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白琅目光实在纯良,墨宴都要怀疑这小狐狸崽子就是在逗他取乐。

    果然还是同一个人,与失忆前那气死鬼不偿命的性子一样一样的。

    “罢了罢了,我亦不急这一时。”

    ——左右来日方长。

    “你还愿随我同行便好。”

    ——总能寻得机会哄骗到心甘情愿的一声。

    墨宴默默宽慰着自己,还是带白琅去了他方才示意之处,为他买一盏造景烛台。

    白琅得了烛台,仍不知这所谓“有趣”究竟为何,把玩片刻便腻味,将烛台丢给墨宴收入储物法器中。

    灯会逛了小半,白琅便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一脸困倦。

    墨宴见状,问:“累了?你现下身体不算康健,我带你去客栈休息罢。”

    白琅化作魂体太久,骤然重塑肉身,对以肉身形态行走尚不熟练,还需循序渐进去适应。

    今夜行走时长于他而言已臻极限。

    白琅看眼身旁一处售卖花灯的摊贩,须臾收回视线,并未言语,乖乖点头。

    墨宴便就近选了处客栈,定一间天字号上房,带他去休息。

    白琅疑惑:“只定一间房么?”

    墨宴解释:“我修为高,夜间不必休息。未免有恶鬼夜半寻上门,我在你房间里守着你比较好。”

    白琅不再说话,随墨宴一同入了房间内。

    天字号上房环境雅致清幽,床铺亦整齐干净,点着灯,屋内还算亮堂。

    墨宴随手布了个结界:“今夜你便先在此好好休息罢,待休息几日你身体恢复,我们再启程离开此处。”

    白琅歪头:“我们要去何处?”

    墨宴信口又是一句胡诌:“还不确定,待我过会儿去夜观天象才可知晓。”

    言语间,他将一枚巴掌大的玉牌递予白琅:“此物可做通讯之用,若是有需要或有危险的话便往玉牌内输入灵力——灵力会用吧?”

    白琅点头。

    墨宴继续:“输入灵力后我便能感应到,过来寻你。不过房间内外我皆布下了驱鬼结界,应当不会出太大问题,你放心休息便是,我就去趟房顶,很快便回来。”

    他说完,挥挥手,径直行至窗户处,翻窗而出。

    白琅看眼空荡荡的窗,又看眼手中玉牌。

    今日明明是阴天,花灯一放更是满目灯火,有何星可观的?

    白琅实在不理解这总想当他师尊,还满口胡言乱语的人究竟是何来头,又究竟为何找上他。但反正这人不太聪明的样子,亦算救过他,跟着便跟着了。

    他不再关注窗外动静,至床榻前坐下。

    另一头,墨宴翻窗御剑至屋顶后,掐了个法决,不稍片刻便有一“人”凭空现身。

    来者是名男子,身着蓝衣头顶破帽,手上还团着捆绳索,看向墨宴的眼神怨气重重。

    墨宴大大咧咧地搭其肩膀:“怎么了这是?你亦被怨气缠身了?”

    “呵。”钟馗冷笑一声,拍开他的手,“你一个罪魁祸首在这儿同我装什么无辜?”

    钟馗与黑白无常同理拘魂事务,本身白无常缺位,便需黑无常顶替。

    结果墨宴还先白琅一步到了人界,不方便过多处理拘魂事宜,这段时日他们俩的大部分工作便直接压到钟馗肩上。

    天晓得钟馗这几日一个顶仨,过得究竟有多痛苦,他都几百年不曾过过这般苦日子了。

    若是这样了白琅的历练还能失败,他一定先白琅一步把墨宴给捅咯。

    墨宴理亏在先,轻咳一声径直转移话题:“今日唤你前来还有些正事要同你商议。我疑心小白琅历练之事走漏了风声,今日碰到有恶鬼知晓他是白无常,向他寻仇。”

    钟馗亦正了神色:“此事我今日正好也要同你说明。”

    墨宴听出言外之意:“可是冥界出什么事了?”

    钟馗点头:“白琅缺位之事确已被有心之鬼知晓,有一只厉鬼便趁着中元鬼门大开之际,挣脱封印自冥界逃往人界,还引发了恶鬼动乱,致使人界有阴阳失衡征兆。”

    墨宴诧异:“这么严重?”

    在冥界中,厉鬼级别远超恶鬼,往往是生前罪大恶极之人,难以彻底驱除,只能以鬼使能力镇压封印于冥界十八层。

    恶鬼随着时间流逝,会逐渐淡忘生前记忆,只对临死之际遭遇铭记于心。但厉鬼不同,愈是力量强大的厉鬼,对生前记忆便愈是熟记,又因生前不甘或仇恨等种种负面情绪而不断积累怨气。

    每逢厉鬼现世,拘魂使都需于厉鬼力量迅猛增强前拘归冥界。如今人界已有百年时间未曾出现过厉鬼,冥界十八层厉鬼出逃,必将祸乱人界阴阳平衡。

    一旦阴阳彻底失衡,人界将频出恶鬼,灾祸连绵,尤以人祸为最。

    届时生死簿失效,非常态死亡之人又将化作恶鬼,滋养厉鬼,循环往复。

    到那时,即便是冥界与天界携手,都不一定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人界阴阳重新平衡。

    钟馗一想到那样加班加点不得安生的日子要持续数百年,便深觉头疼。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罗盘丢给墨宴:“冥界十八层被那厉鬼搅得一团糟,目前尚不清楚出逃的是哪只厉鬼,只能知晓它为逃出冥界已消耗大量鬼力,短期内应当掀不起风浪。

    “你与白琅于人界历练这段日子,务必一定肯定,在那厉鬼恢复力量前将其缉拿归案。”

    墨宴应下:“好,这段时日我会留心追查的。”

    他业务能力出挑,钟馗对他正经办事的承诺尚且放心,满意点头。

    他转而关注起白琅之事:“你说今日白琅遭遇恶鬼寻仇,想必亦是厉鬼知晓白琅封印鬼力之事,特意找了人手要趁白琅无力反抗之时彻底杀了他。

    “白琅历练之时你亦要小心护好他,以目前的动乱,冥界承受不住黑白无常同时长期缺位的后果。”

    白琅与墨宴自结对为黑白无常起,便是某种意义上的同一体。

    白无常历练失败会丧失神智杀死无法反抗他的黑无常,而一旦黑无常消亡,白无常亦将随之消亡。他们不曾同生,但必定共死。

    黑白无常消亡之后,人界将首先诞生继任黑无常的魂魄,由钟馗带回。后续诞生继任白无常魂魄,由黑无常带回。

    这过程短则三四年,长则数百年,期间所有黑白无常任务都将落至钟馗肩头。

    钟馗可不想乱世当道之际还要一个顶仨,到时黑白无常空缺尚未填补,他便要先殁了。

    墨宴拍拍他的肩膀:“你且安心,我会护好他的,一定不让你开过劳殉职的先例。”

    “但愿吧。”钟馗再次挥开他的手,“白琅现下情况如何?今日遇到恶鬼,应当没伤着吧?”

    墨宴拍拍自己胸脯:“有我在,自然是好着呢。我赶到及时,那些恶鬼尚未来得及伤他分毫,都被我驱散了。”

    钟馗将信将疑:“确认无事么?可别又是白琅伤而不言,你自以为护得及时吧。”

    白无常任职期间的白琅沉默寡言,能不说话便决不开口,便是魂体有恙亦不会说,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误会为生来失语。

    他会发展至受怨气侵扰而必须历练驱除怨气的程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不说,墨宴亦误以为他好得很。他一拖再拖导致严重影响拘魂事务,墨宴才终于察觉不对。

    墨宴亦想起此事,轻咳:“那只是意外。有这一遭经历我还是长教训了的。况且封印记忆后的白琅可不似从前那般死气沉沉,可爱不少。”

    钟馗想象不出白琅如何能与“可爱”一词挂钩,见他把握十足,总算不再质疑:“总之你看护好便是。”

    他又将话题转回至墨宴本身:“你亦要记得切莫逞强,肉体凡胎不似魂体那般能够承受得住怨气吸收,白琅又失了为你驱怨的能力。碰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鬼留着给我便是,专注找寻厉鬼踪迹。”

    “好好好。”墨宴连声应下,“我会护好他,亦会顾好我自己的。”

    听出他的敷衍,钟馗便知他这是懒得聊下去了。

    下一只鬼还排队等着他,钟馗亦不浪费时间:“我勾魂去了,其余你们爱咋咋地吧,记得早点滚回来干活。”

    “慢走不送。”墨宴笑着朝他挥手。

    钟馗看着他这轻松自在没心没肺的模样就想打他,碍于今夜工作排期实在太满,抽不出这个空闲,哼一声便隐了身形。

    墨宴目送着他原地消失,过了会儿才低头,摆弄起钟馗交予他的罗盘。

    这罗盘是专为搜寻厉鬼而用,百年未用墨宴都有些手生了,鼓捣片刻终于把它鼓捣亮,罗盘内指针飞速旋转。

    他大致能猜到今夜逃走那道鬼影应当就是失去大半力量的厉鬼,只因目前力量较弱被他误解为了普通恶鬼。

    厉鬼应当是想趁白琅弱小落单之际杀掉白琅,取走玉珠,但多了他这个“多管闲事”之人,应当存有顾忌,姑且不会轻举妄动。

    人界正是修仙者当道的时代,不少修仙人士亦懂些驱鬼术法,他黑无常同样化作肉体凡胎之事只有他、孟婆与钟馗知晓,那厉鬼应当还未察觉他就是黑无常之事。

    厉鬼离开冥界前便在冥界内闹过恶鬼动乱,他不清楚厉鬼是否仍有耳目留于冥界,为两界平衡,他不能让厉鬼知晓此刻冥界黑白无常已同时缺位。

    正好以此松懈厉鬼戒备,到时打它个措手不及,以防它躲得太深难以搜寻。

    墨宴思虑间,手中罗盘指针渐渐停下,最终指向一个方位。

    西北。

    看来下一站目的地,便是西北了。

    他收好罗盘,自屋顶跃下,轻手轻脚地翻窗回到房间内,意外发现白琅仍坐在床边,困得直打哈欠却还未躺下休息。

    墨宴脚步微滞:“白琅?怎么还没睡?”

    “等你回来。”白琅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他实在太困,语气听着都软绵绵的,完全就是乖巧贴心惹人怜爱的懂事小孩模样。

    墨宴愣一下,没想到他失忆后还有良心了不少。

    他心底微微动容,说:“困了先睡便是了,我无需休息,不必……”刻意等我的。

    他最后几字尚未说出口,打完哈欠的白琅又继续补充:“不然开着窗,有点冷,睡不着。”

    墨宴:“……?”

    彳亍口巴,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过,至少这小孩还记得给他留个窗,确实还是比失忆前有良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