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通往内院的门陆续关了。
外院书房,虎翼把打听到的都回禀了一遍。
蒙炎心想,祈求富贵无忧,长命百岁,怎么不到香火旺盛的国寺国观大寺大观去求?反而故意撇下小豌豆偷偷跑去无名野观去点长明灯,怎么想都不对劲。
“你问仔细没有,她在那野观里除了点长明灯,应下每月送去五两银子的供奉,还说过什么?”
虎翼连忙道:“仔仔细细问了,可那两个小道童一问三不知,属下声音稍大他们就嗷嗷哭,只说他们供奉的是惩恶扬善的神君,善信只向神君告发坏人做的坏事,他们是坚决不会偷听的,故此什么都不知道。郎主,属下不欺负小孩。”
蒙炎听了就想踹他两脚,“老子难道就是欺负小孩的?”
虎翼憨憨一笑。
这时就传来一阵咕噜咕噜肚子叫的声音。
虎翼窘然,连忙吸腹。
“滚去灶房,让灶娘给你弄点好吃的。”
“是!”虎翼咧嘴一笑,拱手跑了。
蒙炎也起身离开书房,经穿堂,进了正院。
厅堂上只留了一盏落地莲花灯,光色明亮。
左边书房一盏灯都没有,黑乎乎一片,卧房里亮堂却静悄悄的。
蒙炎掀开紫藤花纹的杏黄软帘进去一瞧,就见纱帐垂着,荔水遥竟是已经睡了,侍女九畹躺在旁侧矮榻上也睡了。
微觉怪异,又瞧不出什么来。
蒙炎皱眉,便走到矮榻边上,用脚踢了踢榻腿,“去把小冬瓜叫来。”
他是知道的,他把小豌豆小冬瓜放到她身边,她就让她的四个侍女分别带着,就睡在耳房里。
九畹忙不迭爬起来,双膝一软就跪下了,顷刻间就吓出了一身汗。
“我身子乏,想早些歇着,才让她们下去了,你又叫上来做什么,九畹你也下去吧。”
九畹如蒙大赦,一溜烟就退了出去。
荔水遥纤纤素手撩起一角纱帘,娇声软语,“郎主这会儿若睡不着就去前头喝酒,或是外出,平康坊也去得,只要别吵着我。”
说罢,收回手,鹅黄纱帐便又层层垂下,撩动玉勾微晃。
蒙炎胸口闷了一下,对那纱帐望而却步,立时转身走了。
转脸朝内的荔水遥听到他离开的脚步上,提着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大口喘气。
左耳房里,一盏灯都没点,只有透过纱窗钻进来的朦胧月光,小豌豆和小冬瓜被用披帛捆着手,帕子塞着嘴,藏在被子里头,又怕闷死了,给她们把脑袋露了出来。
兰苕跪在脚踏上,对着两个小丫头双手合十,恳求道:“求你们千万别吱声,只待荔枝宴过去,我们娘子就会把你们放了的,你们也别害怕,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紫翘翻箱倒柜的弄来一攒盒的小零嘴,摆到她们面前,眼巴巴的小声哄劝,“小豌豆小冬瓜,只要你们别告诉郎主去,这里头的琥珀糖、枣花蜜糖、桂花香胶牙软糖都给你们吃,这三样是我们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外头是没有的,你们定是没尝过的。”
九畹垫着脚透过窗纱往外看,眼见着蒙炎从正房出来,大步走到了庭院里,她在心里焦急的催促,快走呀快走呀,嚯然,蒙炎锋利的视线扫了过来。
九畹吓的心脏“噗通”一声,慌忙蹲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小脸煞白。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两声短促的鹰啸声。
刹那,小豌豆和小冬瓜同时挣脱捆缚,一跃而起,冲出门外,单膝跪在了蒙炎面前。
耳房内,还跪在脚踏上的兰苕仍旧做双手合十状,一双眼瞪的溜圆。
紫翘懵然发怔,看看空空如也的被窝,再看看被暴力打开的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完了。”
九畹手脚并用爬出门槛,爬起来就往正房去报信。
卧房里头,荔水遥以为自己骗过了蒙炎,身子本就乏累,松弛之下便生了睡意,正迷迷糊糊的。
“娘子,郎主知道了。”
九畹拨开纱帐,扑到床边就着急忙慌的推荔水遥的胳膊。
“点灯!”
荔水遥听见了,一下子瞌睡虫全跑了,精神抖擞,急问,“药呢,药呢?快给我,我藏起来。”
蒙炎怒喝“点灯”之后,提脚便走了进来,正听得荔水遥还要把药藏起来,毫无悔改之意,本来三分的怒变成了十分,也不进卧房,只站在卧房门外,隔着杏黄软帘,厉声喝道:“你敢给她,就把你退回荔氏!”
九畹两手捧着葫芦药瓶,递出去的动作顿住,惊惶的看着荔水遥。
荔水遥头回生出害人的心思,又被蒙炎发现了,早已吓的浑身发软,脸发白,“是我、我的主意,不关她们的事儿。”
这时,小豌豆小冬瓜把厅堂上的灯点了起来,杏黄软帘上映出了蒙炎叉着腰的高大影子。
“把药拿来给我。”
荔水遥知道这次可能真的触到了蒙炎的底线,生怕牵连人,连忙推着九畹让她出去。
九畹实在不敢留,掀帘而出,跪在蒙炎脚边,低低垂着脑袋,两手高举。
蒙炎一把抓在手里,打开塞子就放在鼻下嗅闻,确定是市面上流通的寻常迷药,十分的怒意降下稍许,“你们都滚出去,在庭院里听差。”
顿时,小豌豆小冬瓜九畹,乃至于跪在房门外的兰苕紫翘纷纷退避到了庭院中,紧绷着身子站着,服媚只觉不关自己的事儿,又怕事后被问责,就贴墙偷溜过去,躲到了她们身后。
蒙炎入内,便见荔水遥坐在绣被里垂泪,身上穿着一件碧水色斜襟薄衫子,里头穿的海棠红抹胸若隐若现的往外透。
他咬紧后牙槽,上前去把鹅黄纱帐弄下来塞到锦褥底下压着,这才厉声呵道:“说,你弄这迷药想要对付谁?”
荔水遥仿佛被吓到了,啜泣起来,怯怯道:“鲁、鲁王。”
蒙炎深吸一口气,“只因我不帮你,你就想起弄这歪门邪道来?”
荔水遥带着哭腔道:“十娘自幼明里暗里和我攀比,她想高嫁压过我,大姨母多方打听认定鲁王是东床快婿,知道鲁王敬重你,便让我吹枕头风,在药庐你……却还是不松口,我不知如何同大姨母交待,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心知阿郎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故此瞒着你。”
才怪!那是准备下给棠静韫的,然后诬陷荔红枝,以此把大小萧氏引来,好让她们反目成仇。
“荔水遥,我郑重的警告你,你怎么都行,就是不许走歪门邪道,行鬼蜮巫蛊之事!”蒙炎瞪着纱帐,厉声怒喝,“听明白了吗,回答我!”
荔水遥被吓的惴惴惶惶,心里却想到,今夜先安抚下他,明日我再另想法子。
“嗯。”荔水遥拨开一道帘缝,乖顺的问,“还要训吗?我听着便是。”
蒙炎见她眼圈红红,眼泪汪汪的,又如此乖觉可怜,盘旋在胸腔里的怒火“噗”的一下子熄了,深深看她一眼,拧着眉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荔水遥正要欣喜,就听他在外头对侍女们吩咐,“去前边,把我的起居之物全都搬来。”
荔水遥立时撅起嘴,很是不服,见他走回来,立马就道:“郎主这是何意?”
蒙炎冷笑,不理她,反而把她挤到床里面去,自己掀被而卧,闭目睡觉。
荔水遥抿唇,瞪了他好一会儿,但今夜实在不好再掀波澜,只得远离他,贴里面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