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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胜利

    徐语话音刚落, 周遭霎时间一片死寂。

    陈缘知盯紧了台上的人。

    王芍青一瞬间脸色刷白,她双瞳紧缩微微震颤,肢体动作僵硬, 是标准的被戳穿后内心惊惧害怕的微表情。

    一向擅长诡辩的家伙僵立在台上,梗着喉咙看徐语,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缘知不由得挑了挑眉。

    微博?

    王芍青的微博吗?她写了什么?

    她嘴唇艰难地张开:“你说什么——”

    徐语看着她明显心虚的表情, 烦闷厌恶的心情似乎得到纾解,她轻声冷嗤:“怎么?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吗?”

    “你说了什么, 自己不知道?跟我在这装呢?”

    王芍青的脸难看得要命。她彻底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陈缘知眯了眯眼睛。

    这时, 班里的纪律委员,一个陈缘知不太熟悉的男生走上了台。

    他拍了拍徐语的肩膀, 顺势将两个人分开,声音带着安抚意味,“好了好了, 你们别吵了, 有什么事之后再单独说吧。”

    黎羽怜小声道:“纪委又开始当和事佬了。”

    陈缘知看向讲台, 男生扬声道:“大家赶紧抓紧时间搬好座位啊!都别愣着了!”

    班级里停下来看热闹的众人重新开始动作起来,很快,教室再次被嘈杂的桌椅拖挪声充斥。

    陈缘知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昂, 仿佛什么事都无法打击到她的王芍青,此刻低下了她高傲的脖颈,脸色称得上是苍白如纸。

    陈缘知眉心微蹙, 有点想不通。

    王芍青到底在微博里写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才会在被人揭穿之后,害怕成这样?

    很快, 陈缘知的困惑就得到了解答。

    第一节 晚自习刚下课,坐在座位上的陈缘知就被朱欢寅和黎羽怜二人拉了出去。

    朱欢寅向陈缘知展示她的手机,屏幕上的画面赫然是微博界面,“偌,一手大瓜,我刚刚跑去隔壁班问到的王芍青的账号。”

    “笑死,就她这点破事,居然那么快就传到其他班去了。”

    陈缘知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名叫“saraoooi”的账号的微博主页,头像是一个陈缘知不认识的网红女生,“这个就是王芍青的微博?”

    “对。她刚刚上晚自习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把自己骂人的微博都删干净了。不过没用,班里早就有人截了图发到班群里了。”

    陈缘知打开班群,群里不停地刷新着消息,都在嘲讽和谩骂王芍青的所作所为。陈缘知看了几眼,忽然开口:“原来我们班这么多人带手机来学校。”

    黎羽怜伸长脖子在看:“是呀,我们班本来就好多外宿生。不过很多人都是只带不玩的,这种有大瓜吃的时候才破例。”

    朱欢寅嘴角一抽,“不是,这是重点吗?陈缘知你倒是看一下她微博的截图啊!”

    陈缘知手指滑动,“在翻了,谁让大家聊了这么多。”

    好不容易找到一开始群里发的截图,陈缘知点开,第一条的内容就让她眼皮一跳:“这条……是在骂我吧?”

    黎羽怜:“对。不过你别担心,她不只骂了你,还骂了班里好多人。”

    陈缘知:“我是不是该觉得高兴?”

    朱欢寅:“确实,她要是只骂了你一个,就不会被大家骂得这么惨了,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到这种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陈缘知往下滑动,她惊讶地发现,王芍青说了班里将近一半班委的坏话,其中就包括了体委章一铭和副班长徐语,还有身为生活委员的黎羽怜。

    陈缘知不解:“不是,羽怜哪里惹到她了?你们俩都没讲过话吧?”

    黎羽怜迷茫:“谁知道,可能是她和你有矛盾,所以也连带着不喜欢你的朋友?厌乌及乌?”

    朱欢寅指了指屏幕,“你还没看到更离谱的。她还骂了你们宿舍的人,梁商英,赵晓金,柯玉杉,没有一个放过的。”

    陈缘知一边看,一边渐渐开始觉得匪夷所思:“她平常对着赵晓金和梁商英可不是这副嘴脸,我还以为她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呢?”

    朱欢寅不以为然地冷笑: “你还记得她在讲台上说什么吗?她说她了解坐她旁边的那些女生,说她们关系好,是绝对不会投诉她的,结果她在微博上吐槽人家成绩差还老是找她搭话问这问那,让她觉得很搞笑很无语。”

    “我看到的时候我都震惊了,什么双面人啊?”

    陈缘知:“她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吧。”

    “你别说,她是真的做到了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黎羽怜啧啧称奇,“在表里不一这方面,她在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人里能排到第一。”

    “这也太能装了吧!她骂的其中一个女生就是我朋友,我朋友说平时真的看不出来她是这种人。”

    陈缘知的手指停了下来。长长的截图滑到了底,正是王芍青的最新一条微博,发出日期是在第二次月考成绩公布的前一天:

    “快点到高二下学期吧!到时候我就能回到我以前的班级了,天知道我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班里多呆,感觉这个班令人作呕。”

    朱欢寅扬了扬下巴:“就是这句话,导致我们班群群情激愤了。”

    陈缘知打开了群聊,消息刷得很快,她只看了几眼:

    “究竟我们班有没有人没被她骂过的啊?”

    “我看是没有。”

    “这么看不上我们班可以滚回创新班啊!(龇牙)(龇牙)”

    “笑死,人可想回去了,哪怕是用滚的估计也贼乐意,就是成绩太差了创新班不要。”

    “班排第一都拿不到,她哪里来的自信说自己能回创新班啊?”

    “妈的今年就指望着看这家伙的笑话过了哈哈哈哈哈!”

    “她太过分了吧,琳琳平常对她那么好,她背地里这么说人家!”

    “所以说她贱嘛。”

    黎羽怜也凑近了一些,和陈缘知一起看:“看这态势,我们班以后估计是没人再愿意和她交朋友了吧?毕竟在她眼里我们就是一群令人作呕的‘普通生’。”

    “哎,缘知,你们宿舍的那几个带不带手机啊?要是带了的话,那可精彩了。”

    陈缘知:“梁商英是带了的,另外两个没有。”

    “你们宿舍以后肯定会变得越来越乌烟瘴气吧?真的是,什么五毒俱全的都去你们A201了。”

    陈缘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王芍青账号的微博主页,突然开口:“我很好奇,王芍青的账号是碰巧被我们班的人看到的吗?”

    黎羽怜:“不是哦,是创新班的人来找我们班的人说的,就是我们班有人有朋友在创新班嘛,然后某天她朋友说了那么一嘴,结果我们班的人回去一搜,就发现了。”

    朱欢寅:“王芍青设置了不可推送给通讯录好友,也关闭了同城推荐,除了几个好朋友,也没人知道她的微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账号会被人挖到。”

    “算她倒霉咯。”

    朱欢寅看着陈缘知:“缘知,你有没有想过换宿舍?我们宿舍还有一张空床位,你要不去老师说,让她把你换过来我们宿舍。”

    陈缘知关上手机递给朱欢寅,闻言一愣:“这个……”

    陈缘知恍然想起之前和许临濯的对话。她其实早就想过换宿舍这个办法,但那时她觉得时机未到,贸然提出的结果只能是被马红梅拒绝。

    但如今,王芍青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此时再提出换宿舍,她也算是有了充足的理由。

    黎羽怜也很高兴:“对啊缘知,你一来,我们三个就都在同一个宿舍了!多好啊!”

    陈缘知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好。我准备一下,明天去找老师说。”

    黎羽怜举起手欢呼了一声,朱欢寅虽没像她一样跳起来,但脸上也掩饰不住地露出笑容。

    “缘知,你打算怎么去和老师说?”

    陈缘知沉吟:“马红梅这个人性子急,经常说几句话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你问问题,如果直接去找她口述这些事情,极有可能我还没说完,就被她不停地发问打断了节奏。”

    “最好的办法是写成一篇长信,然后直接当面交给她,站在旁边等她看完。”

    “她是很典型的中国传统妇女。从她平时批判的行为中可以窥见她的思想,古板,守旧,较为封闭,思想的深度和广度有限。但相对应的,她也开朗善谈,富有同情心和爱心,这种人吃软不吃硬,而且习惯把自己摆在道德的高地上。”

    “所以,如果想要让她同意我的要求,最好在写的时候忽略掉一些冲突,模糊一些细节,把自己美化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然后再用一种谦卑体贴的语气行文。把自己摆在弱势方,营造出一种‘我很可怜,一直被欺负’的感觉。”

    陈缘知思考完毕,看向黎羽怜和朱欢寅,却见二人两眼呆滞地看着她。

    “怎么了吗?”

    黎羽怜拼命摇头:“没!没什么!我觉得你分析得很对,这样肯定行!”

    朱欢寅:“我也觉得,班主任就吃这套。”

    陈缘知点点头:“嗯,那就试试吧。”

    虽然此举难免有些落井下石之嫌,但,如果对象是王芍青,那么陈缘知就全无心理负担了。

    第二天晚自习刚上,趁着电教委员给大家看新闻周刊的时间,陈缘知安静地从后门走出了教室,带着写好的一封书信敲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办公室里只有马红梅一个人。她闻声抬头,看到了陈缘知,扬起脸笑道:“缘知,怎么啦?有事情找我吗?”

    天时地利人和。陈缘知走上前去,郑重其事地递给了马红梅那封书信。

    窗外天色渐暗,零星几个学生走在校道上,一抹残红余留天际。陈缘知站在窗边,时不时瞥一眼办公桌旁的马红梅。随着视线地下移,马红梅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直到将一封信看完,马红梅才放下信纸,喊了陈缘知过来。

    她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眉心微拧,像是一个操劳过度,心有烦忧的母亲一般,“缘知啊,我都看完了,你们俩的事情还有大概的情况,我都了解了。”

    “你说你是想换宿舍是吗?换到……A202?”马红梅掀开信纸确认了一下,然后抬头,“你现在是在哪个宿舍?”

    陈缘知答道:“A201。”

    马红梅点了点头,语气和缓:“A202的同学都同意的话,我这边是没问题的。”

    “就是你们两个这个矛盾……处理起来可能也是有些麻烦。”马红梅叹息了一声,“我都看了,你一直都很忍让她,包容她,你做得很好。这些日子,也真是辛苦你了。”

    陈缘知眉心一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一边思考一边回答,语速难免缓慢了些许:“不,没关系的老师。”

    马红梅:“你放心,我之后会找她来谈谈的。她这样总是背地里说同学不是,对她自己的未来也是没有好处的,我必须要和她好好说说才行。”

    陈缘知一直在恭顺地应答,微微倾身听马红梅说话,直到这里,才主动开口,语气温柔地说道:

    “老师,我希望您不要太责怪她。我其实可以理解她的感受,我知道她可能是因为刚从创新班下来,身边突然换了环境,一时适应不了。”

    “她也经常在宿舍说自己以前的朋友多么好,想来应该是在我们班没有交到好朋友的原因,然后成绩又退步了,心情不好才会这样对我的。况且那些都是小事,我早就不怪她了。”

    马红梅看着陈缘知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赞许,她语气郑重其事地说道:

    “缘知,你真的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女孩!”

    ——陈缘知回到教室之后,和朱欢寅黎羽怜二人分享了她和马红梅的对话,最后结尾道:“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二人再也忍不住,齐齐爆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善良我靠!善良!”朱欢寅大笑道,“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个词汇和陈缘知联系到一起!我靠哈哈哈哈哈哈!!”

    黎羽怜卑微地弯着腰,肩膀笑得直颤,“不行了不行了,我笑不动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缘知:“……你们要不要这么夸张。”

    等到两人终于笑够了,朱欢寅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故意打趣陈缘知:

    “好茶啊陈缘知,你居然也会这么讲话,我真是没想到!”

    陈缘知若有所思:“你们还别说,让自己伪装得看上去善良温柔,有时还挺好用的。”

    “本来就是。”朱欢寅嗤笑,“大家都喜欢善良温柔无害的人。”

    黎羽怜感到奇怪:“是这样吗?我没有特别注意哎。”

    朱欢寅:“因为这种性格是具有利他性的,相处时会让人感觉舒服。与其相反的冷漠的人,实际上也多是利己主义者。人们会更喜欢能够提供自己情绪价值和利益的事物。”

    黎羽怜却不同意:“那么说也不好吧?我觉得性格温柔的人是宝藏啊,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这样性格好的人谁都喜欢吧?”

    朱欢寅:“所以说利他。你没注意到吗?你形容的都是你的感受。”

    黎羽怜:“话虽这样说,但是你不觉得这种性格很可贵吗……”

    二人吵着嘴,陈缘知却突然拿着老人机站了起来,“我去一下走廊。”

    “唉?缘知你去干嘛?”

    陈缘知:“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她终于脱离苦海,这个好消息得赶紧去告诉许临濯才行。

    陈缘知走出教室门,还没走远,便被一道女音喊住了,“陈缘知!”

    陈缘知脚步一停,她回过头去看那人,有些惊讶:“副班长?是找我吗?”

    徐语轻轻摇头:“是班主任找你。你快去一下办公室吧。”

    陈缘知眉心一跳,被她强行忍耐住。

    她朝着徐语,点点头:“好的,我这就过去。”

    马红梅找她?

    是因为什么事?难道是因为刚刚换宿舍的事情吗?

    可是她们刚刚不是都已经聊好了吗?难道说马红梅又反悔了,不愿意让她换宿舍了?

    陈缘知在门外时还蹙着眉,一推开门,眉心立刻展平。

    “老师,你找我吗?”

    马红梅还是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她招呼陈缘知过去,直到陈缘知站定在她桌前,她才清了清嗓子说道:“缘知啊,我刚刚已经在电话里和你妈妈聊过了。”

    陈缘知背在身后的手一僵。

    她看着马红梅,笑意变浅,仿佛是确认般重复道:“我妈妈?”

    马红梅点点头:“对,你妈妈。”

    “这种情况,我们班主任是一定要知会家长的。所以我就联系了你的妈妈,她好像现在正在上班,很忙的样子,但还是仔仔细细听完了我说的话。”

    “我把你现在大致的情况都和她说了。然后她说,让我不用给你换宿舍了,她给你办理外宿。”

    陈缘知听到这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惊愕来。

    马红梅笑容和蔼:“你妈妈还是很关心你的,问了我很多问题呢。不过我跟她说,还是得先问过你的意见,所以我就让副班长喊你过来了。我想问问你怎么看?是坚持换宿舍,还是照你妈妈说的,给

    你转外宿?”

    陈缘知现在意识有些恍惚。

    她捏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肉里的感觉清晰,告诉她一切并非幻想而是现实。

    即使是之前被王芍青针对天天阴阳怪气不怀好意地嘲讽,即使是换宿舍还要面对新的除朱欢寅黎羽怜之外的三位舍友,陈缘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转外宿。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是她妈妈亲手逼迫她回学校住宿,而且她根本不觉得母亲会因为她的遭遇而理解她,陈缘知此前甚至想象过,如果她亲口对黄烨倾诉这些,让她允许她回家住,黄烨也只会拒绝,然后苛责她无法和同学好好相处,总是不能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黄烨会主动提出让她转外宿。

    明明当初是她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交通上,是她说天天来回走没有意义,是她忽略了她的感受,坚持让她回学校住宿,为此她们还吵过不止一次架。

    是什么改变了黄烨,陈缘知不知道。即使是朦朦胧胧间冒出一点想法,也不敢深究。

    但是,心底某一处荒芜干涸的土地被破开,裂缝中,开始慢慢涌出清澈甘甜的泉水,原本干裂开的土地棱角开始被软化。

    ……

    晚自习的第二节 课下课,许临濯接到了陈缘知的电话。

    陈缘知对着手机里的那人说了一句话,认认真真的口吻:“许临濯,我把我和王芍青的事情跟老师说了,老师已经同意我换宿舍了。”

    电话那头的许临濯笑声清潺:“恭喜你,终于可以把她清除出你的生活了。”

    晚风微凉,陈缘知拉了拉卷起的毛衣领子,让它立起来,盖住自己的鼻梁,传到话筒里的声音也因此变得闷闷的,像某种软糯的小动物,“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惊讶呢?”

    许临濯:“我相信邪不胜正。”

    陈缘知被他逗笑:“噗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轻快动听,顺着风钻进许临濯的耳蜗里,“什么邪啊正啊的,许临濯,你怎么变中二了?”

    许临濯也跟着笑起来,如果此刻有人站在他身边,一定会感叹那双眼睛的温柔:“如果真的是,那也是受你影响。”

    “少在那甩锅了。”

    晚自习下课的走廊阳台上人来人往,夜色朦胧,月华清丰。许临濯靠在栏杆上一边笑着,一边和某人打电话的样子落入不远处的某二人眼中。

    郑业辰拉了拉胡妤洙的外套,朝许临濯的方向示意:“偌,临濯他又在跟别人打电话了。”

    胡妤洙咬着棒棒糖,掀起眼皮望了那边一眼,然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郑业辰:“不过就是最近经常打电话而已,怎么了吗?”

    郑业辰笑道:“嘛,跟你说也无妨。他前些天忽然来找我,问我在创新班那边有没有认识的消息灵通的人,他想托我帮忙问点事。”

    胡妤洙来了兴趣:“什么事?”

    郑业辰:“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推了微信给他,不知道他问了什么。”

    胡妤洙:“你有用没用?”

    郑业辰抬起手指,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哎,虽然我不知道他问了什么,但是我猜测,他多半是喜欢上了哪个创新班的女生了!他找人问消息,其实就是问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

    胡妤洙忽然想起之前在马路上偶然碰见许临濯的那一幕。

    穿着白T恤的许临濯和一个女孩站在一起,两人手臂相抵,靠得很近。

    女孩背影纤细清窕,长发垂落肩膀,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皙,宛若拥簇的雪堆。

    “哈。”

    胡妤洙弯起红唇,她长着一张极其明丽姝妍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动人。

    胡妤洙语气玩味:“他要真谈了恋爱,我倒是很好奇。好奇他这样的人,会看上一个什么样的女生。”

    第92章 喜欢

    获得马红梅的同意之后, 陈缘知当天便去办了改宿。这也是她高中以来,第三次走进教务处。

    第二天晚上,陈缘知在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接到了黄烨打来的电话。

    “小知, 你是不是今晚搬东西回家?”

    陈缘知:“嗯。”

    黄烨的语气与往常一样,带着难以掩饰的持续工作后的疲惫, “那我今晚来接你, 你早点出来。”

    陈缘知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陈缘知带着行李走出校门的时候,黄烨的车已经停在了校门口一侧的广场边上。

    她把行李塞进后备箱, 然后拉开了车门。

    黄烨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关上门,开始缓慢发动引擎。

    直到车子开上大路, 母女俩依旧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车内的宁静。

    陈缘知看着母亲的背影,有些恍惚。上一次这样在夜里坐黄烨的车从学校回家, 好像还是一年前的时候。

    一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冬意尚浅的日子,她心情烦闷地坐在车上, 和母亲只言片语的交谈, 很快演变成难看的争吵。

    车窗外, 红绿灯和街道上的灯牌光染成夜里混沌的霓虹,模糊了记忆里鲜明的颜色。

    后视镜可以看见黄烨的下颌。

    陈缘知凝视着那处,黄烨早已经过了四十岁的年纪,加上工作繁忙, 脸上的皮肤肌肉早就有了松弛的痕迹。

    她看过黄烨年轻时的照片,她和年轻时的黄烨几乎一模一样,五官上稍有不同, 但气质犹如一人。

    那时她还年幼不知事, 没有学业的焦虑和长大后价值观的冲突,那时的她也曾经和母亲很亲密, 可以坐在一起笑着翻看以前的照片。

    黄烨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素白的脸和明亮的眼睛,袅袅婷婷,她站在相册的一角,那处便像是别了一支被水浸湿的白玉兰。

    可叹流年磋磨,她也从那样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终日操劳忧虑的母亲,时间流逝,岁月的刀斧不曾饶过她的眼睛。

    陈缘知时常会想,母亲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着她的呢。

    是存在于世的一份羁绊,还是她短暂生命的延续?她看向她时,会在她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吗?她会感到怀念吗?

    车前座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黄烨终于开口了,“最近考试成绩如何?学习有觉得吃力吗?”

    似曾听闻的话语将陈缘知从渺远思绪中拉回。

    她沉默半晌,轻声回道:“还好,不觉得。”

    简短的回答又一次让车内的气氛下落。陈缘知透过后视镜,看到母亲微微张开的唇。

    黄烨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陈缘知这样想着,然后便听见了母亲带着犹豫的声音:“……你和宿舍里的同学有矛盾的事情,我都听你们老师说了。”

    “既然已经转了外宿,这些事就当过去了吧。以后就不要和她计较了。”车行驶到了路口,黄烨慢慢地打着方向盘,声音也拖长,“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陈缘知看着母亲的半张侧脸。

    原来,母亲还是过去的那个母亲。

    没有改变。

    那为什么……

    陈缘知慢慢开口:

    “妈妈。”

    “你为什么主动和班主任说,让我转外宿?”

    陈缘知看着后视镜里的母亲,窗外的霓虹灯从她黑色的眼睛里流淌过去:“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每天来回上学,很浪费时间吗?”

    “……那只是一点。”

    黄烨沉默良久,才开口,“之前不让你回家里住,主要还是怕你晚上玩手机。家里我很晚才能回去,管不到你,高中不比初中了,如果还像之前那样散漫,你高考怎么办?”

    “但是……”

    路口的红灯亮起。车慢慢停稳,黄烨看着前方,手指握住了方向盘的一角。

    黄烨说:“但是我暑假时发现,你似乎早就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改变了很多。”

    母亲永远是天底下最了解女儿的人。

    陈缘知长大以后,黄烨有时也会不明白,女儿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时常也不能理解女儿的想法,也不赞同她的行为。

    但黄烨知道陈缘知最喜欢吃的食物,知道她撒谎时下意识的小动作,知道她害怕什么,在意什么,知道她会信任什么,会因什么而难过,知道她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细节和刻入本能的举动。

    她渐渐发现了暑假时陈缘知的早出晚归,从和女儿绑定的银行卡上发现了在书店和图书馆的消费记录,偶然进入女儿的房间打扫,看到她摊开在桌上的教辅书,满满的全是字迹和标注,书页被翻得稀松折皱。

    她才发现,从不知何时起,女儿书桌上曾经摆满的画本和小说俱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琳琅满目的练习册,还有写满学习笔记的错题本。

    她的孩子,她自以为了解的女儿,早就已经在另一方天地里奔跑,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长大。她尚未察觉,可那孩子早已跑远,不再需要她反复的照看和挂虑。

    她的孩子一向不爱张扬,不喜将目标挂在嘴边,习惯了一言不发,只在这种时刻,才忽然让人瞥见那冰山一角的光芒。

    耀眼无比。

    在此之前,到底已经踽踽独行了多长的时间呢?若非是在无人问询时积攒了许久,怎能酝酿出这样绚烂的光辉,令人此刻一眼便为之惊艳。

    黄烨已经很久没有在陈缘知面前笑过了,而陈缘知此刻却透过那枚后视镜,看见了黄烨嘴角浮上的一丝笑容,可能连她本人都未察觉的笑容:“你一直很努力,我都有看到。”

    这句话的冲击力极大,陈缘知怔然一瞬,眼眶瞬间便滚烫了。

    她努力克制着想要流泪的冲动,别过脸看向窗外。

    黄烨徐徐说道:“从上个学期开始你的成绩就一直在进步,说明你的努力有了回报,妈妈也很为你感到高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是什么呢?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到。你性格里带着懒散,又一向倔犟,很早就听不进我们的话。但你也很有主见,所以我担心之余也总有一点庆幸。”

    “之前你阿霞阿姨和我谈过,说孩子已经长大了,做家长的不可能再事事握在手里。我反思过,如今看到你开始自觉,我也觉得是时候让你自己去做决定了,决定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也许你不打算告诉我们原因,但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就这样继续坚持也很好。至少目前看来,这件事改变了你,它是对你好的事,”黄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久违的温和,“只要是对你好的事情,我们都会支持你。”

    陈缘知盯着窗外的霓虹灯,那些光太绚烂艳丽,她觉得眼睛深处变得酸涩无力,在这样的酸涩中,她开始变得软弱,变得更加想要流泪。

    像是无家可归的旅人突然得到了一间温暖的房子。

    人在被理解的那一刻,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陈缘知没有出声回应,于是车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城市里川流不息的光晕照亮了女孩的脸,她掩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声不吭,只有指缝间渗出一丝晶亮透明。

    ……

    十二月的寒风吹到了一年的末尾,元旦近在眼前,东江中学的学生们猜测着放假通知何时会到来。

    某天陈缘知坐在教室里看书,忽然感觉到班里的气氛变得吵闹起来。

    陈缘知微微诧异地抬头环顾四周,就在这时,黎羽怜忽然转身,神情激动地看着陈缘知,“缘知你快看,班主任发放假通知了!”

    朱欢寅骂了句脏话:“靠!居然1号早上才放假!!!”

    陈缘知终于明白班里人为什么那么轰动了。

    陈缘知:“所以我们要在学校跨年了?”

    朱欢寅一脸不可思议:“就离谱,提早到31号晚上放假会死吗??”

    黎羽怜面瘫脸,嘲讽开到最大:“可能校领导觉得少放这一个晚上的假,能让我们这届多出几个考上清华的吧。”

    陈缘知看着面前的二人:“……”好重的怨气。

    陈缘知一向不太在意这种节日,她朋友少,父母工作忙,历年的跨年日都是自己在家中度过。

    她试探着问道:“你们跨年那天有什么计划吗?”

    黎羽怜:“买一堆零食在家里快乐地看跨年晚会!”

    朱欢寅:“出门逛街去市中心广场看倒计时!”

    陈缘知:“……原来如此。”

    黎羽怜趴在桌子上,神情怨怼,“主要是能回家就很开心嘛,感觉跨年在学校过,就特别惨,特别泯灭人性。”

    朱欢寅点头:“没错,我宁愿早点回来,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跨年。”

    虽然民怨沸腾,但学校领导最后还是决定维持原定的放假计划。班主任悄悄透露,跨年那天晚上可以用最后两节晚自习给大家看跨年晚会。

    朱欢寅对此表示难以理解:“都不学习了为什么不放我回家??他硬把我拘在这里到底能得到什么???”

    黎羽怜放声哀嚎:“好~他~妈~崩~溃~啊~”

    陈缘知也听前后左右的同学议论了很多,她隐隐感觉到了31号那一天,会有很多人请假提前回家。

    放在桌肚里的老人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陈缘知原本正在听朋友们吐槽,注意力收回了一些,从桌肚里拿出老人机,借着书本的遮挡看信息。

    许临濯:“清之,你31号提前回家吗?”

    陈缘知一下一下地戳着键盘,回得很简略,“不。”

    许临濯那边停了一会儿,才回复道:“这样。我知道了。”

    陈缘知看着信息:“?”

    许临濯问这个干什么?

    在学生们无尽的期待和盼望中,一年里的最后一天终于来临。

    傍晚晴空无云,爽朗的深蔚蓝夜空笼罩大地,星辰隐现。早已过了第一节 晚自习的时间,此刻站在任意一栋教学楼的走廊上眺望,都会看到对面的教室一片漆黑,或是拉着窗帘。

    关了灯的漆黑教室里,只有屏幕荧荧亮着。

    电教委员在班里人的吵闹声中打开了跨年晚会的直播。

    陈缘知坐在一片黑暗中,身边朋友们的交谈和班级里的欢声笑语编织着热闹。

    黎羽怜在偷偷看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啊!隔壁班在看恐怖片!是《惊魂电车2》,可恶,我也想看!”

    朱欢寅:“可惜我们班有人看不了恐怖片,估计是没机会了。”

    “怎么这样啊……”

    陈缘知望着散发白光的投影屏,这一刻她置身喧嚣中,觉得格外放松,仿佛整个人泡在温水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放在桌面一角的手机亮了起来。

    陈缘知注意到了那道光亮,她拿过手机打开,信箱里赫然躺着一封新的短信。

    她点开。

    许临濯:“清之,我现在在北楼一楼。”

    陈缘知的心脏猛地一跳,意识到短短的一则讯息所传递的含义。

    她握着手机站了起来,动作太过急促,引起了前座黎羽怜的注意,“缘知?你这是要去哪?”

    “我……出去打个电话。”

    黎羽怜看了眼她的手机,了然点头:“好的,如果老师来,我帮你和她说。”

    陈缘知连忙道:“谢谢你羽怜。”

    陈缘知快步走出教室,匆匆下楼。

    她来到北楼一楼的拐角处,脚步一刹放慢了。

    月光辉煌,郁郁冉冉的深绿漫涌过走廊外,许临濯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和校服外套,插着手站在走廊的一侧,修长的身影倚靠在栏杆上,脖颈微微弯下露出的一块皮肤,清白如许。

    他站在那里,静谧得耀眼。

    许临濯也看见了陈缘知,原本清疏淡敛的脸上露出笑来:

    “清之。”

    陈缘知快步走了过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你怎么了,这个时候突然叫我下来……”

    许临濯笑弯了眼,“当然是有事才找你。”

    “清之,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陈缘知愣住:“……看电影?”

    “现在?在学校里?”

    “对。”

    许临濯目光下移,留意到了陈缘知捂着手臂肩膀内扣的动作,话都已经到嘴边还是顿住。

    他突然问道:“你冷吗?”

    “嗯?”陈缘知摸了摸手臂,“嗯……确实有点冷,我忘记穿外套再出来了。”

    许临濯:“那穿我的吧。”

    陈缘知怔了怔,许临濯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校服外套,披到了陈缘知的肩膀上。

    陈缘知还没反应过来:“你……”

    许临濯:“别动。”

    然后他一扬手,把外套拉链拉到了最顶端。

    手还没来得及放进袖子,如此一来整个人直接被外套绑住了双臂的陈缘知:“……”

    陈缘知觉得有点好笑:“你干嘛,想绑架?”

    许临濯也忍不住了,他被自己心血来潮的行为逗笑,弯起的丹凤眼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显得很是明亮:“对,你被我绑架了,现在你得陪我去看电影。”

    许临濯伸手拉住了陈缘知身侧垂下的袖管,软绵绵空荡荡的外套袖子被他握在手心里,像是变相的牵手,隔着一件外套的距离。

    他笑道:“好了,现在跟我走吧。”

    陈缘知有些迟钝地迈动脚步,许临濯走在前面,牵着她的袖管往教学楼外的小径上走。她穿着他的外套,体温被烘暖,青木香气拥簇在她发梢鼻尖,几乎窒息的温柔亲密。

    心跳声逐渐混乱,不受控制。

    她跟随他的脚步穿过教学楼间的花丛小路一直往前走,然后停在一间眼熟的空教室前。

    陈缘知看了几眼,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是……学生会用的活动室之一吧?”

    许临濯拿出了钥匙,“对,这里不会有人来巡。”

    学生会的活动室是由原来的教室改装的,平常上课时也被用作走班的空教室,所以有多媒体设备,也联通了学校的网络。

    陈缘知裹在外套里,终于明白了许临濯的打算。她闷闷地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学生会主席滥用职权?”

    许临濯旋开了锁,一边推开门一边回头冲她笑,勾起的嘴角在黑夜中若隐若现,“那也是为了给某人制造惊喜才滥用的。”

    陈缘知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教室,还未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陈缘知轻笑道:“许临濯,你真的很会推卸责任,还赖到我身上——”

    许临濯站在门边按开了灯光,教室顿时明亮到雪白一片。

    陈缘知看着眼前的课桌上堆着的零食和饮料,有些瞠目结舌,“这、这都是你买的吗?”

    许临濯笑着:“嗯,我提前准备的,觉得惊喜吗?”

    陈缘知在那堆零食面前坐了下来,“你怎么不和我说?早知道我也带些吃的来了。”

    许临濯:“没关系,下次请我吃饭就好。”

    陈缘知:“好啊。”

    她看着打开电脑,准备点开浏览器的许临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看什么电影?”

    “《小妇人》。”

    陈缘知怔了怔,许临濯抬起头看来,微微笑了笑:“本来上次就能一起看的,但最后没有看成。”

    “虽然还是不能在电影院里看这部电影,但待会儿关灯以后,和电影院的氛围也差不多。你觉得呢?”

    陈缘知喉咙微涩,心跳的节拍越发乱了:“……嗯。”

    灯光暗下,多媒体屏幕上放映起影片,绚丽美妙如油画般的色彩流动起来,交织成了一段美好易碎的爱情,一段漫长,滚烫,热闹,最后又归于孤寂的人生。

    小妇人这部电影以一位名为乔的女孩的视角,向观众展示了她人生里那些弥足珍贵的日子和难以忘怀的人。无论是容貌还是礼仪都很普通的女孩怀抱着成为著名作家的梦想,遇到了住在大城堡里容貌俊美的少年。

    少年对乔一见钟情。

    欢声笑语的岁月和那些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连同年少时光转瞬即逝。乔的姐妹们相继离开了家,她们有的出嫁,有的深造,而男孩泰迪也终于对乔述说了心底的爱意。

    而乔拒绝了他。

    画面里的乔满脸难过,她试图安慰眼前这个被她视为知己好友的男孩:“你会找到一个有教养又美丽的女孩,她会深爱你,仰慕你,成为你那间美丽大房子里的一个优雅的女主人。”

    “但我做不到,你看我,泰迪。我相貌平平,笨拙又古怪。总有一天你会认为我很丢脸,我们会争吵不休,你看我们甚至到现在都在争吵!”

    而泰迪只是看着她,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乔。”

    窒息的沉默过后,乔语气艰涩地开口:

    “……泰迪,我从来不相信我会结婚。我一个人很开心,我太喜欢我的自由了,我不想放弃它。”

    而泰迪最后离开前对她说:

    “不,乔,我认为你错了。你会结婚,你会遇见一个人,然后爱上他,你会为了他赴汤蹈火,因为这就是你,你会的。”

    电影放映到此处,陈缘知忽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许临濯。

    骨骼清冽的侧脸上,映着光的眼眸如水潭般温然寂静。

    许临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转头看向陈缘知,“怎么了?”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想起了这部电影的结局。

    泰迪说得是对的,乔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作家理想,并且因此遇到了她的毕生挚爱。

    而在此之前,乔在充满艰难的成名路上越发地感到孤独,并且开始思念从前的美好时光。她因孤独而变得渴望被爱,甚至萌生出了去挽回泰迪的想法。

    陈缘知还记得,电影里的乔对着她的母亲说:“如果他再问我一次,我想我会答应的。”

    “我真的,我真的太孤独了……我更在乎被爱,我想要被爱。”

    而乔的母亲温和地看着她,慈悲中带着平静:“但那和爱是不同的。”

    陈缘知之所以那么喜欢这部电影,就是因为女主角乔。

    乔几乎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在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之前,她们都饱尝孤独,认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们都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刀枪不入,可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感情时,却发现自己一下子软弱到手足无措,仿佛从未穿上过盔甲一般。

    内心的情绪在攀升,滚沸如岩浆。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忽然开口:

    “许临濯,你的眼睫毛好长。”

    许临濯垂着眼看她,眼神明明温和清颉,陈缘知却总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那人的喉结上凝着一团光,在陈缘知的视线下微微滚动了一瞬。

    然后陈缘知听到他带着笑的声音:“要摸吗?”

    电影还在播放,缓慢地交织着色彩。教室里空荡安静,窗帘被拉起,将月色遮蔽无遗,只有眼前的白光无声地笼罩着二人。

    也许是暗淡的光线和静谧升温的空气催使了陌生的冲动,也给了原本善于逃避之人勇气。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眼睛,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抬起了手指。

    女孩的指腹温暖如春,沿着凹陷的眼窝触碰,然后浅浅滑过男孩凌冽的眉骨。

    许临濯早在她伸手时就闭上了眼睛,陈缘知的目光得以肆无忌惮地扫过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然后一点点地在脑海里描摹这人的五官。

    陈缘知的手指沿着鼻梁骨缓慢地下滑,在顶端落下去的一瞬间,被人陡然握住了手腕。

    许临濯睁开了眼,他轻笑了笑,声音比平常低哑了几分:“清之,你想摸到哪里去?”

    陈缘知强作镇定:“……没想摸哪里。”

    “就嘴唇,不可以吗?”

    许临濯的眼睛暗了下来,但他还是笑着的,只低声叹息,说道:“当然不行。”

    陈缘知:“为什么不行?”

    许临濯却没有再解释更多,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陈缘知的眼睛,语气缱绻温柔到令人心悸:

    “清之,你明明知道的,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无法忍受这样的亲密。

    陈缘知的脸慢慢地红了。

    “……谁说的,我今天才知道。”

    许临濯笑了:“不,你一定知道。”

    你一定知道我喜欢你。我都不知道如何掩饰。

    第93章 升班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的表情, 说完那句话后,他便笑着垂下了眼,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放下来。

    陈缘知也注视着许临濯。

    那个一向游刃有余, 做事张弛有度,谨慎从容的人, 慢慢露出了宛若做错事的懊恼表情。

    许临濯抬手捂住半张脸, 喉咙里溢出一声笑,似是无奈, “本来不想那么快说出来的。”

    陈缘知,“为什么?”

    许临濯睁开眼, 对上陈缘知的目光,潾林山湖般清澈, “因为,你现在肯定不会回应我。”

    眼前的少年长长叹息,“而且我想好好准备再表白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 这样匆忙, 一点都不浪漫, 我自己都觉得你不会接受。”

    陈缘知怔了怔,弯起眼笑了,“许临濯,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许临濯看见她笑, 自己也勾起唇:“嗯。每次和你待在一起,我都在想要怎么和你表白。”

    陈缘知强忍脸上浮泛起的热意,别开眼去。

    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电影还在放映着。许临濯的目光在明灭交错的暗色和暖色间显得直白, 又曲折地温柔, “所以清之,我想弥补我刚刚匆忙的告白。”

    “我想从现在开始追你, 可以吗?”

    不知何时,画面中的乔已经来到了火车站,她在雨幕中奔跑,扑上去抱住了原本将要离去的爱人。远处的妹妹和泰迪在旁边看着幸福的乔,两个人交换着欣慰喜悦的笑容,故事的结局,一切都圆满落幕。

    电影里的世界正在下雨,而陈缘知此刻身处黑暗之中,唯有一束光明,她却隐隐感觉自己即将走入热烈至极的白昼。

    她克制住自己轻颤着的长睫,不让它泄露真实心绪,启唇而发的声音低回婉转:

    “……随便你吧。”

    许临濯脸上漾起笑来,“那你是同意了?”

    陈缘知抬眸,猝然撞进那人欣然纯粹的眼中。

    许临濯眼神起落浮沉,话语温柔清晰:

    “清之,我好高兴。我会好好追你的。”

    陈缘知的脸颊温度升高到快要着火的程度。

    她红着脸,表面镇定自若,心里早就乱成一团,顾左右而言他,“……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空气安静片刻,陈缘知没听到回应,心绪一顿,连忙转头看去,结果正好对上那人笑盈盈的眼睛。

    许临濯托着腮在看她,眼眸被扑面而来的白光照得透亮。

    陈缘知到了嘴边的话又忘记了,她望进那人的眼眸之中,光芒沉浸于那片汪洋,像是海底的鲛妖,蛊惑着她投身深不见底的海面。

    陈缘知的双眸迎上那道注视的目光,耳畔边回响着自己的心跳声。

    “……许临濯。”

    “你打算怎么追我?”女孩强装镇定地询问,脸颊却漫起一片嫣红,“…可别到了最后也只是说说好听话。”

    许临濯却轻笑着,接住了她的话:“嗯……暂且保密,不过不会让清之失望的。”

    他咬字时的语气也有变化,陈缘知听着,不禁捏住了手心。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这个家伙了——他是在撒娇吗?

    陈缘知质疑地盯着许临濯,隐约之间好像看到这人背后有根火红色的狐狸尾巴在一晃一晃的摇摆,透露着一股算计的味道。

    许临濯笑道:“清之看上去就很难追。不过没关系,我会加油的。”

    陈缘知微微眯起眼,仿佛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样:“许临濯,怎么听起来你追人的手段很多的样子,看来你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

    “是这样吗?”

    陈缘知望着许临濯,露出了一个小恶魔般的笑容,语气变得不怀好意:“真想不到,原来许临濯你是这样的人——”

    许临濯望着她,眼神变得可怜起来:“……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经验丰富,我是第一次追人,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

    “清之是我的初恋。”

    ……这副委屈的样子又是想做什么!

    陈缘知明知道眼前人的伤心委屈多半是装出来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软。

    “是真的,你不相信吗?”

    陈缘知感到挫败:“……我相信了,可以了吧?”

    许临濯盈盈笑了,看起来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那清之呢?有过男朋友吗?”

    陈缘知,“……没有。”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电影到了尾声,连演职人员的名字都滑到了最后。

    许临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嗯,我知道。”

    陈缘知移开了眼。气氛再一次变得奇怪起来,窗外传来几声鸟鸣,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尤为安静,这安静里几乎要生出难缠的暧昧来。

    陈缘知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试图让心情平静一点。

    许临濯站起身来开灯,他看了一下手表,语调变得低沉:“该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就下晚自习了,提前回教室吧。”

    陈缘知在被表白之后一直都处于一个比较恍惚的状态,直到她被许临濯送到北楼楼梯口。

    陈缘知见许临濯一副不打算走,还想要跟上来的样子,头脑一下子清醒不少,脚步也顿住:“许临濯,你还想送到哪里去?”

    许临濯:“送你到班里。”

    陈缘知睁大了眼:“许临濯——”

    许临濯看着她,弯眸笑了:“开玩笑的。”

    “快去吧,我看着你上去再走。”

    ……

    晚上,陈缘知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屏幕。

    许久,她斟酌着打下几个字,发给了楚奚北。

    陈缘知:“北北,许临濯和我表白了。”

    楚奚北回得飞快:“?????”

    楚奚北:“什么叫他表白了?你说清楚点!”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怎么表的白?你接受了还是拒绝了?他说了什么?”

    “话说你们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暗度陈仓了吗!”

    陈缘知:“……”

    陈缘知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我周末一直是和他一起学习的,很光明正大,不算暗度陈仓吧。”

    楚奚北:“哈?可今天是周末吗?”

    陈缘知:“……不是。”

    陈缘知:“他今晚上突然叫我出来,和我表的白。”

    楚奚北那边停了一下,言辞越发激烈:“所以他还是有预谋的?!”

    “你不会答应了吧!!”

    陈缘知:“我还没有答应。他说他想追我。”

    楚奚北发来一句呵呵:“让他追,让他知难而退!”

    陈缘知:“也没有,我打算追得差不多了就答应他了。”

    楚奚北:“……”

    楚奚北:“我懂了,你不爱我了。”

    陈缘知仿佛能从语句中读出楚奚北的控诉,字字泣血的程度:“陈清之!是谁说以后没有男人和我过一辈子的!你还记得那年在大明湖畔对我许下的承诺吗!”

    陈缘知看着屏幕上滚动不停的新讯息,忍不住笑了笑。

    那一边,楚奚北正趴在宿舍的床上一脸愤怒地打着字。

    忽然间,一条新的讯息弹了出来,和她的主人一样的口吻:

    “北北,他是个很好的人。”

    楚奚北停下了打字的手指。

    陈缘知:“我没有马上答应他,只是因为我觉得我还不够好,并不是我不喜欢他。”

    楚奚北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心里那点上涌的怨念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失落。

    楚奚北:“那我呢?你和他在一起之后,是不是就会慢慢不来找我了?”

    陈缘知:“怎么会呢。”

    “北北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我不会因为谈了恋爱就忘记朋友的,你应该最了解我了,我不会这样的。”

    “我们以后还是可以一起出来玩,一起躺在对方的床上聊天,我答应你,只要是你来找我,我都优先来赴约,好不好?”

    “真的吗?”

    陈缘知笑了:“当然是真的。”

    在她的心里,友情的份量和爱情一样重。

    楚奚北是陈缘知十几年的好朋友,更为不同。她们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是彼此之间的约定俗成。就像周杰伦的那句歌词里说的一样,她们很久没见,也不会有隔阂,因为她们是拥有共同回忆最多的人,也可以自然地谈起最近的生活。

    只要说起那些过往共同度过的岁月,她们就是世界上对于彼此而言,永远有话可聊的人。

    时针与分针合拢,手机右上角的时间跳转至0,高中生的跨年夜在夜深人静的宿舍里降临,悄无声息又寻常安静。

    就在这时,陈缘知的屏幕微微闪了闪,信箱里收到了一封新讯息,发出时间是0:00:03,仿佛是掐好算好,早早蹲守,直到这一刻方才发出。

    陈缘知第一反应是怔了怔,然后才点开。

    “——清之,新年快乐。”

    陈缘知抿了抿唇,却忍不住要上翘的嘴角。

    她慢慢地打字回复,相同的一句话:

    “许临濯,新年快乐。”

    ……

    元旦的假期回来之后,高二上学期也临近了尾声。

    期末考试也在这样徐徐冷冷的风里缓步而至,在别人眼中寻常的日子,在陈缘知的眼里,却意味着一段俯首低仰的时光即将走向预定的结束。

    而她将会为这段时光刻上一枚永恒的勋章。

    清晨的露珠还未睡醒,白驹已驾着时间的车驶向了远方,于钟楼顶的晚霞弥漫之际,最后的一道铃声在安静矗立的教学楼里清脆地响起。

    每一层每一栋,雪白的墙壁和走廊被密密麻麻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的学生填满,走出教室的人潮如海浪般汹涌澎湃。

    陈缘知在其中,拿着寻常的一个文件袋,只是最不起眼的其中之一。

    她安静地回到教室,晚上自习课发下了各科的答案,她一一对改题目,和往日考完试之后一样,继续完成自己本来设置好的学习任务,她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在静静地等待那个也许会到来的时刻。

    三天后的早上过完,便可以进入高中的第二个寒假,久违的长假面前,学生们总是躁动不息,教室里几乎没几个人在学习,大家都在兴奋地小声说着话,也有人悄悄带来了手机,藏在桌底下看。

    拿着u盘走进来的班委让教室里的声音低下去了一瞬。

    有人哀嚎:“不是吧,这么快就出成绩了?”

    “我还想过个好年呢!”

    “服了服了。”

    黎羽怜也很紧张,她最近都有努力学习,此刻便也非常期待结果。

    她转头看向陈缘知:“缘知,你觉得这次考试你考得怎么样?我感觉我可能没考砸,但是题目真的很难,也说不准。”

    陈缘知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题目很难,只能说尽力吧。”

    班委正在台上打开电脑,陈缘知和黎羽怜聊起了考试的题目,忽然间,她们面前暗下来一片阴影。

    陈缘知抬头看去,站在她们桌前的人是徐语。

    徐语:“陈缘知,班主任叫你去一下办公室。”

    陈缘知不明所以,但马上回道:“好。”

    黎羽怜等徐语走后,一脸懵懂地看过来,“缘知,班主任为什么这个时候找你啊?”

    陈缘知摇了摇头:“不知道。那我先过去了。”

    “好,你去吧,我帮你看成绩。”

    陈缘知刚走出教室门,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惊呼声,似乎是成绩表恰好被放了出来。

    她收敛心神,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然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有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正是马红梅。此刻她满面笑意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慈爱和欣慰。

    陈缘知隐约有了预感,她忍不住蜷起手指,走到了马红梅面前,“老师,您找我?”

    马红梅笑道:“对对,我今早就收到了这次期末考试的总成绩,然后教务处那边的消息我也一并收到了,真的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所以在说之前,先恭喜你一下,你这次考得很好,你应该也看到成绩了?还满意吧?”

    陈缘知:“还没有,副班长让我来找您,我马上就来了,还没看到。”

    马红梅了然一笑:“噢噢,那也没关系。”

    “我叫你来,就是想和你说说升班的事情的。教务处那边也发了这学期的可调升学生名单。如无意外,待会儿你就可以去教务处办一下转班的手续了,下学期就可以直接去创新班上课。所以你怎么想?打算去吗,还是留在现在这个班?”

    心里的一块大石被人捧住,缓缓地放置在了地面。

    陈缘知松了口气,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来绷紧的心弦,紧张的思绪全都放松下来。

    “……是的,我打算升班。”

    “谢谢老师,我待会儿就去教务处办手续。”

    第94章 送花

    陈缘知回到教室的时候, 多媒体屏幕上的成绩表已经滑到了最后一页。

    她刚坐回位置就被激动的黎羽怜袭击了:

    “缘知!!你这次考得超级好啊!!”

    陈缘知知道大概率还是班级第一,于是她直接问道:“级排多少?”

    “二百一十四名!!”黎羽怜看上去比她还要高兴,“太厉害了!我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我对着那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生怕我眼花了!”

    朱欢寅哈哈大笑:“你是没见到王芍青看到成绩时的表情,我笑死了, 简直比窗帘还绿。”

    陈缘知看着两个人活泼的样子, 也跟着笑起来。

    冬日的阳光像温水一样徐暖,落在窗外的常绿树上, 陈缘知望着面前的两位好友,忽然觉得有点不舍。

    这样的感觉来得十分汹涌, 一瞬间将她淹没。

    她慢慢开口:“羽怜,欢寅, 刚刚班主任叫我过去,是找我说升班的事情。”

    “……我答应了她。下学期,我就要去创新班了。”

    乍然听到这样的话, 黎羽怜和朱欢寅都愣了一下, 随后二人转过头看向彼此交换了目光。

    黎羽怜先看过来, 她脸上还是笑着的,看向陈缘知的目光明亮而又璀璨,毫无阴影:“那是好事啊!创新班的老师和环境肯定比我们班好!”

    一旁的朱欢寅也点了点头:“你一直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缘知, 我们为你感到高兴。真的!”

    面对着朋友们诚挚关切的目光,陈缘知怔了怔,似乎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这个瞬间, 她忽然回想起了曾经和过去的朋友们走散的时刻。

    小学和初中时, 陈缘知就遇到过朋友转校或者转班的事,甚至是去往不同的学校读书等等。像楚奚北那样的有缘分的朋友只是极少数, 大多数人都在这样的日子里慢慢淡忘了过去的情谊,共同的珍贵回忆被冲刷褪色,她和那些人就此在长大的过程中走散,其中也不乏一些陈缘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朋友。

    她也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她曾将原因归结为人和人的缘分深浅不一,归结为那些人只是泛泛之交,归结于自己其实也没有很想要继续那段友谊。

    但是这一刻,她开始直面自己的内心。

    她开始拷问自己,究竟是因为那些她所归结出来的理由,还是因为她没有承认失去和意外的勇气。

    她是否有学会过,向重要的人好好传递自己的心情呢?

    陈缘知想,也许她应该做出改变,她应该试着去表达自己的心,不要再羞于承认感情。

    试探着伸出触角,即使这样做会使自己不再受到绝对的保护,即使这次受伤的人可能会变成她自己。

    但是,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她想要去尝试了,她想要改变。因为她是如此相信她眼前的人,她想,如果她的改变是被谁所影响了的话,那一定是和她朝夕相处的好朋友们,是和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改变了她。

    层云渐消,尘封的角落被光眷顾,照亮。

    陈缘知看向黎羽怜和朱欢寅,脸上的表情褪去平静简淡,变得认真:

    “以后我去了创新班,我们可能就没办法经常在一起聊天了,而且下学期开始,学习的压力也会越来越重。可能我们的关系也会就这样慢慢变淡。”

    “但是我不想这样。羽怜和欢寅,你们都是我重要的朋友。如果分开难以避免,那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不会被时间和距离改变,我想我们能和以前一样要好。”

    “我有空了就回来找你们,有什么开心或者难过的事还是会找你们说,你们也是,一定要经常联系我,我想听你们说关于自己的事情,只要你们说,我都愿意听。”

    “我们都不要走得太远了,好吗?”

    ……说出来了。

    陈缘知的内心骤然松懈,某个满涨得快要破掉的气球被风吹开。

    陈缘知抬起眼看向对面,突然一怔,“你们……”

    黎羽怜两只眼睛都泪汪汪的,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见陈缘知望过来,她直接扑了上来,抱住了陈缘知的脖子,“缘知哇哇哇呜呜呜呜呜!!”

    “我也舍不得你啊,我怕你以后会遇到新的朋友然后忘记我,我怕你会认识很多聪明的人,慢慢嫌弃我这么笨这么没用……我超怕的啊呜呜呜呜呜——”

    “好了,这里是教室,也不嫌丢人。”朱欢寅伸手把黎羽怜拉回来,语气硬得像石头,陈缘知看过去,发现这人嘴上说着劝阻的话,眼圈却微微红了。

    朱欢寅发现陈缘知在看,还瞪了她一眼,陈缘知莫名联想到呲着牙乱叫的红眼睛兔子。

    唔,还挺可爱的。

    朱欢寅抿了抿唇,“……我可不像你这家伙这样没自信。”

    即使别扭至极,平生最为傲慢的女孩也要说出口的话,发自内心的话语:“比我聪明比我好看比我有钱的朋友,陈缘知也许能找到,但她肯定找不到一个和我一样的朋友了。”

    “我是唯一的我,是无可替代的,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我。陈缘知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个我了。”

    朱欢寅说着,还转身拍了怕黎羽怜的背,“黎羽怜,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是!别垂头丧气了,给我打起精神来!”

    黎羽怜呜咽一声:“我又不像欢寅你这么自信……”

    朱欢寅一脸莫名:“这和自信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啊。”

    “而且我相信陈缘知,她不是那种飞黄腾达了就抛弃糟糠朋友的女人。”

    陈缘知本来还有点感动,此刻瞬间化为灰烬:“……朱欢寅你在胡说些什么?”

    黎羽怜却扑哧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连眼泪都笑掉了。

    朱欢寅看着黎羽怜笑起来,也忍不住翘起嘴角,语气也轻快起来:“好啦,这件事到此为止,都不准给我煽情了。多大点事,只是换个班而已,又不是出国和出殡,以后总会见面的,不要杞人忧天了。”

    “下午就放假了,去吃顿好的吧!”

    “我赞成!!”

    陈缘知看着二人雀跃的表情,也不禁笑了起来。

    “嗯,一起去吧。”

    ……

    夜色无垠。

    老人机从上午开始就没电了,因为马上要放假,陈缘知也就没有去充电,下午和朋友们吃完饭去逛街,然后晚上才回到家拿到手机。

    她打开屏幕,第一眼看到置顶的许临濯的对话框。

    她忽然想起来,升班的喜讯还未告诉许临濯。

    陈缘知原本躺在床上打字,然而键盘敲到一半,她却忽然坐了起来。

    ……她现在好像是被追的那个?

    陈缘知看着屏幕,眼眸里思绪流转,表示着此人真的有在审慎思考。

    也许她应该矜持一点,等许临濯先发信息?

    思及此处,陈缘知顿了顿。

    ……对了,他居然没有主动找她。

    明明之前成绩一下来马上就会问她的,这人比她还要关心自己的成绩。

    就在陈缘知满脑子胡思乱想时,桌面上放着的电子闹钟叮地一声响起,分秒归零,而时针走到了九点那一刻。

    与此同时,陈缘知的手机也振动了一下。

    刚刚才趴下,还在床上来回踢着两条腿的某人动作瞬间停住。

    陈缘知看着置顶信息框,那个刚刚还在她的脑海里乱窜的家伙,此刻终于发来了新的讯息:

    许临濯:“清之,你在家吗?”

    陈缘知看着屏幕,半晌才慢慢敲字回复:“……在。”

    对话框那一头的人似乎一直在等待她的回复,马上便发来了新讯息:“那就好。”

    陈缘知看着这条回复,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许临濯:“对了,今天去哪里玩了吗?”

    陈缘知打字的手指顿住:“……放学之后和朋友去吃饭了。你怎么知道我去玩了?”

    许临濯:“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给你打了电话。当时是关机,说明你还没有拿到手机,所以猜你还没有回家。放假后没有马上回家,应该就是和朋友出去玩了。”

    陈缘知:“……很严谨的推理。”

    知道许临濯其实有找过她,陈缘知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但她还是有点闷闷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许临濯不好奇她的成绩。

    想了又想,陈缘知还是忍不住打字,旁侧敲击道:“可是许临濯,你没觉得你忘了什么事情吗?”

    陈缘知紧紧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对面人的回答,眼珠一动不动。

    许临濯那边静了片刻,才发来新讯息:

    “我忘了什么吗?”

    忘了什么吗?

    吗?

    陈缘知心底无名火起,她在输入框激情打字:“你觉得你忘了什么——”

    然而这串字还没打完,屏幕上方就跳出了一个语音通话的邀请,正是来自她本打算竭力控诉的对象。

    陈缘知的怒火稍稍压下,她任由那个语音通话的申请跳动了一阵,才点同意。

    语音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陈缘知便听见了对面传来的呼吸声。

    陈缘知闭紧了嘴,一声不吭地盯着手里的手机。

    对面的人心思玲珑,即使是沉默也能读出她的心情。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原本的清亮润泽糅杂了电磁,共振成令人心神荡漾的声音,“……在生气吗?”

    陈缘知非常不争气,从听到许临濯笑的时候开始,她的心弦便像有一只手在来回拨弄一样轻颤不停。

    发现这个事实之后的少女更为懊恼了,她抿了抿唇,语气生硬:“嗯,非常生气。”

    许临濯又笑了。

    陈缘知听得心跳加速,更加恼怒:“许临濯,你不准笑!”

    “嗯嗯,不笑了。”虽然是这样说,可是许临濯的声音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陈缘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闷声对着话筒说道:“……许临濯,你为什么不问我这次的考试成绩?”

    ……明明她那样期待的。

    期待他听到她终于升上了创新班的消息,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会夸奖她吗?会笑着说“太好了”吗?还是做出一些和以往不同的反应呢?

    她那么好奇。

    许临濯“嗯”了一声,语气听上去有些惊讶,然后给出了一个陈缘知没有想到过的答案:“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呀。”

    陈缘知愣了愣:“你知道?”

    许临濯:“早上的时候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刚好去了一趟教务处,不小心看到了还没张贴出来的可调升名单。”

    陈缘知怔然,心里那点仅存的沉郁也化为乌有。

    许临濯的声音便是在此刻响起,即使隔着话筒显得失真,却难掩一如既往的温柔欣然:“清之你真的很厉害。”

    “我知道你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个周末和夜晚,这一天我们都期待太久了。真的,我为你感到骄傲。”

    “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一定能够做到的,因为你是清之。”

    陈缘知张了张唇,喉咙竟有些梗涩了。

    ……什么啊。

    要是因为这么几句话就触动到掉眼泪,一定显得很逊吧。

    陈缘知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把那阵冲动憋了回去,只留下眼眶的微红难消。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月夜如清河,流淌人间。陈缘知看着窗外,短暂的安静却让她感到心安。

    直到话筒那边传来许临濯微微低沉的声音:

    “清之,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陈缘知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哪?”

    许临濯却笑了起来,他声音带笑地重复了一遍:“清之,我在你家楼下。”

    “方便见你一面吗?”

    陈缘知:“不是,你怎么会来……”

    陈缘知拿着手机,连忙爬下了床朝阳台走去,耳畔传来那人温润如玉石的嗓音:“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就在这里看你一眼。”

    陈缘知扒着窗台往楼下看去,树荫在夜色下模糊成不明的深绿,弯曲的小道上有一盏路灯,灯下停了一辆熟悉的自行车,长身玉立的少年侧影清蜩,半倚着车站着,手机抵在耳侧。

    陈缘知咬了咬牙,“……站那等我。”

    许临濯笑了,听上去很开心:“你要下来吗?”

    陈缘知本来也没换衣服,直接打开门准备下楼:“对,所以别乱跑,就在那里等我就好了。”

    对面的人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来,很甜蜜似的:

    “嗯,我就在这里等你,哪也不去。”

    陈缘知被他的语气燥得满脸红,脸上越烫心里越气,气自己没用被这人几句话逗得团团转。

    陈缘知羞恼道:“……你要不还是绕着小区跑一圈再回到我家楼下吧。”

    “那你答应做我女朋友。”

    陈缘知:“你想得美!”

    许临濯笑了一声:“嗯,我就是想得美。”

    陈缘知:“……”

    可恶,她为什么说不过这个人!!

    陈缘知怒气冲冲地红着脸从楼栋门口走出来时,许临濯已经站在路边等候多时了。

    陈缘知冲了上去,正准备质问这个家伙为什么大晚上突袭她家,就被人站在光底下粲然一笑晃了眼睛:“清之,你来了。”

    陈缘知的怒气莫名全消。

    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瞪直了眼看着眼前的许临濯,然后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我来了。”

    许临濯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打开车筐,从里面拿出了一束花,双手捧着走到陈缘知的跟前。

    “知道你要升班之后,我就在想要怎么给你庆祝,想来想去,想起来好像还没有送过花给你。”

    陈缘知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花束上面。

    很简单的牛皮纸和书法纸的包装,几支白蝴蝶兰和浅蓝紫色的风铃花,夹杂几支说不出名字但叶片翠绿各异的绿植,清新典雅,让人想到水里的月亮,掠过湖面的晚风。

    陈缘知手指轻颤,她沉默着接过了这束花,轻轻咬了咬唇,似乎在犹豫着说些什么。

    许临濯垂眸看着她。

    他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难以克制的心悸。只是这样注视着陈缘知,他就觉得整个夜晚都因此而变得温柔了。

    他了解女孩,于是在心里暗暗猜测着陈缘知可能会别扭地嘴硬,再收下这束花,却忽然听到了女孩低低的回音:“……谢谢你,许临濯。”

    “我很喜欢,这个。”

    许临濯微微睁大了眼,灯光和月色明朗,女孩脸上泛起的红晕再也无处躲藏。

    他心底某一处滚烫起来,越发地柔软。

    许临濯也压低了声音,低沉清悦,带着昭昭笑意:

    “嗯,你喜欢就太好了。”

    ……

    夜色温柔,街道灯火通明,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身影在岔路口挥别了朋友,背着包走在路上,恰好这时手机铃声轻快嚣张地响起。

    “喂?”

    “哥哥!你还在外面吗?”女孩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很是急切。

    接起了电话的男生似乎是觉得莫名其妙,回答道:“你问这个干吗。还在,怎么了?”

    白筱婷连忙说:“哥哥,帮我买束花好不好?我有个同学明天要上台演出,我忘记买花了!她演出时间太早了,我明天再买的话可能就买不到好看的花了!”

    “哈?这种东西可以外卖吧,你怎么不上x团买?”

    “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远,这个点附近的花店都关门了。”

    “所以跑来差使我?”

    “求你了哥哥!你要是帮我买,你就是我的大恩人!!真的真的,这个寒假你说一我绝对不说二,你指东我绝不往西——”

    白煜华余光扫过街道,短暂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着电话里赌咒发誓的那人嗤笑了声:“行了,给你买。”

    “我爱你哥哥!”

    白煜华懒洋洋地迈动长腿,走近了街道边上一家还亮着灯的花店,“说吧,你要什么花?”

    白筱婷:“我朋友喜欢卡布奇诺,然后包装要选暖色调的,配花不要太多,不要太杂——”

    白煜华站在店门口,开始头疼起来:“什么东西?卡布奇诺?那不是一种咖啡吗?”

    白筱婷无语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哎呀你这个直男,你别管那是什么,你就问店员有没有这种花就行了!”

    白煜华直言不讳:“这什么奇怪的花。”

    白筱婷:“不准你这么说,卡布奇诺可好看了!哥哥你真是的,没见过就不要诋毁人家了好吗!”

    白煜华懒得理会电话里生气的妹妹,直接转头问了店里唯一的店员,“你们这里有卡布奇诺吗?”

    原本正在忙碌的店员眼睛一亮。

    青春男高!

    她连忙拿着花走过来,“有的有的,在这边,您看看要多少?”

    白煜华:“送给要演出的朋友的,适合买多少?”

    店员:“那就五十支吧,然后您还需要点什么?配花风格有要求吗?”

    白煜华从下午放假开始一直玩到晚上,已经有些累了,于是声音越发轻懒起来:“随便吧,暖色调的就行。”

    店员满脸笑容,“好的,你稍等一下。”

    店员包装好花束,拿着走了过来,将放在收银台上的本子推到白煜华面前:“对了,你在这里填一下姓名吧?我们店现在在做活动,成为我们店铺的入会会员的话,花束都打九折。只需要填一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就可以了,您放心,不会打扰您的。”

    白煜华看了眼本子,“行。”

    他一边去拿收银台上的笔,一边在心里思索着待会儿填白筱婷的电话号码。

    到时候就算有什么骚扰电话也不会打到他手机上。

    很完美。

    白煜华翻开本子,刚准备落笔,眼睛看向纸面,动作却是猛然一顿。

    空气沉默半晌,只有店员敲计算器的声音,“您好,一共是480元,打九折的话就是——”

    靠着收银台的白煜华忽然开口,浑身的懒散气不知何时一扫而空:

    “……我想问一下,刚刚是不是有个和我穿着一样的校服的男生,来你们这里买过花?”

    本子上,最新一行的方框里,姓名那一栏填写的名字正是“许临濯”。

    这个人的字,他再熟悉不过,很难练成的正派瘦金体字,带着一点传统行楷的气息,锋芒尽敛的料峭笔意。

    店员惊讶了一瞬,随即面上笑开了花:“哎呀,你们认识呀?”

    “这可不巧了吗,你们前后脚来的,这要是一个早点一个晚点,就遇上了呢!”

    白煜华得到了答案,脑海中骤然冒出些又合理又荒诞的猜想,于是沉默片刻后便开口求证:

    “他有说,是打算送给什么人的吗?”

    店员丝毫没有想深,她开始努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一字一句地对着白煜华复述了那个男生说过的话。

    ——她那时也好奇地问了这个问题,因为那个俊美清冽的男生并没有想好要送什么花,于是她试着问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个男生垂下眸想了想,“安静,清冷,但很敏感细腻。是个女生。”

    店员心里有了数,但也许是因为八卦心理作祟,她还是忍不住想确认,“方便问一下她是您的什么人吗?”

    她还记得,她问出这个问题时,男生弯起眼睛笑了笑,语气也温柔下来:

    “她是我的心上人。”

    第95章 楚汉

    正式进入寒假之后, 陈缘知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

    “你在考虑什么?”

    陈缘知闻声抬头看对面的许临濯:“考虑,到了这种程度,还应该怎么提升成绩。”

    东江中学的前250名, 这个成绩意味着除开中上游985,全国大部分的大学都是任她挑选的程度了。至少在高一刚进入这所学府时, 陈缘知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走到这个高度。

    但即使是这个高度, 也还是离元培班有相当一段距离。

    “我想在高三上学期就进入元培班。”

    许临濯笑了:“这话听起来口气不小。”

    陈缘知:“你觉得不可能吗?”

    许临濯摇摇头:“可以,不过很难。”

    “拿去年一年的情况来说, 元培班的人员实际变动幅度极小,去年一年升降人数不超过五名, 其中二升三降,且这两个人都来自物理类创新班, 历史创新班没有人得到过升班机会。”

    “与此同时,四个创新班的一年升降人数是四十八人,二十升, 二十八降。”

    “所以升入元培班的那两个人, 他们都是创新班的第一名吗?”

    “两次以上大型考试第一。”许临濯, “其实最重要的参考物还是级排名,只要级排名进入过一次前五十,基本上就能升入元培班。”

    陈缘知:“这很难。”

    “是很难。”许临濯,“进入年级前五十, 意味着半只脚已经踏入了top2的大学。”

    要求极高的总成绩,不能有任何一科的偏科和短板,整张试卷容错率极低。

    陈缘知陷入了沉思, 而许临濯看向了她的眼睛:“但是无论有多难, 我都会帮你。清之,我只希望你不要焦躁, 更不要急于求成。”

    陈缘知点点头:“嗯,我明白。”

    “那就先开始了解具体情况吧。”许临濯开始帮着陈缘知分析起现在的局势。

    许临濯手上正好有全年级的总成绩和总排名文件,是借由职务之便从老师那里拷贝来的,“不如先看看你现在的成绩,和创新班现在的第一名差距多少?这样也好给你确定一个具体一点的目标。”

    “说得也有道理。”陈缘知见他打开了电脑,便也凑上前去,“历史创新班现在的第一名是谁?”

    许临濯滑动鼠标,在页面上下滑到一百名左右的位置。

    “历史创新班排名第一的是陆屏。高二上学期拿下了四次大考班级总分第一,但四次都只排在年级一百名左右,最高的一次级排名是第八十一名。”

    陈缘知意识到了什么:“说起来,我下学期就去创新班了,但我其实还不太了解这个班里的同学。”

    许临濯思考了一下:“我了解的也不多,我只从我们班同学每天讨论的八卦里听到过一些关于历创班的事情。”

    “这一届的历创班总体水平不高,高一的时候,整个历创班有将近一半的人处在变动名单上,每次大考的升降人数都位居四个创新班之首,历创里面的学生在年级里的平均排名较靠后。听说这也和他们班的‘班级风气’有关。”

    陈缘知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班级风气?”

    许临濯:“我也只是听说,并不了解实际情况。传言说历创班内部勾心斗角的事情层出不穷,排外程度高,每次变动而来到这个班的新同学都饱受排挤,要知道这在其他创新班都是几乎不会发生的事情。”

    “除此之外,也有听说历创班内部小团体现象严重,存在非常普遍的排名歧视。”

    陈缘知想到了王芍青,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见识过历创班下降到普通班的人,我也不觉得奇怪了。”

    许临濯:“不过你可以稍微放心,听说历创班高二上学期换来了一位很有能力的新班主任,经由他的管理,历创班里的风气和高一时期相比较,已经改善了很多。”

    陈缘知有些好奇这位新班主任,但她更好奇历创班里的那位常胜将军,那位第一名:“许临濯,你认识陆屏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临濯:“陆屏这个人在创新班很有名,毕竟从分科之后,她就一直呆在历创班,而且一直是历创班的第一名。”

    “上次颁奖大会我有在后台遇见过她,人看上去很安静,不怎么说话。听说她的成绩也是从初中开始就很好。”

    “有天赋,且比常人更加努力,便是这样的人才能坐稳重点班的第一名。”

    陈缘知:“她最高一次的排位是八十一名……离第五十名还是有点远。”

    许临濯点点头:“是。下一个最有可能升入元培班的人在物创班,上次排名在年级第五十五名左右。历创班即使是第一名的陆屏,也不被看好能在下一学期就晋升到元培班。”

    陈缘知沉吟片刻:“那第二名呢?历史创新班的第二名是谁?”

    许临濯看了眼表格:“第二名是李诗嫣。和陆屏一样,成绩很稳定,一直都是历史创新班的第二名,上个学期连续三次拿到了全班第二的总成绩……”

    陈缘知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愣了愣,“……李诗嫣?”

    许临濯注意到她的表情:“你认识这个人吗?”

    陈缘知:“不……不能说认识。但我确实从某人的口中听说过这个人。”

    许临濯有些了然:“你宿舍那位?”

    陈缘知点点头,有些纠结又有些迟疑地复述出了她当时的听闻:“王芍青曾经在宿舍里谈到过这个女生。”

    “她说她有一次和她有好感的男生聊天,那个男生是在物理创新班的,他们在谈话的时候提起了李诗嫣这个人。李诗嫣,她似乎……很受欢迎。”

    其实用很受欢迎这个词来形容都有些不够准确。

    王芍青当时的原话是:“你们不知道,其实我当时就有点看出来了,所以我就直接问他是不是喜欢李诗嫣,结果他居然当着我的面承认了,他还说:‘创新班哪个男生不喜欢她啊!’”

    “他居然这么讲,我当时都快气死了!”

    陈缘知当时听到这段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她的眼前缓缓飘出一个如有实质的问号。

    ……所以说,暂且不论这段话的真实性有多少,单单从王芍青的这段描述里看,李诗嫣这个人只用很受欢迎来形容确实不足,而应该说是‘万人迷’才对。

    陈缘知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原委,许临濯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许临濯诧异:“这么夸张吗?这我倒没有想到。但我听说过李诗嫣人缘很好,尤其是异性缘很好。”

    “一般来说这样的女孩子容易遭同性嫉妒,但听说她在班里的女生群体里也有很高的人气,几乎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不错。也许真的如你所说,她是个‘万人迷’吧。”

    陈缘知,“她的年级排名大概在什么范围?”

    许临濯:“李诗嫣,高二上学期考试总分年级排名第一百一十到九十之间波动,最高的一次排位是第八十四名。”

    陈缘知有些惊讶:“所以她和陆屏的差距其实并不大。”

    许临濯的思考角度则更独特:“差距不大,但却一直存在,或许这才是最令人憋闷的一点。”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你刚刚提到说,上学期的四次大考里面,她只拿到了三次全班第二?那剩下那一次全班第二是被谁拿下的?”

    许临濯看了眼屏幕:“是她们班一个叫谢槿桦的女生。”

    陈缘知怔了怔。

    这个名字对于陈缘知来说,不算陌生,但也不算熟悉了。毕竟是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接触过的人,按理来说这样的人陈缘知早就忘掉了,但谢槿桦偏偏又给她留下了相当特别的印象。

    许临濯早就发现了她的神情有异:“没想到清之你在这个班里的熟人还挺多。”

    陈缘知慢慢回神:“……谢槿桦,我和她不算熟悉。我们分班前是同班同学,我记得她高一下学期就已经升去了创新班。”

    只是有过只言片语但深入触底的交流,加之两人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枢纽——朱欢寅。

    虽然,陈缘知已经几乎没有在朱欢寅那里听到她提起有关谢槿桦的事了。

    许临濯活动了一下手指,“你这位曾经的同班同学的成绩也很有意思。”

    陈缘知投去目光,“怎么说?”

    许临濯:“她高一下学期的大考全部缺席了,没有成绩记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因为什么特殊的事情,高一下学期直接休学了。”

    陈缘知愣了愣:“……我分班后就没怎么听说过她的事情了。”

    而谢槿桦后来居然休学了一学期吗?

    许临濯:“但更有意思的是,她休学了一学期之后回来,第一次大考就直接考到了全班第三名。”

    “虽然后面连续两次大考一直卡在这个名次,但在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次大考,也就是她的第四次大考中,她成功挤掉了原本常年盘踞第二的李诗嫣,成为了历创班的总分第二名,年级排名第九十九名。离全班第一,全级第九十二名的陆屏仅仅只差七名。”

    陈缘知觉得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不奇怪。谢槿桦她之前在我们班时成绩就很好。”

    “而且从我和她仅有的接触里,我能看出来,她是那种信念和定力都非常强的人,心理素质很高。”

    像高考这样一考定乾坤的大型综合考试既是在拼硬实力,也是在拼软实力。心理素质决定了学生的临场发挥能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那些在高考中能够超常发挥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具有很强的心理素质。

    许临濯看了陈缘知一眼:“你和她有过很多接触吗?”

    陈缘知:“没有。但是她曾经坐在我斜前方,我有习惯性地观察过她一段时间。”

    高一的寒假,陈缘知还曾经在图书馆里遇到了谢槿桦。

    陈缘知当时帮谢槿桦捡起了一个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具体是什么,陈缘知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记得谢槿桦没有向她道谢,反倒是一副非常警惕的样子看着她。

    陈缘知那时就想,这真是一个非常难亲近的人。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也看出来了。”

    “她很显然是那种独来独往的个性,几乎没有参与历创班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团体。当然,陆屏也是,不过我猜陆屏是根本不关心,而谢槿桦是讨厌和一群人聚在一起的孤狼心性。”

    陈缘知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李诗嫣参与了历创班的小团体吗?”

    许临濯笑着摇了摇头:“不。从我听说的那些来看,李诗嫣似乎是和谁的关系都很好,和谁都能说上话。我只能说,她似乎不参与班级里的小团体,但是班里最主要的两个小团体的领导者都是她的好朋友。”

    “其中一个人是我觉得你到了创新班之后,要格外注意的。她是王芍青的至交好友,名字叫林千千。”

    第96章 生日

    “林千千这个人你有听王芍青提起过吗?”

    陈缘知:“没有, 她怎么了吗?”

    许临濯垂眸:“历创班里的关系很复杂,我也并不完全了解情况,但其中有两个主要的团体是大家都知道的, 这两个团体基本囊括了历创班四分之三的人,除此之外, 团体内部又各自有一些零碎分裂的小组合。”

    “林千千就是其中一个团体里的主要角色。”

    许临濯看向陈缘知:“听说她和王芍青的关系很好, 你进入创新班之后,她也许会对你有敌意。”

    陈缘知并不意外:“这种情况, 我也有心理准备了。”

    许临濯转头看了眼屏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需要你多加注意。”

    “谁?”

    “罗简汀。”许临濯, “她是另外一个主要团体的核心人物。”

    “总的来说,她的名声比林千千的要稍微好一些。关于那些不堪入耳的事迹, 似乎更多地来自于林千千而不是她。但是事实如何,就没有人清楚了。”

    陈缘知隐约感觉自己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具体是因为什么而听说的, 她却记不清了:“嗯, 我知道了。”

    许临濯:“你现在的年级排位, 最高是第二百一十四名,总体而言均值在二百三十名到二百七十名之间。”

    “接下来一起看看你现在的成绩分布吧。让我们计算一下,你至少还需要提升多少分,才能拿到创新班的第一。然后我们再看看这些分数需要从哪些科目里面出。”

    “好。”

    ……

    时间流转, 陈缘知和许临濯二人在寒假依旧保持着十分投入专心的学习状态。

    陈缘知有时会抬起头看一眼许临濯,许临濯往往低着头看着书本,这种时刻, 他总是专注认真得近乎一丝不苟。

    陈缘知看完那一眼便继续低下头。

    两人依旧选择了图书馆的靠窗边的自习室, 弯曲低垂的脖颈上是漫天舒卷的流云,清晨的拂晓和夕阳垂暮一同为他们渲染轮廓, 他们与白天一同走来,与黑夜一同离去。

    春节便也在这样的时光流逝中缓慢靠近了。

    这一天结束自习之后,陈缘知和许临濯在桌边收拾书本。陈缘知把平板和练习册收入书包,刚一抬头便看见许临濯注视着她的目光,动作不由得一顿。

    “……怎么了?”

    许临濯看着她,“清之。”

    “我的生日快到了。”

    陈缘知怔了怔:“你的生日?”

    “对。1月23号。你那天有空吗?如果有的话,我想晚上请你到我家里过生日。”

    许临濯目光清润:“你愿意来吗?”

    陈缘知顿了顿,低下头收拾书包,把最后一道拉链也拉上:“……这又没什么,我当然愿意了。”

    许临濯笑了起来,色若春花,“真的?”

    “那我要好好准备一下,来招待清之。”

    陈缘知有点受不了:“许临濯,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种!这种恋爱脑一样的语气!!

    每次都是这样!

    她真的快受不了了!

    许临濯疑惑地看来,陈缘知耳朵滚烫,却仍然坚定地回望过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许临濯满脸不解:“这种语气是什么语气?”

    陈缘知:“……”

    陈缘知的耳朵更红了:“就是……就是那种……”

    许临濯笑了两声,眼睛温柔地弯起来:“那种是哪种啊?”

    陈缘知骤然抬头:“就是这种语气!”

    许临濯也抬起手,和陈缘知一样指向自己,脸上笑意盈盈,“这种语气吗?”

    陈缘知斩钉截铁:“对!”

    “为什么不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陈缘知:“……许临濯,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许临濯似乎是绷不住了,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然后他迅速地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但陈缘知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在抖,是笑得。

    陈缘知怒火攀升至顶格,她的语气变得义愤填膺,“你就是故意的!”

    许临濯撤开手,露出一双笑眼:“你怎么知道?”

    陈缘知:“因为你每次在我说同意之后都故意用这种语气说话,一副很……很……”……很可爱的样子。

    但这话就是打散了她,把她重新拼起来,她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许临濯的笑意轻淀下来,他望着陈缘知,神情缱绻,循循善诱道:

    “一副什么?”

    他轻笑两声,“清之,你说清楚点,我以后才能改正呀。”

    陈缘知的手指尖开始微颤。

    明明只是很简短的对话,但暧昧的气氛却被眼前人的口舌渲染到了极致。

    陈缘知抿了抿唇,红晕已然漫至脸颊,“一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许临濯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似乎是因为他没有听见他想要听到的东西。

    但他也只是笑了笑,继续顺着陈缘知的话说:“可是我确实很开心啊。这都是我发自内心的反应。”

    “你愿意来为我庆生,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我感到开心了。”

    “清之不要低估了你对我的影响力,”许临濯伸出手,少年的指腹温暖,带着薄薄的细茧,轻轻勾住了陈缘知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撩触碰间已然缠在了一起。

    他看着她的眼眸,像是一片月光融化的水面。

    “每次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度过一段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我都觉得非常开心。”

    “这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心跳再一次混乱成一团。

    陈缘知从怔滞里醒神,手指挣开了许临濯的触碰缠绕,脸颊越发红了:“……许临濯,说话就说话,不准动手动脚。”

    虽然挣开了。

    但那种暖热的温度还是久久地弥留在指尖,几乎要钻入血管,顺着血流向心脏的位置。

    陈缘知把手放到了桌子底下,忍不住轻轻捏紧了,两片指腹轻贴。暖意回笼,熟悉的触碰。

    ……他是体温偏高的类型吗?

    陈缘知胡思乱想着,而许临濯直起腰,慢慢收回手,虽然被拒绝也一副满足的模样:

    “好。是我不对,不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碰你。”

    陈缘知:“……知,知道就好!”

    “那下次我想碰你的手的话,我就提前问你,好吗?”

    陈缘知脸上烧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好不好?”

    “……好!我知道了!可以了吗?”

    外面夜已深蓝,许临濯瞅着陈缘知的脸色,她坐在窗边,侧过脸不看他,快要成为夜色里的一道晚霞。

    许临濯勾起唇,他欣然收手:“那我下次提前和清之申请。”

    “清之会同意吗?”

    陈缘知表情变得冷酷:“不会。”

    许临濯“哎”了一声,语气变得委屈了:“为什么不同意?我都提前说了。”

    陈缘知看着他几欲垂泪的样子,忍无可忍,把许临濯的书包塞进了他怀里,在那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挑了挑眉:

    “玩够了吗?还走不走了?”

    许临濯见好就收,跟着陈缘知的动作背上书包站起身。

    图书馆里人烟稀少,只剩下几盏零星的白灯。

    少年少女穿着羽绒服背着书包,一个身形清冽修长,一个背影轻窕秀丽。

    两人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走得近了,才能听见一些,是男生在追问什么,似乎害怕女生反悔一般:

    “所以清之你会来给我庆祝生日的吧?”

    “……会。”

    “好期待。”

    “……再说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你都答应我了。”

    “我反悔。”

    “反悔的话要吞一千根针。”

    “什么时候说过……算了,一千根就一千根。”

    “不过是我来吞。”

    “……什么……!”

    男生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所以清之,拜托你了,不要让我吞针好不好。”

    “……”

    别的人说这话就像是在道德绑架,但他说这种话就像是撒娇一样。

    女生的脸颊埋在围巾里,半晌冒出一口热气,白雾模糊了她的表情,却掩盖不了声音的闷然和轻颤。

    “……知道了。”

    ……

    离许临濯生日还有三天,陈缘知终于无法再维持冷静,转而给楚奚北打了电话:

    “北北,你知道朋友生日一般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吗?”

    楚奚北:“生日礼物啊,很简单的,挑个价格贵一点的包装好看一点的就行,再说了女生喜欢的东西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些?化妆品,护肤品,包包鞋子首饰香水———”

    陈缘知急忙打断对方施法:“不是女生,是送给男生的。”

    楚奚北的话语顿住:“……”

    “哈??你要送给谁?等等,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家伙吧?”

    陈缘知回答的声音逐渐变低,“……大概,可能,也许,就是你想的那个家伙。”

    楚奚北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陈缘知!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你们爱情的僚机!”

    陈缘知:“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爱情,我现在还是把他当成普通同学在相处的。”

    楚奚北:“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陈缘知非常有底气:“正在追求我的普通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楚奚北:“……”

    楚奚北警告道:“总之别找我问男人的事情,知道不知道?我可不想给你们的恋情进展添砖加瓦,我恨不得开个挖掘机把你们刚砌的墙直接给推了。”

    陈缘知:“……”

    见求助楚奚北无果,陈缘知又陷入了无限的苦恼之中。

    她实在拿不准许临濯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虽说他喜欢她,就应该送什么都欣然接受的……或者说,她送什么,他其实应该都会表现得很开心。

    那人看似直接,不喜纠缠,做事果断且雷厉风行,但实际上是个耐心周到的人。

    陈缘知坐在床上思考了很久,终于让她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咨询人选。

    电话那头响了半段的钢琴曲终止,随之而来的是女孩柔软如花蕾的声音:“小知?”

    “小絮!”

    陈缘知很久没有给姜织絮打过电话了,她们平时都在学校,能够接电话的时间是不多的,所以一直都是短信的方式在保持联系。

    “原来是这样,”姜织絮的声音听上去若有所思,“你想要送一个男生生日礼物,但不知道应该送些什么好。”

    陈缘知点了点头:“对。”

    姜织絮在电话那头笑了:“是许临濯吧?”

    陈缘知捂住脸:“是……”

    自从上次mbti社招新时,姜织絮看到许临濯和陈缘知交谈接触的情景时,她就已经隐隐猜到了许临濯和陈缘知的关系。

    虽然陈缘知自觉表现得也十分明显了。

    后来陈缘知也有和姜织絮解释过一些,但因为当时时间不多,所以陈缘知只是粗略地概括了一下。后来因为学业忙碌,陈缘知一直没有机会详细地和姜织絮说起过她和许临濯的事情。

    此时的姜织絮像是终于逮住了猎物的猎人:“既然缘知你现在有空,不如先和我说说你们认识的前因后果?”

    陈缘知:“……”她就知道还是逃不掉。

    陈缘知一五一十地和姜织絮说了他们认识的经过,姜织絮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随着故事的推进不断地给出精彩的反应:

    “天呐天呐天呐——”

    “竟然是这样。”

    “然后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陈缘知不由停住了话语,脸颊微微红了,声音里满是羞恼:“小絮!”

    “怎么了嘛,”姜织絮咯咯地笑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你害羞了吗?”

    陈缘知:“……”

    为什么小絮也学坏了???

    陈缘知认输:“……大概就是这样。还有两天就到许临濯的生日了。但我还没有想好要送什么东西给他。”

    “小絮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姜织絮思考起来:“唔,其实送礼物这件事没有那么难的,尤其是对方还是对你有好感的人。”

    “只要投其所好就可以了。听小知你说,你们在现实里相遇是因为一个作为比赛奖品的口罩?”

    “那个比赛是摄影比赛对吧?小知不如尝试一下,送他这方面的礼物?”

    陈缘知对摄影还算了解,此时经由姜织絮的提醒,便也毛塞顿开了,“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建议,小絮!真的帮大忙了。”

    姜织絮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可没做什么呀。这些关于许临濯的事情,都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

    陈缘知微微一怔。

    “小知你也许只是太过于紧张了。其实我听完之后,我觉得你非常了解他的喜好,你其实应该很清楚的,清楚你送什么东西,他会喜欢。”

    “小知你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种肯定。小知你的犹豫,纠结和紧张,都那么可爱。我猜许临濯他也看得出来吧。”

    “小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呀。”

    陈缘知坐在床上,握着手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姜织絮的话语虽温柔,却一针见血的直接,让她久久才从那阵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我觉得很失落啊,”姜织絮叹息着,声音也低了下去,“小知这样喜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居然都不知道。”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好朋友啊。”

    陈缘知连忙解释:“不,是我没及时和小絮你讲这些事。”

    “……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很纠结,要不要告诉你。但那时我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他也没有和我表白,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所以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和小絮你说这些事。”

    “我也不希望你为我开心之后又失望。”

    姜织絮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我又没有责怪你。”

    “所以小知你想好了吗?要送他什么礼物?”

    陈缘知微微笑道:“嗯,想好了。”

    ……

    许临濯生日当天。

    早上二人照例去图书馆自习,不过因为今天的特殊性,所以没有学习到晚上,而是在下午的时候提早结束了学习的时间。

    下午六点多左右,陈缘知踩着一地流霞,跟许临濯回到了许家。

    陈缘知其实有紧张过,毕竟是生日这样特殊的时刻,也许她会在许家遇到许父和许母。

    因为家里年纪大的长辈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便去世了,其他亲戚和她们家的关系也不近,所以她几乎没有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验。

    加上性格的原因,陈缘知非常不擅长应对长辈,所以还提前设想过万一真的遇到了,应该如何和对方打招呼。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许家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样,似乎还是没有什么人气。

    许临濯看了她一眼,他大概能猜到陈缘知在想什么,“别担心,我父母都不在家,他们今晚不会回来。”

    陈缘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瞪向许临濯,有些羞恼的样子,“许临濯!”

    许临濯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一下子笑弯了眼,“……不,不是。对不起,清之,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陈缘知的脸憋红了,“……你要不还是别解释了吧!”

    许临濯笑完之后才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刚刚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应该顺便去蛋糕店取蛋糕的。”

    陈缘知:“没有让蛋糕店直接送过来吗?”

    许临濯顿了一下,眼神移开:“……因为蛋糕店刚好在图书馆附近,想着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回去的时候可以直接去取。”

    陈缘知发现了什么,眯起了眼睛:“说真话。”

    许临濯:“……想和清之你一起去拿蛋糕。对不起,是我有私心。”

    陈缘知微微一怔,脸皮慢慢开始发烫:

    “……这种事,从一开始就直接说不就好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

    许临濯打了个电话到店里去,然后才看向陈缘知:“配送要提前预约,现在蛋糕店没有足够的人手了。”

    “我去一趟吧,去把蛋糕取回来。”

    陈缘知站了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

    出乎陈缘知的意料,许临濯拒绝了她的提议,“清之是我的客人,而且我一个人去就足够了。”

    陈缘知看着他:“可是你不是想和我一起去拿蛋糕吗?”

    许临濯笑了笑,眼神变得温柔:“那是之前的心愿了。现在我想自己去,不想你和我一起再跑一趟。”

    “今天学了一天,你已经很累了。在家里等我吧。”

    陈缘知看着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吧。那你快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许临濯笑得更耀眼了,“能听到这句话,我突然觉得忘记拿蛋糕也不算一件坏事了。”

    陈缘知:“……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赶紧走吧。”

    然而等许临濯真的走掉之后,陈缘知一个人坐在许家空荡荡的客厅里,还是不免感受到了一丝寂寞。

    她似乎经常感受到这种感觉。

    她和许临濯从一开始,就像是两个孤独的人相互取暖。

    只是他们连取暖的姿势都那么克制理智,让人不会联想到可怜这样的词汇,不像是孤独而更像是孤傲。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许临濯十八岁的生日。

    十八岁,成人的时刻,本应该是一生中相当隆重的一次生日,但是父母到了傍晚也不在家。

    陈缘知忽然想起,她似乎只听许临濯提起过他和他母亲的关系。许临濯和他母亲的关系不算好,只是看上去亲近但实则隔阂重重,这一点陈缘知是知道的。

    而许临濯的父亲,时至今日,陈缘知还是对其一无所知。

    陈缘知看着沙发边缘,书香气四溢的家具陈设,客厅里的沙发是硬邦邦的红木家具,即使有软垫子严丝合缝地铺在座位上,靠在沙发背上时依然觉得硌得疼。

    陈缘知抬手摸了摸上面雕刻的奇异花纹,有些出神。

    “……你是?”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陈缘知霎时间抬头,楼梯的拐角处站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半长的头发束起搭在肩膀一侧,一身宽松的白衣长裤。

    陈缘知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站了起来,“您,您好。”

    男人望着她,忽然笑了,“是小濯学校里的同学吗?”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缘知心里的猜想得到验证,她的背越发挺直,身形也变得有几分僵硬,“是的。许叔叔您好,不知道您在家里,很抱歉打扰您了。”

    许致莲戴着眼镜,笑起来的时候温文尔雅,原本清澹冷凛的气质也变得柔和,“怎么会打扰,你是小濯带来的朋友,就是我的客人。”

    “快坐吧。”

    陈缘知直挺挺地坐了下去,心理活动精彩纷呈,脸上却是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

    许临濯的父亲?

    好年轻啊……不,比起年轻,更准确的形容词应该是气质卓群。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隐去了他所历经的岁月蹉跎,让人看去时疑心坠入了菩提树下一盏明台光中,明明纯亮得皎洁,却带着了然于胸的厚重和沉静。

    你毫不怀疑眼前的人拥有无数如歌的过往,他完全可以侃侃而谈,但却选择做个低调的听众,任由那些回忆沉淀在他的生命里。

    陈缘知出神间隙,许致莲已经端着茶杯走来:“来,尝尝这个。”

    陈缘知连忙双手接过茶杯,“谢谢您。”

    许致莲满面笑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茶,就给你泡了君山银针,是我刚买回来的,还算新鲜。”

    “不用麻烦了,我喝水就可以。”

    许致莲笑得温润如玉,“是我太想展示一下我的茶艺了。如你所见,小濯和他妈妈,我们一家人很少有机会这样坐下来喝茶。我年纪大了,平时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朋友。已经很久没有能像这样陪我喝茶的人了。”

    陈缘知心里熨烫一般的暖和,她摇了摇头,一脸诚恳地看着对方,“怎么会,您看起来很年轻。”

    她平生嘴笨。总是这样的时刻,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在肚子里打转一圈,又发觉顾虑重重,只敢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不会出错的干瘪话。

    许致莲却不在意,还是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小濯很少带朋友回家里玩。他上高中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他的朋友。”

    陈缘知怔了怔。这一点出乎了她的意料,因为陈缘知印象中许临濯的朋友很多,认识的人也不少。

    她以为那么多人里,总有几个他真心相待的好友。

    陈缘知看着许致莲,慢慢开口:“……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邀请我来家里,我是来为他庆生的。”

    陈缘知刚说完这段话就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妥。对方是许临濯的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今天生日,她这话听上去颇有些提醒意味,怎么听都不太顺耳。

    而且这么一说显得这种局面更怪异了!为什么回家过生日却只带了一个女生?做得未免太过明显了吧,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陈缘知越想越觉暴汗,整个人看上去越发坐立难安,不知所措。

    许致莲看了眼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必紧张,也不必拘礼。就当我是你们这样大的年轻人一样相处就好。”

    许致莲看向陈缘知,“他交到了好朋友,我很为他开心。今天我提早结束了工作回家,这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所以其实是我打乱了你们原本的庆生计划。”

    “小濯特地选在家里过生日,大概就是因为我和他妈妈都事先说过,这段时间我们不会在家。”

    许致莲垂下眼,阴影如扇。

    “他应该也不希望我出现在他的生日会上吧。”

    第97章 父子

    陈缘知微怔。

    她张了张口, 想要说点什么,眼前的许致莲却已抬起头来,脸上那点失落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满面春风拂槛的温和:“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陈缘知收起心神, 连忙道:“我叫陈缘知。缘分的缘, 知了的知。”

    许致莲看着她:“缘知,很好听的名字。”

    “你和小濯是同班同学吗?”

    陈缘知心里咯噔, 开始寻找合适的措辞:“不是。我们……是通过学校社团认识的。”

    茶烟袅袅,许致莲望着青绿色的茶水, 声音低浅:“他很少和女孩子一起玩,所以我很好奇, 多问了几句,希望没有让你觉得被冒犯。”

    陈缘知急忙摇头:“不会的。”

    许致莲抬眼轻笑:“你也可以问我问题,我很乐意把他小时候的糗事说给你听, 想必他也不会太介意的。”

    经典操作之去同学家玩遇见同学父母必被爆对方的尴尬过去。

    陈缘知瀑布汗:“不, 不用的……”不可能不介意吧!

    陈缘知顿了顿, 她看向许致莲,“其实我很好奇,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感觉您和临濯妈妈的工作都很忙。”

    许致莲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要不要猜猜看?”

    陈缘知:“嗯……您看起来比较像是会做艺术方面的工作。”

    许致莲笑着点点头:“是,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一位艺术工作者。”

    陈缘知想到了什么:“是画画吗?”

    “对。”许致莲, “我一直从事国画方面的工作。”

    陈缘知微微恍然。此刻的她终于明白了许临濯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是从何而来。

    他有时澹泊, 有时又昭彰,明明做的都是野心家的事, 笑容和举手投足却让人想到水月仙人,不动声色的静谧。

    他出世又入世,原来是因为他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他身上争名夺利的一面来自他作为商人的母亲,温和清雅的一面则来自于他作为画家的父亲。正是如此复杂矛盾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一个这样特别的许临濯。

    许致莲:“我的工作其实从三四年前开始就变少了很多,因为身体的原因。医生也嘱咐我要多休息,少操劳,所以一些之前需要出席的活动也推掉了,只处理一些必要的事情,和创作无关的事务也全部都交给了别人打理。”

    “我现在也经常在家了。只不过在家的时候,也很少能和小濯他聊天。他对自己的要求太严格,不是出去运动,就是在房间里看书做题,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他说说话。”

    许致莲抬眸看去,目光清泽温润:“缘知,你觉得小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缘知怔了怔:“我吗?”

    她垂下眼睫,慢慢开口:“他……是个很让人信服的人。无论是做什么事都有把握,让人觉得可以放心地依靠他,把一些难题交给他处理。他总是积极地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很坦然地表达自己的喜爱和感受,很真诚地对待身边的人。明明头脑很好,但并不骄傲浮躁,反倒是很是自律努力。”

    “他很优秀,也很完美,总是一群人里最出色的一个。”

    许致莲没有像平常的父母一样,听见孩子被夸赞就马上高兴起来,而是静静地看着陈缘知,嘴角噙着一抹不变的笑容:“没有缺点吗?”

    陈缘知愣了愣,然后便听见了许致莲尾音悠长的话语:

    “还是有的吧。”

    陈缘知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慢慢握紧:“……是的,我发现他其实不太擅长画画。”

    “但您说,您一直从事国画方面的工作。我猜您是个画家吧?所以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画家。”许致莲笑了笑,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小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表现得很聪明。他是个好孩子,懂事听话,很少忤逆父母,让学什么就学什么,也几乎什么都做得很好。尤其是学业上,从不会让我们担心。”

    “我们家从我爷爷,也就是临濯的爷爷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就是学国画出身的。临濯他爷爷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国画家,我和兄弟姐妹从小耳濡目染,也算得他老人家真传,三个人都在画画这一行上有所建树。”

    “我们都是从小学画,从小表现出的绘画才能。小濯又生得聪明伶俐,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他也会继承到家里的绘画天赋。毕竟其他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那么容易,绘画上有祖辈流传下来的基因,他理应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

    “我从他四岁那年开始教导他画画,直到八岁。一开始我拿他年纪尚小作为借口劝说自己,但他上了小学之后,这个借口便开始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为什么呢?他在各科的学习上都能表现得那么好,总是拿第一,在学校的课外活动里也表现出众,学的钢琴和书法也都超出同龄人一大截。”

    “唯有画画,不管我如何悉心教导,得到的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小濯他始终是个一窍不通的初学者,好像天生就没有画画这根筋。”

    许致莲垂下眼睫,嘴角一直噙着的笑淡去,“他八岁那年,我便没有再继续教导他学国画了。”

    “不可否认,我是失望的。家里引以为傲的才能唯独没有出现在我的孩子身上,他明明惊才绝艳,在这方面却偏偏如此平庸,让人不禁感叹世界的公平和残忍。”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想过彻底将画画带离他的生命。我想过,把画画当作一个爱好,慢慢地培养他。即使平庸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能将我在绘画这件事上感受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传达给他。”

    “直到那一天,临濯他来找我。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自从懂事之后就很少哭闹了,上学以后,我更是几乎没有见过他为了什么事掉眼泪。”

    “他那时还很年幼,站着的时候才到我胸口的高度。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拿着画纸站在我面前,哭得喘不过气。”

    “他一直在和我道歉。他哭着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没有这样的天分。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像爸爸一样的人了’。”

    许致莲抬起眼,眼眸静然,“从那之后,我不仅放弃了继续教导他绘画,还总是刻意地让他避开和国画有关的话题。曾经我很喜欢带着他去看画展,去写生,他也经常陪着我出席一些和国画有关的活动,在那之后,我都没有再带他去了。”

    “我开始意识到,没有绘画天赋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与之相反的是,我身为父亲,却日日拿着一个不可能的目标要求自己的孩子,在无形中摧毁着他,源源不断地带给他这样巨大的打击和压力——这样的我,才是那个做错了事的人。”

    “那么自信的一个孩子,从小就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到底是多么难过和绝望,才会流着眼泪说出那样一段话。”

    陈缘知怔怔地看着许致莲,胸口处的心脏一次次搏动,她却觉得呼吸那么沉重艰难,好像有一块大石压在胸腔上一般。

    许致莲:“小濯他……也是在那之后,开始不爱和我说话的。他很聪慧,大概也是在长大的过程中明白了些道理,知道我这个父亲做的事是多么的惹人讨厌。”

    “今天和你说这么多,被他知道了,大概会更加厌恶我。”

    陈缘知:“不,不会的。”

    许致莲微微一怔,他看向陈缘知,坐在他面前的女孩神色坚定而又认真,仿佛是怕他没有听清一般,再次重复了那句话:“许叔叔,不会的。”

    “我猜临濯他没有厌恶您。他一定也为您而感到骄傲。”

    陈缘知微微垂下目光,“我……我不敢自诩为最懂他的人,但我觉得,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

    “他看上去很在乎一些外物,成绩,荣誉和社团,他每一样都很努力地在争取,但我从没有觉得他这个人很功利。恰恰相反,我觉得他非常地温柔。他会耐心地一次次地安慰我,开解我,让我很快地从考试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会注意到我的情绪,总是包容我的脾气。”

    “他很勇敢。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他会很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我们也有过争吵,可他总是会积极地和我沟通,他会在认识到错误之后主动找我和好,并且一一说出自己做错了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会说他很在乎我。他总是不惧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看上去冷静克制,但其实是个坦诚而又热烈的人。”

    “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开始,我就很奇怪他身上的这种气质从何而来。可是看到您之后,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陈缘知望着许致莲,“许叔叔,临濯他和您很像。”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地敬慕和爱戴一个人,是不会让自己变得和那个人这么相像的。”

    女孩看过来的目光和她的言语一样,坦荡而又真诚,几乎能够动摇任何一颗顽固不化的心。

    “他是一个特别优秀也特别美好的人,您也是。在刚刚和您的那些对话中,您总是关心我的感受,为我考虑,主动缓解我的紧张。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您,但我觉得您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相信临濯也是这样认为的。”

    许致莲望着陈缘知,眸中的怔然如冰雪消融般慢慢化去,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许致莲的眼里满是温柔的光辉。

    他低喃道:“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小濯喜欢的女孩。

    是这样一个人啊。

    第98章 绘画

    “就是这样。我觉得您可以找个时间和他好好地沟通一下, 就把今天您对我说的这些话对他说一次就好了。”

    许致莲:“我明白了,谢谢你。”

    陈缘知看着一双笑眼的许致莲,有些不明所以:“您这是……”

    “抱歉, 有些失态了。”

    许致莲笑道:“想问一下,缘知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陈缘知顿了顿, 犹豫片刻, 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还来过一次,那次也是临濯他邀请我, 我们在客厅学习了一个下午。”

    许致莲缓缓点头,目光沉静微亮, “我明白了。”

    “可能这样问有些冒昧。”许致莲的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扣着, 温和地注视着陈缘知,“但我之前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过一幅画,那幅画, 许临濯对我说是他邀请到家里来做客的朋友画的。”

    “缘知, 那幅画是你画的吗?”

    陈缘知怔了怔, 有些愕然,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提起这样一件事,“是、是的。”

    许致莲笑了起来,目光柔和万千, “果然,我就猜到会是你。”

    “你之前学过国画对吗?”

    陈缘知微微点头,“是的。我很喜欢画画, 是从七岁那年开始学国画的, 学了六年。”

    女孩腰脊挺拔,片羽长睫落覆眼眶, “不过初三之后……我就没有再继续学下去了。”

    许致莲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学了呢?”

    “……一方面是学业的压力。”陈缘知,“中考打算考东江中学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压力,还是比较大。我考虑过要不要暂停一段时间的画画,我很怕我的注意力被分散。”

    “另一方面,我家长也不太能理解我。他们觉得画画不能给我的未来带来什么实际的帮助,我只是普通生,画得再好,将来也没办法靠这个赚钱,相比之下好好中考考上好高中,再考上一个好大学,将来拿着好看的学历找一份好工作,这才是更实际的事情。”

    “所以他们也和我说,希望我能放弃画画。”

    许致莲:“当时没有考虑过转成美术生吗?”

    陈缘知睫羽轻颤,语气变得微微滞涩,“我考虑过的。我真的很喜欢画画。”

    “可是我放不下自己的成绩。许叔叔,我有时觉得自己太骄傲了。我总觉得我成绩还不错,为什么要放弃走普通高考的路。”

    “我怕我选择走艺考,我会后悔,我身边几乎没有艺术生的朋友,很多人都觉得走艺术的路是一条捷径,学生大多是因为文化成绩不好才选择艺考的。我特别害怕别人也这样看我。我难以忍受被那样看待。”

    “我那个时候太虚荣,太无知了,也太害怕自己和别人不同。”

    现在的陈缘知想起那时,她发现她其实完全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那是她的人生,她只需要听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就好了。

    可那时的自己尚且年幼,畏手畏脚,不懂得这个道理。

    说到底,那时的她只是一个懦弱的小孩,不够勇敢,不够坚定。

    会得到今日的结局,也是自然而然,怨不了其他人。

    陈缘知:“后来到了东江中学,我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成绩和头脑其实不值一提。这里有太多天赋异禀的人了,也从来不缺努力勤奋的学生。”

    “我不比别人聪明,也不比别人用功,成绩很快就落下来了。”

    “那段时间除了觉得受打击,觉得学习变得艰难之外,我也曾对自己以前的决定后悔过。”

    “我那时也曾想,如果我初中时转去做了美术生,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了?至少我会学我喜欢的东西,我应该,至少比现在快乐吧。可我永远也不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那只能存在于我的幻想中,日复一日地在被学习挫败的瞬间回想起来。”

    日暮烧灼窗棂,漫开的暖色将女孩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勾勒得越发灿烂伶仃。

    “但我其实是个还算能够看得开的人。我不太喜欢钻牛角尖,总是觉得生活中的困难里还是存在一线希望,”陈缘知看向许致莲,她的睫毛不再颤动,目光也意外地清平若水,“所以我后来也释然了。”

    “如果我当初转去做了艺术生,我大概就不会遇到许临濯了吧。”

    许致莲的目光微微一怔,陈缘知却移开了目光,看着桌角的茶几,脸上隐隐约约的浅淡笑意浮现出来,“能和他成为好朋友,我觉得是我上高中以来,在我身上所发生的最好的事。”

    “他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很难变成现在这个我。”

    陈缘知从那种难言的状态里挣扎回神,“抱歉,我有些自说自话了。”

    “不会。”许致莲看着陈缘知的眼神温和若春风:“我很高兴听到你的想法。”

    “事实上,无论我怎么说那些反省的话,事实都是不变的,我和临濯妈妈都曾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忽略了小濯,对他关心甚少。”

    “他妈妈对他要求高,总是给他请各种各样的家教和老师,现在想想,其实临濯从来没和我们说过自己喜欢什么。”

    “等到后来再想起这些事时,小濯他已经变得很独立了,我们做父母的除了金钱上的支持,其他的好像从来没帮到过他。他初中的时候为人处事就很早熟了,我们一家的关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总是隐隐约约地保持着距离,好像隔了一层膜似的。”

    “我也想试着去关心他,但现在他学业繁重,我也不希望我的关心变成他的负担,也怕把握不好这个程度,把事情搞砸。”

    “现在看到他交到好朋友,”许致莲微微笑起来,很欣慰似的,“我也为他感到高兴。”

    “小濯以后,也多拜托你照看了。”

    陈缘知愣了愣,连忙开口:“怎么会,您不用这样说,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照顾我更多一些。您这样说,我会很惶恐的——”

    “……爸爸?”

    陈缘知的话语断在半截处,坐在沙发上的二人闻声回头,许临濯长身玉立,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出现在玄关的入口处,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容错辨的惊愕。

    许临濯放下钥匙走了过来,“爸爸,您今天不是有工作要忙吗?”

    “啊。”许致莲放下茶杯盈盈起身,笑意晏晏,“是这样没错。”

    “我只是想起来有些东西忘记拿了,顺便回来拿一趟,待会就要回工作室那边了。”

    陈缘知猛然抬头看许致莲:“???”

    您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

    许临濯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样。”

    许临濯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不知已经被许致莲逮住薅了多久的陈缘知,女孩亦是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们,平日里冷静沉着的人此刻浑身散发着茫然的气息。

    许临濯的目光微微一停顿,马上收回,看向朝他走过来的许致莲,“抱歉,我以为您和妈妈今晚都有工作,所以没有提前和你们说就把同学带回家里了。”

    许致莲笑得温和,“没关系,我年纪大了,在这里也不知道和你们说什么,你们自己好好玩。家里的东西都可以随便用。”

    许致莲站定在许临濯面前,陈缘知这才发现,相对而立的这一对父子连五官都极其相似,二人都有着一双洇洄流注的丹凤眼。

    许致莲对着许临濯笑起来。

    “小濯,十八岁生日快乐。”

    许临濯微微一怔,“……谢谢您。”

    许致莲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陈缘知,“刚刚你不在,我就和缘知她聊了几句,我们聊得还不错,挺开心的。”

    许致莲笑容明亮地看着她,“对吗缘知?”

    陈缘知呆呆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顺着许致莲的话点头。

    许临濯看了眼陈缘知的反应,有些拿不准,便直接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您有向她自我介绍吗?”

    许致莲笑意转深,“还没有。”

    许临濯明白情况之后,转头看向了陈缘知,“缘知,和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爸爸,他是一位国画家。”

    许致莲笑着点点头,“我叫许致莲,风致的致,莲花的莲。”

    陈缘知的表情从一开始怔愣转向难以置信,最后定格成震惊。

    “您……!您就是那位……!”

    陈缘知脑海中电光石火一瞬,已经将一切都连接在了一起。

    许临濯,许致莲。

    是了,她怎么会现在才发现不对劲?

    这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许致莲笑得谦和有礼,“之前问你有没有学过国画,听了你的回答后,我就大概猜到你应该是有看过我的作品的,一时有些拘束,不太敢向你自我介绍。”

    陈缘知“唰”地站了起来,“是、是的!我非常喜欢您的作品!”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学国画,也是因为那次看了您的展览,见到了您的成名作《雨泼山》。”陈缘知有些紧张过头,“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许致莲安抚道:“没关系,不用在意那些礼节。”

    “我很高兴你说你喜欢那幅画。”

    “我没立即向你介绍自己,其实也是因为不知道你会不会不喜欢我的画,那样可就尴尬了。”许致莲轻笑道,“毕竟,你也没有立即认出我是谁,但你又学过很久的国画,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可能是不喜欢我了。”

    陈缘知有些羞愧,“对、对不起,我不太关注画家的长相和其他事情,我一般只会看作品,所以没有马上认出您,实在是抱歉……”

    许致莲开怀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许致莲走到陈缘知面前,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直到陈缘知抬起头望向他,才语气温柔地开口:“缘知,我很喜欢你的画,当时你画的画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几乎马上就被它吸引住了。你的画里带着很充沛的感情,我能从中感觉到,你很喜欢它,你是热爱着它的。

    “所以一定不要垂头丧气,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画得很好。我真心希望在将来,你能够继续坚持画画。我期待有一天能够看到你的其他作品。”

    许致莲目光柔和,“如果你决定继续学习国画,也欢迎你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疑惑。”

    陈缘知的内心深处塌陷下去,欣悦慢慢盈满。不知是因为那句迟到的对她的肯定,还是被人接纳带来的手无足措。

    她喉头酸涩,眼睛却明亮如融昼。

    “……好。”

    第99章 热爱

    二人注视着许致莲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

    陈缘知侧过脸, 努力平复情绪,却听见了许临濯的走近来的脚步声。

    身畔的沙发有人挨着她坐下,凛冽的香气袭来。

    陈缘知转头看, 发现许临濯正看着她,眸光泛着清涟, 恍惚间让人以为他眷恋着他所注视的人。

    他叫她, “清之。”

    陈缘知捏了捏手心,心里的一角又被眼前人戳中。

    她稳了稳心神, 强行伪装平静:“嗯?”

    许临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斟酌再三才开口:“我爸爸他……刚刚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不该说的?”

    陈缘知慢半拍地明白过来, “你是担心他对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许临濯:“……是有些担心。”

    一丝兴趣蔓生心尖,陈缘知脸上浮现出笑意来,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许临濯,你担心他对我说什么?你过去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黑历史吗?”

    许临濯笑道:“我怕他和你说起我小时候的糗事, 那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坍塌了。”

    陈缘知故意道:“哈?原来你在我心里有形象吗?”

    许临濯笑得弯起眼:“我觉得有。不然清之怎么会允许我追你。”

    “依你的性格, 如果是完全没感觉的人直接就会拒绝, 我也不是没见过你拒绝别人的样子。”许临濯的眼神温柔如迟暮的晚空,“所以说清之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我要做的,就是让清之的那一点点喜欢变得越来越多。直到清之你觉得非我不可才行。”

    陈缘知按捺住自己越发兴奋的心跳声,红脸是难以避免的结果。

    她低低地发出质疑的声音:“许临濯, 你真的没谈过恋爱吗?为什么你这么会说?”……这么会说情话。

    许临濯笑得越发明亮,“真的没有啊。我都说了,清之是我的初恋。”

    “我只是把我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已。”许临濯的语气变得受伤, 带着些许低落, “清之因为这个怀疑我吗?真伤心。”

    陈缘知:“……”本来还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现在一点也没有了。

    陈缘知犹豫了一瞬, 看向许临濯,“你爸爸,确实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许临濯的点点头,笑意却淡了下去,“是什么呢?”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眼睛,“他说,他觉得你不会想在生日的时候见到他。因为他觉得你讨厌他这个父亲。”

    许临濯似乎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段话,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陈缘知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张了张唇,发出一丝声音,“……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也不知道。但是许临濯,我觉得你并不讨厌他。”陈缘知,“我是这样和他说的。”

    “许叔叔他对我说了一些真心话,是关于你的。但我觉得我不应该直接转述他的话,你们之间的沟通,我不应该逾越。”陈缘知的目光隐隐绰绰,“但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许叔叔说,他当时没有再继续教导你学画画之后,你就不太亲近他了。是这样吗?你因为那件事有了心结?”

    许临濯放在腿上的手指移开,目光却定在某一个位置不动,“我爸爸说的也不算错。”

    “所以,”许临濯看向陈缘知,“他应该是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了吧?”

    陈缘知点点头,“嗯。”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很高兴,会好好听你说。如果你不想说,今天听到的事我会忘记,也不会和别人提起。”

    许临濯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他轻笑道,“没那么夸张,那不是什么一提起就会触碰到我逆鳞的事。”

    “不过是一些很挫败的经历,虽然已经释怀,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太愿意回想那时的那种无奈。”

    陈缘知,“他说,是因为你那时在他面前哭了,他才决定放弃继续教你画画的。”

    “是。我那个时候,确实是觉得很难过很伤心。”许临濯垂眸,“其实我长大以后也慢慢明白了很多道理,比方说我应该有自己的理想,我不必强迫自己继承家业,我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成为一个像爸爸一样的优秀的画家,不会画画,我的人生也不会因此失败。”

    “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没办法成为一个像爸爸一样的人,那种打击是巨大的,仿若灭顶之灾。为什么同辈里只有我一丁点天赋也没有得到,为什么世界在这种地方对我这样地不公平。”

    “我那时觉得我的一辈子都要完蛋了。我站在我爸爸面前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想爸爸他也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吧。毕竟我这么没用。”

    “在这一方面我始终是自卑的,有些难以描述的耿耿于怀,最重要的是,我以为我爸爸已经不会再对我有所期待了。也许是因为那样的心理,即使后来长大懂事,我也好像一直对他心有抵触。”

    “我明明并不讨厌他,但我却不敢再主动靠近他了,因为我无法想象我要怎么面对爸爸的冷淡或者不理睬。因为无法应对,所以干脆不给自己被伤害的机会,我总是这样保护自己。”

    陈缘知看着他:“这没什么。我也经常这样做的。”

    许临濯从情绪中抽身而出,抬头看了眼旁边的陈缘知,笑了笑,“所以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觉得我讨厌他了。”

    “我后来对母亲的关注格外渴望,也许也有这点原因。因为我意识到我是可以满足母亲的期待的,而我永远也不可能满足父亲的期待了,我心里隐隐觉得我不可能再得到爸爸的关心了,所以我渴望从母亲那里获得更多更多的关心,用来弥补我在父亲那里缺少的爱。学习成绩上表现优异,对我来说不难,所以我开始拼命学习。”

    “但是清之,我其实从来没有怪过我爸爸。”许临濯轻轻笑着,那笑声却像是叹息,“他以前都会带我去看画展的,也会带我出席活动,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他的画室,哪怕我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觉得很安心。”

    “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带我去看过任何画展了。如果妈妈不告诉我,我都不会知道原来爸爸最近有了新的活动要参加。我有一天想进画室看看,却发现从来不关门的画室上了锁,没过多久,爸爸他甚至把画室转移到了外面,他的工作室也是那段时间建立的。”

    “他的做法像极了对我失望透顶了,想要把画画彻底带离我的生命一样。”

    陈缘知原本一直在沉默地听着,此时才突然开口:“不是的。”

    “许临濯,他确实想把画画带离你的生命,但不是因为对你失望,而是怕你难过。许叔叔说,他不想你看到那些画,也不想你因此联想到伤心事。”

    陈缘知直直地看着许临濯,一双青黑的眼里宛如倒映了山川湖泊,“他说他不应该把自己的希望强加在你身上的。他其实很在乎你,从来没有因为你不会画画而不满意你。”

    许临濯怔怔地看着陈缘知,半天才轻颤着吐出一口气,声线还有些抖,但眼睛却慢慢笑起来,有些哽涩的语调,“原来是这样吗。”

    陈缘知主动伸出手,少年少女的手掌在冰凉的红木上交覆相握。

    “嗯。”陈缘知凝视着许临濯的眼睛,缓缓重复,“你们都对彼此有误解。所以许临濯,如果有空的话,你也主动找他谈谈吧。”

    这对父子明明都是温柔的人,明明一直牵挂着对方啊。

    窗外的暮色旋转到了天际尽头,平铺渲染的霞光被深蓝回收,铺上鹅绒般优雅的夜色。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动了动唇,“……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是……关于许叔叔的。”

    许临濯看过来,“嗯?是什么?”

    陈缘知是个非常、非常敏锐的孩子。虽然许致莲每次谈及那个时都一带而过,避重就轻,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一闪而过的讯息。

    “许叔叔他的身体有出什么状况吗?”陈缘知犹豫许久,反复调整措辞,“他刚刚和我提起过,他是因为身体原因,近几年工作才慢慢减少的。”

    许临濯愣了愣,眼眸倾泻思绪,“……倒也不是不能说。”

    “我爷爷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走的,他也是一位很有名的国画家。当时被查出来是因为某种和循环系统有关的病。我家祖辈里,这种病很常见,基本上都是到了七八十岁才会发病,然后加剧自然衰老的过程。我爷爷最终也是在发病后几年走的。”

    “我爸爸则是在我读初三的时候晕倒过一次,然后被送去医院检查,确诊为一种罕见病。这种罕见病正是我爷爷那种病的变种。”

    “幸好这类变种的罕见病不严重,不会危及生命,”许临濯,“但是爸爸身上的病,机制是和爷爷的病一样的。发病以后,身体就会慢慢变差,很难再回到之前的健康程度了。”

    “因此病人也必须非常注重疗养和生活状况,会多出很多忌讳,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不能吃任何刺激性的食物,不能做运动,尤其不能操劳。医生也嘱咐我爸爸减少无关紧要的工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就不要再继续工作了。”

    “我妈妈那时马上带着我去医院检查了。幸运的是我没有遗传到这种罕见病。”许临濯睫羽盖下,“我那时开始觉得难过和不公平。我爸爸才四十多岁,他还那么热爱他的工作,有那么多人期待他,喜欢他所创造的作品。可他却因此很少再拿起画笔了。”

    “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半年多没有进过一次画室。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我心里觉得很不好受。”

    “也是在这个时刻,我妈妈通过朋友的介绍,带我爸爸去看了一位中医。那位中医给我爸爸开了一副药,嘱咐了他要做一些生活习惯上的改变。”

    “我爸爸的病情就是在那时开始发生了转变。他的身体开始好转起来,并且越来越稳定了。虽然该有的忌讳还是一个不少,但他已经能够慢慢恢复工作,一切都有了希望。”

    “清之,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选科,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下定决心的。”

    许临濯,“我想将来能够研究中医,在现有的层面上做出更多发展,让它能够帮到我父亲,家里的其他长辈,甚至是更多的人。我可以不用投身实验室去做研究,因为我想做的是融合,合并和创新。我要了解这一门学问,如果不了解它,是无法发展它的。”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眼神清明。

    她半晌才开口:“可是许临濯,那是你因为喜欢而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许临濯微怔,“什么?”

    陈缘知挺直了背,目光望了过去。窗外的月光散落进来,一方天地如沉水底般宁静。

    陈缘知:“许临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我记得我第一次点开你在熔核的页面时的情景。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想的吗?”陈缘知静静地看着许临濯,“我想,这个人一定很喜欢物理,很喜欢宇宙,喜欢探索未知。因为你那时关注的话题和看过的书几乎都是有关这些东西的。”

    “后来和你熟了起来之后,我们交换了书单和歌单。我心里的直觉也越来越强烈。”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一时半会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子才慢慢开口:“但我确实也是想要研究中医的。而且……”

    “许临濯,你不要急着否定我。”陈缘知的眼神冷静,又带着隐隐的波粼,“学中医的话,选化学明明会更合适,但你却选了地理,这是你自己都解释不通的地方吧。”

    “因为你真正想学的其实是天文。你在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从内心做出了选择,你选的,才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

    “许临濯,我只是不希望你忽略了你的真心。”陈缘知眸光清透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仿佛重逾千钧,却又轻若柳絮。

    “我怕你其实没有分清楚,什么是热爱,而什么是责任。”

    第100章 十八

    许临濯怔怔地看着陈缘知。

    “责任?”

    “嗯。”陈缘知看着许临濯, “你只需要问问你自己,你在做这件事时,是否开心就好了。”

    “如果是真心想做的事情, 只是去做就会觉得很幸福。而不是说要获得什么样的成就和认可。”

    “许临濯,我曾经犹豫过, 但我现在并不后悔我没有继续学画画。”陈缘知, “我很喜欢画画,但我不一定要以此为生。”

    “我知道我喜欢画画了, 我知道我人生独一无二的价值一定寄托于其上。我以后可以在工作之余去学习画画,也许成年人的世界不会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但是我确信我对画画的喜欢可以战胜那些世俗的困难。更重要的当然也是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普通生了,现在再想要去走艺术生也很难。”

    “可那是因为我想清楚了, 在没有选择之后。”陈缘知望着那人的双眼,“许临濯,你还有选择的。我希望你可以发自内心地做出选择。我希望你能拥有对于你而言, 最好的人生。”

    这是她的心愿。

    许临濯脸上的怔滞松动, 他垂下眼睫, 微微张了张口。

    就在陈缘知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话语时,她听见那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陈缘知:“?你在笑什么。”

    许临濯抬眼看她,星子落入眸底,隐隐闪烁, 他婉转低叹,“我在想,要是我身边没有清之, 我该怎么办呢。”

    陈缘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临濯笑容满面, “不行。没有清之在我身边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缘知耳朵发烫, 眼神开始游弋,她站了起来:“懒得理你。你刚刚不是拿蛋糕回来了?蛋糕在哪——”

    陈缘知刚站起身一瞬间便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还拉着许临濯的手,是刚刚安慰那人时她主动牵住的。

    陈缘知心下一燥,刚想松手,被牵着的那人却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轻轻用力一拽。

    陈缘知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然后身体重心失衡,她没能站稳,一下子跌坐在某人的腿上。

    后腰被人扶住,少年炙热的怀抱里是青草糅杂的木质调香气,陈缘知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许临濯低垂下来看她眼眸。

    那双丹凤眼里闪着星点笑意,语气温和,但陈缘知却从中窥出一丝使坏成功的调侃,以至于明明是道歉的话,听上去却毫无歉意:“抱歉,我习惯性地拉了一下,才害得你没站稳。”

    “清之你……”

    陈缘知伸出手掐住了某人的胳膊,用力朝一个方向扭去。

    许临濯微微笑着:“清之,你掐得我好痛。”

    陈缘知无情:“活该,谁让你故意拉我,知道痛就给我放开。”

    那人还是盈盈笑着看她,声音刻意放低,“清之对我好暴力。”

    “忍着。”

    许临濯松开手,陈缘知顺势伸直腿,手臂下意识地去摸沙发背想要借力,伸过去的手腕却被眼前的人轻轻扶住,稳稳地托着她让她站回到了地面。

    陈缘知微怔,抬头看去时,发现许临濯不知何时低眸正看着她笑,哪还有之前委屈可怜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什么样的清之我都喜欢。”

    陈缘知的手脚窜过电流,她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你有完没完了?”

    “不是要过生日吗?赶紧吃蛋糕许愿,我要走了。”

    许临濯摩挲着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女孩身体的余温。

    许临濯心里滋生出来的那点念头慢慢转深转暗,面上却不显。

    他望着陈缘知轻笑,“清之急着走吗?”

    “要留下我一个人吗?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很晚才回来,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度过十八岁生日的夜晚了。”

    陈缘知瞪他,也许是太高的温度把脑回路也烧坏了,她心直口快道:“那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留下来陪你睡觉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的表情都顿住了。

    许临濯怔愣在原地,看着陈缘知。陈缘知则是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顿时脸颊跟火烧过似的嫣红。

    平日里总是从容冷静的女孩开始结巴起来:“我,我的意思是说,就是……”

    陈缘知脑子快要爆炸了,她疯狂思考措辞,嘴皮子开始上下打架,一句话愣是含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她余光瞥见站在她对面的许临濯抬起了手。陈缘知顿时暂停了思考,抬头看了过去。

    平时总是温和如春风,也偶尔使坏的许临濯,此刻却用手背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和耳朵处不知何时微微洇染的粉色。

    许临濯清咳两声,不知在掩饰什么,“……我,我去拿蛋糕过来。”

    陈缘知几不可闻地回应:“……嗯。”

    陈缘知看着他转身走向玄关,心跳声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好若月相轰鸣。

    窗外夜已茂盛,云朵变得轻盈。她看着那人似乎是克制住了心绪,提着蛋糕盒朝她走来的身影,对上目光的那一刻,陈缘知忍不住拽紧了自己的衣摆。

    ……好喜欢他。

    好喜欢这个人。

    “……没有买太大的蛋糕。”许临濯将蛋糕盒子放在茶几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挑开颜色俗气的丝带,一边拆开包装一边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因为感觉你不喜欢甜食。”

    “我也不太喜欢。不过总觉得过生日如果没有蛋糕,好像就少了点什么,所以还是买了一个小的。”

    陈缘知慢慢坐了下来,和他一起看着蛋糕,声音低低地,“……你喜欢就好。”

    许临濯站起身,将客厅里原本亮着的大灯关掉,打开了桌角边上的落地灯。

    陈缘知看着那盏散发着暖橘色灯光的落地灯,“这个待会儿也关掉吧?”

    “那样就太暗了。”许临濯走过来,坐回到陈缘知身边,弯起眼笑,“这样就可以了。”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拆蛋糕碟子,伸手把蜡烛的包装袋拿了过来,很快发现一堆东西里缺少了一个相当必要的物品:“许临濯,这里没有送火柴。你家里有打火机吗?”

    许临濯想了想,“有的,不过可能在厨房那里。”

    陈缘知看来他一眼,站起身来:“我过去拿吧,是放在哪个位置?”

    许临濯却是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

    陈缘知:“我自己去就行。”

    许临濯看着她,“我描述不准。而且太久没用了,我也需要找一会儿。”

    陈缘知:“那你去吧,我在这。”

    陈缘知想回到沙发旁边,却被许临濯堵住了去路,她抬头看那人,却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拉住。

    紧接着传来的便是许临濯压低之后的声音,熟悉的温柔音调,“可是我想清之陪我去。”

    “……”陈缘知微微眯起眼睛看他,“你多大人了,找个打火机还要别人陪你?”

    “可是我今天生日。”

    “……”

    许临濯继续抛出理由,“而且我很怕黑,那边很暗,如果清之不陪我的话,我不敢过去的。”

    这当然也是假话。他和清之都是从小就习惯一个人在家,怎么可能怕黑。

    许临濯已经可以预想到,陈缘知恐怕马上就要抬起头,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出一句“那你就去开灯啊”了。

    但他还是很享受逗眼前这个人的过程。

    许临濯这样想着,指腹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他顿时停下了脑海中的思绪,眼神落在了实处。

    陈缘知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女孩一言不发,昏暗的黄色灯光里,稍远一些的事物都看不真切,却将她脸上的紧张和心悸照彻。

    陈缘知耳根发红,她闷声道:“……看在你今天过生日的份上。就这一次。”

    只有客厅的一角燃着黄色的灯火,光明稀少,许临濯被陈缘知拉着手,手心交握的地方传来比日光还有温暖的温度,是那个人的体温。

    许临濯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一阵阵地悸动起来。

    陈缘知走在前面,耳根通红但没人看见,她一直默念试图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却在听见某人的一声轻笑后破功。

    “……又在笑什么?”

    “没有。”许临濯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笑意闪烁,“只是觉得清之好温柔。”

    “……哈?”

    “清之对我真好。”

    陈缘知忍不住了:“……许临濯,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人。”

    “没有,清之你是第一个。”

    黑暗中,女孩的头上赫然冒出两个红彤彤的井字,声音也羞恼起来,“……那说明之前那些人都没有看透你的本质。”

    “没有啊,是因为我只对清之使坏而已。”

    “你还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清冽如雪化山泉的嗓音,流泻一地笑语,“我只对喜欢的人使坏。”

    陈缘知拿一趟打火机,差点把自己给点着了。不是物理上的点着。

    但是在沙发前重新坐下,开始给蛋糕点蜡烛的时候,她看着烛光映照下脸庞变得更加温煦的许临濯,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忍不住慢慢瘫软下来,变得一塌糊涂。

    生日快乐歌的旋律从手机里流淌出来,人们欢快的声音跳跃着,围绕着这个寂静安宁的角落,旋转不停。陈缘知凝望着许临濯合上双手,长睫轻轻落下,盖住那双清潭般澄澈深邃的眼睛。

    微暖的光晕摇曳了心神,陈缘知疑心自己看见了菩萨低眉。

    但她分明这么冷静。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侧脸,轻声道:

    “——许临濯,十八岁生日快乐。”

    恰好这时,许临濯放下了双手,缓缓抬起了羽睫,朝她看来。

    烛火摇曳中,二人面庞上拥着微光,变换不定的暧昧气氛在彼此的呼吸间轻缠、交错。

    陈缘知率先开口了:“……你许了什么愿?”

    许临濯的眸底波光起伏,黑如邃夜,但又明亮胜过星辰,声音里像是住着清晓的风。

    “我许愿,下一个生日,你还能像这样陪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