
得知孟姝的职业规划,百般思量下,路绛选择留在盛鸣。
孟姝晚他一年毕业,她入职那天,在电视台表现得像第一次认识他,他没头绪,只能配合她演下去,表白计划一再搁置。
如果不是那晚的游戏惩罚,路绛暗恋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掩藏到什么时候。
孟姝跟付莘吐槽了好几次,一边骂他是闷葫芦,一边感叹,“你那时候让我找个男朋友,我还不信,谈了以后才发现,平时道貌岸然的,饥渴起来简直不是人。”
之前还嚣张得不行。
现在好了吧。
该吃的苦,一个都跑不掉。
付莘略有兴味地说:“我又不介意你把路大制作人一起带来。”
孟姝不屑:“他还不配加入我们的闺蜜局。”
付莘嘁一声,之前因为谈恋爱放她的鸽子还少吗?
她都懒得点破。
“彭静你呢,最近还好吗?跟你爸妈最近怎么样了?”
“挺好的,回家跟我爸妈认真聊了一下,他们对我想开店的事总算松了松口,但还没完全被我说服。”彭静忍俊不禁道,“我说已经看中了店面,不论如何总要撞了南墙才会回头不是?他们嘛,嘴上说我肯定要后悔,昨晚不约而同给我转了五万块钱,让我好好装修店面,别还没开店就倒闭了。”
“不过你真想好了?线上店铺尚且经营困难,线下经营成本不低,耗费的心思也要更多,虽然我不太了解汉服古风这些啦……”
“我懂得。”彭静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心安,“其实我做过风险评估,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投入大笔资金,加上我入行太晚,现在行业金字塔被垄断得厉害,但我本来就没想着大获成功,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有可以承担失败的勇气的。”
彭静握起拳,做了个打气的姿势。
付莘了然一笑。
新西兰回来后,大家的生活都有了新的进展,好像只有她的情感生活一团糟,不过——
广场上的人流久久未散,感伤怀念的大有人在,有人看着雕像发呆,有人拉着好友最后在喷泉前合影留念,幸好今天还有朋友陪她,不然她也太孤单可怜了。
“都忘了审问你俩,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的毕业致辞都能错过。”
彭静苦着张脸:“你学校超级大,而且今天路上堵车,我们去取花都等了很久。”
她俩在说话,孟姝来了个电话。
她走到一边接起。
“你是说,让我帮你转交付莘的毕业礼物?”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
陈斛没说话。
孟姝问:“你在哪?”
“a大。”
“我当然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会缺席。我是问,你的具体位置。”
“三教楼前的广场喷泉。”
孟姝看了看四周,这么巧吗?她们就在附近啊。
“你等等。”
不知道是广场的信号不好,还是喷泉的声音太吵,陈斛不太能听清彭静说话的内容。
他长腿一迈,绕开喷泉景观,越往里走,人逐渐少了,穿着相同学位袍的人零零散散分布在眼前。
陈斛这两天工作得狠,用眼过度,极度疲惫。
面对偌大的广场,眼睛几乎失去了焦点,而冥冥中像有指引,他察觉到什么,眼睫颤动,望向并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孟姝说的帮忙就是把手机递给付莘。
她一脸神秘地说:“我这儿有个你的电话。”
“谁啊?”付莘觉得像整蛊,警惕地问。
彭孟姝狡黠道:“你接就对了。”
付莘将信将疑地轻唤:“喂?”
果然是好姐妹,关键时候出卖谁都不会出卖对方。
陈斛有点语塞,但这会儿远离喷泉,电话里的声音清晰得不得了,装聋作哑反正是行不通了。
“是我。”他低低地应了声。
“你有什么事?”怎么想这都是一句充满挑衅的开场白,付莘咬着嘴唇,“给孟姝打电话都不给我打……”
陈斛心里也不好受,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该不该过来,或者说有没有资格。
意义非凡的日子,最好别给她添堵了。
他看着付莘抱胸踢着台阶的侧影,声音更轻了些:“没什么,我挂了……”
“陈斛。”付莘紧握手机,霍然打断他。
她声音抖得厉害,每个字都像砸在他心口。
他狠不下心了。
怎么搞的,怎么一听到他声音就想哭,好像攒了很久的小脾气要一同发作。
付莘深呼一口气,“谢谢你,听说你今天来a大了。”
她又添了一句,“还有,破费了。”
“嗯,听说他们都挺照顾你的,安排的那些,你不介意就好。”
两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孟姝和彭静自觉地走开,留给他们独处空间。
霎时,安静得能听到电话的电流声。
付莘垂头,无聊地拨着手里学位帽的垂穗,拉长了音:“哦……就这些?”
陈斛半天没回答,像是思考了很久:“毕业快乐。”
“我今天看到你了。”
“在礼堂?”
“对不起,我就该跑着过去的,至少跟你见一面。”就算是客套地说一句“你来了”,好像她心里都会好受一点。
“你下次再做傻事试试看呢,车祸伤口有好好处理吗?”付莘深吸一口气,“现在还疼吗?”
“我不疼,见到你的时候就没事了。”陈斛似乎叹了口气,哄道,“不要哭。”
付莘轻轻吸了吸鼻子:“我干嘛要哭。”
因为笨蛋流了满身血,不知道去医院,跑到新西兰就为了给她道歉吗?
她怎么会为这种荒谬的事难过。
陈斛看见她抹眼泪了,但没有拆穿,他慢腾腾喊出她的名字。
“嗯?”
“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什么话。”
“我从来没有低估你的能力,也希望你能继续在你的领域闪闪发光。”陈斛不由自主地握拳,又松开,他声音有些低哑,然而字字清晰,“看星辰大海,去追逐你的浪漫,我都听见了。”
不久前,陈斛向院长要来付莘的研究成果。
他想要试图去理解她眼中的世界。
李岩看见打印机里一沓一沓材料吐出来,吓了一大跳。
多到摞起来超过了膝盖的高度,她这些年来的努力得到了具象化。
李岩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自己半年都看不完那么多。
但陈斛知道远远不止眼前这些。
就像付莘唉声叹气时常说的,基础科学研究的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奉献青春、甚至终其一生学习研发的大有人在。
她的许多研究生同学毕业后出国,进了研究院,不仅能接触国内没有涉及到核心研究,如今发展很好,最令人羡慕的是,他们仍然能够保持学科热情,对未来充满着强烈的探索欲。
而她留在国内读phd,尽管不比他们不差,热情消磨得快差不多了。
国内的需求缺口不是高新技术研究员,而是大量的“民工”、“应用人员”,这也奠定了在生物技术领域深造的局限性,读博期间研究的课题时常与她的理念相悖,煎熬的日子一天天数着,仿若失去了最初的目标。
陈斛怎么会不明白付莘放弃出国留学的原因。
明明心里有了答案,却总是逃避。
往后,付莘的每一次彷徨和迷惘,他看在眼里,但除了羞愧什么都做不了。
付莘的文章专业度太高,陈斛对生物方面的认知实在有限,哪怕他在商界已经获得了不小成就,能看懂的内容也寥寥无几。
所以干脆去搜了科普视频来看。
偶然间,大数据为他推荐了付莘的讲座视频。
视频内容是付莘和同事作为科普人员,亲身到设备落后的希望小学和各种生物竞赛训练营,讲说微生物世界的奇妙,并宣传显微技术的革新。
这是陈斛第一次知道,付莘在辛勤科研之余,还坚持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情。
被问到为什么会选择生物专业,她说,第一次用显微镜看到单细胞,就对它们生物瑰丽而奇异的形态入了迷。载玻片上,一滴水里的世界居然如同宇宙一般浩瀚无比,还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情吗。
她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双眸盈润,好像是有光的,蕴含着烟火星辰,那里宽广无垠,无论谁看了都会被吸引。
也是那时,陈斛自知成为了阻挡她前进的障碍。
念及此,陈斛目光微动,他退了一步,转身要离开。
最后说一句“毕业快乐”吧,他想。
付莘却回他:“今天有很多人祝我毕业快乐,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付莘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不过无所谓了,她话比脑子快:“陈斛,我想听你当面祝贺。”
陈斛缓缓停下脚步。
他笑了一声,笑自己输的彻底。
他掉头走向她,眼神疲惫,语气温柔,总觉得仿佛要溺死人:“那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