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沉睡之海
名为沉睡之海的星球上没有太阳。
星球外的能量保护层太过厚重, 附近恒星的光芒完全被防护层吸收。
这颗完全被水体覆盖的星球上所有的光芒来源，都来自于从海底向上长出，一直伸出到水体上方的异形发光海葵。
这些海葵星兽的柱体很长, 上方的发光触手散落开来, 好像大片的花朵。
它们的口盘敞开, 反常地并不捕猎任何星兽，只以空气中浮动的能量为食。
大部分时候，这些异形发光海葵都一动不动。于是人类围绕着这些光源, 建造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岛，形成海上聚集地。
这里和容靡在星际游牧时代见到的星球有着太多不同。
海体是缠着银丝的乳白色, 而非容靡见过的沉闷棕黑色。
水下没有沉没腐烂的人类建筑, 只有成群结队的白海豚。
它们在海中游动，时不时跳出海面，翻转身体, 越过人类星舰的航道，溅起大片浪花。
怀特的白海豚星兽们进入星球后便发出欢快地鸣叫。
它们显然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 在星舰周围摇头摆尾地转了一圈，就一个接一个地扎入水中，抛下自己的主人高高兴兴地去寻找自己的海豚朋友们玩耍。
怀特对白海豚们的表现早有预料。
他重新设定了星舰的航行路线, 带着容靡行向远处绕着一株巨大海葵周围建起的都市。
星际游牧时代的星图坐标体系和现在有所差别，容靡难以确认他现在的位置距离自己过去的降落点有多远。星舰沿着海面航道高速向前, 最终来到那座都是中央的海葵口盘上方, 开始向着中央的开口下降。
这株海葵比附近海面上的海葵还要庞大不少。
它轻轻摇动着触手, 在星舰靠近时, 原本白色的触手变为梦幻的粉紫色。粉色的触手快速向星舰聚拢, 而后七手八脚地将星舰拉入自己的口盘中央。
如果不是看到海葵开口中央居然还建造了垂直向下的航线指示灯，容靡都要怀疑自己这艘星舰变成了海葵的口粮。
“我们一般是不来这里的。”星舰通过海葵身上长长的柱体, 在几分钟后才终于落在了底端的停放区内。
怀特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打开舱门，带着容靡向外走。
“这里是族长……用现在联邦的话来说，星球理事官，的居住地。”
“上将和理事官打过招呼了。”怀特站在星舰门边，停住了脚步，示意自己不能再继续往前。
容靡于是对他点头道谢，踏出星舰，发现他们正停在一个圆平台上。平台中央有一道垂直向下的舷梯，末端连着通向海葵体内、又或海底更深处的升降电梯。
“嗷。”狼低叫了一声，跃过容靡，率先踏上舷梯，给容靡探路。
大只毛茸茸的狼狼把整个舷梯空间挤满，三两步跃至升降电梯平台上，四处巡视过一圈，才抬头看向容靡，示意青年可以下来。
等到青年也来到升降电梯上后，狼伸爪拍了一下刚刚早就观察好的电梯按键位置。
“阿银好乖。”容靡抬起手。
狼立即会意，低头把大脑袋送到容靡手上，让青年抱着它好好撸了一圈。
容靡一边撸狼的大脑袋，满足叹气。
谁能想到这是最开始那只碰两下就要闹脾气的狼狼呢！
直到电梯停稳，他才意犹未尽地把手掌从狼狼的大脑袋上移开，踏下升降梯。
周围的光线更暗了，他们来到海葵柱体的底部，四周的墙面与脚下的地板软绵绵的，像是海葵的身体组织，随着海葵的呼吸缓慢颤动。
容靡：“……”
这显然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
在海葵深处，他却能感觉到周围的能量场变得更加充足，也更加平和。
容靡的精神力再次蠢蠢欲动，像是被什么勾着，想要向外释放。
却又不像在冰蝶星域中那样难以控制，反而变得比平日还要驯服，只要自己一个念头，就能再次在精神域中安静下来。
容靡仔细品味着这种感觉，抬起手，掌心燃起一点火焰。
于是紫色的能量雾从指尖向周围散发，在他身边环绕，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彩色光带，擦过通道内壁。
“嚯。”一道苍老声线惊叫道，“小伙子，很帅很火辣嘛。”
容靡：“……”
容靡抬了下眼，环顾四周。
对方说话的语气带着调侃，但没有恶意，因此容靡没有任何动作。
但狼可没有他这么客气。
阿银发出一声低吼，向前踏了一步，身侧浮现出细碎的冰冷银色光刃。
“哎呦呦，有点疼！可别生气。”老人连忙叫道，“有段时间不见，这气性可比以前大了。”
他说着让狼别生气，声音中的调侃意味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还是说，这次来的小帅哥对陆绎来说真的是特别重要。冰山倒是能铁……哎呦！”
银刃毫不留情地迸发而出，带着锐响没入内壁。
“阿银？”容靡一惊，又十分意外。
除了面对冰蝶，银狼很少主动发起攻击。更何况是在这种并未受到任何威胁的情况下。
容靡连忙搭上狼的脖颈，“别急。”
他安抚性揉了揉大只银狼：“好不容易来了，先别忙着打架。”
狼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很给面子地停了手。对面却还不肯罢休。
“哎呦，竟然还能这么乖。”老人好笑又意外，“那我可就继续说了！”
狼耳朵一动，焦躁绷直脖颈，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剧烈甩动。
“冰山也能——”老人拉长声线，看着狼身侧光芒浮起又落下，想要出手阻止，又因为不想违背容靡的话而十分纠结，接连发出怒吼。
老人：“铁石心肠。”
银狼：“……”
容靡：“……”
“铁壁铜墙。”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周围的每一块通道内壁都在发出声响，慢悠悠地开始进行成语造词。
“铁马铮铮、铁杵成针、铁案如山……”
容靡：“……”
容靡已经忘记他最初要说什么了。
“抱歉。”他不得已打断对方，揉着狼十分无奈道，“请问，您是‘沉睡之海’的理事官？”
“……哎呀。”老人一时断了思路，没能继续连下去，发出一声懊恼叹息，但他也总算转回了正题。
“可以这么说。”老人笑了笑，“你可以叫我葵爷。”
“或者阿葵。”
容靡：“……好的。葵爷。”
这两个名字都不太正经，但配合对方说话时的声音，还是第一个更容易令人接受一点。
他不知道对方人在哪儿，于是只能盯着海葵内壁问道：“这只海葵……是战宠？”
“阿葵曾经是我的战宠。”老人笑呵呵道，“不过我现在已经和它们融为一体……准确的说，我的身体早就已经腐烂，精神域则与阿葵彻底融合。”
“我就是它们，它们就是我。”
“我们已经这么生活了好几百年。”
“欢迎来到‘沉睡之海’，为我们提供新的食物。”葵爷说话时，通道周围的墙壁轻轻一闪，原本悬浮在墙壁附近的紫色能量粒眨眼间便被吸入能量壁中，消失无踪。
容靡眉间一挑，看向自己身边的海葵内壁，突然明白了狼刚刚为什么那么肆无忌惮的进攻。
因为这只海葵能够吸收他们的精神力，甚至，十分渴望吸收他们的精神力。
狼发出进攻表示愤怒。但也知道自己的举动不会对海葵带来什么伤害。
对海葵来说，那就像是被狼伸爪拍了一下一般无关痛痒，葵爷喊疼都可能是假装的。
容靡见过的星兽不多，海洋型星兽就更少。
他看着海葵，十分好奇，手指动了动，抬手想摸自己身边的内壁，但又想到葵爷刚刚说的融为一体，觉得这么贸然动手似乎有些不礼貌。
容靡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将自己的精神域和星兽精神域彻底融合、同生共死的。他短暂思考了一秒，得出了结论。
摸海葵，约等于摸人。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把海葵当作人类对待，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再动。
老人却已经察觉到了他抬手的动作，呵呵笑了一声。
“没关系，狼你都摸了。”他说道，“没什么不一样的。”
容靡：“……”
他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于是礼貌笑了笑，内心疯狂拒绝。
当然是不一样的！狼浑身毛茸茸的！手感比海葵肯定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且摸狼又不是在摸陆绎！
如果这两件事能画上等号……
容靡耳尖一红，赶紧叫停自己的无厘头想象。
葵爷看着他的反应，呵呵呵笑了好几声，却在狼警惕的目光下没有继续就这件事发表自己的见解。
毕竟真的惹了陆绎生气也不是好玩的。没看星球内还留着陆绎的精神力能量残余吗！对方要是真生起气来想发疯，他还真不一定顶得住。
葵爷现在确定了，陆绎就是铁树开花。
花开了半天，还不想让人家知道。
这可是连共感的底细都没和人家交代清楚呢！
大尾巴狼。
心机深沉。
以后被发现了等着负荆请罪吧！
葵爷在心中腹诽，却也没有忘记正事。
他感觉得出来，容靡是要来进行二次觉醒的。
“小伙子，你可要加油喂饱阿葵，好让阿葵放你从刺胞中离开哦。”
随着他的话语，上方原本通向升降梯的通道忽然闭合。
容靡上方的海葵内壁中长出横向隔膜，四周的通道间也快速长出白色围墙，将他和狼圈入其中。
“我们喜欢吸食人类的精神力。”老人拉长声音，懒洋洋说道，“如果你不能在我的耐心耗尽以前觉醒成功，我可要指挥阿葵主动行动，把你和狼一起吸食干净了。”
他一边说着威胁的话，一边慢悠悠观察容靡的表情，却看见青年只是轻微眯了下眼，并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着急或惊慌的神色。
容靡神色镇静，只眨了下眼，甚至询问道：“不能出去？那管饭吗？我和狼的。”
葵爷：“……”
他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营养液管够，定时投喂。”葵爷说道，“饿不死你！”
容靡点点头，向他确认道：“也就是说，我需要不断释放精神力。”
并让自己释放精神力的感觉，像游乐园基地时，短暂感觉到的域场拷拢。
容靡：“时间限制是多久？”
海葵摇了摇身体。
“其实，我和阿葵的耐心是很好的。”老人家吓唬容靡不成，干脆和盘托出。
“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一年，十年……”
“只要你等得起。”他十分无所谓地说道，“我们就不介意。”
112觉醒（一）
容靡不太想等。
他想要尽快解决塞西尔, 消灭历史上冰蝶大肆进攻人类星域的危机。
也想早点检查一遍陆绎的精神域。
尽管陆绎表现得一切正常，但容靡总有些心慌。
容靡进入发光海葵时没有准备，进来后才发现通讯信号在这里彻底归零。除了身边的狼型通讯器, 他没有其他联络陆绎的方式。
问题是, 但他听不懂狼语。
容靡靠在银狼身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狼尖尖的耳朵，无声叹气。
每当青年的指尖抬起，狼的耳朵就不自觉抖动一下。
阿银安安静静让容靡玩了自己好一会, 最终因为实在觉得痒痒，低低嗷呜了一声, 歪头让了让。
容靡也歪了下头。
“嗷呜。”他学着狼的叫声, 自娱自乐，“嗷呜嗷呜——”
阿银：“……”
银狼抬眼看了青年一眼，轻轻甩了下尾巴, 把头又向容靡脑袋边拱了拱。
它觉得容靡的嗷呜声很可爱。
狼张了张嘴，有些想舔一舔容靡的脸颊, 表示亲密和喜爱。
但是陆绎不允许。
上将下了铁令，狼没办法不听。
于是银狼只把自己的大脑袋贴在容靡脸边。
青年放松身体，向后靠了靠, 整个人被狼环绕着，仰躺在狼的侧腹上, 几乎把自己埋在了狼的长毛毛里。
他正在恢复自己的精神力。
容靡刚刚已经将自己的精神力彻底释放干净。
蓬勃的火焰曾将这一片海葵刺胞内的空间填满。
海葵的内壁一度被染上了紫色, 但又逐渐将容靡的精神力吸收, 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海葵岿然不动, 没有给他任何一点反应。葵爷的声音也彻底消失, 大概是已经从这一株海葵上离开，转移到了其他发光海葵上。
彻底的释放让容靡的精神域变得更加活跃。但海葵的能量场又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 让他的精神域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失控。
得益于人造治疗师极快的恢复能力，容靡的精神力的补充速度很快。
在一次次的尝试中，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树开始快速生长。
那样快速的生长，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少年时期、精神域还未彻底成熟之时。
深紫色的精神树打开枝条，在每一根树枝上都挂起了小团的紫色光芒，像是即将绽放的花苞。
在容靡尝试突破时，沉睡之海也迎来了黑夜。
这颗星球的黑夜里，海葵不再发光。
它原本灰白色的柱体变得彻底透明，好像成为了一个巨型果冻。
再次清空精神域的容靡重新倒回狼身上。他透过海葵通道壁外看到了外面的海水，和绕着海葵游行的白海豚。
“咦呜——”
“咦呜咦呜——”
海豚的清脆鸣叫传来。
它们围绕着果冻海葵游动，又都凑在容靡所在的位置附近，排成一列游过，再向外散开，摆出队形，像是在进行一场自发的表演。
而它们选定的观众，就是容靡。
越来越多的白海豚从远处游来，加入这支队伍。
透明海葵们被这样的动静惊动，纷纷蠕动着身体，转向这一大发生异动的水域。
“白海豚们共享记忆，无论时间与空间的维度。”葵爷的声音重新响起，用一种看热闹闲聊的语气和容靡说道，“它们见过你。”
“还说你是帮星球消灭冰蝶的大好人。”
“它们现在正在列队祝福你觉醒成功。”
海葵晃了晃，葵爷沉默了一瞬。
“有我葵爷在，我们的星球还从未被冰蝶入侵过。最危险的一次也有陆绎帮忙，很快就把那些蛾子打得屁滚尿流。”他随即十分不爽地询问容靡道，“你来到我们星球上是什么时候？星球上什么样子？”
容靡低低唔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撸着狼：“秘密。”
好几百年以后，他来到这颗星球上时，星球上早就没有了这些巨大的海葵。
白海豚也近乎灭绝，远远躲在水体深处。
这颗现在看来十分梦幻的星球，变得十分破败。
被污染成棕褐色的水体内，不知道沉着多少人类和冰蝶的尸体。
那样的景象，还是不要再出现好了。
容靡翻身坐起。
“再试试。”他低声自言自语，又拍了下身边的银狼，“阿银往角落里让让！我要再来一次——”
火。
绚丽的紫色火焰将透明海葵的一截身体映得明亮非常。
星球上方不远处，一艘星舰从宇宙中掠过，前往战区边界，汇入边界处集结的舰队，行至最前方的主舰身侧。
小型接驳舰放出，从首都星赶来的陈墨神色匆匆，登上主舰，前往陆绎所在的指挥室，正要大力甩上指挥室舱门。
和抬头看过来的陆绎目光一对，又下意识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陈墨：“……”
算了。
他心说，和陆绎发火这种事还是留给容靡来做吧。
“我带了一台医疗仪过来。”陈墨说道，“游乐园基地缴获的一台。”
“虽然星舰上的能源供应不足，但至少能用个五六分钟。”
关键时刻，这也是能救命的东西。
陆绎应了一声，没有接话，这反应看得陈墨想翻白眼。
“我和你们一起去。”他最终说道，“顺便给你收尸！”
陆绎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见过陈书了？”
陈墨：“……”
陈墨扯了下嘴角。
“见过了。”他叹了口气，“那小子厉害着呢，我看他在第一军团能混得挺好！”
军部考核在三天前结束了。
容靡中途就离开了考核场地，但他获得的分数却遥遥领先。
容靡所在的小队在下半场考核中表现两眼，于资源星探索模块拿了满分。
因为是小队计分模式，这一部分分数同样算在了容靡身上。
更何况……容靡的监考官得分模块都快要被加爆了！
没有人对这个分数有异议，就算是华欧洛都心服口服。
而考核结束后，陈书并未前往第一军团驻地报道，而是加入了开往冰蝶星域的舰队。
刚刚通过军部考核的新人们本来是不该参加这场战役的，但陈书是个特例。
他已经在第三军团锻炼了几年，又和戴蒙兔配合完美，因此被陆绎编入了本次行动的侦查员队列。
毕竟，第一军团和第三军团养宝石兔的人虽然有，但不多。
宝石兔的能力被宣布以后，许多侦查员都想和兔兔签订战宠契约。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无法得到宝石兔的青睐。
在战区待久了的侦查员们有的大大咧咧粗枝大叶，有的没轻没重想和兔兔培养感情但把兔兔抓疼了吓得兔兔叽叽叫，纷纷垂头丧气铩羽而归。
而带着宝石兔来到第一军团的陈书很快就变成了侦查员中的香饽饽。
“我看阿书摩拳擦掌的。”陈墨想起刚刚和自家弟弟的见面就觉得好笑，“说要作为容靡考核小队成员，继续替容靡挣挣脸面。”
军团里有资历的人都知道深入冰蝶星域有多危险，尤其是经过十年前那次成蝶战役的军士们，更知道要想完成他们这次的作战目标，肯定也不轻松。
陈墨说不上害怕，但神情间仍旧透出了些凝重。
只有像陈书这样的年轻人，虽然知道行动危险，但仍旧意气风发，干劲满满。
是好事。
陆绎应了一声，没做评价，思路却滑开了一瞬。
可惜。
他心想。
在别人看来，自己的名字和容靡没有什么关联。
否则，他一定能比陈书做得更好。
舰队已经集结完毕，开往冰蝶星域，准备开启近几十年来第一场由人类主导、深入冰蝶星域的闪电战。
没人知道这场战役的最高指挥官在某一瞬间开了小差，想了些会被人称之为幼稚的事。
这一行动暂时未向外公布，但在第一、第三军团内完全透明。两大军团都已经进入紧急状态，有的人因为没被选入参加行动松了口气，也有不少人因此失望。
华欧洛就是感觉到失望的人之一。
“这种出风头的事就轮不上我去！”防线后方，华欧洛十分气愤。他抱着手臂，在星舰后方的休息舱内独自小声嘟囔。
这是一艘普通的运输星舰，隶属于第一军团，负责与从安全星域行驶来的资源星舰接洽，为防线上的临时驻地提供能源供给。
这艘运输星舰的责任区就和安全星域相连，比军部考核星域可要安全太多。
和普通的作战小队不同，运输星舰的行事准则之一就是避免与冰蝶的战斗，而这片星域的冰蝶本来就没有几只。在华欧洛看来，上了这艘运输兴建，和进了战区中的养老院也没太多差别了！
这让本来就在军部考核期间备受打击的华欧洛抱怨连连，忍不住的手痒。
想抱怨，旁边又没人附和他。
原本和华欧洛关系亲近的军校同学们都被陆绎分散去了其他分队，和他关系最好的治疗师容安亭则直接去了医疗星舰。
华欧洛越在运输星舰上待越觉得寂寞空虚冷，甚至都有点想容靡了！
他知道军部考核中止后容靡被带上了医疗星舰，而后没有参加下半场的考核。
但这不妨碍容靡成为这一届考生中的传说。
或者说……这件事只让容靡的传说上又添了一笔色彩。
毕竟除了容靡，谁家考生考着考着穿越虫洞直接去冰蝶星域了啊！
而且还是同星舰的监考官做着本该是新人该做的报信任务，而容靡作为考生直接跟着军团长前往迎战。
……这种位置互换在考生群体中被津津乐道。更别提在冰蝶星域中亮起的一丛又一丛紫色火焰。
华欧洛捏了捏拳头，想起容靡骂自己没脑子的样子就生气！
但……对容靡又不得不服气。
毕竟容靡打起架来，那模样是真的很炫酷啊!
就算是远远看几眼，也比现在东躲西闪死气沉沉的航行好得多啊！
因为容靡的实力太强，华欧洛在内心深处对容靡其实已经十分信服。
甚至因此有些怀疑对自己的认知。
他一个人坐在休息舱角落里，因为没架打而胡思乱想。
觉得如果容靡做的事情、说的话都有理有据，可以相信的话。
……那自己不会真的没脑子吧！
华欧洛：“……！？”
华欧洛被吓了一跳，烦躁站起身，在休息舱内不住来回踱步。
在他身边不远处，几名年长机甲师围成一圈，看他这副闲不住的样子，在心里直摇头。
像华欧洛这种能力还行，但热血上头到大脑消失的小年轻，在各个军团的处理方式不同。
有的军团愿意把这样的机甲师直接掉入一线作战队伍，在战役中充分发挥他们身上那股子愣头青的劲头。
只不过自从陆绎接手第一军团后，就换了处理方式。
没脑子的愣头青太容易因为冲动送命，也太容易因为冲动让别人送命。
陆绎向来厌恶这种牺牲。
这几位年长机甲师十分确信，要不是现在战区人手紧，情况紧急，别说来这个医疗星舰了……华欧洛现在恐怕被关在军团驻地内，加训和禁闭室反省来回招呼，不把人磨脱了几层皮是不可能被放过的。
应该说，等这一波危机过去，华欧洛也是逃不过这些惩罚的。
把他放上这艘运输星舰只是暂时的。
运输星舰需要将能源运往各个驻地，确保各驻地能源供应充足，这些能源绝对不能被冰蝶随随便便劫掠走。
所以除了华欧洛等几名刚刚登舰不久的新人外，运输星舰上的机甲师们其实都是军团内十分有经验的老手。
而运输星舰的侦察员们，更是老手中的老手。这次分配给他们的新人是整场考核中少有的拥有宝石兔战宠的机甲师安娜。
她的经验不算太多，但天赋不错，经验也可以培养。
重要的是……宝石兔可以帮助他们更好的回避冰蝶！
“兔兔现在可是稀缺战宠。”带领安娜熟悉侦查员职责的搭档也是运输星舰的舰长，“不过我估计你在我们这儿待不了太久。就是熟悉一下战区的节奏，慢慢还是要去战区深处更接近冰蝶星域的地区。”
“当然了，我们很欢迎你一直留在运输星舰上。”
星舰此时已经进入星港，与安全星域行驶而来的资源星舰进行交割。
两艘星舰停靠在相邻的停泊区内，舰长连萤带着安娜和负责人一起清点一遍货物，确认其中并未夹杂危险物品。
而从安全星域来的星舰通常都没有什么危险物品可以携带，因此这本是十分轻松的一步。
然而他们这一次的检查时间却有些久。
安娜驾驶机甲，带着宝石兔，走过货物舱中成堆的能源矿，神色有些犹疑。
“各个仪器都没有显示异常。”她向连萤说道，“但……我的宝石兔，有些紧张。”
113 觉醒（二）
安娜的宝石兔名叫陨石。兔兔周身的毛发大多是深灰色, 垂在脸侧的耳朵尖处的毛毛颜色最深，仿佛在耳尖以墨笔勾了个边，而脚上的毛毛则是干干净净的雪白色。
陨石的性格比戴蒙更腼腆, 平时进行侦察任务时, 总是安安静静待在机甲战宠球里。有时候揣手蹲坐, 有时候干脆伸直前后肢放松趴着，甚至干脆侧翻倒地，心大的呼呼大睡。
然而登上安全星域来的运输星舰后, 兔兔便有些不安。它快速抽动着鼻尖，压低身体, 警觉四处嗅闻, 带着悬浮战宠球在机甲驾驶舱内滚动。
安娜尝试在星舰的能源况储存舱内走动，观察陨石兔兔的表现。然而兔兔虽然十分戒备，但并未对任何一块区域露出特殊反应, 也没有像感应到冰蝶时那样发出预警的叽叽叫声。
“陨石是进了矿石载货舱才出现异常的。”安娜皱着眉，打开资料光屏, 核对这批能源况的产地。
“能源况来自安全星域的中环矿星。”她的搭档连萤也看了一眼资料上的星球代号，口气十分熟稔，“这颗星球是专给战区供应高等级能源矿的矿星。用作军团大型星舰和机甲的能源供应, 每两周运送一次。”
最近几年，第一、第三、和第五军团的高级能源大多来源于这颗矿星的供给, 一直没有出过问题。这艘星舰又是来源于安全星域, 连这艘资源星舰的驾驶员她都十分熟悉了。
宝石兔虽然有所反应, 但也反应不大, 可能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批矿石的能源波动, 或者是对矿石被开采、预处理时表面附着的激光切割刀能量遗留感到害怕。
然而安娜和连萤都是十分谨慎的性格。前者和陨石兔兔朝夕森*晚*整*理相处了好几个星期，已经和兔兔培养了默契, 总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这批能源先接了。”连萤最终拍板道，“先再做一遍详细检测，暂时别分发向其他驻地。”
“我把事情往上报，问问其他饲养宝石兔的侦查员有没有遇到过相同的情况。”
“毕竟……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她笑了笑，“安全星域……可能也没有那么安全。毕竟还有那些个不知道在哪儿的成蝶精神力碎片。”
“安全星域内兔兔大军正在地毯式搜查，已经找到了一个精神力碎片。塞西尔说不定发现潜伏不下去，搞不了事情反而要被我们搞，所以就往战区跑了呢。”
“不过……如果这批矿石里真的有成蝶精神力碎片，兔兔的反应应该会更加激烈。”
“……也许。”安娜伸手探入战宠球，安抚性地摸了摸兔兔的背脊。
陨石兔兔缩了缩，一整只兔拱进了安娜的手掌，像是寻求庇护。
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连萤的话，但心里却不太确定。
陨石和戴蒙兔不一样，它的性格更加腼腆内向。
……万一陨石的预警方式，和戴蒙其实完全相反呢？
“……或者，宝石兔确实感觉到了冰蝶，但危险不来源于这批能源。”就在安娜想着要不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时，连萤又一次开口。
她点了一下自己的通讯器，示意安娜看军团公共频道。
“三星里外刚刚发现了高级冰蝶的行动踪迹，我们得赶紧走了。”
连萤耸了耸肩：“避免和冰蝶打架，也是我们运输星舰的职责之一。”
“这些冰蝶确实比以前多不少。”她一边叫来机器人，开始把能源舱挂上他们的运输星舰，一边说道，“越靠近安全星域的地方空间封锁设备越多，冰蝶们知道来这儿讨不着好，以前很少会来这片区域的。”
“因为陆绎上将的行动吧。”能源舱挂钩完毕，安娜和连萤一起离开舱室，利落关上舱门，“算算时间，舰队已经进入冰蝶星域。”
安娜的声音一顿，想到容靡。
容靡被医疗星舰接走也已经五天了。
她对二次觉醒等等事项一无所知，只以为容靡还在接受治疗，在考核结束后因为担心容靡的情况，给青年发消息询问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收到容靡的回复。
这让安娜有些忧心忡忡。
和安娜一样焦虑的还有孤铭。
和安娜不同，孤铭虽然也刚刚加入军部，但他对二次觉醒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得清清楚楚，也知道二次觉醒这件事有多么危险。
因为孤泓就是二次觉醒失败后死亡的。
虽然得益于意识上传计划，她不算彻彻底底的死亡。但……孤铭永远不会忘记孤泓觉醒失败的那一天。
他那时对二次觉醒有多么危险一知半解，孤泓又从不会对他说这些。
十几年前，他还没有高中毕业，只是在参加完机甲社团的活动回家时忽然接到军部通讯，得知了孤泓的死讯。
他们告知他孤泓因为精神力暴.动被炸得粉身碎骨，除了一点精神树结晶，身体不再有任何完整的部位。
军部人员确实没有夸大其词。
因为当军部运送遗体回到首都星时，他看见的也确实只有……凌乱的尸块和碎骨。
认识容靡后，他虽然从来没有提过，但心底深处知道，容靡或早或晚，也要经历这十分危险的一步。
容靡中途离开军部考核后几日未归、也没有传回音讯，孤铭于是猜到了他去了哪里。
一时有些辗转反侧。
“……你躺在床上不睡觉，一直在这儿叹气干什么。”军团临时驻地宿舍内，菲尔从浴室中走出，莫名其妙询问。
考核结束后，孤铭和菲尔都被编入了第一军团第十一小队，成为了室友。
这只小队并未跟随陆绎前往冰蝶星域，而是留在战区内进行防守，继续进行剿灭战区冰蝶的日常，是安全战区的防线，也是陆绎舰队的后盾。
他们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出任务，白天精神紧绷，晚上的休息时间无比宝贵。菲尔向来是洗漱完毕倒头就睡，不知道孤铭都顶起了两个熊猫眼，还天天在这里多愁善感什么。
“哎……你不懂。”孤铭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菲尔累得不行，关灯上床一条龙，正打算调侃孤铭一句看来还是年轻精力旺盛，余光忽然捕捉到了窗外的一点亮色。
正要再叹气的孤铭和正要说话的菲尔一时都看向窗外。
他们看到黑暗宇宙深处，升起了一颗新的星。
远方传来银色亮闪，短暂熄灭后又重新亮起，变得更加耀眼。
紧接着，那点亮色向周围辐射蔓延，成为了一条细窄的光带。
银色……
以及大量人类精神力能量炮汇聚而成的光带，夹杂着弥漫开的鲜红色能量雾，出现在宇宙尽头。
“……是冰蝶星域的方向？”孤铭有些紧张，“……这么大的阵仗？”
他们所在的临时驻地空间站处于战区中部，离冰蝶星域算不上近。
这个位置都能隐约看见远处的战火，可见交战的情形有多么激烈。
距离冰蝶星域更近的沉睡之海星球中，闭着眼假寐的银狼动了动耳朵，抬起头。
狼趴伏在地上，身体卷起，头靠向后肢，把容靡护在中央。
青年和狼紧紧贴着，枕着狼的腿根，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睡着，感觉到阿银的动作，轻轻动了动。
他和狼一样警觉，半睡半醒之间打开精神力视界，感觉到周围的能量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嗷呜。”狼也在此时低下头，轻轻拱了拱容靡，让他放心继续睡。
青年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眼。因为处于海葵内部，因此没有看到星球水体中的银色能量丝线正在游动，在水面荡起波纹。
这一场风，来源于陆绎遗留精神力的震动。
在容靡和狼周围，原本乳白色的海葵内壁则被染上了浅淡的紫色。
这是容靡释放出的能量强度大幅度提升后，无法被海葵轻易吸收消化的证明。
被染上紫色的并非只有这一株海葵。
星球上海面上所有长出的海葵，都改变了色彩。
就像白海豚们共享记忆一样，白色的巨型海葵们也有着自己族群内独特的链接。
它们中任意植株吸收的能量都将传向整个族群，整颗星球上的海葵们共享食物。
它们比白海豚更加默契，因为它们拥有一个主人，而它们的主人就是它们的大脑。
容靡所在的海葵顶端，口盘上圆形的开口紧紧合拢，口盘周围的触手向上拢起，感受着星球外的能量波动。
沉睡之海外有一层厚厚的防护层，隔离了冰蝶星域的战火，因此星球内的能量场一如既往的平和。
但作为星球的原生星兽，海葵和白海豚群们都与这颗星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它们感觉到了防护能量层外部的异样涌动。
“打得很激烈啊。”葵爷操作着一只海葵，扭动身体，把自己从海底向上拔了拔，更近地靠近星球上空。
原本就十分高大的海葵纷纷从水底深处浮起，好像从星球内部深处的触手。
白海豚们纷纷浮出水面，和海葵一起仰望星空。
就是在这时，众目睽睽之下，上方掺着银丝的星球能量防护层，忽然开始剧烈翻卷，而后像是正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大力抽吸一般，露出一道中空的缝隙。
从那道缝隙之中，透出联邦军部所有人都不会感到陌生的鲜红色。
葵爷：“……”
葵爷无语了一瞬。
“……看来是陆绎的乌鸦嘴成真了啊。”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型虫洞，和从虫洞中伸出的冰蝶毒腺触手，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什么沉睡之海星球周围的特殊能量一定会被冰蝶发现、成为袭击目标，不可能真的成为‘世外桃源’。”
看着强大的冰蝶触手疯狂挥舞，从虫洞中冲出以后就像饿了八百年的饿鬼见到白米饭异样吸收着星球上方的能量层，葵爷不禁想起最初与陆绎相遇时，对方那段不中听的劝诫。
在海葵们身边，白海豚群正发出尖厉鸣叫。
它们弓起身体，头部后方的孔洞舒张打开，喷出能量流，将水面上方的空间封锁，阻止成蝶毒腺散发出的能量雾入侵水体。
怀特的星舰升起，主炮口蓄能后向外打开。
跟随着他的白海豚们跃出海面，环游在星舰周围，随时准备出战。
而海葵们则在葵爷的命令下，快速膨胀，向上抽长。
“……要是让你把星球防护层能量吃光，我们可要倒大霉了！”
周围星域常有宇宙风暴，没有能量层的防护，对这颗星球相当于灭顶之灾。
葵爷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更何况……他们星球……现在可是正在接待客人！
浅紫色的海葵摇摆着扬起触手。
在一片张扬长起的海葵之中，承载着容靡的那只海葵却反而压低身体，向海底深处缩去。
它会保证青年周围的能量场足够稳定，不受到上方战斗的影响。
只要星球不彻底毁灭，容靡的二次觉醒进程就不会被打断！
然而海葵柱体深处，容靡搂了搂狼的大尾巴，还是睁开了眼。
他并未察觉到外面的异样，虽然能够感觉到海葵正在晃动，但……这几天他在海葵内部，时不时就能感觉到海葵的摇动。
这些海葵有时候会在一个地方待得烦闷，在水中悬浮弹跳更换地方。
容靡已经对这样的晃动习以为常。
只是他这几天都没心情睡太久。
容靡坐起身，感觉了一下自己精神域的状态。
他的精神力能量已经十分活跃，太阳穴微微发热。
容靡捏了一把狼尾巴尖尖，站起身。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继续了。
114 战场
“保持前进速度。”
“不用管周围聚拢的高级冰蝶。”
“不用在意周围的那些虫洞！……对！别管那些虫洞！那些都是亚蝶、或者新进化出的特殊高级冰蝶打开的, 用不着特意处理。”
“我们可是要去找成蝶晦气的！不长眼袭击我们舰队的冰蝶当然要处理，但犯不去招惹别的！”
第一军团军官按着通讯器，对下属大声说道：“如果发现特殊的冰蝶精神力波动, 及时上报！我们要长驱直入, 直捣那什么塞西尔的老巢……”
最初进入冰蝶星域时, 他们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然而前行一天后，陆续有冰蝶发现了他们，试图将这只舰队击毁吞食。
对于不明所以的冰蝶来说, 这支舰队就像是羊入虎口，马上就要变成它们腹中的美餐……直到星舰纷纷露出威力巨大的主炮管, 第一军团的精英机甲师们杀入宇宙, 它们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这支人类舰队的战力惊人。
他们几乎是冰蝶见过的最难缠的人类的结合体。
而其中最恐怖的，则是他们主舰的攻击力。
那艘通体漆黑的大型星舰打开炮管时，整个区域都被独特的银色冰冷光芒照亮。
那些银光, 轻轻松松就能将低级冰蝶们湮灭，再割断高级冰蝶的身躯和蝶翼。
随着大片冰蝶们的死亡, 更高等级的冰蝶和亚蝶们也注意到了星域内的异样。
这些脑子进化得更加完善的冰蝶们很快认出了银色精神力的主人。
陆绎，这个名字被亚蝶们熟知。它们知道人类的哪一片星域归这个人防御管辖，在那里被杀死的同类太多后, 它们也学会了将那片区域绕开，只不过绕开也可能被这个人带队追击。
四、五年以前, 陆绎简直就是它们的噩梦。
幸好最近几年, 陆绎的能力大幅度下降, 塞西尔大人告诉过他们, 这个人活不了多久了。
甚至, 塞西尔大人还说过，它很快就能再次复活, 打通去往人类星域的路径，它们很快就能奔向那片食物能源富足的新家园。
本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一个多月前，事情却忽然急转直下。
人类里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家伙！
自从那个叫容靡的人类出现后，塞西尔大人的精神力碎片被一个个消灭，它们的人类帮手也逐渐消失，现在……就连陆绎的实力似乎都已经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甚至比巅峰时期还要厉害！
那个叫作容靡的人不久前才来了它们的星域，烧了好几颗星球！甚至把精神力送进了它们星域最远端的严密防线禁区！现在这个陆绎又来了！
人类以前从来不会进入它们的星域这么远！
但现在，这只人类舰队……却大摇大摆！毫无顾忌地来了！
像一把利剑，在冰蝶星域内撕开缺口。
“嗡嗡——”
“嗡嗡嗡——”
鲜红色的蝶舟在宇宙间穿梭，想要阻止舰队前行，却被利落斩杀。
被派来处理乱局的亚蝶打开空间虫洞，探出身形，发出怒吼，但很快发现自己在这支舰队手里落不到什么好处。
人类之前从未深入冰蝶星域，就是因为人类舰队难以抵挡长时间、大量冰蝶的围攻。
但这一次，因为陆绎无所顾忌的精神力释放，这些问题都不再是十分棘手的困扰。
他是整支舰队最坚固的后盾，是他们继续向充满危险远方航行的底气。
他们知道自己是要去找那只成蝶的麻烦！
“没想到还是实现了啊。”主舰中，第三军团副军团长孙铭十分感慨。
他站在机甲准备舱门口，看见轮换下来的机甲师都在舱中休息。这群机甲师中虽然有人受了伤，有人正在注射冰蝶解毒剂，但他们脸上却没有沮丧与恐惧。
更多的是反击与复仇的快意。
“十年前，军部本来是打算组织袭击冰蝶星域的。”孙铭回忆过往，对自己的副官说道，“咱们现在用的高速星舰，也是时候进行的研发改装。”
军部当时认为陆绎的二次觉醒一定会成功，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科学院预估过陆绎二次觉醒后的能力提升，知道如果由他带领，人类将有能力组织一场重创冰蝶星域的奇袭。
他们想要捣毁冰蝶的资源星与茧地，杀死族群的亚蝶首领，大幅度削弱冰蝶的实力。
后来塞西尔出现，反而率先对人类星域发起了强攻，陆绎的觉醒随之失败，这个计划在近几年内被彻底搁浅。
孙铭本来以为计划再次被启动，怎么也要等到容靡二次觉醒成功以后。
谁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还这么突然！
军部考核还没有结束，他们就收到通知要为这场袭击进行准备。
而陆绎现在表现出的能力……几乎和当时科学院的预估所差无几。
孙铭承认，哪怕是二次觉醒刚刚失败时，陆绎的行事风格都是强势的。上将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刚刚出院不到几天就回了战区。
尽管战区里不要命的人很多，但孙铭仍要把陆绎封为其中的典范。
但……
就算是比对陆绎过往的行事风格，上将现在的表现，也有些过于令人震惊了。
“我们携带了十天的能源。今天是第三天，我们已经进入冰蝶星域深处。”副官是五年前加入第三军团的，不知道军部过往的部署。他没有孙铭追忆往昔的感怀，理智询问道，“您认为，陆绎上将这样的精神力输出……能够持续多久？”
“我们的目标是找到成蝶精神力碎片，将其击毁。”
“就算陆绎上将最近因为得到了治疗，精神域变得稳定。但……经过和亚蝶的战斗，也难以再维持舰队外的防护层了吧？”
“更何况，上将的治疗师不在这艘星舰上。”
孙铭转头看他：“怕死？”
副官耸了耸肩。
“谁不怕。”他无所谓说道，“不过我倒不介意死在这场战役里。我只是觉得，这次舰队里跟来的都是精英，如果回程时折在冰蝶星域，代价有些大。”
孙铭嗤笑了一声。
“陆绎的精神力用光以后大家就都得死在冰蝶星域？”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副官，和指挥室内的几名第一、第三军团的高级官员，“你当我们几个跟来是干什么的。”
“回程的时候轮换防守，虽然……精神力强度没陆绎那么高，可能会遇到点麻烦，但军部也将从战区派舰队接应，不至于就直接在冰蝶星域坠毁。”
“你说是不是？”他扬声截住刚刚从驾驶位上轮换下来、正路过指挥室的孙童。
孙童向指挥室内点了点头。
他没有心情和孙铭搭话，快速穿过通道，要走向后方休息舱。
孙铭看了他一眼，稍稍收了笑容，快步跟上孙童，并对身后的副官摆了下手，示意对方不要跟上来。
“哎，上尉。”他叫了一声孙童的军衔，压低了声音，又十分直白地询问道，“陆绎怎么样？”
“能撑到我们遇见成蝶吧？”
陆绎指挥时声音如常，没人能听出任何异样。
但孙铭在军部待得久，知道十年前的来龙去脉，怎么想都觉得陆绎的精神域就算被治疗过，也不可能承受得他这样使用自己的能力。
他不会在不知情的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担忧。但孙童隶属于第一军团第一小队，是陆绎近卫队的核心人员，显然应该知道实情。
孙童抬眼看向这位语气看似随意，目光却带着担忧的副军团长。
实际上，他知道陆绎的情况算不上好。
驾驶室内都是第一军团的核心成员。他们最靠近坐在武器操作台前的陆绎，也最清楚陆绎的状态。
上将周围的能量波动异常，驾驶室内的地面都结了一层浅淡的霜白。
陆绎戴着操作头盔，露出来的下半张脸极度苍白。
容靡不在，陈墨暂时充当医生。
这位本职为精神力研究所所长的临时医生紧绷着脸，时不时往陆绎手里塞两支药剂，孙童也搞不清那些药剂的具体用处。
但无论如何……孙童点了点头。
“对。”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因为这场行动是陆绎提出的，又由陆绎负责。
无论孙铭此时去问第一军团的任何人，都会得到相同的回应。
这是他们给予陆绎的信任与忠诚。
银色的精神力覆盖着整支舰队，穿越红雾弥漫的冰蝶星域。
舰队最前方快速航行的侦察舰也在陆绎的精神力保护之中。
一艘侦察舰艇上，陈书正坐在驾驶室内。他怀里抱着戴蒙兔，一边快速将前方星域的情况回报主舰，一边注意周围是否有成蝶出没的迹象。
“我们找最可怕的那种精神力。”陈书戴着操作头盔，对兔兔说道，“戴蒙最怕的那种！”
“……叽！”宝石兔十分紧张。
这里是冰蝶星域，到处都危险非常。
它紧紧缩在主人怀里，身体僵硬，爪子搭在陈书手上。
和陈书一样，戴蒙兔也戴着独属于自己的小头盔。
它的长耳朵垂下，被头盔压着贴在脸侧，虽然怕得几乎要缩成一个球，但仍旧认真按照陈书的交代寻找着它最害怕的成蝶精神力。
戴蒙兔能够感觉到，它们正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在周围的危险能量中，戴蒙突然感觉到十分特别的能量残余。它犹豫一瞬，而后面向星舰右侧，翘了下屁股，探出头。
戴蒙：“……叽？”
陈书跟着兔兔看向侧方。
“戴蒙感觉得没错！那是阿靡的精神力！”侦查员笑了。
他们星舰侧方是一颗被毁坏的星球。
星球上紫色的焰火已经熄灭，但精神力视界中，星球周围仍旧留存了容靡释放精神力后的残余能量。
在这片陌生又遥远的宇宙中，那一点能量波动像是突然出现的老友，让人感到亲切。
“阿靡超厉害的！是不是！”陈书给兔兔打气，“所以我们也要加油！回去打华欧洛的脸！让他看不起我们小队！——”
“叽！”戴蒙兔十分认同。
它又看了那颗周围没有冰蝶靠近的星球一眼，而后重新回归自己的本职工作。
兔兔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在侦察舰避开一批蝶舟，拐向前方星带时，戴蒙忽然浑身一抖。
“叽！！”兔兔下意识缩成更加紧密的一球，毛发被吓得蓬起，大声叫道，“叽叽！叽叽叽！！！——”
它感觉到了！
那只可怕至极的冰蝶……
就在前方！
115 觉醒成功
塞西尔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星域被人类入侵。
它已经命令冰蝶们攻击人类战区。但这些人类不但没有在它施加的压力下败退, 反而冲进了它的领地！
这种百年未遇的情形让它愤怒非常……尤其是在它刚刚损失了几颗重要星球以后。
陆绎的舰队向冰蝶星域内快速深入时，塞西尔也在集结自己的队伍，迎面赶来。
数以万计的低级冰蝶组成数十只蝶舟舰队。
拥有人类外貌的几只亚蝶站在蝶舟前端, 背后的羽翼已经伸出, 精致的人脸上面无表情, 身体在呼吸间裂开纹路，从中探出成千上万的冰蝶精神力丝。
不能完全化为人型、身材庞大的高级冰蝶穿插于蝶舟之中，庞大的身体将后方的星球都遮挡了大半, 人型的头安装在虫身之上，头部上方的触须向外探出抖动, 感应前方人类舰队的动向。
再后方……是铺天盖地如潮水般的成蝶毒腺。
成蝶的精神力碎片位于蝶舟的最后方, 由一只与塞柯面容相同的高级冰蝶捧在手中。
粗壮的触须将那只高级冰蝶的身影遮盖，前方蝶舟散发出的鲜红色精神力能量雾气又像是天然的庇护遮掩。
没有人能看到塞西尔精神力碎片的准确位置。
陆绎也不行。
他的精神力敏锐度并没有随着精神力强度提高，甚至因为大量服用活性剂, 还降低了不少。
但他能感觉到塞西尔的毒腺触须散发出的能量强度。
从那些毒腺上传来的能量波动高得惊人，比首都星游乐园基地中, 塞西尔最后爆.发出的精神力还要恐怖得多。
它们在冰蝶星域补充能量，恢复着自己的实力。
又因为要前来迎敌，大部分毒腺都已经从其他星球上收回, 就聚集在此处。
只是大部分。
“蝶舟方阵的后方应该还有……空间虫洞……”主舰驾驶室内，孙童大声叫道, “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能量检测仪马上就要超载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星舰能量检测光屏骤然关闭熄灭, 检测仪亮起工作异常的提示灯。
冰蝶的速度很快。
从侦察舰传来回报, 舰队调整航向迎向塞西尔, 到双方相遇、冰蝶出现在舰队射.程之内，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也在冰蝶进入舰队射.程的那一刻, 鲜红色的能量雾骤然从前方的蝶舟附近向外扩张。
像是来了一阵风，将那些红雾吹向人类的舰队。
冰蝶能量雾刹那间将舰队淹没，变得无比浓重。
主舰舱外一片鲜红，那些雾气甚至遮挡了本来一直能够清晰看见的从舰舰身。
能量粒擦过星舰外缘防护层，星舰内部防护屏幕上显示的防护层存量快速下降。
各艘星舰上的军士们都紧张非常。
他们之中资历最浅的人也在战区服役了三年以上。
但……眼前的场景，就算是他们，都觉得胆寒。
驾驶室内，陆绎却从座位上站起。
他的额头覆着细密汗水，脸色很差，但站姿挺拔。
上将脸上的表情冷淡一如既往，伸手将武器操作头盔递给孙铭身边的副官。
陆绎：“你来。”
他的语气平淡而冷静，又转头看向一边的孙铭。
“舰队交给你指挥，可以？”
孙铭：“……”
“可以。”他看向陆绎，“硬碰硬的正面对战，老子最擅长！”
“不过……你打算去哪儿？”
孙铭心里总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大战当前，他可不觉得陆绎是要去后方舱室休息。
上将抬手拉了下颈间的机甲空间钮，向孙铭示意。
孙铭：“……”
指挥室内的几位其他高级军官：“……”
“将军！”第一小队的队长艾伦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他脸上的神色紧绷，阻止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对上陆绎的视线后，要说的话却卡了壳。
第一军团的人都习惯服从陆绎。他们很少在战斗中质疑陆绎的决定……但今天是个例外。
在开口以前，他已经快速做了心理准备，觉得就算陆绎会生气发火自己也要阻止对方的行为。
然而与陆绎目光相触后，他却知道这句话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上将冰蓝色的眼里没有异色，只对他点了下头。
那是一种坚定的回绝。
坚定到打破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心理准备。
让他知道在这里，没有人能够阻止陆绎实行他的决定。
“塞西尔归我。”陆绎又看向孙铭，“其它冰蝶归你们。”
“指挥的时候，不用在意我的行动。”
孙铭：“……”
孙铭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点头。
陆绎于是越过他走向后方的机甲准备舱，路过第一军团的几名军官时偏了下头。
“不要在战斗中分心。”他的目光掠过下属们的脸，难得勾了下唇角。
“能出这口气，我很高兴。”
舰队周围的防护层已经近乎消耗殆尽。
孙铭副官亮起主炮口，做着舰队一路深入时陆绎所做的事……从星舰副炮口中散出精神力，在舰队外形成防护层。
深色的精神力只是一闪，就黯淡了不少。副官大骂一声，咬牙道：“得来个人准备！十分钟以后和我轮换！——”
“你就撑十分钟啊？”驾驶室内凝结的气氛像是就这么被这句话打破。
平常就爱与他呛声的一名第一军团军官没好气道，“我们军团长可是撑了一路！”
“那能一样吗！这里有这么多的冰蝶——”
“行行行，十分钟以后我跟你换。”那位军官笑了笑，说话时声音异常沙哑。
星舰驾驶位上，孙童紧紧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手臂的颤抖。
孙铭环顾四周，沉声道：“都专心。”
他接过了陆绎的指挥权限，按开通讯器：“所有星舰最大功率蓄能，阵型变换准备——”
浓重的红色雾气中，一架架星舰两侧的精神力指示灯亮起，像是恐怖血雾中人类文明的灯火。
中央主舰上方，银色机甲冲入浩瀚星空。
好像一颗明星。
裹挟着冰冷的光色。
或者执掌战争的天神，展开背后的羽翼。
机甲的副炮管随着羽翼展开而依次亮起，强烈的能量波动向外散开，排开红色雾气，形成一道细窄光带。
它伸出手，掌中的激光刃向前后快速拉长，拉出银色长枪。
裹挟着冰封霜雪的枪身向上抬起，遥遥指向张牙舞爪的成蝶毒腺。
从它的身上，精神力能量蓬勃而出。
于鲜红色血海上方，凝出锋利如勾的月亮。
*
沉睡之海中，容靡的目光凝在虚空中的一点，漆黑色的同仁已经染成了与精神力相同的明艳紫色。
周围的所有景物之似乎都没有被他的目光容纳。
青年望进了虚无缥缈的能量世界。
容靡再次感觉到与游乐园基地中相似的视角变化。
这一次，整个能量世界在他眼中更加清晰，分毫毕现。
却又混乱非常。
好像有无数种能量态在他眼前叠加，每一颗粒子都在频繁跃迁。
而容靡……正在融入……正在尝试掌控，这样的能量世界。
环绕在他身边的火龙咆哮着冲向周围的海葵内壁。在乳白色的海底深处，原本细长的海葵柱体正不断向四周膨胀，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容靡撑爆。
紫色的能量托着青年上升，于虚空中悬起，容靡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能感觉到周围的能量场，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到周围很热，精神域很热，热得好像马上就要混乱燃烧。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不会觉得累。
于是精神力的释放变得越发狂野，盘旋的能量流强大而又杂乱。
它们像是在即将失控的边缘，却又是在毫无顾忌地、冲破着某些无形的束缚。
在容靡下方，狼压低身体，把自己的能量活跃度降到了最低，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这时候周围能量场的任何一点变动，都可能引起容靡在晋级中失控。
但所幸海葵本身的能量十分稳定平和，又深深沉入海底，与星球上空的战场相隔。
一小群白海豚短暂地潜入深海，在海葵外围筑起又一道能量围墙，为容靡的觉醒上了双保险。
因此就算是星球上空晃动的触须，也不知道海底正在发生什么。
这些触须是塞西尔触须碎片伸森*晚*整*理出的一小点分支。
它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补充能量。
和陆绎对战，它需要全力以赴。
但……也需要进食。
它现在的能量储存能够支撑它完成一场普通的棘手战斗。
如果只是游乐园基地时那种程度的袭击，它丝毫都不担心。
但……它这一次见到的陆绎……有些不一样。
很不一样。
甚至让它想起了那一次自己被陆绎“杀死”，破碎成几片的经历。
以前它觉得，自己受到重创，陆绎也绝不好受，那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释放出同样的能量强度。
所以它几乎没有思考，就选择上前迎战。
……但现在它有些拿不准了。
对于冰蝶来说，增加自己筹码的方式之一，就是吃。
从低级冰蝶到高级冰蝶，再到亚蝶……它们依靠能量吸收进化。
从亚蝶进化到成蝶需要的进化能源则更是高得吓人。
它花了好几百年，才填满自己心脏中特殊的能源储蓄袋。
现在……它一边和陆绎对战，一边也在悄悄补充能源。
因为吸取了之前容靡与陆绎通过它的空间虫洞、穿梭去冰蝶星域大肆破坏的教训，塞西尔没有动冰蝶星域内的能源矿，而是找上了一颗它早就注意到、但一直没有动手的储备粮。
一颗十分接近冰蝶星域的星球。
尽管这颗星球周围经常出现宇宙风暴，而且看起来十分不好吃，远远感觉到的能量波动低微，但……塞西尔最近发现，它只是“看起来”不好吃而已。
星球周围的白色防护能量层让蝶不感兴趣，但，塞西尔最近让自己的族群搜集能源星球时，有一只高级冰蝶告诉它，那颗星球内部的能量十分活跃。
它是一颗包裹着厚重外壳的美味果实。
于是塞西尔来了。
它不打算恋战，只想速战速决，再全力转回和陆绎的战场。
海葵向上顶起，它就刺破海葵。
白海豚们的封锁在它眼中也只是一种口味特别的小菜。
鲜红色触须探入白色封锁层中，虽然被暂时挡住、没有从另一端穿出，却在快速吸收那些封锁能量。
而那艘人类的星舰发出的光炮，对它来说也就像是隔靴搔痒。
塞西尔懒得理那艘星舰，只想快点探入下方的海水。
塞西尔：……？
它的上百条触手突然停住动作，向一边一齐转了一个方向。
在乳白色的大海深处，却蔓上了一点异样的紫色。
一股……塞西尔非常熟悉、非常垂涎……非常憎恶、又带着一点恐惧的精神力波动，从那处海水之中升起。
紫色向海面扩散。
那精神力波动也越来越明显。
海浪翻卷，是一直缩在海底的海葵正在大力摇摆。
飞溅的浪花中，海葵口盘中央难耐地打开。
被撑得十分粗壮的柱体伸缩几下，终于承受不住，将深处的刺胞向外吐出。
在下一瞬，紫焰喷发。
成为崭新世界诞生时的异象。
116 救援（一）
“啁啁——”
属于容靡的域场铺开, 高亢的鸟鸣响彻星球上空。
体态纤长的龙鸟随着火焰冲出，展开羽翼。
于是风浪翻滚的海水向两侧分离，倒卷而起。
沉睡之海星球上的全部人类建筑已经缩回地下, 白海豚们乘着浪花跃起, 对着上方垂下的触手发出极为特殊的攻击能量波。
高大的海葵们随着海水的上升愈发靠近天空, 伸长触须卷住成蝶的毒腺。
龙鸟望向上方的袭击者，周身的光芒愈发浓郁明亮。
它的身形已经不再仅仅是一片能量流聚成的虚影，而是彻底凝成了实体。
龙鸟的四肢、背部与长尾都布满深色坚硬鳞片, 由头部顺着脊椎向下，有一道一直延伸到尾尖的火焰鬃毛。它的羽翅中光芒流转, 末端染着跳动的火苗, 在身后拉出大片的能量余辉。头顶略微卷曲的龙角上同样散发着紫色光焰，将天空也染上颜色。
龙鸟的一只前爪掌心向上，拖着一团比它身上的光色更为耀眼的火。
怀特驾驶的星舰悬浮在海水分开后露出的中空地带。他一手还搭在武器操作台上, 目光已不受控制地从上方的冰蝶毒腺上移开，落在了龙鸟前抓中的那丛火焰上。
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中, 他勉强看清，那丛火焰是容靡身边能量的具象化。
青年颀长的身躯被焰色包裹。他抬起眼，望向高空中的冰蝶毒腺。
“呦。”他扬眉一笑, “没想到外面这么热闹。”
容靡的笑容明朗，姿态潇洒：“我才刚刚觉醒完成想试试手感, 你就自己送上门来。”
塞西尔：“……”
塞西尔也没有想过事情能够这么巧合！
容靡怎么会出现在它看好的储备粮星球里！
更令塞西尔感到惊惧的是, 容靡居然这么快就完成了二次觉醒！这速度比它预计得要快太多了！
在它面前, 充斥着星球上空的紫色精神力能量波动已经与它最初见到容靡时感觉到的能量截然不同。
大片的火焰带来令它恐慌的压抑感, 鲜红色的毒腺触须下意识地向上紧缩卷起, 像是被灼热的火舌炙烤着蜷缩成了一团。
一丛又一丛的火在它四周凭空烧起，空气中铺开深深浅浅、不断变换的紫色光带。
被光带覆盖的触须被快速消融分解, 原本连成片的毒腺很快被切割摧毁，变得残缺不全。
毒腺精神力碎片的大部分能量都用在和陆绎的战斗上，这些分支在容靡面前脆弱得好像烧烤架上的章鱼须。
它们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嗡鸣，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容靡，于是快速向空间虫洞中缩回。
这一次的情形和军部考核时不同。
容靡身边并没有一架能源充足、防御性和攻击性能都还不错的星舰。
他对虫洞的连接地点也毫无猜测，不知道穿越虫洞后会到达哪里。
而且……他的身旁也没有帮手。
没有陆绎。
在这样的情况下，容靡是不应该贸然跟随毒腺穿越虫洞的。
这是连华欧洛那种傻子都能作出的判断！
虽然他的身上有机甲空间钮，但机甲的能源有限，不能支持长时间的航行。
如果他跟着毒腺进入了冰蝶星域深处……
那里没有信号覆盖，无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就算域场展开后能将冰蝶消灭，军部察觉到了冰蝶星域中的异动派遣舰队查看。
但……大概率在舰队能到达以前，机甲舱中的氧气储备就已经消耗殆尽。
而等待容靡的将会是死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容靡看着成蝶毒腺快速缩回时，心中就是升起了一种现在必须追上去的直觉。
好像如果不追着塞西尔的毒腺穿越活动……会出大事。
这种不安在他偏头看向银狼时达到了顶峰。
乳白色的海水尚未落下。
原本承载着容靡的海葵扎根于海床之上。它并未像其它同类一样随着海水升起，而是孤零零站着，口盘上的触须伸长又卷起，像是在努力消化容靡释放出的精神力。
狼站在海葵的口盘上方，仰头看着上方的龙鸟与容靡。狼罕见地没有立即跟上青年，而是安静站立，像是遥遥停在圣地外，望向圣城的信徒。
它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青年的精神力光色，浑身的毛毛被能量风刮得向后背去。一层又一层微弱的银光跟随着能量风向外散发，又快速湮灭。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它的身上剥离一般。
在这一刻，容靡还没有意识到阿银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直觉性地……不喜欢这样的画面。
于是龙鸟染着火焰的有力龙尾向身后甩去。它振动羽翼，飞向银狼。容靡弯下腰，大声叫道：“阿银！——”
“阿银！快来！”
“我们要去赶虫洞末班车！——”
迎风站立的银狼眨了下眼。
狼的耳朵动了动，下一秒，狼弯下腰，四肢发力，向上一跃——
“嗷呜！——”银狼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随着容靡的唤声向青年奔去。
狼爪踏过虚空，踩着黯淡银光，奔向容靡。
龙鸟于空中盘旋，长尾一卷，将狼环在其中，送至容靡面前。
并未处于战斗状态的狼虽然身形不小，但在此时的龙鸟面前也就像一个可爱的毛绒玩具，同样能被龙鸟拖在掌中。
狼在容靡身边落地，毛茸茸的蓬松尾巴横在青年脚边。
容靡双手捧着狼脸揉了揉，环着狼头，拉出颈间空间钮。
浑身燃着火焰的龙鸟速度很快，在这一瞬间，已经追至虫洞面前。
“啁————”
龙鸟的尖喙叼住了成蝶毒腺的最后一小节尾巴，而后振翅向前，冲入空间虫洞之内——
属于容靡的深黑色机甲将青年包裹，悬浮于龙鸟胸前，被紫色火焰环绕保护着。
狼也被收于机甲的悬浮战宠球内，不会因为虫洞穿越受伤。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当龙鸟跟随着成蝶进入虫洞时，高高分开扬起的海浪才再次落下。
白海豚们兴奋不已地高声鸣叫着，享受着生命中最为惊险刺激的一次冲浪。
东倒西歪的海葵们则被砸入海浪深处。
人类建于海水中的城市在一瞬间被没顶淹没。
因为成蝶来袭躲藏在城市底端的人们张口结舌，看着大片海葵撞上城市建筑，又随着海浪被冲开，最终昏头昏脑地重新浮水面。
“……混蛋！——”葵爷头晕目眩，骂骂咧咧高声叫道，“我们海葵虽然不怕海浪但也不是不会被搅昏头……——我的头好晕……容靡呢？！就这么走了？！”
“……喂！！你们这些海豚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去哪儿！”
浪花落下，冲浪的大片白海豚扎入海底深处，又忽然向上跃起，周身亮起乳白色光芒，快速冲向星球上空。
就像和怀特签订契约的白海豚一样，星球上所有的白海豚都不是必须在星球的海水中生存。
它们被能量光芒包裹着，化身为一道又一道的流光冲入宇宙，遥遥感知到容靡的方向，奋力快速向冰蝶星域游去。
葵爷的怒吼声响彻海面。
星舰之中，怀特不知道白海豚群的去向，但他同样担心着容靡。
他的星舰也没能幸免于难，在刚刚的大浪中被直接拍下，还在不断打着旋向海底下沉。
幸亏有座位上的固定器，他才没在星舰中被甩飞。
与怀特签订契约的白海豚们没有跟着族群离开，它们仍旧跟随着主人，也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原原本本地告诉怀特。
因此怀特少将虽然沉在水里看不到星球上空的景象，但也从那些快乐冲浪的白海豚星兽们嘴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容靡跟着成蝶穿越了空间虫洞。
怀特紧紧皱眉，不知道青年为什么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
他被陆绎派来跟随容靡，因此不知道上将在冰蝶星域内的行动。
知道容靡穿越虫洞后，他立即拉出通讯器想要联络陆绎，这才发现星球的能量场太过混乱，信号已经彻底断开。
怀特尝试了几次，通讯都没有联通。
怀特：“……”
他十分担忧。
因为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容靡的安全！
虽然怀特认为陆绎对自己下达这个命令简直就是杞人忧天……毕竟容靡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但无论如何！
只驾驶一架机甲就穿越陌生虫洞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他得上报陆绎，让上将赶紧派舰队去星域里搜索找人啊！
如果容靡知道怀特的举动，一定会告诉他不用花这个工夫。
因为用不着陆绎来找。
虫洞的另一端……就是属于陆绎的战场。
上将与他所率领的人类舰队的战场。
容靡最初从虫洞中脱离时，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脱离常识的异世界。
大片的银色在这片星域内铺展。
它们悬于虚空中，向着四面八方生长，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尖锐冰凌。
又有霜色从上方坠落，像是倾泻的雨幕，浇落于冰凌之上，又向四方蔓延，渗入远方的舰队群中。
在远方，大量鲜红色的蝶舟正与舰队交战。各色的精神力闪光与冰蝶的嗡鸣将容靡拉回现实。
前方，刚刚从虫洞中缩回的成蝶精神力触须正在快速向着自己的触须大部队靠拢。
然而它才刚刚动作，就被流动的银色能量截断，冰冻粉碎。
容靡：“……”
容靡遥遥看向远方于银月下伫立的白色机甲。
他当然能轻易认出那架不久前才操作过的机甲。
实际上，就算没有机甲，他也能轻易辨认出陆绎的精神力。
……只是不想相信而已。
在这一片几乎令所有人都会惊叹的能量域场内，容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出于一种无比切实的恐惧。
属于陆绎的能量丝震动着，散发出强大无比的气势。
但容靡却似乎能从其中听出生命走向末路的步点。
龙鸟的长尾不自觉绕着身体一圈圈盘起，张开鸟喙，发出一声哀鸣。
“啁——”
“嗡——！！！”
从大片银色的霜雪中，突然升起浓重的鲜红色。
塞西尔的毒腺精神力碎片主体没有那么好消灭！
它膨起身形，弥漫着红色的触须冲天而起，互相纠缠，隐约汇出冰蝶的形状。
没有五官，全身由毒腺拧成的成蝶愤怒咆哮。
它的身形向上升起，蝶翼伸张，带着红雾包向白色机甲。
蝶翅下方，一道道冰凌随着它的动作从银色能量中拉起，交错长出冰霜荆棘，要将它的翅膀冰冻粉碎。
白色机甲向前跨步，手中霜雪覆盖的长枪光芒暴涨。
然而就在机甲将要向前迎敌时，远方的龙鸟再次发出一声啼鸣。
“啁——！啁啁！——”
火光肆虐蔓延，给龙鸟的全身的坚甲鳞片、给它原本就跳动着火色的羽毛，都再披上了一层流火。
深深浅浅的紫色光带向前方蔓延，冲破银色光芒的封锁。
深黑色机甲引擎发出轰鸣，由背后抽出仿佛正在燃烧一般的长刃直刀。
域场劈开，能量流火热，容靡的目光却极为冰冷。
毒腺碎片的反抗仿佛导火索，将他彻底点炸。
容靡生气了。
117 救援（二）
陆绎不知道远方发生了什么。
精神力倾泻而出的同时, 他的精神树根部的裂痕也在逐渐扩大，向着树根更深处蔓延，也向着精神树的上方延伸拉长。
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利斧正在将枝繁叶茂的树木砍伐。
如果容靡现在再进入陆绎的精神域, 哪怕不能潜入深处, 也已经能看出端倪。
随着中央的裂缝扩张, 更多的细碎裂痕出现。大片的枝桠掉落入银色的精神海，被银色海啸卷入粉碎。
四处冲撞的能量近乎失控疯狂，破坏着陆绎的精神域和身体。
原本被压制在小腿上的冰蝶毒素看出了身体崩溃的迹象, 于是趁虚而入，让情况雪上加霜。
黑色的纹路再次升上他的胸膛、颈侧、脸颊。
陆绎紧紧皱眉, 在剧烈的疼痛中感觉自己的视觉与听觉正在快速消失, 原本就不太敏锐的精神力视界随之变得更加模糊。
尽管精神力铺满了附近星域，但他能够感知到的事情却很少。
胸膛深处传来闷痛，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艰难费力。
让人想要停下。
然而陆绎知道, 在停下以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完成。
不远处的舰队群都变得模糊无比, 唯一清晰的，就是眼前的冰蝶精神力碎片。
那一点鲜红色。
就像他每一次告诉容靡的，他看不清那些鲜红色中央的碎片位置。
但……只要把所有的鲜红色精神力都粉碎就好了。
陆绎的手掌悬浮在机甲操作台上, 手指轻动，敲下按钮。
上将抿着唇。鲜血从他的唇角渗出, 漫过下颌, 与向上攀爬的黑色纹路交叠, 显得触目惊心。
但陆绎却极轻地勾了下唇角。
他已经很久没有全力释放过自己的能力了。
也很久没有将自己机甲的功率运行至极限。
这架机甲是他在二次觉醒前制造完成的, 原本埋藏了为了配合二次觉醒的特殊模块, 却一次也没有开启过。
而现在，随着他毫无顾忌的攻击, 机甲中的内置模块终于启动。
机甲身后的两片羽翼向上下展开，更多的羽翼随之弹出，一片片金属外壳制成的羽毛张开掀起，千万道能量炮口发亮，射.出的银色在虚空中凝为一道道冰刺，将星域彻底封锁，成为他为毒腺碎片塑造的坚固牢笼。
在陆绎手中，环绕在长.枪四周的能量流狂舞，形成一道又一道跃动的能量弧。
那片骇人光亮正从陆绎手中向前方快速延展，迎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冰蝶毒腺，将要刺入大片的触手中央。
嗡嗡——
嗡——
冰蝶的叫喊，陆绎的精神力能量嗡鸣……
这片星域似乎马上就要在冰雪中迎来世界末日。
远处舰队中，陈墨站在舷舱前，注视着大片的银色。
他不是战斗人员，对战斗一窍不通，本来不应该能够预测出战场上的局势。
但此时，他却能够猜到……下面会发生什么。
陈墨捏紧手指。
他知道，当长.枪与成蝶毒腺最终相撞时，陆绎的精神力将提升到新的巅峰。
而陆绎破碎的精神树、脆弱无比的精神域……绝不可能承受住相应的能量强度。
他此时正在主舰接驳舱内，已经登上了他刚刚要求孙铭准备的小型医疗星舰。
“是……我没有准备现在启航。”他虽然心急如焚，但仍旧压着性子，和孙铭对话，“我知道。”
“成蝶还没有死亡，陆绎的战场现在就像一个……绞肉机。”
他甚至怀疑如果他现在驾驶星舰闯入，以陆绎的状态，可能都分辨不出自己的星舰和成蝶毒腺的区别，将会直接开启无差别攻击。
没有哪个有理智的人会在这时候选择进入。
哪怕他是陆绎的好友。
因为他既没有能力阻止陆绎，也无法代替陆绎与成蝶对抗，甚至无法承受陆绎失控状态下的能量袭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绎的能量强度一升再升，看着银色能量流汇成的长枪咆哮伸长。
看着……
有一道艳丽的紫色光芒从远方袭来，截住枪身。
陈墨：“……”
陈墨：“……？？！”
陈墨：“！！！”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凝神时，那一点突兀的亮紫色仍旧存在。
紫色的直刀，仿佛开天辟地一般劈开银色域场。
从那细卷的火焰深处，现出深黑色的机甲身形。
巨大的紫色手掌牢牢握住长枪，在火焰的来处，现出深黑色机甲的身形。
“啁——啁啁——”
龙鸟的能量波在宇宙中扩散。
它从机甲上方一掠而过，骤然向下俯冲，啄向塞西尔的精神力毒腺。
容靡的能量武器紧紧抵着陆绎的长.枪.
银紫色的能量交汇时，青年偏了下头。
他看出陆绎的状态不好，原本已经做好了受到攻击的准备。
但……就像上将最初的那场精神力失序时，他进入上将精神海时发生的事情一样。
令人畏惧的银色精神力察觉到了，突然侵入自己域场的人是谁。
然后，纷纷退开。
于是银色能量在他周围化解，好像飘散的絮絮雪花。
它们绕过容靡，却似乎还要重新凝聚。
然而容靡没有给陆绎这个机会。
他面朝着陆绎，大片精神力铺开，直刀消散，重新化为涌动的能量流，将冰化为火。
上将的域场被容靡于刹那间搅散。青年的精神力丝缠绕着银色，把对方的域场覆盖了还尤不满足，更进一步地缠绕着陆绎的能量，汇向上将的白色机甲。
千丝万缕的能量丝没入机甲防护罩，向内持续渗入，与陆绎的精神力交缠着，进入上将的精神域。
将剧烈动荡，毁天灭地般的银色精神海封锁。
就像他用精神力将陆绎的机甲绑紧，让他无法动作一般。
陆绎的神色有瞬间的怔愣。
原本不管不顾释放的力量都随之停顿。
陆绎感觉到四周熟悉又陌生的能量波动。
来自容靡的精神力，他当然熟悉无比。
但……这道精神力的强度，又高得令他极为陌生。
青年的二次觉醒成功了。
上将下意识勾了下唇角。那一抹笑容又在下一瞬间隐去。
因为容靡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
太快了，快得远远超过他的预计。
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在他最狼狈的时刻。
而他能够从青年精神力的振动频率中感觉到……容靡很生气。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陆绎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如何平息容靡的愤怒。
在远超出身体负荷的精神力爆发过后，他的意识正在滑入黑暗的深渊。
但陆绎不想让容靡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想让容靡为自己的生死悬心费力。
他更不希望容靡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
至少不是现在。
容靡会难过。
陆绎想着。
他深深呼吸，竭力保持着清醒。
星空中，青年转过身，朝向正和龙鸟斗智斗勇的成蝶，神色冰冷至极，深紫色瞳孔里燃着怒火。
尽管容靡很想现在就好好检查治疗一遍陆绎的精神域……
但他必须把眼前最大的麻烦解决。
“速战速决。”
机甲抬起手臂。
容靡机甲左手手掌、小臂、手肘及至肩部的炮口层层打开，奔涌能量流快速膨胀，变得愈发浓郁，随着火苗跳跃，聚成一只燃烧的巨大手掌。
像是神话中的巨人，张开五指。
原本悬于空中的银月融化了。
坠落如雨帘的银色能量被蒸腾成了一丛又一丛的火。
虚空之中升起的紫色光带如极光般变换不停，代替升华消匿的冰棱，成为了网罗成蝶的牢笼。
巨人的手掌穿过层层火焰。
穿过一道又一道光带。
在短短的一瞬中继续膨胀着，于火鸟展翅向上飞起、避让毒腺攻击时，兜头照脸地向着那一团毒腺拍下。
收拢五指。
在他的指缝中，无数鲜红色的触须扭曲挣扎着，无声哀嚎。
毒腺后方再次出现空间虫洞。
就算塞西尔连续被容靡追入虫洞两次……但这仍旧是最佳的逃离方式。
只要它逃离的动作够快！
塞西尔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容靡不好对付。
鲜红色触须从指缝中流出，向虫洞内伸去。
紫色手掌的能量流被虫洞向内吸收，五指的外形变得有些模糊，好像画布上未干的水彩正被流动的风吹拂而变形拉长。
但……汇聚成为手掌的能量并未变得稀薄，甚至还更加浓郁了些许。
拦住了跟随着一节丝毒腺，将要潜逃进入虫洞的细小精神力碎片。
“别走啊。”青年低声说道。
手掌将精神力碎片捏起，向着容靡的机甲收拢。
而那些毒腺能量也没能逃走。
随着容靡的动作，一截又一截的毒腺从指缝中冒出，又被燃烧湮灭。
直到手臂弯折，燃火的手掌收回容靡的机甲面前时，他的掌心已经只剩一块最为□□的精神力碎片。
巨人的手掌并未立即收拢。
塞西尔的碎片怒吼挣扎着，操作着虫洞尽力扩大。
容靡于是抬起机甲的右手。
机甲右手护甲层层掀出，发出一声声金属脆响。手臂护甲后的能量炮露出，爆.发出另一只火焰手掌，抓向成蝶虫洞深处。
容靡记得他在军部考核时看见的景象。
塞西尔的毒腺碎片当时停留在一颗星球上。
那颗星球有一个巨大的能源湖，显然是塞西尔给自己布置的恢复地。
它从那里吸收着能量。
那颗星球上除了塞西尔的精神力碎片，还有好几只亚蝶，显然是冰蝶区域内的重要星球。
甚至可能是冰蝶星域中的“首都星”、大本营，塞西尔的安全所。
塞西尔想要逃命，当然得逃回这里。
巨人的手掌即将在冰蝶星域内降临，塞西尔发出一声嘶吼，用尽最后力量，快速将虫洞关闭。
容靡：“……啧。”
慢了一拍，没来得及将那颗重要星球销毁。
但不妨碍他处理成蝶的毒腺碎片。
青年眉眼凛冽，机甲握着成蝶精神力碎片的左手随之乍然收紧。
嘭！——
混杂着红色与紫色的爆.炸发生，残余的冰蝶能量四散飞溅，被龙鸟啄食消灭。
空间虫洞随之关闭，但冰蝶星域中的大火还在燃烧。
属于容靡的域场在一瞬间扩张，覆盖了人类舰队还未结束的战局。
所有破碎、未破碎的蝶舟、冰蝶，都在这一场能量席卷中消失。
燎原的大火，将所有的污秽烧尽。
在这一片瑰丽焰色之中，黑色机甲转过身，伸手揽住后方白色的机甲腰腹。
容靡的通讯器中早就只有一片杂音，因此他也并没有尝试与陆绎通话，只带着上将迎向奋力破开周围混乱能量流，向他们行驶来的医疗星舰。
陆绎的机甲的引擎已经熄灭。
在容靡的精神力封锁下，他完全无法向机甲再输送一点精神力。
而刚刚那场不顾一切的爆发被打断后……他也不再有能力，向机甲输送精神力。
上将仰靠在驾驶座位上。
他的五感几乎封闭，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除了铺天盖地席卷的剧痛，就只能察觉到……那些熟悉的、灼热的、属于容靡的精神力能量。
那些正在尽力平复他的精神海，阻止他精神力暴.动的能量。
也是正在轻抚过那些断裂的精神树枝桠，快速潜入他精神域最底层的能量。
于是陆绎近乎完全断裂的精神树，一片狼藉的根部，翻卷受损的精神海底……被一览无余。
容靡几乎无法相信陆绎的精神域已经成为了这么一副样子。
银狼伸出狼爪，解开陆绎机甲的舱门锁。驾驶舱向外弹出，舱门自动滑开。
容靡竭力保持冷静，不让怒火和恐惧冲昏头脑。
他拉开陆绎的机甲驾驶舱，驾驶座位上的固定器还未打开，上将也没有摘下驾驶头盔。
陆绎的手臂垂在身侧，苍白的脸上爬满黑色的纹路，唇边、下颌、衣领和前襟又落满了血。
容靡扶着陆绎的脖颈松开陆绎的头盔卡扣，摘下头盔时，对上了陆绎仍旧睁着的眼睛。
与平日不同的银色眼瞳中目光涣散，并未因为摘下头盔后的光线变换给出一点反应。但在容靡的手指触陆绎的脸颊时，上将的眼睫又颤了颤。
他感觉到紫色的能量变得更加鲜明，于是隐隐意识到是容靡来了。
容靡。
陆绎尽力凝神，于是已经罢工的感官突然恢复了一点，力气也恢复了一点。
像是才从刚刚的战斗中回过神来。
他垂落的手臂抬起，虚挂在容靡的手腕上，染血的唇动了动。
“……二次觉醒。”陆绎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哑声说道，“恭喜。”
他能够感觉到容靡的精神力强度，知道青年一定已经觉醒成功。
“……谢了。”容靡扶起陆绎的身体。
在看见陆绎还能动作说话后，容靡稍微松了口气。
上将的精神域状况岌岌可危，但在紫色能量的安抚下已经稳住了情势。
容靡扶着上将的身体让他坐起，从空间钮里拿出一管高浓度精神力舒缓剂先给陆绎喂了，要将人抱出驾驶舱。
他们已经进入接驳星舰，容靡能听见接驳舱外医疗机器人快速靠近的声音。
随着周围的情势愈发安全，青年心中的愤怒愈演愈烈。
“我按部就班觉醒，你倒是好得很。”容靡的声音滞涩，说话时近乎咬牙切齿，“自.杀式袭击？”
“你的脑子坏掉了？！被僵尸吃掉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华欧洛都做不出这么脑残的决定！”
陆绎眼前发黑，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歪靠在容靡肩上，听出容靡已经怒火中烧，但还是因为青年的措辞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随后又快速将笑意收敛。
“很抱歉。”陆绎说道，“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生什么？！”
容靡对陆绎简直忍无可忍。
他揽着上将的腰，怒意上头，打又打不下手，骂又嫌自己平常太文明会用的骂人词汇太少，最终他扬起手臂，狠狠打了陆绎屁股一下。
那是教训不听话小孩的手法，别说是现在的第一军团长，就是陆绎小时候，也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陆绎：“……”
这样的举动放在成年人身上训诫的意味极为浓重。上将忍不住狠狠皱了下眉。
但容靡这么生气，他也不知道怎么哄人，于是只说道：“别打那里。”
容靡：“……”
容靡冷笑了一声，根本不应。
“现在可没你提要求的份。”
他话说的冷硬，但把陆绎抱出驾驶舱时动作却十分小心，害怕牵扯到哪里的伤口。
陆绎却觉得自己强撑着维持的精神正在快速消散。
虽然容靡还没有消气。
“容靡。”他叫青年的名字，而后微微一顿，说话的声音渐低，后半句话只剩下了气森*晚*整*理音。
“……别害怕。”
容靡的心狠狠一跳。
从进入驾驶舱后，他说话的声音其实一直有些发抖，手臂也在发抖。
容靡并未意识到这些。
但他现在看见，随着身体的位置变换，上将的头向后仰了仰，从自己肩上坠了下去。
像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或是故事结束时舞台上落下的幕布。
“……陆绎？”容靡托起他的后脑，颤声叫道，“怎么……别睡！陆绎！”
上将苍白的唇动了动，从唇缝中溢出一声喘息，像是未成形的话语，随着愈发艰难的呼吸消散。
他还想要保持意识的清醒，听青年的训斥，安抚青年的情绪……但他的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
上将的目光发散，银色眼瞳颤动。
寻着容靡的声音，陆绎想要将视线重新定在青年脸上，但终究失败了。
黑暗还是将他彻底笼罩。
陆绎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落下，脖颈逐渐无力。
随着身体一阵极轻的颤抖，上将原本松垮搭在容靡腕上的手臂也脱力垂在了身侧，头向侧边歪去，沉沉缀在青年手掌上。
他无声昏倒在了容靡的怀里。
118 手术
机甲接驳舱门向两侧滑开, 医疗星舰鱼贯而入。
容靡的心跳剧烈。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实在太大，盖过了陆绎微弱的呼吸声。
青年浑身发冷。
他伸手贴在上将颈侧，感觉到了一道细弱混乱的脉搏。
容靡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满头冷汗, 作战服的领口都被打湿, 甚至比刚刚战斗时还要狼狈。
容靡紧紧抿着唇, 小心将陆绎安置在医疗床上。
医疗机器人自动将仪器贴片扣上陆绎的手腕与颈侧，随着仪器联通，仪器立即探出警告光屏, 滴滴滴的警告音此起彼伏，每一个都看得人触目惊心。
氧气面罩被扣在陆绎脸上, 应急药剂注射药剂一支又一支打入他的身体, 但仪器的警报仍旧没有停下。
上将刚刚似乎已经恢复稳定的精神域内，情势急转直下。他那棵已经破损不堪的精神树忽而垮塌，不过短短瞬息, 精神树的主干就拦腰斩断。
原本粗.壮有力的银色树干已经倒入精神海，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断口, 与下方的根部分离。
裸露树桩仍在一层层向下剥离碎裂，树干中竖直向下的裂口则向更深处行去，劈开扎入精神海底部的根系。
随着裂口蔓延, 盘根错节的银色根部逐渐失去光芒。当整个根部的光芒熄灭，精神树就将彻底死亡。
而后, 精神域碎裂, 等待陆绎的除了死亡, 别无他物。
容靡清楚的知道, 这是早就埋在陆绎精神域中的隐患一朝爆发。
裂痕显然很早就存在于陆绎的精神域中, 一直生长，直到将这一棵大树彻底摧毁。
而陆绎不可能一无所知。
无时无刻不停歇的疼痛会提醒陆绎他的精神域内在发生什么。
提醒陆绎他可能面对的结局。
容靡是一名治疗师, 但就算是他，也很少见到这么严重的精神域伤势。
断裂到只剩一些根须的精神树在星际游牧时代，和绝症没什么两样。
“……别。”他喃喃自语，神色茫然。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一直没能得到上将的回应。
但他仍旧漫无目的，重复说着：“撑着点……陆绎。”
“别放弃。”
“别走。”
容靡的精神力当然还停留在陆绎的精神域中。
被他安抚的银色海水已经平息了怒火。翻卷的水花落下，海面逐渐回复了平静，但……平常十分充盈的海水，正在下落。
好像退潮。
失去了精神树的主干，大量能量向外逸散。
银色的雾气漂浮陆绎周身，向外散开，越来越浓。
而上将的精神海却在干涸。
银色的大海变得清浅，透出下方受到裂缝影响、变得不再平滑的狰狞海潮。
容靡的紫色精神力一圈一圈的环绕在陆绎的精神树周围，将表面现出裂纹、光芒暗淡的树桩紧紧缠绕。
这完全是容靡在下意识间的反应，就好像这样缠绕拥抱着陆绎的精神树，就能阻止裂痕继续蔓延。
这种看似无望的尝试却似乎真的起了效果！
在紫色精神力的拥抱中，裂痕向下延伸的速度放缓，近乎停止。
同一时刻，接驳舱门打开，医疗机器人快速向外驶出。容靡抬头，看见带着几名医生匆匆行来的陈墨。
来得实在及时，容靡正要找人寻求帮助。
在星际游牧时代无法治疗的伤势可能现在还有办法解决。
青年抱着一丝希望，目光在看见陈墨时亮了亮，张嘴要说话，第一时间甚至没有成功发出声音。
他的嗓子干涩，好像有什么堵在喉咙口。
容靡深深皱眉，逼迫自己的声带震动，哑声道：“陈墨！”
容靡并不是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
星际游牧时代本就是一个悲哀的时代。他会为生命的失去感到伤痛，但……他也早已习惯这种伤痛。
容靡不知道此时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剧烈。
他实在太害怕，声音颤抖得比刚刚还要厉害。
容靡无暇细想。
“陆绎的精神树断了。”他快速说道，努力将每个字咬的清晰，“根部还剩一点活性……”
“可以动手术。”陈墨对陆绎的情况有些了解，所以看上去比容靡平静一些，只是也没有好上太多。
虽然在陆绎出战前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知道和亲眼看见仍旧不是一回事。
陈墨：“要治疗精神树断裂，需要剥离你的一段精神树枝桠。”
从陆绎的精神力完全不排斥容靡这一点就能看出来，青年和陆绎的精神力匹配度达到了标准。
“会有些疼。”陈墨打开光屏，给容靡看剥离精神树枝桠的风险，“还有可能造成精神域失序或萎缩等等后果。”
那面光屏上的字符密密麻麻，有着长长一串注意事项。
容靡没有耐性一行行看下来，只询问陈墨：“你们有完备的治疗方案？”
“陆绎是真正开始尝试治疗的第一例。”陈墨如实回答，“但我针对这种情况、确实做了许多年研究。”
容靡：“责任告知书呢？”
“我可以签字了。”
“手术过程中需不需要治疗师配合进行精神域安抚？”
“需要。”陈墨点头，“但我们会先观察你的精神树情况……”
“出不了什么事。”容靡知道自己的精神域恢复能力很强，于是直接打断了陈墨的话，让陈墨立刻带他去进行精神树枝桠的剥离准备。
他的决定做得实在太快，以至于陈墨都比他犹疑。
“放心。”容靡说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外面和冰蝶打架，精神力用多了精神树枝桠断裂都是正常的。”
“剥离的枝桠虽然要比自然断裂的多一点，需要手术刀切割精神域外围探入……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比起剥离精神树枝桠，他甚至更害怕离开陆绎。
容靡看着医疗机器人将陆绎推远时，心中的恐惧一层层加深，就像自己正在掉入一个巨大的空洞，不停下坠。
他很害怕。
害怕此时离开陆绎，回来却只能看见一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嗷呜。”阿银低鸣了一声，有些担忧地看向容靡。
它刚刚绕着陆绎的医疗床转了两圈，而后在青年离开时立即跟上了容靡。
狼的尾巴紧贴着身体垂着，微微低着头，耳朵向前，耳尖都向下垂了一些。
因为陆绎的情况，阿银的兴致不高，但它仍旧将头凑在容靡脸侧，轻轻磨蹭，
容靡摸了摸狼，让狼在治疗室门口坐好等自己。
“阿银在这儿等着。”他低声对狼说道，“会没事的。”
治疗室内的仪器已经准备完毕。
因为陆绎的精神域状况一直不算好，第一军团医疗星舰上与精神域相关的医疗设施已经是所有星舰中的最高级配置。
虽然因为无法搭载大型仪器，还是不如首都星医院、或是军团驻地的设施，但也勉强够用。
两名第一军团的医生之前站在治疗室内，和容靡打了个招呼。
他们从不知道陆绎的精神域有这种问题，也从没有进行过这种治疗流程，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安，但很快镇静下来。
治疗室内还开着几面光屏，光屏对面坐的是几名首都星医院的顶级外科医生。
他们都是被陈墨忽悠上了船，和他一起研究过如何治疗精神树断裂的课题，但却完全不知道这项甚至还在内部实验阶段的治疗方式居然今天就要进入实操阶段。
几名连上陈墨的通讯后所有人吓得瞌睡都跑了，看了陆绎的精神域情况后纷纷签署开展特殊治疗流程的责任书。
容靡躺上治疗床，深深呼吸。
“麻烦快一点。”他低声说道。
看不到陆绎，容靡实在心慌。
第一军团的几名军医相对无言。
一般人听说要剥离自己的精神树枝桠肯定都紧张得不行，请求医生小心谨慎再谨慎，第一次见到有人催的。
不过就算容靡催，他们也不敢真的加快速度。
精神海中，深紫色的精神树摇曳，枝桠蓬勃生长，覆盖了精神海上方的天空。
能量流从精神树枝叶尖端溢出，向下坠落，时不时跳出细小火苗，仿佛在精神树周围形成一片颜色艳丽的珠帘。
手指粗的激光仪器探入，小心将一段树枝切割取出。
精神树创口中冒出一小簇火焰，又快速熄灭。
容靡轻微皱了下眉，感觉到精神域中的刺痛。
为了方便在一会儿陆绎的手术中进行辅助，他要求降低麻药的注.射剂量，保证精神域的活跃度。
几段精神树枝桠被成功送入装满活性溶液的器皿。陈墨从安全星域带来的治疗仪功力全开，医疗机器人又在容靡后颈附近注射治疗药剂，涂抹窗口后贴上绷带，又扫描了他的身体数据，确认刚刚的操作没有为容靡的身体带来太大的影响。
容靡坐起身，喝了几管精神域舒缓剂，闭了下眼，努力排除麻药注射后带来的麻木感。
比起疼痛，这才是他觉得这才是剥离枝桠最大的副作用
还有那个该死的剥离后观察期。
让他必须在这里干坐了十几分钟，才终于恢复对精神力的完全掌控，离开治疗室内部的无菌区。
时间无比宝贵。
通讯器上钟表每一秒的数字变换，都代表着陆绎更进一步地走向死亡。
陈墨和第一军团的医生在确认他的状态没有异常后就已经率先离开治疗室，马不停蹄地去准备第一场治疗精神树根部断裂的手术。
大只的银狼透过治疗室的玻璃窗看向屋内，却守规矩地蹲坐在门口，只在外面陪着容靡，直到观察期结束，容靡三两步走出无菌区，推开舱门。
再一路跟着容靡走向星舰更深处的手术室。
距离战斗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陆绎浑身插.满治疗管线。医疗仪器仍旧在嘀嘀嘀叫个不停，容靡甚至在不断弹出的光屏下方看见两次紧急抢救记录。
他在医疗机器人的引领下穿上换好手术服，进入消毒间，再次来到治疗床边。
为了不影响医生的操作，他站在外围麻醉机边，垂着眼，进入陆绎的精神域。
上将的精神海已经近乎干涸，断裂的树桩彻底失去了光泽，只有根系最下方还剩余一点闪烁银光。
“……已经死亡的部分要全部切除。”陈墨低声说道，“就保留最后一点根尖吧。”
“试试在根系上方植入……”
容靡抿了下唇。
他的目光落在陆绎毫无生气的脸上。
上将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发灰败，宽松手术服下露出爬满身体的冰蝶毒素花纹。他意识全无，闭着眼，无论身体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神情都只有一片放松的平静。
这样的平静反而更加令人难受害怕。
他真的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场景了。
容靡在心中想道。
也不想再经历这一切。
手术麻药随着呼吸管进入陆绎的身体，精神域镇静剂从静脉注入。
因为害怕镇静剂注射过多后人再也不能苏醒，陈墨给出的精神域镇静剂量其实不大。
于是容靡就看着陆绎的精神力剩余不多的精神力，却在激光手术刀频繁动作的刺激下翻滚冲撞。
那些精神力将本就伤痕累累的精神域撞出更多裂痕，又冲入身体。虽然它们只活跃了一瞬，就在容靡的安抚下重归平静，但上将无色的唇缝间还是随之洇出了一点嫣红。
一场手术结束，医疗机器人数次弹出病危通知。
但好在手术还算成功，陆绎的精神树根部裂缝被填补，外围由容靡的精神力能量固定。
如果树根能够重新散发出活性能量，精神树重新生长。那陆绎的精神域就能恢复。
如果不行，陆绎将永远不会醒来。
判断手术成功与否并不简单，生成活性能量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陆绎戴着呼吸面罩躺在加护病房内，臂弯处埋着输液管，输送精神域恢复剂和冰蝶解毒剂的输液管成了一道维持生机的生命线。
输液袋中装载的还是普通的冰蝶解毒剂。
陈墨制成的最新药剂有可能会产生副作用。陆绎现在的身体脆弱，平常忍一忍就能过去的副作用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医生们不敢在这时候尝试。
……现在能稳住在精神域不出现严重术后并发症就是胜利！
容靡心里难受得近乎麻木。
他坐在床边，轻轻摩挲陆绎的脸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要感觉到陆绎身体散发出的温度，才能稍稍安心些许。
大获全胜的舰队正在向人类星域返航。
几名高级军官按照陆绎做好的安排轮流进行防御。
接近战区时，星空远处出现一道又一道乳白色的光芒。那是从沉睡之海赶来白海豚们。
它们咦咦呜呜，放出精神力能量波向容靡和舰队打招呼，而后围绕着容靡所在的医疗星舰转了一圈。
青年抬起头，透过病房舷窗，勉强对海豚们笑了笑。
片刻后，挨个凑到舷窗前和容靡见面的海豚们知道了青年现在最需要什么。
舰队需要尽快返航。
陆绎需要回到军团驻地接受更进一步的治疗。
于是海豚群们簇拥着舰队，把还剩一天多的航程缩短成短短几小时，大大提高了返航的安全系数。
陆绎乘坐的医疗星舰位于舰队中央，被层层保护起来。
塞西尔精神力碎片湮灭的能量波，容靡和陆绎尚未完全消散的精神力能量，人类的舰队，和舰队外程群结队白海豚，为冰蝶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威慑。
以至于返航途中，甚至没有冰蝶再敢尝试袭击他们。
容靡于是也没有出战，一直待在医疗星舰内。
他们离开冰蝶星域，回到战区。
舰队中的大部分星舰在战区边界的临时驻地修整，但有两艘第一军团星舰保护着医疗星舰暂时脱离舰队、行驶向第一军团驻地。
容靡仍旧留在医疗星舰中。
他刚刚狠狠揍了塞西尔一顿，想来它这几天也作不了什么妖。
于是陈墨进来检查陆绎的情形时，就看见青年坐在治疗床边，靠着狼，守着陆绎发呆。
青年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眼周一片青色，神色紧绷，少有笑容。他看见陈墨带着几名医生进来，点头和他打了个招呼，站起身让开位置。
“去休息一会？”陈墨看了一眼陆绎的精神域数值，确认情况还算平稳，于是在另几位医生还在给上将做身体检查时拉着容靡走出病房，站在门口低声道，“如果他的精神域真出现了什么变化，我一定会喊你。”
“对了，还没恭喜你二次觉醒成功！”
容靡看了陈墨一眼，对于自己的觉醒成功兴致寥寥。
他摇了摇头，只回答了陈墨的第一个问题：“不用了。”
他不放心。
他的余光能透过病房舱门的缝隙看见陆绎的治疗床，和上将搭在薄被外的手臂。
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距离陆绎最远的距离了。
陈墨觉得容靡的状态有些太过压抑，于是想要开个玩笑活跃气氛。
可惜他很少开玩笑，所以也格外不擅长这个。
“很感谢你愿意参与治疗。”陈墨故作轻松地说道，“而没有选择继承陆绎的亿万家产。”
容靡抬了下眼：“亿万家产？继承？”
他一开始有些茫然，但随即从陈墨的话里听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陆绎和你说过什么？”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许。
“他留下遗……”容靡狠狠皱了下眉，把这个不吉利的词汇咽下。
青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哑声道：“还和我有关？”
119 心意
陈墨：“……”
陈墨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容靡一脸风雨欲来的黑沉, 就连一直跟在青年身边的银狼都下意识缩了下前爪。
“陆绎早就做好了准备？”容靡声音冰冷，“这场袭击冰蝶星域的行动，是他在安排后一切事务后行动的。”
容靡知道陆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这几天来, 他只是分不出心思去思考为什么陆绎会选择带领舰队袭击冰蝶星域, 明知道自己的精神域伤情紧急, 还超负荷激发自己的精神力。
容靡经历了陆绎精神树修补的手术，听出陈墨已经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这台手术应该如何操作。
而陆绎也不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尽管如此……上将仍旧策划了这场行动。
他似乎不相信陈墨真的能够将他的精神树修补好。
……也不相信自己。
容靡抿了抿唇。
“他没有告诉过我这些。”青年低声说道，“哪怕我问过他。”
“……我和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好好休息, 让他重视自己的身体，但也都没有用。”
“我猜他是在军部考核后看到了机会。”容靡深深吸气, 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干脆就抓住机会，入侵冰蝶星域，不计后果。”
陆绎像是从未认真考虑过好好活下来。
什么遗产继承……
容靡不明白陆绎为什么要把财产留给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只觉得深深的恐惧、悲伤、和无力。
“……”陈墨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一个糟糕的话题。
他意识到如果现在不把事情说清楚……陆绎醒来以后恐怕要倒大霉。
虽然说清楚了可能也要倒大霉。
但陈墨还是决定看在和陆绎过往友谊的份上，帮他稍微解释一下。
“也不只是因为看到了机会。”陈墨干脆把自己去询问陆绎时上将隐晦提起过的理由和盘托出。
“他也想最大程度确保塞西尔不会在你觉醒期间进行骚扰。”
“嗯……”陈墨想不起陆绎的具体措辞, 于是只能表达了大致意思，“想为你以后拯救世界减轻工作量……”
容靡：“……”
容靡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什么？”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了我？”
“……我不需要！”
容靡理解了陈墨的语句, 紧接着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要气炸了！
他有的是能力自己解决！用不着让陆绎替他做事！
更犯不着用陆绎的命来换自己未来的生活！
他想骂人，又知道不能迁怒陈墨, 于是只能闭上嘴, 目光里的怒气却掩不下去。
陈墨：“……”
陈墨怀疑自己又说错了话。
……但这发展怎么和陈书看的那些爱情小说不太一样呢？
有段时间, 为了尝试拉近和弟弟的关系, 陈墨无意间看见陈书的闲暇读物, 于是也尝试搜索打开过那些书籍。
陈墨一心扑在科研上，对爱情一窍不通。
但书里那些人看到对方爱得死去活来时都感动得当场拥吻拉灯。
……容靡怎么看起来更生气了？！
陈墨想不明白, 于是在原地无措站了一会儿，最终耸了下肩。
“……我替他求个情？”陈墨有些犹疑地说道。
上将铁树开花不容易，陈墨总觉得不推陆绎一把有点不够朋友。
“其实……如果不是遇见你，陆绎估计早就做出这种事了。”
陈墨一手插着白大褂医护服的衣兜看向病房，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或者……如果不是你，他也撑不过那台手术。”
“陆绎这一段时间一直表现得很配合。”
“开始佩戴精神力抑制手环，按时服用冰蝶解毒剂。”
“虽然他最后还是计划了这一场作死大行动，但在手术台上的求生意识却很反常地很强。”陈墨舒出一口气，释然道，“我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不是因为还想要求生，陆绎肯定挺不过那几次心脏停跳的急救。
容靡：“……”
容靡指尖发冷。
求生意识……反常的很强？
陈墨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但容靡还是露出了茫然神色。
好像刚刚还气鼓鼓的河豚，突然就飞速被放了气。
他明明听懂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做一次确认。
“什么意思？”青年注视着陈墨，“陆绎是主动……放弃求生？”
最后四个字，每一个他都说得十分艰难。
不应该的。
容靡在心中想道。
陆绎和自己相同，许多年间，都在冰蝶的威胁下出生入死。
他们因为见过太多人求生无望，所以……格外知晓生命的分量。
机甲师很少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陈墨：“他确实一直有自毁倾向。”
“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观点，军部一直并不认同。”
“因为陆绎向来都能高分通过战后心理测试。”
“但我能隐约感觉到……这几年，他对自己的精神域情况一直不乐观，因此行事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陆绎虽然不说，但对他母亲、对他舅……陆天行妻子的死亡，也深怀愧疚。”
“第一军团长年执行战区最危险的任务，伤亡率在几大军团内不算低的。”
“另外，你在星网上看到过银狼袭击陆绎治疗师的说法吧？”
容靡：“阿银不可能无故袭击任何人。”
他坚信这一点，所以一直把那些说法当作笑话看，甚至没有向陆绎求证过。
“算是真的。”陈墨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掺杂着嘲讽的笑容。
“在你之前，陆绎和银将军都没有自己的专属治疗师，但也会去军团医疗部进行例行检查。”
“有一名治疗师趁机想要杀死陆绎……和陆天行的理由很像，他唯一的亲人曾经是陆绎的近卫队队长，在一场任务中为了保护主舰撤退牺牲。”
“他觉得陆绎和冰蝶一样是杀死他亲人的凶手。”
“因为一定是陆绎命令了他的亲人作出这样的牺牲。”
“他袭击陆绎时情况太紧急，银将军咬穿了对方的脖颈。”
“刚刚我叙述的那些理由，是他在断气前说的最后一段话。他还说……”
“‘你在过去谋杀了我唯一的亲人’。”陈墨闭了下眼。
当时他有事前往第一军团，因此也目睹了现场。
“‘现在，又谋杀了用生命保护你的下属，唯一的弟弟。’”
容靡：“……”
容靡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转头去看银狼，看见狼端坐着，却少见低头别开了视线，像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此不敢与他对视。
“阿银没有做错。”青年揽过狼头，使劲揉着，“陆绎也没有……”
“他应该知道。”
陆绎一定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陈墨：“当然。”
他停顿一瞬，苦笑道：“但你知道陆绎的性格。”
容靡更使劲地揉着狼。
他当然知道。
责任感强。
性情冷淡，严于律己。
……但有时候，又十分温柔。
幸好容靡没有把自己的结论说出口。
否则陈墨就算同意最前面的那些，也实在不能明白最后一个形容词来自于哪里。
只不过前面那些已经足够了。
“我想，在陆绎看来……他虽然保护了安全星域，却没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安然无恙活下来。”
“他需要为此负责。”
陈墨从未和别人谈起过这个话题，也没人能让他聊这些。
容靡对陆绎是个例外，因此他终于可以找人吐露出自己的这些猜测和担忧。
“也许在他看来，死亡是他‘应得’的事。”
“但他的死亡也绝不能是毫无意义地躺在床上，就那么……”陈墨打了个手势让容靡意会，也实在说不出“断气”一类的词语。
“他对活下去不抱希望，但会主动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
“如果没有你出现，他会更早地寻找机会，选择自己的终点。”
“但有你在，他担心你的二次觉醒。”
“舍不得与你相处的时光。”
“就算说留下银将军就够了，但也会担心你太难过生气……”
而在最后一刻，忽然想要撑着残破的身体留下来。
陈墨小心地看了容靡一眼。
青年沉默无言。
他与陈墨对视，忽然动了动唇。
“别说了。”青年突兀开口。
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青年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又退了一步，不自觉松开了一直抱着银狼的手臂。
陈墨看见他的动作神色微怔，连忙闭上了嘴。
通道内的气氛在一刹那变得滞涩无比。
在容靡身边，阿银不安地用爪子刨了下地板。
“嗷呜？”他从喉咙深处溢出一点极轻的呜咽，侧了下头，要去看容靡。
却被青年一把按住了毛茸茸的大脑袋。
因为狼的眼睛是冰蓝色的。
“等等，阿银。”容靡低声道，“等等。”
他的心绪在一刹那变得无比纷乱。
狼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它感觉到容靡离开了自己，还不让自己跟上。
狼的头垂下来了。
它的耳朵也耷拉着，心情变得茫然而沮丧。
因为容靡从未主动离开过自己。
青年的动作太突兀，打得狼措手不及，甚至都没有及时捕捉到容靡的脚步声去了哪里。
阿银抬头看看，像以前一样追上去。
但容靡不让。
陆绎也不让。
很久以前，陆绎就对它下达过命令。
如果容靡想要一个人待着，阿银不能跟过去。
因为陆绎不想让容靡觉得狼是自己的监视器。
阿银：“……呜。”
它好难过。
但陆绎和容靡都是它的主人。
他们不让做的事情，狼从来没有反抗过。
阿银焦躁而不安，终于在纠结了半分钟、刨了好几下地板后抬起头，打算狼生第一次违抗陆绎的命令去追容靡。
却根本没在通道内看见青年的身影。
“……呜！”
已经走远了吗？！
大只的银狼急忙站起身，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青年沙哑的声音。
“这儿。”青年低声唤狼，“先进来。”
阿银应声转头，才发现青年是回到了病房，而不是像它以为的那样，远离了自己和陆绎。
“嗷呜！”狼的耳朵支了支，立即转身跑向容靡。
两步路的距离，狼却跑得很急，差点撞上了刚刚给陆绎检查完身体，正向病房外走出的医生。
容靡心里还是很乱。
但因为狼嗷呜的太委屈，他还是伸手摸了摸阿银主动凑过来的狼头。
紧接着他又向陈墨和医生们点了下头，合上病房舱门。
容靡撸了狼几下，低头避开狼的视线，哑声说道：“坐下，阿银。”
大只的银狼言听计从。
他立即在病床边、在容靡身旁坐了下来。
狼听见身侧传来容靡深深的吸气声。
紧接着，大只毛茸茸被青年一把抱了个满怀。
青年把脸埋在狼的胸膛上，舒处一口气，紧紧闭上眼。
思绪是无比烦乱的，但……有一些东西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容靡确实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
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感情绝缘体。
陈墨的描述、遗产交接的权限……听起来都实在太暧昧。
在那一瞬间，容靡曾经无意间捕捉到过的、陆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忽而清晰回到脑海。
那场紫色烟火下的凝望。
和考核星舰上，上将被自己用精神力绑缚压在身下时，目光中露出的那种掺杂了纵容、却仍旧隐不下去的微妙危险感。
以及……陆绎在昏迷之前、勉力握住自己手腕时，涣散空茫的目光中漫开的欢喜与眷恋。
容靡：“……”
该死。
容靡咬牙，箍住阿银的手臂收紧，让狼都觉得有些疼痛。
容靡努力压抑自己，不想自己的眼里流出来一些透明色的、带有人类体温的液体。
狼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它察觉到了青年的情绪异常。
阿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它背部的毛毛打湿了。
不太多，只有一点点。
但让狼十分不安。
阿银低下头，用狼嘴碰了碰容靡的头发。
容靡于是又用脸蹭了蹭狼的胸腹部柔软的长毛毛。
该死。
他抱着阿银，感觉到银狼的安抚，在心中恨恨想道。
陆绎这人真是个大麻烦。
从头到脚都是。
在了解到陆绎心意的刹那，容靡忽然得到森*晚*整*理了提示。
猝不及防间，突兀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陆绎的死亡。
因为爱，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害怕失去。
也会忍不住在这时做出一些……被感情左右的、其实并不符合逻辑的假设。
比如。
要是他能够早点发现自己的感情，也更早发现陆绎对自己的感觉的话。
……他将更清晰地明白自己手里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筹码。
那些筹码可以用来阻止陆绎一意孤行。
用来让上将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多么恐惧会失去他。
120 吻
陆绎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火焰交织而成的温床上。
能够摧毁大片冰蝶的紫色火焰在他周身变得温柔, 轻轻托举着他，不让他坠落于万顷深渊。
他浑身疲惫至极，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也记不起自己是从哪里来。
周围是冷的, 是死亡正在四周环伺，随时都能将他的意识撕扯粉碎，只有身下火焰织成的温床给他带来一丝热源, 好像在提醒着他不能放弃屈服。
但陆绎太累了。
他的神智昏沉，提不起一丝力气。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甚至不知道时间的概念是什么。
直到温热的液体正溅落在他的胸膛上。
带着体温的眼泪, 稀薄的仿佛像是干旱时几滴聊胜于无的雨点，又很快停止。
这一点雨却好像将他浇醒了一些，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感官。
都是他从银狼身上得到的共感。
陆绎感觉有人箍着自己的腰部, 头蹭在自己的胸腹上，嘴里嘟囔着一些泄愤一样的骂人词汇。
陆绎：……
他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容靡对骂人词语储备显然不太丰富。
骂人的词十分普通, 都是例如“混蛋”、“蠢货”一类。
陆绎却忽然意识到，他刚刚感觉到的是什么。
是容靡的眼泪。
上将的思绪仍旧有些混沌，但他却下意识挣了挣身体, 想要感受得更清楚一些。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极为少有的焦虑情绪。
容靡很难过……为什么？
青年为什么会哭。
陆绎从没有预想过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容靡露出这样的反应。
哪怕是自己的死亡，也不可能。
……死亡。
这两个词汇的闯入, 反而让陆绎的思绪变得清明。
过往的记忆与认知都回到脑海。陆绎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还活着。
否则他和阿银的战宠契约就应该已经消散, 就不应该知道这一切。
漆黑的空间中, 从陆绎身上忽而漫出一点飘荡的银色。
光芒十分黯淡, 在这片空间中却显眼非常。
像是已经坍缩熄灭的恒星再次发出光亮。
濒死的巨兽重新抬起头颅。
在陆绎的精神域中, 一点银色从颜色暗淡的树桩上升起。
病房中的精神力检测仪忽然发出嘟嘟嘟的轻声提示音。
容靡骤然从阿银身上抬起头。
他害怕这是陆绎再次濒死的警报，一眼却看清了提示光屏上的字符。
“提示！检测到精神树释放出活性能量……”
容靡猛地站起身去病房外找人。
陈墨和两位医生本来就没有走远。
他们匆匆回到病房, 重新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精神树释放活性能量已经是一个重要无比的信号！
如果陆绎的精神树一直没有反应，就算手术完成，他也只能是一辈子无法苏醒的植物人。
但现在……精神树有反应了！
进行完手术后的精神域十分脆弱，就连容靡都不能随便进入查看情况。
所有相关的能量数据都依靠埋在陆绎脖颈，一路向上插.入他后脑精神域的两根仪器导线检测。
陈墨反复检查仪器收集的数据，确认没有出现数据错误，脸上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
“是真的开始有活性能量生成了！”他压着音量，兴奋说道。他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作为研究出这套方案的人，他比所有人都知道各种可能出现的失败情况。
而活性能量就像一个槛。
过了这道考验，陆绎精神域能够彻底恢复的可能性一下从通过手术后的百分之三十提升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
“容靡！……”陈墨转了下头，却发现容靡并未听自己说话。
青年的目光落在陆绎的脸上。
病床上，陆绎放松微蜷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这是一个极为细微的动作，容靡却注意到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握上陆绎冰冷的手掌。
而后，他看见陆绎皱了下眉。
上将的眼睫轻颤，片刻后，眼帘向上掀起。
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陆绎的目光涣散难以凝聚，虚浮望向容靡的方向。
青年不自觉屏住呼吸，与陆绎对视，甚至害怕这是一场幻梦。
站在一边的陈墨却露出极为诧异的神情。
理论上来说，就算精神树重新开始散发能量，但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手术，距离陆绎真正苏醒应该还有至少三五天的时间。
陆绎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
而且明显恢复了意识。
上将的目光动了动，落在容靡脸上。
因为精神树上的伤口，他的头很疼，不自觉深深簇起眉。
而后又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不妥，慢慢松开。
“不用装作不难受的样子。”容靡俯身看他，低声和陆绎说话。
青年的手指向前探了探，用力插.入陆绎的五指指缝。
上将似乎从这个动作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合拢手掌，与容靡十指相扣。
他的身体虚弱，力道很轻，视线模糊，却捕捉到容靡声音的沙哑。
一听就像是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样。
陆绎的唇瓣动了动。一边的医疗机器人检测到他的动作，暂时升起氧气面罩。
上将偏了下头，颈侧的肌肉绷紧，声带勉强震动。
“没事了。”陆绎说道。
他吐出的气音微弱，但容靡听得清晰。
随着说出这三个字，陆绎的手指又紧了紧。因为勉强开口，他的喘息比刚刚急促了不少，唇角却向上勾了一下。
“别生气。”
“……别难过。”
容靡：“……”
容靡的心脏一缩，好像被人伸手捏住一样，甚至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他恶狠狠低声说道。
要算账
就算是陆绎刚刚醒来就想着哄人也没用。
“抱歉。”陆绎仍然解释，“我有所隐瞒。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上将的声音忽而停顿，字句被吞成一声含混不清地音节。
因为容靡的手指贴在了陆绎的微凉的唇上。
“别说话了。”容靡看出他的费力，轻声说道。
他将氧气面罩扣回到陆绎脸上
容靡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陆绎解释，因为陈墨已经解释了许多。
解释也不能进浇灭愤怒。
但容靡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火。
因为他看着上将虚弱的模样，心中更多的是心疼担忧。
还有仍旧没有褪去的恐惧。
青年于是一手按着氧气面罩，低下头，轻轻吻在了面罩上方。
就好像在吻陆绎的唇。
用以验证他的存在。
上将的视野尚未恢复清晰，不知道容靡做了什么。
他只隐约感觉青年离得更近，而后，他的手掌又从唇上，移到了眼睛上。
很温暖。
“难受就再睡一会。”容靡的余光捕捉到各项仪器上陆绎的身体数值开始波动，快速下降靠近安全线，意识到陆绎的身体还远不能够支持他的苏醒。
“你还会再醒过来的。”他低声说道，对陆绎说，也对自己说。
“一切都不用着急。”
上将下意识顺着青年的力气合上眼，却握紧了容靡的手掌。
他仍旧想撑着精神，以这样的力度安抚容靡，告诉他自己还在，但也只坚持了一会。
片刻后，上将的手指渐渐松开，虚浮搭在容靡的手背上，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容靡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他注视着上将的苍白睡颜，直到安静坐在一边的银狼探头拱了拱他的手臂。
“嗷。”狼咬住青年的袖子一角，将他的手臂扯了扯，示意容靡也去休息。
像是怕青年不放心，狼把青年拱着站起身，自己动了动，来到容靡刚刚坐着的位置，一只狼爪拍上病床边缘，而后整只狼蹲坐下来，摆出警戒姿势。
阿银：“嗷！”
狼表示它守着陆绎，但凡上将这边有个风吹草动，一定会通知容靡。
青年看了看大只银狼，又看了看被狼挡在身后的病床，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和陆绎是一伙的。”容靡第一次对毛茸茸板起了脸。
大只毛茸茸动作一顿，意识到事情不对，不自觉绷紧身体。
“你知道陆绎精神树根部情况。”青年眯眼看着狼，看见阿银眼里闪过一丝心虚。而后狼重新放松身体，假装出什么也听不懂的模样，歪头晃了晃尾巴，还探头蹭了蹭容靡的脖颈，像是不明白容靡的态度为什么转变。
容靡：“……”
阿银：“嗷嗷。嗷呜！”
阿银看见容靡一直不回应自己，干脆加大了力度，最后把青年拱倒在了一边的另一张医疗床上，把头完全埋在了青年颈间。
在狼不断的来回磨蹭和撒娇一样的低鸣声中，青年很快转变了态度。
狼能懂什么呢。
一定是陆绎不让狼告诉自己的。
容靡很快找到了真正责任人，放过了阿银这个“从犯”，给陆绎又记了一笔。
而后在狼锲而不舍地撒娇攻势下像往常一样给出回应，揉了揉身上的毛茸茸。
但大狼像是撒娇上了瘾，虽然不再蹭了，但狼头仍旧压在容靡肩膀上不肯起来。
容靡哄了一会，被毛茸茸紧紧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自觉睡着了。
这是他这几天以来睡得最沉的一天。
可惜还是做了噩梦。
容靡梦见自己在梦中也睡着了，而后在又梦中醒来，睁眼后，却看见身侧病床上陆绎的身上从头到脚被覆上了白布。
原本连接着上将身体的仪器管线都被拔了下来，安静垂落在病床周围，还没有关闭的抢救仪光屏上显示着鲜红色的抢救失败字样。
容靡浑身冰冷。
他不能相信，于是挣扎着想要醒来。
噩梦却将他困得很紧，病房的场景不见了，却换成了机甲驾驶舱内。
是他在捏碎塞西尔毒腺碎片后，打开陆绎机甲驾驶舱时的场景。
上将浑身是血靠在驾驶座上，当容靡下意识伸手覆上他的脖颈去探他的脉搏时，却感觉不到一点跳动。
再下一次场景变换，是游乐园基地后，容靡得知陆绎身上的冰蝶毒素，执意要在病房里等人。
被送入病房的陆绎浑身覆满了黑色纹路，那些纹路将他的五官都缠满，容靡眼睁睁看着陆绎的身体在昏迷中痉挛发抖，而后于一阵剧烈颤动后沉寂下去，停止了呼吸。
再向前，则是陆绎精神域失序后的隔离星舰里，被毁坏的医疗舱中到处覆盖着冰霜。陆绎身体冰冷僵硬，早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幻象闪烁，与容靡的一切记忆相悖，让他恐惧而又愤怒，以至于不自觉释放着精神力。
紫色的弧光亮起，他要烧光眼前的噩梦与幻觉。
床边，银狼察觉到容靡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于是犹豫着用狼爪轻轻扒拉容靡的手臂，觉得或许应该先将青年唤醒，让他脱离噩梦以后再重新入睡。
就在狼逐渐加大力道时，它忽然意识到青年身上传来一股剧烈的能量波动。
“嗷！”银狼毛发中散发出银光。它害怕容靡因为不自觉释放出的强烈能量受伤，立即想用自己的精神力截断青年的精神力丝。
但就在它动作时，容靡面前的虚空中已经闪过一道耀眼光芒。
紧接着，空气中亮起一小团巴掌大的紫色火焰。
浓郁的、高强度的精神力火焰。
阿银：“……”
狼意识到这不是一团单纯的火焰。
它维持着自己的精神力输出，警惕凑上前嗅了嗅。
就在狼的黑色鼻尖触碰到火焰团时，那道火光倏然向左右展开，形成燃火的翅膀。
而后，原本由能量聚集而成的精神体迅速凝实。
精神力火焰变为了柔软蓬松的紫色羽毛。
展开的翅膀内，小只龙鸟伸展身体。
它的头部毛茸茸的，身体背部覆盖着细小鳞片，脊背上却也又一溜绒毛，没有鳞片保护的腹部则十分柔软。
小鸟微卷的尾巴顶端，还有一小撮毛茸球球一样的羽毛团。
龙鸟黑色的眼睛与狼对视，最终清脆鸣叫了一声。
“啁！”
在狼惊异非常的目光中，身体展开也没比拳头大多少的龙鸟亲昵蹭了蹭狼的鼻尖，而后振翅起飞，轻盈落在陆绎枕边。
龙鸟把自己团了团，用柔软的腹部贴上了陆绎的脖颈，感受到了上将的脉搏。
它的尾巴团起搭在陆绎的脸边，一小球尾尖毛毛紧紧贴着陆绎的脸颊。
由精神体诞生而出的星兽战宠自然与主人建立了共感。
于是睡梦中，容靡听着陆绎规律的心跳，终于放下了心。
他的身体放松，陷入更深的沉眠。
然而病房大门却被从外面一把推开。
“出什么事了！我收到病房内有剧烈能量波动的警……报。”陈墨疾步推门而入，大声询问，随即接触到狼不满的目光。
陈墨：“……”
陈墨又跟着狼的动作，把目光转向病床上的容靡。
青年翻了个身，因为觉得吵，不自觉伸手抓住狼爪，往前拉了拉，把狼爪捂在自己耳朵上。
陈墨：“……”
陈墨在狼的注视下，立即做了一个拉拉链闭嘴的动作，表示自己不再出声。
但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又向另一个方向瞥去。
……落在了陆绎枕边的龙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