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酒吧出来的,他只觉得狼狈。
路过门口时,绊了下脚,还差点摔了一跤。
身后似乎有一道目光看了过来,但他也无暇去顾及了。
出了酒吧,周煜林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走。
冷风一吹,才让他清醒了几分。
一个过路的人,略带歉意地拦住他,似乎说了什么。
周煜林站着没动,只是垂眼安静地看着地面,握着围巾的指尖却克制不住地发抖。
路人拍了下他的肩:“可以吗?”
周煜林茫茫然抬起眼,那双平时明亮的眸子,此刻空洞洞的,像是被抽去了灵魂:“抱歉,你能再说一遍吗。”
路人的表情变得怪异:“没事没事,你忙。”
周煜林失魂落魄地上了车。
半夜了,风雪小了些
街上灯光通明,却很安静,这样特殊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家跟自己的爱人、亲人,阖乐团圆。
周煜林开着车,双手掌着方向盘,车内开了暖气,气□□,但他却如坠冰窖,手抖得厉害。
在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因为走神,差点撞上一辆迎面过来的大货车。
惊心动魄的一瞬后,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
周煜林胸口起伏不定,片刻后,他像是一个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脆弱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车内安静得闻针可落,青年突兀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半晌,一个颤声啐骂了句:“王八蛋……”
那么压抑,委屈,又夹杂着心疼。
周煜林想起酒吧里,靳修臣说的那些话,死咬着牙,重重地捶打了下方向盘,难忍哽咽:
“混蛋……为什么这么欺负我……”
靳修臣啊,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这么欺负他。
这大半年所有的冷淡,所有的忽冷忽热,和他的所有难过,都在今晚靳修臣的话里找到了答案。
回到家,周煜林也不开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
伴伴似是察觉到他情绪不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小跑过来,安静地趴在他的拖鞋边,陪着他。
周煜林就这么坐着,坐了一整夜。
他把过去十年的点点滴滴,翻出来,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咀嚼。
又自虐般把这大半年的回忆和难过,也翻出来不断回放。
他把自己置于幸福和痛苦之间,反复横跳,像是在热油中煎炸后,又扔进冰窖冷藏,在近乎撕裂的痛苦中挣扎。
等窗外天光逐渐发白时,周煜林终于动了下。
他站起身,缓和了下麻了的双腿,然后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打扫,做早餐,给阳台上的花浇水。
等天完全亮起时,门开了。
盼了好几天的男人,裹着满身风雪回来了。
伴伴第一个兴高采烈地扑上去,绕着靳修臣的西装裤腿转圈圈,它已经很久没这么活泼过了。
但靳修臣却一脚把它踢开,没用多大力,伴伴只是很小地踉跄了一下,然后委屈地不敢再上前。
周煜林却很心疼,以前,靳修臣很宝贝伴伴的。
也……很宝贝他。
伴伴不知道人心为什么会变,只是感受到爸爸不再喜欢它,不会再在它扑过去的时候接住它,连讨好都变得小心翼翼。
伴伴该多伤心啊。
周煜林将眼底的情绪掩盖,无视了靳修臣,伺候伴伴吃完饭,看见小狗盆还剩了那么多,今天伴伴的状态也不好,他的心情又跌落一截。
靳修臣原本在沙发上坐着,坐了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起身直接坐到了周煜林的对面。
两人什么话也没有,但周煜林能感受到,靳修臣在看他。
以前让他觉得舒服、很有安全感的目光,如今只能带给他刺痛,难受。
周煜林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听见靳修臣也盛了粥。
片刻,屋里多了一份勺子碰撞到碗壁的声音,周煜林的神经逐渐舒缓了下来。
这样也好,没有争吵。
周煜林吃饱后,抬头瞧见靳修臣早就放下了勺子,就索性起身把两个人的碗都收了。
进了厨房,看着靳修臣几乎没动的那碗粥,一股遏制不住的悲伤,潮水一般席卷了他漂亮的双眸。
以前周煜林根本不会做饭,在家里遭逢变故、父母双双去世前,他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厨房都没进过。
大学毕业后,他跟靳修臣拥有了自己的小窝,那时日子很艰难,靳修臣作为靳家的弃子,在商场上独身打拼简直寸步难行,每天还要给他做饭,照顾他生活,周煜林不忍心,就开始学着下厨房。
第一次做饭,周煜林被滚烫的油,弄伤了手,靳修臣看到后,心疼到红了眼眶,抱着他哄了很久,发誓说一定会让他过上好日子。
那天的饭失败了,周煜林想倒掉,但靳修臣却抢过来,埋头全部吃完了。
然后当晚就突发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
后来周煜林还是学会了做饭,只要是他做的饭,不管多难吃,靳修臣都会全部吃完。
这个男人虽然在外人面前冷漠,但对他,一贯是极致温柔,很会哄人的,到现在,周煜林都记得当年靳修臣说过的话。
靳修臣说:“林林做的饭,就算下了毒我都会吃完,那是林林对我的真心,我几辈子求都求不来的,一点都不舍得浪费。”
当年不舍得浪费的东西,如今却毫不在意地尽情挥霍。
周煜林掐断回忆,在情绪决堤前,把即将冲出胸膛的东西压了回去。
怎么可能不在乎,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们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的……有过的。
因为见识过这份爱最好、最极致的模样,所以现在才接受不了落差。
在他出神时,一个拥抱突然缠了上来,周煜林第一反应竟然是浑身一僵,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试图挣开。
靳修臣冷淡的嗓音,不徐不疾地在他耳畔响起:“昨天我没回家,生气了?”
周煜林垂眼看着自己沾了水的手:“有点。”
一个吻从耳后蔓延开,男人吻得很动情,细细地用唇瓣摩挲他的耳根:“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今天陪你好不好,今天哪儿也不去,就陪你一个,谁让你是我心尖上的宝贝。”
这些情话,缠绵缱绻,动人至极,周煜林却觉得心脏发冷,好像寒冬里破了窗、被凛风抽打的屋子。
他勉强微笑:“好。”
靳修臣把他翻了个面,搂着他的腰,寻着他的唇,压着他热吻。
周煜林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认命般缓缓闭上。
他的身体对这个男人的体温很贪恋。
吻得难舍难分时,他突然听见靳修臣说:“昨天你去过酒吧?”
周煜林顿了下,用沉默回答了他。
靳修臣放开他一些,边亲吻他嘴角,边说:“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林林,不要信,我有时候在外面挺混账的,我承认。所以在人前的很多话,都不是真心,应酬而已。”
“男人都要面子,我的林林也懂的,对不对。”
这一刻,周煜林的心理很诡异。
他想的不是靳修臣这话几分真假,而是——难怪今天这人回来了。
因为知道他去过酒吧,看到听到了什么,怕他闹脾气,大家都不能安生,所以先回来用怀柔政策安抚。
其实周煜林脾气挺好的,这些年跟他接触的人,就没有说他一点不好的。
今天如果不是靳修臣,一再刺激,他还能再忍一会儿。
周煜林笑了声,这么多年,头一回把锋利的刀头朝向靳修臣:“没事,都十年老夫老妻了,你腻了也很正常。”
“就是下次在外面潇洒了,回来别亲我,谁知道你的嘴有没有嘬过什么脏东西。”
几乎肉眼可见地,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都在暴躁地跳动。
周煜林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把洗了的碗擦干,依次放进碗柜里。
他想,他也挺有刺儿人的天分的,这嘴毒起来,也是一骑绝尘,得给他搬个奖。
男人的呼吸声有些粗重,听得出来他在忍耐。
半晌后,靳修臣似乎平复了,语气意味不明:“你跟靳修竹联系过了?”
周煜林抬了下眼,不清楚他怎么知道的,但这不重要,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靳修臣一只手掐住他的后腰,力道重得发疼:“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离那个人远点。”
周煜林回答得不轻不重,试图讲道理:“你讨厌他,是你的事。我说过,我不干预你跟他之间的斗争,你也别干预我跟他往来。”
靳修臣仇恨靳家的每一个人,好不容易斗死了老子,掌控了靳家,如今就剩个靳修竹了。
但靳修竹是周煜林从小便认识的大哥哥,一直照顾他,他才是个几岁的娃娃时,就成天追在靳修竹屁股后面跑,二十几年的情谊,他不可能断了。
厨房里正安静,突然哐的一声巨响刺耳地炸开,惊得周煜林手抖了下。
是靳修臣粗暴地踹了一脚铁制的橱柜。
随后男人摔门而去。
周煜林缓缓放下手里的东西,眸光暗淡地盯着地面。
又吵架了。
这次要冷战几天呢。
周煜林手搭在台子上,想起昨晚听到的那些话。
昨天之前,虽然周煜林有点辛苦,但从没想过会跟靳修臣分开,他觉得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未来是一幅具象化的图。
一夜之间,未来变成了不确定。
这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转变。
是婚后近一年的争吵和冷暴力,让他的委屈和失望逐渐堆积,终于在昨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周煜林从厨房出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顺手捞起伴伴抱在怀里,低声喃喃:“以前他对我很好的。”
高中时周煜林家里变故,父母双双去世,他度过了一段痛苦无依,向死绝望的日子,是靳修臣突然出现,一直默默陪着他。
那时靳修臣还只是个被靳家抛弃掉的弃子,带着病弱的母亲,一样艰难地生活着。
靳修臣理解他所有的痛苦,懂得他所有的脆弱,帮他疗伤,让他从悲恸中走出来,再次振作。
十年,靳修臣曾说,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把他的林林养得这么好。
周煜林嗓音逐渐艰难酸涩:“大学我没钱去上,他打了很多份零工,想供我去学最烧钱的美术,他说要让我实现自己的梦想……我那时真觉得他疯得厉害。”
明明那时的靳修臣,连养活自己都费劲儿。
可周煜林又怎么舍得,把所有担子都压在靳修臣的身上。
所以在填报志愿时,他临时改了学校,没学美术,而是选了容易就业的计算机专业。
他的人生,近乎是踩着靳修臣建立起来的,靳修臣愿意让他踩,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踏脚石,拼了命也要成全他。
周煜林现在都还记得,当年才十几岁的靳修臣,为了给他挣学费,因为过劳,被累到进医院打点滴的脆弱模样。
还记得当时两人在医院大厅,抱在一起取暖,把脸埋在对方颈窝,掩盖泪水,哽咽地互相说着绝不辜负。
所以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周煜林颤抖着,抱紧了伴伴,却无法缓解心里的刺痛,那种痛,好像有把刀子在剜他的心。
周煜林麻木地望着两人的小家,视线变得湿润模糊。
要怎么办。
或许他永远也不敢面对,更不敢承认靳修臣真的变了。
如果不是伴伴的病危通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