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宛骤然严肃起来的模样,不止竹岁和小九一头雾水,尤辰星也是不知道什么“信”的存在。
不过云宛马上就解释了。
“是全部都是电脑打的,你跑个另一个区的邮箱寄出,然后写了你产检时间地点日期,还有沈礼身份证号,信息素编号的那封信,对吧?”
信的内容,口述涵盖完了。
唐幸坐正,迎着云宛突然的正视,微笑道,“是那封。”
竹岁和小九对视一眼,再瞧云宛满脸的认真,显然,是被激起情绪来了。
“你寄那种信干嘛?”尤辰星拧眉。
唐幸笑的很满足,慢条斯理反问尤辰星,“你这么聪明,你想不到我要干嘛吗?”
当然是要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云宛。
如果没人告诉云宛,她难不成永远要在暗地里存在吗?
她,她不愿意,她想要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走在沈礼身边。
即使现在还不行,但是时间总是会模糊很多东西,掩盖很多对错是非,她还怀着孕呢,肚子里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却不只是想要一个亲人,她还想要一个爱人。
一个她爱的,也爱着她的人。
即便过程会惨烈一些,但是一旦想到那可以预见的,一切恩怨都平息后的未来……
虽然可能短时间内达不到,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时间会侵吞掉很多爱恨,血缘是割舍不掉的……
总是有一天,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哪怕,夺取的手段并不光鲜。
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没有云宛的家世,没有云宛的美貌,甚至,没有云宛在物质丰富的阶层,娇养出来的仪态修养。
其实一开始,她也没有想过要争。
她知道自己争不过,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本。
但是这个孩子,改变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要一辈子循规蹈矩,她当了一辈子的好人,这个世界回馈给了她什么吗,是父母双亡,还是脸上这道有碍观瞻的疤痕啊?
做好人能干什么,被这个社会侵吞得骨头渣滓都不剩吗?
反而像是她前夫那种人,就算被阿礼揍了,家里宠爱,日后还会再娶的,她离开了,总还是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忍让他,然后他又回归到老状态,干着一份轻松的工作,没事就出去喝酒。
凭什么,她要当好人啊。
有谁会给她颁奖怎么的?
她就想,不计代价的,为自己争取一次,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
真的很喜欢阿礼。
那是从十多岁就开始的事情啊。
凭什么,她不可以争取……
唐幸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又嘲讽,又带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偏执。
竹岁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她这么执着,是有点相信来的时候,尤队说唐幸精神有点问题的话了。
“为了告诉我她的存在吧。”
比起尤辰星紧紧褶起来的眉心,相反的,云宛异常平静。
她看唐幸的眼神,唐幸形容不出来,总之,那一眸粼粼波光中,没有任何她想看到的不忿和恼怒。
那是一种很平静的情绪,越是看唐幸。
越是激怒她。
云宛并不介意告诉唐幸所有的过程,“我收到了,也是这一次,我看到了你们一起去产检。”
“开始还不信,后来找了熟人去查,确定了你怀的孩子是沈礼的。”
想到什么,云宛甚至还补充道,“你知道沈礼这个人的,心太软,我看到你的第一反应,甚至觉得是她朋友遇到什么困难了,不能公布自己怀了孕,所以拜托她这个alpha陪自己去产检……”
“但是说不通,如果只是陪产检,别人怎么会知道她的信息素编号。”
“如果孩子不是她的,这串数字又很奇怪。”
唐幸扬了扬下巴,“是她的。”
云宛不恼,眨了眨眼睛,承认道,“对,后来调查显示出来,我也看到了。”
想到什么,唐幸:“但是那天我没看到你。”
“我不在妇产科那边,我在另一边,你没见过我,沈礼估计也不会觉得我发觉了,所以你们从我面前经过,然后又从我面前一起离开,我都看着的。”
唐幸奇怪,“你就这样看着我们走进去,然后又离开了?”
云宛不以为奇,“一件事不能只看表面,万一你是沈礼的朋友,我出去大吵大闹,对她不好对你也不好,当然,虽然我性格不吃亏,但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不至于看到点儿什么,捕风捉影的,像是个骂街的泼妇。”
往后捞了一把头发,云宛:“而且以我自身的条件,沈礼除非是瞎了,她为什么要主动出轨?”
“她的工作是依靠着云家的路子找的,每个月工资我不要她的,发了大额的奖金从来都会给我,哪怕我不需要,她也会给我买礼物,买取悦我的首饰。”
“她对我的态度没有变化,所以,为什么我看到你们走在一起的画面,就会百分百认定她出轨了?”
唐幸语窒。
这一番话听起来很蛮横,不讲道理。
但是配合着云宛的条件,不得不说,又确实很有道理。
关键是,云宛回忆过去,讲这一番话的时候,是不是,太冷静了些?
她真的不生气吗?
她不愤怒吗?
她……不想骂自己吗?
唐幸茫然。
竹岁和小九站着有些尴尬,尤辰星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在这儿也难受,想了想,摆手道,“你们先去把车开出来吧。”
云宛认同,“你们先走吧,我的话没两句。”
而且这种私人的事情,碍着教养,就算是竹岁和小九再是好奇,她和唐幸的这种关系,他们恐怕也厚不起那个脸皮非要听,只会尴尬。
竹岁想都不想,“好。”
小九还欲说什么,竹岁一把拽着人就走了。
走出门,还贴心的给她们三人把大门关严实了,谨防邻里听到八卦。
尤辰星:“……”
有时候就不知道该夸竹二精,还是作为上级感到“太过体贴”。
等人走了,云宛才继续看向唐幸,骤然问,“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反应?”
“你想看我难受,痛苦,像是失败者一样,对你咬牙切齿?”
“还是对你带着深沉的恨意,说一些攻讦你的话语,好让你品尝到胜利的滋味?”
一进门唐幸似乎就想挑衅她,思来想去,除了她能带给对方的情绪反馈,大概也就这些无聊的胜负论了。
云宛精致的脸庞在灯光下白的发光,就这样看着唐幸,倏尔,小小叹了口气。
叹得唐幸懵了,这是什么反应?
“我今天来之前,真的没有什么想对你说的。”
“好的,坏的,都没有。”
云宛道。
表情太过真挚,让想反驳的唐幸迷茫,又不确信自己的预感了。
“你想的看到这些,我只能说抱歉,你来的太晚了。”
“这些情绪我不能说我没有过,但是单纯是针对你的,少。”
“开始我也很怨恨你,但是后来又不了。”
唐幸忍不住高声,“为什么?”
不应该啊,云宛的反应,不应该。
她破坏了她的完美家庭,她……她应该恨自己的。
对,她不是世家的oa,却怀了孕,云宛却一直不孕,她不该这么平静的,她应该对自己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才是,她应该……
想法再次被云宛的太过平静的陈述打断。
“因为你对我而言,只是陌生人。”
“真正伤害我的,不是你。”
“是沈礼。”
“如果你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和别的有对象的alpha在一起,那我压根就不会认识你。”
“造成我痛苦的根源,与你有关,但到底不是你。”
“是沈礼,对我的背叛。”
“你可以换成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任何一个怀了她孩子的孕妇,都会造成我婚姻不可挽回的破裂。”
“你是在这段关系里,但是我怨恨的,讨厌的,甚至追责的,自始至终,都是沈礼。”
“她给了我承诺,却没有遵守。”
“她说爱我,却又对我不忠。”
“在做出了这么一系列事情之后,她既得了利,又看不起世家的行事法则,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化高义,不顾我家人的安危,不谋定而后动,总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中,甚至……”
云宛再度叹了口气,“甚至对于和你的事情,这种道德上的大问题,她都好像觉得我能容忍,只要求求情就可以过去一样。”
“你的过去我听了,感觉很抱歉。”
“但还是那句话,你对我就是个陌生人,她可以给你钱,因为你们是发小,给你东西,帮助你。”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也不会干涉她对你的任何帮助。”
“但是所有的帮助,不是以牺牲我为前提的。”
“你可怜便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别的人,因为你不幸,所以其他人也要承受你的不幸吗?”
“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
云宛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看着唐幸,无悲无喜。
硬要说的话,唐幸感觉到了对自己悲哀。
那目光,好像在可怜自己似的。
而她想的,也并没有错。
云宛:“之前我没有话说,你一直拉着我,想和我说话,想看我展示负面情绪。”
“现在我是真的有话想说。”
“但是和这个孩子,还有沈礼都无关,只是单纯地想对你说。”
“我结婚的时候,我爸告诉过我一句话,我当时不明白,前段时间我懂了,现在我觉得送给你也很合适,我爸说,一个人,自己才是自己世界的全部。”
“你……确实很不走运。”
“但这不是你突破道德底线,做这一系列令人不耻的事情的借口。”
“你在沈礼身上找爱,在我身上找成就感,就算找到了,然后呢?”
“然后呢”三个字轻轻的,却说的唐幸一瞬间茫然了。
她感觉,云宛说的话她每个字都听得懂,甚至能感觉到这些都是好话,但是她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云宛会对自己说好话这件事。
她不理解这件事情会发生的本质。
她不恨她?
不,她不信。
云宛:“这些都是短暂而虚无的。”
“一个人过的好不好,外部环境固然是一部分,内部因素,也不可或缺。”
“按你的思路,你已经‘赢了’,我和沈礼也离婚了,你还在找寻什么呢?”
“你不安定,偷来抢来的这一切,让你心里不安吗?”
云宛声音不高,却说的唐幸脸色煞白。
无他,云宛说到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是的,即使有了这个孩子,即使……
但她仍旧不确定,沈礼还会回来,还会,还会以当初温柔的态度对她……
云宛:“人一辈子是会经历很多事情的,没有人能替你活下去。”
“如果你只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以别人对你的态度判定自己的幸福与否,那你一辈子注定是过不好的。”
“当然,我也才彻底明白这个道理没多久。”
“一个人能把自己活好,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唐幸声音沙哑,再不能接受,“为,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
这些……都是好话。
不,云宛不该对自己说这些的。
云宛态度却随意,“你不是想听我说些什么吗,我看你实在是……想到这些,就说了。”
那双眼睛干净,甚至说完这么一番话,即便唐幸很不想承认,云宛在唐幸心里,也蓦的变得很干净。
客厅光照十足,但是莫名的,唐幸就是感觉,所有的人都站在光里,除了自己。
不,不该是这样的……
云宛:“还有一句话,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该谢谢你。”
“谢……谢?”唐幸声音干哑,难听。
o的嗓音却柔软干净,听在她耳朵里,无异是一种极具对比感的残忍。
“对,谢谢你。”
“来之前,其实我是很抗拒见你的,不管如何,你是造成我婚姻破裂的原因之一。”
“来了之后,我发现你……”
云宛眼含怜悯,太真实,真实的唐幸不能否认自己所感觉到的那种同情。
“你的过去真的不太好。”
“沈礼说的不错,你是很可怜。”
“或许之前我对你是有些负面情绪,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你拥有的太少了,真的见到了你,你无法让我再产生那些情绪。”
“这样的你,我又有什么好比较的呢?”
唐幸可怜的,云宛不屑于恨她。
“而且再见到你,我也真的确定,我放下了。”
“你让我真的感觉,前一段婚姻我释然了。”
“这比其他的什么都重要。”
云宛甚至笑了笑,不像是讲条件时候的蛮横,这个笑,格外的好看。
即便她已经二十八了,和唐幸同龄,但气质上仍旧保有着一种难得的纯真无邪。
“谢谢,你让我确定了——”
“我是真的走出来了。”
“从前你对我是陌生人。”
“从此以后,不变的,你之于我,仍旧是个陌生人。”
而陌生人,并不能引起云宛的任何情绪反应。
陌生人的意思,就是与她彻底无关的人。
既然无关,那陌生人的好与坏,和与云宛共存的日月星辰并没有什么两样。
在她的世界存在,但也仅仅是存在罢了。
云宛明媚且耀眼,并没有说什么恶毒的话,甚至还开导了唐幸。
然而就是这种好似发着光的语句,狠狠刺穿了唐幸的心,让她快要不能呼吸。
客厅三个人,她突然绝望地发现,对比起冷静的尤辰星,洒脱的云宛。
就她一个人仿佛还沉浸在黑暗阴郁之中。
……只有她。
额头冷汗滑过,唐幸骤然弯腰,说不出来哪里难受,但哪里都不舒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云宛:想不到吧,姐超脱了
云宛:拜拜嘞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