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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表里

    郑业辰挠头:“那倒也不是……”

    “哎你别把话题扯远了, 你快说,那个女生是谁啊?”

    许临濯笑眯眯地打起了太极:“这个就不说了。”

    郑业辰要闹了:“为什么不说啊,这都要瞒着我们?!”

    胡妤洙:“这有什么不好透露的?”

    许临濯还是微微笑着, 但表情和动作很明显是在说“到此为止”了:“等她答应我之后再说吧。”

    郑业辰:“你是说你们在一起了之后才给我们介绍她吗?”

    许临濯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还得问问她愿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

    郑业辰目露震撼,他转身看胡妤洙, 发现胡妤洙也是满脸一言难尽。胡妤洙看着许临濯:“……许临濯, 这还没开始谈呢,你就什么都要问她, 你要是谈了岂不是变得更离谱??你要是结婚了会不会变成妻管严啊?”

    “而且和你许临濯谈恋爱说出去也不丢人吧,”胡妤洙, “她还能不愿意公开?”

    “我真的越来越好奇了!那个女生是何方神圣啊?!”郑业辰看着许临濯,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我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能把许临濯治成这样的家伙个是什么样的人!”

    许临濯失笑:“你们这话说的……难道公不公开关系,我不问她的意见也可以吗?”

    胡妤洙:“当然不是, 我们是觉得你和之前相比变得更谨慎小心了, 和你之前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有了很大的差别。”

    郑业辰:“是啊, 许临濯对着我们的时候完全就是个独裁者嘛。”

    胡妤洙瞥一眼郑业辰示意他闭嘴,自己纠正道,“倒也没那么严重,但你平时在班里都是说一不二的, 比起反复询问别人的意见,你总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是么?”

    在胡妤洙看来, 许临濯这个人只是表面温和, 实际上真的接近相处就会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优柔,反倒果断得有些凌厉。尤其是共事的时候, 她常常觉得这个人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决断者,若非那点家教涵养出来的温润和穆,大抵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许临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轻声开口回道:“确实。我时常会担心我的言行举止会不会让她反感,我总怕自己惹她生气或是显得不够尊重她,然后她会因此讨厌我,觉得我也不过如此。”

    “那都是因为我很在乎她。”

    “所以我会尊重她的一切感受,因为我希望她觉得我足够好,然后那点好感能够慢慢变成喜欢。”

    许临濯收回眸中翻涌的情绪,抬起眼,声音清亮低回:“她不喜欢被人关注,所以在得到她的同意之前,我不能告诉你们。”

    对话最后于上课铃声中草草结束。

    回到教室的座位上之后,坐在胡妤洙后面的郑业辰伸长了脖子,很小声地对她说:“妤洙,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许临濯有什么动静啊?”

    胡妤洙:“什么叫有什么动静?”

    郑业辰:“你观察东西总是很细嘛,关于他喜欢的那个女生,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郑业辰的一句话宛若阳光投射,顷刻间云开雾散,胡妤洙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她上一次看到的场景。

    “等等,”胡妤洙突然开口,“我好像见到过许临濯和那个女生。”

    “哈?!”郑业辰惊了,“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胡妤洙:“……因为我当时没想起来这回事,这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

    郑业辰很急: “唉等等,先不说那些,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们的,在哪里遇到的?你有看到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吗?”

    胡妤洙沉默半晌:“……没有。”

    “我是在去年五一假期的时候,在花河广场那边遇到他们的。我只看到了背影,那个女生很瘦,穿着白裙子,黑长直发,身高到他下巴的位置。”

    她只记得一个背影,不,或者说是一种感觉。清柔淋漓的雪,素白的纸,山巅流淌过的云和风。只有背影,但那个女生的气质出众,给她的感觉便是像这些东西一般。

    郑业辰叹息:“哎,那不还是等于什么也不知道吗?”

    胡妤洙收回思绪,瞥了他一眼,“你那么关注人家的事干什么?顺其自然就好了,总有一天许临濯会把她介绍给我们的。”

    “哎,”郑业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这么相信许临濯?那个女生可是拒绝过他哎!”

    胡妤洙不以为意,“你当许临濯吃干饭的?他可不像你,他在感情里一定是主动的那一方。”

    郑业辰:“不对吧,我怎么觉得他刚刚那番话里的意思不是这样,明明是他被那个女生拿捏得死死的啊?”

    胡妤洙嗤笑:“这是他的手段好吧?没人比他更会假装示弱了,实际上强硬得要命。他总是嘴上这么说,没把握,看情况,但哪一次事情不是按照他的设想走?他这人就从来不会让自己做白费力气的事。”

    在他人眼中的许临濯身为领导者,是温和又不失决断的存在,但胡妤洙总能从细节里看出这人的精明狡猾。胡妤洙觉得他对事物的把控欲太强,所有的按部就班和循序渐进,都是他反复谋划后的结果,那些觉得许临濯好相与的人也不过是被他的外表所蒙蔽。

    而那个女孩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张精心编织的温柔密网罩住。

    ……

    第一次联考过后的不久,第二次校内月考又将至。

    和月初的联考相比,五月底的月考显得不那么重要也不那么正式,但,陈缘知看着自己的年级排名,心里却缓缓滋生出一丝躁意。

    还差一截。

    高二下学期还剩下两次大考了,如果剩下的两次大考考不进年级前五十,她就没可能在今年八月份进入元培班了。

    手中的笔开始变得烫手,陈缘知看着眼前的题目,脑海中纷纷扰扰地掠过了很多东西,思绪太乱,她半天没能看进去一个字。

    不,不要想这么多。

    陈缘知猛然捏紧了笔,眼前模糊的影子瞬间变成了清晰的字和图片。

    现在焦虑这些没有用,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放松不能动摇,沿着既定的计划去做,轮到天命决定之前,她要把自己能够做到的努力都做完。她总是相信事在人为。

    思绪被理清,陈缘知定下心神,重新开始看题目。

    “缘知!”

    很陌生的声音,眼前瞬间盖下了一片阴影,陈缘知循声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女孩微微弯着的眼睛,以及脸上温柔开朗的笑。

    李诗嫣看着陈缘知,大抵是陈缘知的表情里难以掩饰的些许意外,让她从一开始的活泼变得有些拘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缘知,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个数学问题想问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教教我……”

    陈缘知确实是惊诧的。

    她和李诗嫣完全不熟,在这之前,两个人只有一次对话,还是说“谢谢”和“不客气”。

    李诗嫣为什么会主动来找她问问题?因为她这次数学考得比较好吗?

    李诗嫣看着陈缘知,有些沮丧的样子:“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就好了……”

    陈缘知顿了顿,伸手接过了她的笔记本,声音开口变得低洇柔和:“不会,我有时间。”

    “你要问哪道题?”

    李诗嫣顿时笑了起来:“多谢你!我想问这里,这一页这道,第一问和第二问……”

    大概真的是单纯地觉得她成绩好,所以想来找她问问题吧。

    陈缘知默默清除杂念,开始给李诗嫣讲题。

    从那之后,李诗嫣便经常来找陈缘知问问题,陈缘知有时空闲,帮她说了几道题也没什么;有时忙碌,但看着李诗嫣眼神柔软地向她祈求,陈缘知也很难拒绝她,便无奈地接过本子解答。

    陈缘知发现李诗嫣经常会在解答之余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哇,缘知你的练习册好多啊!这些你都做完了吗?你觉得做哪本提高成绩比较快啊?”

    “缘知你平时有没有出去补课呀?是找的一对一的家教吗,还是上的网课?”

    “你的笔记记得好清楚!可以借给我吗?我想拿回去看一下。”

    “缘知你的思路好清晰噢!你都是怎么学数学的呀,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

    这些问题咋一听很正常,但陈缘知总是觉察到李诗嫣在提问题时所带的一丝突兀和不协调感。但那种奇怪的感觉具体是出自哪一方面,原因是什么,陈缘知也说不上来。

    “不错啊,这本练习册都快做完了?”

    陈缘知回过神,看向面前正翻着她练习册的沈儒,沈儒从拿到她递过去的练习册开始,便一直在翻看她的做题情况,赞叹声便是出自于此。

    沈儒合上练习册,看她的目光温和明亮:“这本的题目都是提高题,做起来很费时间,我没想到你高三之前就能全部做完。”

    陈缘知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的某一处不禁雀跃,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那当然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在数学上呢。”

    沈儒打趣她:“那你有没有喜欢上数学?”

    陈缘知非常果断地拉下脸:“没有。”

    沈儒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李诗嫣带着练习册,刚推开一点办公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情绪向来收敛且性情温和的沈儒,看向陈缘知的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肯定和赞许,陈缘知背对着她,不知说了什么,肩膀轻颤,而沈儒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是很少见的明亮灿烂。

    李诗嫣从未见过沈儒对她这样笑过。她也时常去找沈儒问问题,可沈儒面对她时,总是温和的,那种温和太过于平静浅淡,落到人心之上,便成了遥远且清晰的距离。

    李诗嫣久久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手里的练习册不知不觉被她抓握得皱起。

    问完问题之后,陈缘知没有再留下来多聊天,她心心念念着还没做完的练习题,抱着书本向沈儒告辞,然后推门离开了办公室。

    晚自习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很少有学生走动,陈缘知反身正准备关上门,便看到了站在门边的人,差点被吓到,直到她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是李诗嫣。

    陈缘知感到困惑:“诗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陈缘知的话音慢慢变弱,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有一丝不对。

    李诗嫣平日里温柔的表情在黑夜里消弭殆尽,她张口,吐出的话语也显得僵硬:“可以让一下吗?我要进去。”

    陈缘知因李诗嫣与平时不同的状态而微诧,反应也变得迟钝:“……噢,不好意思。”

    李诗嫣没有再理会她,转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在陈缘知面前合上,门撞到门框上的力度很显然收敛了,但声音听上去仍有些刺耳。

    陈缘知:“???”

    陈缘知有些不明所以。她是什么时候惹到李诗嫣了吗?

    陈缘知满腹疑问地走回教室,她想着事情,对周围的情况便不是那么敏感,于是直到坐到座位上时才感觉到班里的气氛有一丝躁动。

    陈缘知看向旁边的蒋欣雨,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蒋欣雨摆了摆手,拿起笔写了张字条递给她,陈缘知接过:“刚刚班长宣布了马上要评选本学期的年级优秀学生,还有一堆差不多的奖状和荣誉称号吧,大家就在讨论这些。”

    陈缘知了然。她将纸条翻到了背面,想看剩下的文字,看去时却微微一愣。

    “对了,听说今年的市骨干学生的名单也下来了,正在公示呢。”

    ……

    第二次月考已经近在眼前,月考前的周末,陈缘知带着书包照例去社团活动室找许临濯,一推门走进,便发现了趴在座位上正闭眼沉睡的某人。

    陈缘知关门的动作变轻,她慢慢地走到许临濯身边,背包还没放下来,她先是去查看了一下许临濯是否确实在熟睡,然后才绕回自己的座位,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包。

    但书包上的铁扣不小心撞到了桌椅,还是发出了一点响声,陈缘知屏息凝神看着许临濯,那人似乎也被突然的动静惊扰,微微睁开眼看来,发现是陈缘知,又松懈似的缓慢闭上,呼吸也变得平稳。

    “……”陈缘知看着他,声音较之平常放得很轻,以至于听上去莫名温柔:“许临濯。”

    “……嗯。”

    沉睡的那人不愿睁开眼,但也舍不得不回应她,于是低低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弱的声音,算是回复。

    陈缘知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鬓角的头发,顺着侧面的头颅线慢慢地抚摸过去,“是太累了吗?”

    她上一次看到他这么疲倦,好像也是这个季节,也是一个绵阳柔缓的五月底的午后。那时的许临濯忙于社团工作和学习成绩,也曾在这个地方,在她的身边,打过这样一个盹。

    许临濯还闭着眼,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牵到跟前,五指细细圈紧,交握着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手掌心里的热度在慢慢上升,陈缘知垂眼看着他,本可以抽离的手指一动不动,纵容着对方的圈禁。

    陈缘知坐在许临濯的身边,手被那人牵着不放,她却思绪飘远,想到了来之前一路在脑海里回荡的事情。

    市骨干学生的荣誉。

    眼前这个人在高一时曾对她说过,他会拿到。

    那时的许临濯甚至还没有加入学生会,而如今,他已经成了东江中学的学生会会长,那张列有全市所有拟定为骨干学生的名单里,第一个赫然便是“许临濯”。

    陈缘知在普通班和创新班都呆过,或多或少地听过周围的人聊起许临濯。这人的存在本就特殊,许临濯这个名字代表了太多,被仰望,被讨论,被当作杂谈主角和八卦新闻,总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也总有人觉得许临濯得到的一切是轻而易举的。

    陈缘知不怪他们狭隘。毕竟许临濯这个家伙总是以接近完美的表象示人,总是那么从容,仿佛对一切都有把握的样子是很具有欺骗性的,被骗的人不冤枉。

    但没人比陈缘知更清楚,许临濯其实做每件事都认真且竭尽全力这一点。

    人们渴望成功,到处询问成功的秘诀,可那时许临濯却对她说,其实完全不必要,所有人都知道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最简单也最直白,最朴素也最真实的一个道理——坚持做一件事,做每件事都拼尽全力。”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而这样的许临濯,只会在她面前流露出疲惫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在外面称王称霸的小猫,回到家里却会乖乖地舔你的手心,故作温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你,对你的在意昭然若揭毫无掩饰。

    陈缘知总是会被这样的许临濯所打动,她有时会安抚他,有时只是像这样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陈缘知低声道:“……公示我看过了。这段时间你太忙了,休息一下吧。”

    许临濯没有回话,但握着她手指的手缓慢收紧了一下。力度分明地传来,仿佛某种不言之于口的回应。

    手心里,两人挨着的皮肤越发紧烫。

    第122章 藏头

    五月底的最后一缕凉风吹尽, 如山的沉闷和炎热在悄悄包围城市。

    东江中学对面的建筑最近在动工,传来的噪音也如这初夏一般,仿佛捂着一层棉絮, 令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次月考便是在这样一片轰鸣巨响中到来,结束。

    陈缘知对完所有答案之后, 半晌没有出声, 蒋欣雨一直留意她的动静,见状不由得有些担心。

    蒋欣雨开口问道:“缘知?”

    陈缘知回过神来, 抬起的眼眸沉静若深潭,她看见蒋欣雨担忧的表情, 下意识地收敛起原本已经有些外露的情绪,微微浅笑, “怎么了?”

    蒋欣雨欲言又止,她看了眼陈缘知摆在桌面上的答题卡,陈缘知并没有遮盖它们的意思, 所以蒋欣雨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几张答题卡上面的一片红勾。

    陈缘知的批改习惯是在对的地方打勾, 这样看来, 她这次考试应该考得不错才对。

    蒋欣雨收起脸上的担忧,眉心舒展道:“这次应该也考得还不错吧?”

    陈缘知微怔,“嗯……嗯。”

    陈缘知看向自己桌面上的试卷和答题卡。

    确实。这样的正确率和错题数,放在高一的话, 那时的自己一定会从心底里觉得很高兴很开心吧。

    为什么伴随着名次的提升,她心里的喜悦感却是消减的呢?为什么越来越难以发自内心地快乐,而是在短暂的欣喜之后被更大的焦虑盖过。

    陈缘知闭了闭眼, 将心底翻涌的不平静压抑下去, 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向题目,开始做她每次大考完都一定会做的考后总结。

    成绩出来的那天, 隔壁的工地正动工到最吵闹的时候,陈缘知好几次被噪音拉出专注的状态,周围的同学也在小声抱怨:

    “隔壁到底是在修什么啊,吵这么长时间了。”

    “跟校领导投诉一下会不会有用?真的被吵得看不进书了。”

    “学校也管不到对面的事,忍忍吧。”

    班长拿着成绩走进来的时候,班里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开始变低。

    班长一边拷成绩表一边高声喊道:“成绩看快一点啊,老师还要用u盘!”

    班里的议论声不断地放大,像是某种隐秘蛰伏的野兽的低吟,被压在山石之下挣扎难耐的咆哮。

    成绩表被放出的那一刻,议论声骤然低下去。

    白光落入眼底,陈缘知看着屏幕,眼珠一动不动。

    成绩表刚放出,还停留在第一页,蒋欣雨心知自己排不进前十,故而也没打算找自己的名次,而是找起了陈缘知。

    她没有找太久,陈缘知的名次排在很前面的地方,和上次一样,依旧是第二名。

    蒋欣雨眼睛微微亮起,她转头看向陈缘知,脸上的笑容已经先一步漫开,“缘知,你这次还是排在第二,好厉害!”

    而她所面对的那个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回应她。蒋欣雨脸上的笑意变浅了几分,她看清了陈缘知的表情,有些怔愣,沐浴着白光的眼眸里空无一物,像是在失神地想着什么东西一般。

    蒋欣雨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缘知?”

    陈缘知似乎才反应过来,眼眸里的光凝聚,朝她看来,“……啊,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蒋欣雨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蒋欣雨表面上不说,但内心的担忧与日俱增。从成绩出来之后开始,陈缘知就一直处于这种时不时发呆的状态里。

    “……陈缘知。”

    “陈缘知。”

    “陈缘知!!”

    意识从纠缠的漩涡中被人狠狠拽回,陈缘知猛地惊醒,看向身旁拉着她手臂的谢槿桦,“……槿桦?”

    谢槿桦皱着眉,眼珠直直地盯着她,目光仿佛要看穿人的灵魂,“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陈缘知看着谢槿桦,被对方抓住的手臂的位置开始发烫,她下意识地回避,却不料谢槿桦握着她的力气太大,她一下子没能挣开。

    陈缘知侧过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没事。”

    谢槿桦没有被她敷衍过去:“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陈缘知没有说话,两个人无声地对峙着。

    谢槿桦过了很久,才缓缓闭上眼,放开了握着陈缘知手臂的手。

    她开口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

    “陈缘知,你在忧虑什么?”

    陈缘知垂眸看着谢槿桦的锁骨,目光低敛,原本沉默得像一尊雕塑的人似乎终于因这句话而有所动容,谢槿桦看着陈缘知眸光涌动,然后陈缘知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许久,谢槿桦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那阵气息里饱含的不安,躁郁和焦灼,在吐露于口的那一刻,终于清晰可闻,不再被压抑。

    “……我在忧虑什么吗。”

    陈缘知当然知道导致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在旁人眼里,她成绩稳坐全班第二,没有退步,已经足够优秀,取得这样的成绩还拉着脸的自己简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难以理解。

    可陈缘知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排名,只觉得焦虑难安。她要的不是安稳,她要的是进步,再进步。对她来说,光是不退步不够,远远不够。

    她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可她几乎看不到黎明的曙光,她悬着的一颗心在疯狂地叫嚣着,她难以安眠,难以自拔地泥足深陷。

    谢槿桦看着陈缘知,站在她对面的女孩看不清表情,开口的声线轻颤:“槿桦,我该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消解自己的不安。

    谢槿桦的心也随着这句话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的目光附着在陈缘知身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的沉默不言之后,她向陈缘知走去,伸手将她抱紧。

    谢槿桦低声道:“陈缘知。明明想要的话,就不要对着别人说自己不想要了。”

    谢槿桦抱紧了那人的肩膀,她第一次这样抱一个女孩,清瘦的骨骼在手心底下,振翅欲飞。

    她闭了闭眼,开口的声音泠冽,带着某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静意:

    “陈缘知,我会帮你的。”

    谢槿桦说完,仿佛是在下定着什么决心一般,她再一次重复道:“无论如何,我也会帮你的。”

    “所以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了,不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那样的话你要怎么再继续前进?”

    “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也必须相信你自己。”

    谢槿桦安抚完陈缘知,一路陪着她回到了教室,路上,谢槿桦开口问道:“你这个状态,许临濯他知道吗?”

    陈缘知轻轻摇头,神色露出些许疲倦:“……他不知道。”

    谢槿桦眉心微蹙,她打量着陈缘知的表情,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不打算告诉他?为什么?”

    陈缘知:“他最近也很忙,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不想再拿自己的情绪去影响他。而且这本来就和他没关系,我应该自己消化这些东西的。”

    谢槿桦无言,过了半晌,她才开口:“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的。”

    “他如果事后知道,也许会更加心疼。”

    陈缘知愣住了,她看着谢槿桦,抿了抿唇,轻声道:“……嗯,谢谢你,我明白了。”

    回到座位后不久,陈缘知习惯性地拿出老人机查看信息,结果发现了许临濯在几分钟前发给她的讯息,而那时她和谢槿桦正在走廊里说着话。

    陈缘知有些意外这条突然而至的信息,仔细想想最近许临濯和她之间因为忙碌联系也有所减少,她一时半会想不出对方这个时候给自己发消息,会是因为什么事情。

    她点开信箱,她最近刚清过短信,此时信箱里只有许临濯发来的那条讯息。

    “清之,记得看这次的印发的作文,有惊喜。”

    陈缘知忽然抬起头,这时教室正门处刚好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拿着一沓纸张的语文课代表。

    坐在陈缘知周围的女生开口议论,声音远远传入她耳中:“看来这一期联考的示范作文也印发下来了。”

    “这次示范作文估计也是那几个人吧?”

    “年级里作文写得特别好的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嘛。”

    陈缘知看了眼许临濯发的短信,既觉得有些疑惑,又隐隐有了不成形的猜想,一颗心因这过分的猜想而鼓动起来。

    语文课代表正在分发印刷好的作文,陈缘知等了许久,作文才传到她手中。

    东江中学的惯例是每次联考之后都会印发年级里的满分作文,发到年级的各个班上,作为示范作文供大家阅读学习。

    陈缘知翻开作文纸,第一面印着的作文便是那人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瘦金体字,标题之上笔锋克制收敛,落下三个字,许临濯。

    这就是许临濯所说的惊喜吗?

    陈缘知总觉得光是这一点,并不足以让许临濯专门发来一条短信,并称之为惊喜。

    陈缘知慢慢地开始读这篇作文。高考作文其实有固定的套路和范式,但在此之上,文笔用词,句式结构,文章立意和论述层次同样重要。想要拿到第一档的作文分数更难,独特的角度和出彩的语言缺一不可。

    而许临濯的作文无疑是一个典型的优秀范式,不仅将这些关键点都塑造到了极致,还附上了自己别具一格的观点看法,层层深入剖析问题,又浅浅带出,最后点题。

    整篇作文读完,令人不可谓不精彩绝伦。

    陈缘知的目光顺着文章的脉络来到了结尾段。

    一篇作文的开头和结尾是精髓所在,而许临濯没有选择常规性的总结式段落来结尾,而是选择了一段列成三行的排比句。

    “清风劲节,之死靡他意;我心如秤,喜鹊登枝啼;欢如畴昔,尼复安得怨。”

    陈缘知读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游曳的眼神定住。

    清风劲节,之死靡他意,我心如秤,喜鹊登枝啼,欢如畴昔,尼复安得怨。

    乍一看表明心志,直抒己愿的句子,但如果只取每句话的第一个字,就会变成一句告白。

    一句许临濯对她的告白。

    —— “清之,我喜欢你。”

    黑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一段不够规整的藏头诗,藏不住的既是告白,也是少年真诚热烈的心。

    陈缘知看着文末尾缀着的那句话,眼眶忽然热得发胀。

    老树绿荫的影子随着光斑一点点渗透了窗棂,窗外时不时传来两声莺啼,阳光寻找着白云的缝隙,努力挤出身躯。

    初夏的一切都是滚烫的、浓烈的、盛大的,仿佛梦想,仿佛初恋,仿佛少年的心意。

    陈缘知抬手擦了擦眼角,直到终于克制住那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但皮肤脆弱的眼角也因此被擦得通红。女孩低头看着桌上摆的作文,垂落的眼睫像是惊颤的蝶翼,然后她手指微曲,慢慢地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

    那团久久缠绕在她心底的雾气终于散尽,此刻她眼眸里含着一汪水泽,却明亮动人,仿佛有光从那双眼里缓缓涌出。

    蒋欣雨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探头朝这边看来,“缘知?怎么了?”

    陈缘知摇了摇头,微微颤的声线被努力压制得平静,她装作若无其事般露出一个浅笑,“我没事。”

    在蒋欣雨收回目光之后,她才再一次看向手心底里压着的那段文字。

    曾经,陈缘知也偶尔会觉得两人当初的告白太过匆忙,太过温缓,显得水到渠成的同时似乎也过于平静。少年时代的爱慕,本该是更加轰轰烈烈的,应该大白于天下,所有人都瞧见的那种坦然热烈。

    而如今,许临濯亲手弥补了那些遗憾,藏着一句告白的话语被他写在了作文纸上,被印刷在人人都可以看见的地方,流转过每个人的手中。他将自己昭然若揭的心意藏匿,在所有人眼底下瞒天过海,却又毫不掩饰,以至于所有人都能看到,却只有她会发现。

    总是在这种时刻,陈缘知才会瞥见许临濯身上属于天子骄子的那一份恣肆和傲气。

    是什么样的自信和笃定,才会让他在考场上信笔写下那段告白。

    令她动容的不仅仅是这份坦然的心意,而是他下笔时就预料到自己的作文会拿到满分然后被收录进去的那份少年心气。

    他是这样地耀眼,这样地意气风发。

    这样的人,喜欢自己。

    陈缘知忽然觉得,她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她又重新变得勇敢了,此刻的她满怀希冀,也满怀信心,仿佛极夜中窥见了白昼光亮的旅人。

    她不会再犹豫,不会再茫然失措,也不会再无谓地焦虑下去了。

    她要用尽全力,去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去到那个人的身边。

    第123章 舅舅

    许临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窗外阳光烂漫地缀在他发间,置于桌屉里的手机忽然轻声嗡动。

    他眸光微动,修长杳白的手指拿出手机查看, 来信简短:

    “——看到了。”

    许临濯看着这几个字,脑海中浮现出那人抿着唇脸颊微红却要强装冷静的模样, 嘴角溢出一声浅笑。

    郑业辰刚好朝许临濯的方向投过去一眼, 结果正巧发现许临濯看着手机屏幕在笑的样子,整个人毛骨悚然:“我靠?那个看着手机傻笑的人真的是许临濯??”

    郑业辰忍不住伸手捣胡妤洙, 语气急促:“妤洙,我真觉得许临濯有了喜欢的人之后, 看起来越来越不正常了——”

    “你先别吵。”

    胡妤洙有点不耐烦地把郑业辰的脑袋推远,定睛看向手里的作文纸。

    郑业辰正耷拉着眉毛揉自己被胡妤洙弄乱的头发, 身前坐着的女孩便忽然开口:“喂,郑业辰。”

    “你看一下许临濯作文最后面的那段话。”

    郑业辰打起了精神,转头看向自己桌面上刚发下来的打印作文, 找到了许临濯的那一篇, “我还没看, 他写了啥吗?”

    “……”胡妤洙的目光再一次梭巡过那一段话,然后她抿了抿唇,将作文纸盖了回去,“你自己看看。”

    郑业辰看到结尾, 嘴里念念有词,表情露出些许困惑茫然:“……清风劲节,之死靡他意……妤洙, 你说的是这一段话吗?有啥问题?”

    胡妤洙睨了他一眼, 有些无语:“……你把每个字的第一个字单独摘出来,连起来读一遍试试?”

    郑业辰重新看回去, 瞳孔越来越小:“清风劲节,清,之死靡他意是之……清之我喜欢尼是什么鬼……等等难道这句话是在说清之我喜欢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胡妤洙被他的鬼叫震住,目露嫌弃:“你乱叫什么,我没被许临濯这句话吓到,反倒是被你吓到了!”

    郑业辰陷入混沌:“等等等等,莫非这是一段藏头?老天真的假的,是真的假的啊?!”

    胡妤洙:“……我不说你都发现不了吧,你还真是个草履虫啊。”

    郑业辰猛然抬头:“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许临濯喜欢的那个女生的名字就叫清之?”

    胡妤洙:“我早就想到了。但是根据我的印象,创新班的女生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郑业辰困惑脸:“那难道说许临濯喜欢的女生在普通班?”

    “哎,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可以用小程序查一下看看啊,我有老师的账号密码,只要输入名字就能调出任一学生的所在班级和过往大考成绩——”

    胡妤洙心思通明,并未回话,只是看着缺根筋的郑业辰掏出手机悄摸地查名字。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郑业辰将“清之”这个名字输入到搜索框里,得到的结果是无记录。

    郑业辰懵了:“我们学校居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学生吗??那为什么——”

    胡妤洙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怎么说你是单细胞生物呢。”

    郑业辰不明所以:“啊?”

    胡妤洙按住脾气,耐心解释:“许临濯怎么可能没留后手?他的作文是在全级被传阅的,要是真写了那个女生的名字,被有心人发现了举报到老师那里,老师跟着名字一查再调出监控一看,不就完蛋了?他写上去的肯定不是那个女生的大名。”

    胡妤洙看着手里的作文纸,眼眸微绚,带着明灭的光。

    “……他做事一直很谨慎。”

    更何况,这还关系到他喜欢的人。

    ……

    李诗嫣自从月考成绩出来以后就一直身处在水深火热里。

    她这次成绩掉到了全班第五名。成绩发到家长群之后,先是母亲打来电话,开口便是忧心忡忡的语气,询问她为什么一向稳定的成绩在这两次考试中后退不断,李诗嫣装作乖顺地听母亲的训话,捏着手机的手指尖用力得近乎泛白。

    李母的话语不重,却好似一根根锐利的针插到她的身上。

    “嫣嫣啊,你之前成绩都很好的呀,为什么这次考成这样?”

    “你马上就要升上高三了,你一定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啊,妈妈不希望你在最关键的时刻掉链子,那太可怕了。”

    “你一定拿回自己原来的名次知道吗?要是高考还这样,那你还能考上你想去的大学吗?考不上好大学,你未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嫣嫣啊,你不要老是让妈妈担心你,妈妈工作也很累很忙的,好不好?”

    “……”

    李诗嫣咬了咬唇,她低声道:“对不起妈妈,我最近状态有些不好,我会尽量调整自己的。”

    女儿这样说,带着低落到近乎谷底的情绪,但李母似乎却无意安抚女儿的心情,她只是在向女儿释放自己的焦虑,等释放完毕,她长舒一口气,终于将肺腑内淤积的情绪垃圾尽数清理出来的她,对着开口道歉的女儿,满意地说道:

    “那就好,希望下一次能看到嫣嫣你的成绩有进步。那妈妈这边就先挂了,你快去学习吧。”

    李诗嫣的眸底压抑着什么,她囫囵地应了一声,听着电话那头响起忙音。

    她挂完电话回到班里,刚坐下来,便听到了坐在她前面的女孩们的对话:

    “哎,你说今年的优秀学生,沈儒会推荐我们班的谁上去啊?”

    “这还用想?肯定是陈缘知啊。”

    “啊咧,这样吗,我还以为会是李诗嫣呢,毕竟之前都是她。而且优秀学生不是也要看社团活动情况吗?”

    “那是因为我们班之前成绩排在前五的其他人都不参加社团,才轮到的李诗嫣吧,我最近听说陈缘知她是mbti社的社长呢。”

    “哎?!这真没想到啊,她进步那么快,居然还担任社长,她都能够兼顾吗?”

    “对啊,我现在觉得她挺厉害的了,本来看到李诗嫣退步这么多,我还觉得说啊原来高中生果然没办法做到兴趣爱好和学习成绩都兼顾,什么从容都是假的,但看到陈缘知又发现原来也有人可以做到。”

    “嗯嗯,那些传言也不全是真的,我上次和她接触,她挺有礼貌的。”

    “也是,谣言不可信。”

    李诗嫣坐下来的动作并未刻意收敛,但以前总是第一时间发现她,找她说话的人,却聊起了另一个女生,并且将之前对她的溢美之词都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

    ……那个叫陈缘知的女孩。

    李诗嫣一直被人赞誉从容不迫,她知道很多人暗恋她,也知道自己是某些人心中的“女神级的人物”。因为那本来就是她刻意为自己打造的人设,是她示以人前的模样,她很满意,她希望他人这样看待自己,并且一直努力地维护着这个近乎完美的表象。

    然而,在新到来的转班生“陈缘知”的面前,那个谈恋爱和帮社团做事的同时也能考到一个好成绩的李诗嫣,那个备受瞩目,被人议论被人艳羡的李诗嫣,轰然倒塌了。

    陈缘知势如破竹的进步,便是她慌乱忧虑的开始。

    联考结束后,发现自己成绩退步的李诗嫣用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又焦虑又紧迫地期许着这次月考能够拿回之前的名次。

    她可以容忍自己输给谢槿桦,毕竟谢槿桦高一就来到了创新班,和她是同一批进入创新班的人,可能谢槿桦休学之前的成绩就是比她要好的,所以即使谢槿桦的成绩后来居上,李诗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服气的。

    况且谢槿桦怎么比得上她李诗嫣呢?

    她比谢槿桦漂亮得多,也受欢迎得多,还在学校的团委里担当职务,谢槿桦只是成绩比她好一点罢了,其他的样样都不如她,不是吗?

    李诗嫣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原本因为成绩而略受打击的心就会重新变得自信骄然起来。

    可这一次,她无法再用同样的理由来欺骗自己了。

    李诗嫣恍惚间想到了沈儒,她站起身直直地走出了教室,脚步混乱中带着紧促焦急。她速度飞快地沿着走廊,和无数认识的人擦肩而过,甚至来不及打一声招呼,小跑着来到办公室的门前。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此刻的她急切地需要一个肯定,她需要有个人站在她这边,然后对她说“我觉得你才是最棒的”,“你才是我心目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你和陈缘知站在一起,我绝对会选你”。

    李诗嫣微微喘着气,直到她透过办公室的窗,看见了坐在沈儒身前的陈缘知,脚步才猛然刹停住了。

    透过一面灰蒙蒙的玻璃,她看见了陈缘知线条婉然的侧影。

    容貌姣美的女孩即使是在放松坐着时也背脊挺拔,仪态无可挑剔。她气质极好,一双眼清澹潋波,皎若银河。

    她宛若一朵被水浸湿的玉兰花,从李诗嫣的角度望去,女孩的黑发柔顺地垂落肩膀,露出的侧脸轮廓秀丽柔白。

    为什么?为什么她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她只是这个学期才来到创新班成绩排名就能超过她,为什么她居然还是一个学校社团的社长?

    为什么陈缘知什么都比她要好,为什么她的身边会出现比她要完美得多的人?这让被比下去的她要怎么说服自己,怎么劝慰自己,怎么习惯不再备受瞩目地活着?

    她要怎么办!?李诗嫣不想这样活着,她也不能这样活着!

    李诗嫣走进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沈儒对女孩动了动唇,她没听到沈儒的话语,却看到了陈缘知微微怔愣的表情,然后她听见了陈缘知的声音:“老师,关于优秀学生的事情……”

    陈缘知刚开口就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她抬头看去,沈儒发现来人是李诗嫣,还觉得有些意外,“诗嫣?”

    “……沈老师。”李诗嫣的心绪慌张如同乱麻,却被她狠狠揉成一团压在心底,她对着沈儒强装笑脸道,“关于优秀学生的名额,您有想好怎么分配吗?可以问问您的评选标准吗……”

    李诗嫣知道自己看起来太急切也太功利了,她从沈儒慢慢转变的神色和陈缘知欲言又止的眼神便能看出来。

    但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能感觉到,那种情绪在上涌,在咆哮着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风雨飘摇之际,终于听到了沈儒开口的声音,依旧温和如玉:

    “优秀学生的名额,我刚刚已经想好给谁了。所以评选标准也不重要了。”

    李诗嫣的呼吸骤然止住,她看向沈儒,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而沈儒似乎并不打算再给她缓冲的时间,直接开口说出了那个名字:

    “这个学期的优秀学生,我想没有谁比陈缘知更合适的了。”

    沈儒的话语仿佛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抽走了李诗嫣怀中仅存的浮木。

    李诗嫣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她看着沈儒,眸光颤抖不停,眼底的泪花仿佛被拧开的闸口,一下子奔涌而出。

    一旁的陈缘知:“???”

    陈缘知看到李诗嫣哭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李诗嫣捂着眼睛,她似乎完全崩溃了,那些眼泪哗啦啦地从她的下巴上淌落,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本就只有三人,此刻沈儒和陈缘知都没开口,便只能听到李诗嫣一个人的哭声,仿佛一个得不到自己心爱的玩具就撒泼打滚的小孩。

    而沈儒面对着情绪和反应都这样剧烈的李诗嫣,看上去却并不急躁,反倒露出了些许无奈:“诗嫣,你听我说……”

    “你为什么也这么对我!”李诗嫣猛地放下了手,柳眉皱成一团,她哭得满脸泪痕,眸光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一种被背叛的指责看向沈儒,即使如此,眼眶里的眼泪依旧扑簌簌地落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之前那个奖都是会给我的!自从她来到这个班之后,你就开始关心她,甚至胜过于关心我!”

    “你明明说过你会一直站在我这一边的,结果你现在却向着她,你说谎,你就是一个大骗子!大骗子!!”

    李诗嫣哭得喘不上气,却还是攒了满身力气,吼出了她最想说的那句话:

    “——我讨厌你!!我不要你这个舅舅了!!”

    从刚刚开始,李诗嫣的一系列举动便让陈缘知感到一脸懵逼,此刻这句信息量爆炸的话语被丢出来,其威力不下于在平地上炸起一道轰雷。????

    哈?????

    李诗嫣说……沈儒是她舅舅?

    陈缘知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她不由得看向了沈儒,这个一向温和从容的男人此刻捂住了自己的脑门,从口中发出一声悠长叹息,浓浓的无可奈何之感顿时扑面而来。

    沈儒放下手,试图安抚李诗嫣的情绪:“诗嫣,你冷静一点——”

    李诗嫣哭吼道:“我很冷静啊!你以为我在说气话吗?!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真心话!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我舅舅了!”

    “……诗嫣。”

    李诗嫣抹开眼角的眼泪,紧紧地咬着唇,眼睛里写满了悲伤和愤怒,仿佛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看着沈儒。

    而沈儒回视她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平静,开口的话语却残酷不留余地:

    “就算你这么说,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的。”

    空气仿若坠入无尽沉寂,连李诗嫣抽噎的声音都停顿了片刻。

    她早已哭花了自己的脸,呆呆地站在那里的模样让人联想到被女巫骤然夺去了声音的小人鱼。

    “诗嫣。”沈儒重复道,语带轻叹,“你不能再这样自我了。”

    “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你要开始明白这个道理。”

    从沈儒的那段话开始,李诗嫣的情绪慢慢回落,人也开始逐渐平静下来。陈缘知也从刚刚二人的对话里品出了一些味道,敏锐的感官将获得的信息传送到大脑,开始逐步拼凑成完整的认知。

    最后,陈缘知也从沈儒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沈儒开口解释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

    “……诗嫣她,从小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可以说是非常顺遂地长大的。我姐姐和姐夫,也就是她爸爸妈妈,除了对她的成绩有要求,其他的方面都是极度溺爱她。”

    “她性格太过于争强好胜了,受不了自己输给别人,经常会因为无法疏解自己的失败而情绪崩溃,但偏偏又喜欢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的从容样子,希望自己无论获得什么,在他人眼中都是毫不费力的,她这个人太要面子了。”

    “但缘知,你别在意她说的话。她本性不坏,只是心气太高,才会对你这样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猜她不仅不讨厌你,反倒发自内心地佩服你。”沈儒笑了笑,眼角的笑纹若隐若现,“若非如此,这一次,她的情绪也不会崩溃得那么彻底。”

    李诗嫣坐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擦着眼泪,还在一抽一抽地哽咽着。

    陈缘知听完,对沈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有意见的。”

    “不过,我有几句话想对她说。”

    沈儒没想到陈缘知会话说到末尾,会突然来一个这样出乎意料的转折,但他很快就答应了:“没关系,你去说吧。”

    陈缘知来到李诗嫣身边时,李诗嫣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肩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转过了头。

    理智开始回潮,她似乎也觉得刚刚的举动太丢脸,不愿意看陈缘知。

    而陈缘知望着她的侧脸和红彤彤的眼角,回想起了那些形形色色朝她看来过的目光。那些人的眼神和刚刚李诗嫣哭吼着看着她的眼神是一样的。

    欣羡妒忌,无力困顿,怨天尤人。

    陈缘知也是在这一刻忽然明白的。

    是啊,总会有这样的人的。她们只看到你现在风光无限轻而易举,看不到你之前艰难辛苦曲折坎坷,还误以为你一路走来都是这么的轻松。

    她们哪里是在嫉妒你,她们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而自卑。

    她身边一直存在这样的人,只是李诗嫣身在其中,做了那只出头鸟罢了。

    陈缘知看着李诗嫣,心想,如果是以前的她,大概会轻嗤一声,一个眼神也懒得留给这样的人吧。

    但,她似乎也被改变了,被她所遇到过的那些人,她的朋友,她的老师,她所喜欢的人……她被他们改变了,在那些和他们相处的日子里。

    陈缘知想象着平日里沈儒对自己温和微笑的模样,缓慢地开口了:

    “李诗嫣,其实我前两天还因为焦虑而哭过,就在我们教室外面的那条走廊里。”

    这句话被说得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李诗嫣却一下子愣住了,呆怔地抬起头看向陈缘知。

    陈缘知并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虚空的某一点,落下的睫羽掩去说起那些故事时的感触和慨叹:“我高一的时候也是内宿生,为了能够多学一段时间,我就半夜打着灯蹲在浴室里写题。我还特意买了那种有盖子的水桶,到了晚上就拎着它钻进厕所里,我的练习册和小台灯就放在水桶上。”

    “后来我发现,只熬一个小时的夜根本不够,我还是完不成自己的计划,但我实在蹲不了更久了,只是一个小时,我的腿就会麻到站起来直晃悠,像两根面条插在了身上,完全不受控制。”

    “所以为了熬更久的夜,我就去买了一个小折叠凳子,晚上带着它和水桶一起钻进浴室里面,然后继续做题。”

    “后来我因为熬夜太多又不好好吃饭,有一天就在体育课的时候因为低血糖晕倒了。”李诗嫣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缘知,那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记忆,竟然微微弯唇笑了,“然后我就被我的朋友骂了,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发那么大的火。”

    “和你说句实话,如果我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有一个人来和我说,你有一天会因为学习太过努力而进医院,我一定会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后来,为了让我能够继续维持这样的学习强度,他带着我去爬了很多山,去了数不清的运动场。我平时学习,周六还抽空和他一起去做运动,就是这样我的体力慢慢上来了,专注力也提高了很多,做题的速度也变快了,不用再熬那么长时间的夜才把练习题写完。”

    “我也因为成绩不如意而偷偷沮丧失落过很多次,我现在的排名,都是我一次次考试,一点点地积累,无数次的努力换来的。我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毫不费力,事实上在我下定决心之后的每一刻,我都竭尽了我的全力;我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毫不费力,因为我觉得努力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恰恰相反,努力的人在我眼里都很了不起。”

    “你会觉得不平衡,大概是因为我是高二才从普通班升上来的,是个‘本来不如你的人’吧。但我想说,我不觉得先一步到达山腰的人可以看轻后面才从山脚爬上来的人。”

    “同样的,我也不会因为你现在落在了我的后面而看轻你。”陈缘知的眸光清湛,仿佛折射光芒的浅黑色宝石,莹莹许许地摇曳着,“龟兔赛跑,鲸蟹竞游,在到终点之前,谁也不能说自己十拿九稳,胜者也未可知。”

    “我等着你追上来的那一天。”

    第124章 焰火

    六月将夏季的风注满, 蝉鸣声被拉成一条漫长的直线。高二的最后一场大考,也是最重要的期末考试正在悄然逼近。

    弦绷到最紧时,有些人承受不住压力, 开始逃避似的惫懒。创新班里的氛围愈发压抑,课间时说话的声音都少了很多, 大家沉默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或是趴下,偶有交谈也是低声轻语。

    “没想到高二这么快就要结束了……我还有种自己才高一的错觉呢。”

    “你别说了, 想到要高三了就烦。”

    走廊上,三个女孩靠着栏杆站着, 黎羽怜和朱欢寅围着陈缘知唉声叹气,许久未见, 两人特意从另一栋楼跑来找陈缘知闲聊。

    陈缘知劝慰她们,“没事,往好的地方想想, 马上就要到暑假了, 先放下那些东西去散散心吧, 实在学不下去的时候就先不要学了,以免厌学情绪更重。”

    朱欢寅:“确实,最近状态也太差了。”

    黎羽怜忽然开口:“啊,听说江边过几天有烟花表演呢。”

    陈缘知意外:“烟花表演?”

    黎羽怜:“对, 前几年六月份都会有的,但是疫情之后就取消了,今年终于又恢复了。”

    “什么时候啊?”

    黎羽怜思索:“好像就是这周五的晚上吧?”

    朱欢寅无语:“怎么是周五啊, 我还想说周六日的话请假出去看呢。不过江边的话, 我们这里也能看到一点?”

    陈缘知:“如果是江边东岸的话,是可以的。不过, 确实就只能看到一点而已了。”

    “好几年没放过烟花了,到时候出来看看能不能看到一点。”

    黎羽怜和朱欢寅趁着上课前的最后一点时间离开,陈缘知回到座位上,半天没翻开书本,反倒是鬼使神差般看向了手机。

    烟花……

    如果能和许临濯一起看就好了。

    想法一旦出现,便弥久不散。

    晚上,陈缘知放学回到家里,背完单词的她打开了手机,开始详细地查看黎羽怜提到的烟花表演的位置,确定了燃放的具体方位之后,又在脑海中寻找了很久学校里视野好的地点。

    经过反复的了解,陈缘知确认那天晚上可以在学校里看到烟花,她才终于发出了她的邀请:

    “——许临濯,周五晚上要不要一起去七楼看烟花?”

    许临濯很快回复了:“周五晚上?”

    陈缘知以为他没看懂,正准备解释一下,那边又发来一条新信息:

    “是要一起翘掉晚自习吗?”

    陈缘知愣了愣,连忙敲字:“不是,是说你那天晚上开始放烟花的那段时间从教室里出来,然后我们在七楼碰头——”

    “叮咚”一声提示音响起,许临濯那边发来了一条语音。陈缘知停下了打字的手指,点开了那段语音。

    那人说话的声音带着笑,也许是因为时间已经很晚,音质带上一些微懒的低沉:

    “我也看到了那个烟花表演的消息,正想着要不要问问你,怕你没兴趣。没想到清之你先来找我了。”

    陈缘知眼珠一动不动地听完,捏着手机的手指更用力了,削尖葱根般的指尖也微微泛白,似乎昭彰着主人的心绪不稳。

    陈缘知安静地看着屏幕,半晌才开始打字:“那就这样说好了。”

    许临濯:“好。”

    到了周五那天,一向敏感的蒋欣雨一下子就发现了陈缘知的不对劲。她探头看陈缘知的表情,头上逐渐冒出了巨大的问号:“你中彩票了吗?”

    陈缘知被她问得一愣,“嗯,嗯,啊?你说什么?”

    “你没感觉的吗?”

    陈缘知懵然:“什么感觉?”

    蒋欣雨:“你真的没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多恐怖,你对着数学题在笑!”

    陈缘知:“……真的吗?”

    蒋欣雨用力地点头:“真的。”

    “所以我才会问你是不是中彩票了啊,你很少情绪这么外露的,”蒋欣雨碰了碰她的手肘,“快说快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陈缘知眼珠缓慢移开:“唔,算好事吧。”

    “所以到底是什么?”

    “这个,”陈缘知看向蒋欣雨,“先保密,之后再告诉你。”

    江岸边的烟花燃放时间是晚上八点半,正是上第二节 晚自习的时间,陈缘知计划好提前十分钟离开教室。

    教室里,正在上晚自习的学生们安静地写着习题,没有人出声,偶尔有一两个人离开座位到走廊里讲题。准备离开前,陈缘知缩到了教室后面的杂物间里,给许临濯发消息,和他确认:“你准备走了吗?”

    许临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她,“我已经出来了,我先上去看看那个阳台有没有人。”

    陈缘知:“好。”

    大约又过去了三分钟,许临濯发来消息:“我看过了,没有人。你现在上来吧。”

    陈缘知给许临濯回复完信息,把老人机塞进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教室。

    夜晚的风很温柔,甚至带着些燥闷,浓墨般厚重的夜空,被城市的光映得深蓝。

    教学楼七楼空空荡荡,陈缘知之所以会选择这里,也是因为晚自习时间几乎不会有人来七楼。除了固定时间段才会开放的听说练习教室外,剩下的便是几间给创新班和元培班走班使用的空教室。

    没有了教室里泻出的灯光,走廊便显得昏暗,穿过楼层的风流动得更快,仿佛在催促她的脚步。

    陈缘知走进七楼的阳台时,看到的便是许临濯靠在栏杆边等她的样子。

    星辰寥落的城市夜空,漫无边际的银河消失在被灯光污浊的天空和密匝匝的晚云之中,酒渣色的房屋散落在大地上,月光暗淡,像生了银色的锈。

    许临濯的侧脸被灯光模糊,黑发发尖抵着他的眉眼,深邃的阴影仿佛海浪漫过覆着浅白皮肤的骨骼。听闻她的脚步声,他转头看来,冷清的眸光在微弱的城市灯火里变得熹微暖热,然后他弯唇朝她笑,那一瞬间,陈缘知恍惚感觉星尘也落进了他的眼睛。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来到栏杆边:“我还以为你在教室里,怎么这么久?”

    陈缘知掀起眼睛,目光触碰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移开:“……我是从教室里出来的,只不过我在路上遇到老师,就又换了个方向走。”

    “看来你运气不太好啊。”许临濯笑道,“我半途出来,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是眼前人的打趣和辽远的夜空缓解了她的紧张,陈缘知渐渐放松下来,她看着许临濯:“反正我及时到了嘛。”

    许临濯:“听说这次的烟花表演花费了几百万,现在江边那一带几乎全是人了,不仅车走不动了,还连带着来了很多警察维护秩序。”

    陈缘知也没想到:“这么热闹。”

    站在她身旁的那人望着一览无余的夜空,被光映亮的侧脸上笑容温然清浅:“还有一分钟了,好期待,不知道第一束射上天的烟火会是什么样的。”

    砰,砰,砰。

    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在慢慢地跳动着,仿佛是知道主人即将做出的行径,有些替她难为情似的,越跳越快。

    陈缘知低声道:“许临濯,你不拉我的手吗?”

    听到声音的许临濯愣住了,下一瞬他便侧头朝陈缘知看来。陈缘知站在他身侧,眼睛也看着前方,没有在看他,表情也和往常一样,只有羽睫的不停翁动泄露了一丝少女的心绪。

    陈缘知说出那话之后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失去自己的控制了。虽然许临濯已经追了她很久,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第一次提出要让他牵她的手。

    脑海中的思绪被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陈缘知觉得此刻如果自己伸手去摸,一定能感觉到脸上的温度热烫得惊人。

    然而她没来得及想太多,身边白瘦高挑的人已经伸出手,宽大的掌心握住了她的五指指尖,合拢时将两人的体温融为一体。

    即使是出于她的请求,他也还是那样克制,带着令人溺毙的温柔。

    陈缘知感觉到许临濯正在看她,声音低沉柔和:“清之。”

    “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看烟花还是看你了。”

    砰砰砰砰——

    心跳声如擂鼓,陈缘知闭了闭眼,用力按下心底腾起的一丝羞窘慌乱和不知所措,佯装微恼地对许临濯开口:“当然是看烟花呀。”

    “你别看我了。”

    许临濯:“嗯,你说不看,那就不看了。”

    为什么要边笑边说这句话!

    陈缘知被一番对话弄得局促起来,手指尖的温度被那人的体温烘得越发暖热。

    就在这时,遥远天际传来破空一道长音,橙色的光劈天裂地般冲向寰宇,在天空中砰地炸开。

    那一瞬,夜空中原本闪烁的无数星辰黯然失色。炸裂开的火红色和赤橙色交错相叠,密密麻麻的金色小点带着数不清的光晕落往大地,天空仿佛一片广袤无垠的黑色水域,湖面之上倒映着一圈圈灿金色的涟漪,焰火又似水底摇曳的灿烂繁花。

    斑斓烟火化作被吹落人间的银河,落入仰望着夜空的行人眼眸之中,成为宇宙里亘古不灭的繁星。

    陈缘知的眼中一片金色,眼前的景象宛若无数次从书中读到的一般美好,耀眼眩目,但她却没有眷恋,反而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站着的人。

    许临濯的下颌微扬,一双黑眸里倒映着夜空中明灭不断的烟火,遥远而又璀璨的光芒缀在他的发丝和眼睫之间,他微微笑着,好像自己都没意识到正在笑着一般,而他牵着她的手,交握的手心里流淌暖意,微醺滚烫如同陈年烈酒。

    这一刻,心脏的跳动忽然缓慢了下来。

    陈缘知看着牵着她手的那个人,他的侧脸在她的眼瞳里晕眩开,她听见自己开口喊他:“许临濯。”

    许临濯下意识地转过头:“怎么……”

    陈缘知牵着他的那只手反握住了他的手心,重重的,另一只手拉住了许临濯的衣领,然后她踮起了脚尖。

    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天台上晚风温柔拂过,烟火慢慢地从云巅降下。璀璨的火光映出两个人的剪影,少年少女的剪影不分彼此,最顶端的位置在夜空里轻柔相接,融成一片斑斓的黑色。

    陈缘知的唇离开,她不敢看许临濯的脸色,明明心跳地快要爆炸,却还是和以往一样强装镇定地开口:“许临濯,我已经考虑好了。”

    “你之前说,什么时候能给你一个答复——这个,就是我的答复。”

    她话方说完,便感觉脸侧飞快地划过一道阴影,动作带出的风吹开了她鬓边的长发,她被许临濯狠狠抱入怀中,撞到那人的胸膛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上衣,少年人身上滚烫的体温和浓烈的青木草香瞬间包围了她的所有感官。

    陈缘知的心跳仍然在疯狂地跃动着,几乎要乱了套,但她尚存一分清醒,素手握成拳敲向许临濯的后背,不敢太过用力,声音气恼中带着难掩的赧然,“许临濯,这里是天台!万一有人来看到怎么办?”

    许临濯笑了起来,抱住她的手臂越发收紧,声音低哑:“怕有人看到,刚刚还敢亲我?”

    陈缘知本来羞窘得不敢抬头,此刻却在许临濯的声音落下时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仿若庞然大物的轰鸣。她的脸还抵在那人的胸膛上,但她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从来没见过许临濯这样失控过,他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听得出在压抑的喘息声依旧格外不稳,唇瓣微微颤动呼出的热气落在她脖颈和锁骨上,一片酥痒的麻。

    陈缘知心跳越发乱了,疑心自己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许临濯……”

    许临濯似乎也慢慢缓过劲来了,他的喘息平复下来,喊她的声音变回了以往的温柔宁穆,仿佛刚刚的失控不稳只是她凭空生出的幻想:

    “……清之。”

    “下次再这样,我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禁锢着她的怀抱撤开,冰凉的晚风重新冲刷过她周身,仿佛这样便能将刚刚暧昧的温度卷走散尽。

    许临濯松开了手臂,却还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倒映了繁星的夜空。他轻笑着说:“原来这才是清之约我看烟花的原因吗?”

    陈缘知抿着唇,努力忽略脸颊高得吓人的温度和羞涩,慢慢开口:“许临濯,在答应你之前,我还有一个条件。”

    许临濯看着她:“嗯?你说。”

    “我们马上就要高三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我想能够全心全意地备考,希望你也是。”

    陈缘知抬眸看他,眼神清澈,“所以毕业后再叫我‘女朋友’吧。”

    “好。”

    许临濯垂眼看她,眸色温柔:“那在这之前,你就做‘我的清之’。”

    烟火在他的背后,将夜空渲染成光亮通明的一片,恍若白昼初生。陈缘知心里本来已经渐渐稳固的心跳又有了失衡的迹象。

    陈缘知回望他,开口的声音很轻:

    “……许临濯,你也是我的。”

    第125章 告别

    “这道题我觉得可以考虑交叉互换和基因变异, 从这个a品种的习性和性状入手去分析……”

    陈缘知切瓜砍菜般迅速拉完一道生物遗传题,一抬头发现谢槿桦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盯着她看。

    陈缘知意外,“槿桦?”

    “怎么了?”

    谢槿桦微微摇头, 眸光清深:“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又变了许多。”

    她更坚定了。这个人的目光更加坚定, 仿佛扎根顽石的竹木, 再也不会被风雨撼动。

    陈缘知闻言一怔,然后笑了:“真的吗?”

    “那么, 你觉得是好的变化吗?”

    谢槿桦看着她,点了点头:

    “嗯, 是好的变化。”

    陈缘知:“那就足够了。”

    谢槿桦说要帮陈缘知,就说到做到。

    她擅长的科目是数学, 生物和地理,不仅慷慨地借出了她做了两年的笔记,还很耐心地帮助陈缘知解复杂难懂的题。

    谢槿桦选出的提分方向是主攻副科难题, 陈缘知有一定的基础, 而这些副科拓展题的分数一旦拿到, 加上校内考试的赋分优势,副科就能够赋出很高的高分,到了总分上便能和别人拉开距离了。

    谢槿桦和陈缘知的分差不大,能够帮她的地方也只有这些, 但谢槿桦却切切实实地付诸了最大的努力。

    离期末考试不到两周的时间里,一向不爱和人同行的谢槿桦主动邀请,于是两个人开始一起上课下课, 一起去饭堂吃饭, 为的就是下午饭后到上晚自习的那点时间里可以在自习室多讨论几道题。

    到了周末,陈缘知和许临濯再一起自习, 互相查漏补缺,许临濯也会教一些对于陈缘知来说更难的题目,帮助她拓宽解题的思路。慢慢攻克主科里的一部分中等偏上的题型。

    六月底的期末考试在夏至的那一天到来。

    所谓夏天,似乎总是和分别相关。在漫长的考试铃声里,某种难舍的离别悄悄落幕,某种新生的期许昭然而至。

    “啊啊啊啊啊我的高二结束了!!”

    陈缘知在走廊上收拾书包,离她不远处的两个女孩出了试室后便开始抱着对方的头嚎叫,一边叫还一边旋转着跳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哭声,一对情侣挨着肩膀甜甜蜜蜜地从路中间走过,背后的角落里站着几个已经开始对答案,不断发出吼声和狂笑的男生。

    陈缘知看着这些人,不知为何忽地笑了笑,她拿起书包转身离开,将走廊里的滚沸喧嚣掷于身后,下楼梯时却不禁步伐慢下,看向窗外熟透的夕阳。

    她的高二,也结束了。

    陈缘知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滋味,她曾经期待很久的日子到来,除开浑然一轻的感觉之外,剩下的还是隐秘不发的忐忑和不安。她努力了两年的结果将在两天后揭晓,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很难不紧张,也很难完全冷静下来。

    直到她走出了楼梯间,拥挤的人潮散开,她慢慢呼出一口气,背着书包步过林荫覆盖的幽幽小道,朝社团活动室的方向走去。

    杂草丛生的小径边上,稠密的树影将她的影子吞下,又在阳光底下吐出。她听着拂过耳际的沙沙叶鸣,心似乎终于稍微宁静了一些,开始尝试回想两年前,她第一次走这条路时的感受和心情。

    已经记不起来了。

    她的回忆里,关于两年前的夏天,好像已经在慢慢淡去。唯有一个人——在那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的那个人,愈发鲜亮,经年累月,难以磨灭。

    陈缘知打开活动室的门时,那个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炎热夏季,夕阳的光也是浓郁的,许临濯坐在窗边的侧影被静谧轻柔地映成金黄色,仿佛黄昏的一声叹息。听到动静,许临濯转过身看来,目光定格在她身上,随后那对微微上扬的眼尾便晕开了笑意。

    “清之,快来。”

    陈缘知关上门,走了过去,拉开了他身边的座椅,“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许临濯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的考场离这里比较近。”

    许临濯将手边堆积的书本和试卷推开,看向陈缘知:“不说这个,你是从考场直接过来的吗?我们来看看你的试卷——”

    他刚转过半身,眼前便凑过来一个黑茸茸的脑袋,陈缘知的头抵了过来,靠在他的锁骨上,顶上去之后便有些卸力似的慢慢放松下来。

    许临濯没想到她会靠过来,但一阵反应时间过去之后,眼底的怔然便化作了温和水波,他伸手摸了摸陈缘知的后脑,温热从掌心淙淙淌出,渗入女孩的后颈皮肤里,“考试考累了吗?”

    陈缘知微带倦懒的声音传来:“嗯。”

    “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不看试卷了。”

    陈缘知:“不行,试卷还是要看的。”

    “但是你不要动,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许临濯在她头顶轻轻地笑起来:“这对我来说很难。因为我会想抱你。”

    陈缘知微微闭着眼,听到这话忍不住睁开了,抬起头来:“我好了,我们开始讲题吧。”

    许临濯微笑:“其实还可以多靠一会儿的。”

    陈缘知:“不行,你很危险。”

    许临濯重复了一遍:“我很危险?”

    陈缘知挽了挽头发,扫过来一眼,口吻认真:“我有种再和你讲下去,我就会陷入危险里的感觉。”

    许临濯伸出右手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慢慢缠住。他嘴边溢出一声笑,双眼弯如月钩:“那是你的错觉。”

    “不过既然你觉得不累了的话,那我们就开始讲题吧?”

    陈缘知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被那人紧紧握着不放。

    “……”陈缘知抬起二人交握的手,朝许临濯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不是,许临濯,你这样要怎么给我讲题?”

    许临濯反倒因为她的话笑了起来:“我左手也可以写字的,清之。”

    陈缘知无话可说了:“……你强。”宁愿这样写都不愿意放开她,这个人,她是真的没话说了。

    ……

    “所以许临濯怎么说?”

    谢槿桦和陈缘知趴在阳台栏杆上聊天,陈缘知想了想那天的情形:“他看完之后说,总分挺高的,我应该会有进步,但是不知道能去到什么位置。”

    谢槿桦:“他既然这样说,那你的成绩应该还不错的。”

    陈缘知:“我也觉得。希望成绩快点下来吧。”

    已经过去了两天,按理说今天就是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但教室里一整天都没有动静。陈缘知还去问了沈儒,沈儒也说成绩还没出来。

    路过走廊的女孩子们在很大声地聊着天:

    “别的学校都放假了,就我们学校还在出成绩。”

    “啊!我真的想请假走了,结果老师就是不批假,服了。”

    “领导的规定嘛他也没办法。”

    谢槿桦瞥了眼,转头看向陈缘知:“陈缘知,你暑假打算干什么?”

    陈缘知:“报个提高班吧?我感觉到我现在提分越来越慢了,前面做得很快,到了后面就有点浪费时间了,效率不高。”

    这几乎是每个尖子生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从普通的尖子生变成真的的金字塔尖的顶尖,其中要经受的磨砺和洗髓,远比之前从山脚爬到山腰要艰辛得多。有能力的人是不少,但能够承受住那种在顶尖的精英里角逐排位的巨大压力,并且仍然在不断进步的人,才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你呢?槿桦,你暑假会去做什么?”

    “应该也是上补习班吧,我家里已经在帮我找一对一的老师了。”

    二人闲聊着,忽然走廊里跑出来一个女生,她看到了陈缘知,朝她这边挥手,大声地喊她的名字:“陈缘知!”

    “班主任找你!”

    流云和着阳光在天顶上游走,风起又停,将陈缘知的发尾卷起。

    很熟悉的场景,仿佛扳机按下,陈缘知明明还没有迈动步伐,心脏却已经开始骤然狂跳起来。

    谢槿桦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推了推陈缘知的肩膀,看她的眼睛里慢慢盈上浅笑:“喊你呢,还不快去?”

    陈缘知这才慢慢按下激动的情绪。

    她朝谢槿桦点头,眼睛里已经有了粲然的光亮:“嗯!我去了!”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紧促,陈缘知推开办公室的门时,里面只坐了沈儒一个人,此刻他穿着一件蓝衬衫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她的一瞬便朝她露出了笑容,“来啦?”

    “老师。”陈缘知关上门,走到沈儒旁边坐下,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不至于看起来太过于紧张和期待,“是您找我吗?”

    殊不知其实沈儒早就在观察她的表情,此刻了然一笑,“看来,你也已经猜到老师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情了吧?”

    陈缘知捏了捏手心,强装镇定:“我可不知道。”

    沈儒垂眼边笑着边翻开了手边的表格:“你上个学期刚刚升班过,肯定很熟悉这个流程了。”

    陈缘知的心越跳越快,她忍不住了,开口催促道:“老师。”

    沈儒抬眼看她,笑了:

    “猜猜你这次考试考了第几名?”

    陈缘知回望着沈儒看来的目光,窗外从刚刚她和谢槿桦聊天开始就盘踞的阴云竟然在此刻渐渐散去了,久违的阳光纷至沓来,从没有拉紧的窗帘里漏出一隙长金。

    无需言语,她已经在沈儒的眼睛里瞧见了她所等待的那个答案。

    陈缘知抿着唇,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啊。”

    沈儒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比了一下,无比认真地说:“第一名。”

    “这次期末考试真的进步太大了,不仅班里是第一名,而且级排也进步了几十名——”沈儒朝她眨眼,五官柔和的脸上漾开笑,“你猜多少?”

    陈缘知忍不住了:“老师,你快别卖关子了!”

    沈儒很夸张地比出两个手势:“第四十九名!!!”

    “缘知,恭喜你!我已经收到了教务处发来的通知,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下个学期就可以调到元培班,继续高三一年的学习了。”

    沈儒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而陈缘知直到现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听到这些话之后,才感觉自己一直飘摇的心切实地落到了地面,厚重的安全感沉淀下去,随之扬起的是无限的欣喜和激动,将她慢慢包围。

    陈缘知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她闭了闭眼,仿佛在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

    她喃喃道:“终于。”

    终于。

    沈儒看着微微低头笑起来的陈缘知,眼神温柔: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陈缘知抬头看沈儒:“老师知道我的心愿吗?”

    沈儒:“也不能算知道,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在你来之前,班里几个前几名的孩子都有在和我聊天时聊到过,说想要去元培班。”

    “但只有你,没有和我提起过。所以我不敢肯定。”

    陈缘知轻声道:“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吧。”

    “害怕?”

    “嗯。我怕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上了高中之后,陈缘知习惯了在达成之前对自己的目标三缄其口了。她不再像幼时那样,会在大家聊天时主动透露自己的志向,除了许临濯,连对其他好友都是寥寥几语,从未深谈。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和所有人说了。

    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从两年前第一次在人海里窥见光芒的形状,就下定决心,满怀希冀地走到现在。

    陈缘知看着沈儒,眼神清明,映着深浅的光:“老师,你没有猜错。”

    “虽然我几乎从不对别人说,但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和目标。”

    沈儒望着她,莞尔道:“看来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啊。”

    “那你一定是同意升班的了,对吧?”沈儒将表格递给她,“来,拿好。这是教务处给我的表格,你拿去填好,然后去找教导主任签字就可以了。”

    陈缘知接过,她看着眼前薄薄的一张纸,顶头写着一行字,“东江中学元培班转入学生信息表”。

    拿在手里,轻飘飘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却承载了那么多的努力和汗水。

    陈缘知握着它,仿佛在上面看到了自己过去抬头看到的璀璨星河,寂寥月夜,无边烧云,暮霭晚霞,清晓黎明,以及烈阳午后。

    她看得喉头微梗,恍惚间抬起眼,却撞进了沈儒垂眸看她的目光里,山海一般的包容和温暖。

    沈儒笑着说:“开学就要走了啊。”

    “真遗憾,不能继续做你的老师了。”

    陈缘知原本并没有特别难受的,可是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眶却骤然变得滚烫起来。

    陈缘知难以承受地掩住眼睛,她的声音哑了下来:“您别这样说……”

    “真的,您别这样说……”

    沈儒看着她,微微一怔,低下头看她的表情,却被陈缘知避开,他哑然失笑:“我就是那么一说,别哭啊。”

    陈缘知放下手,眼睛虽红却没有流泪,她瞪了一眼沈儒:“我没哭。”

    沈儒:“没哭就好,没哭就好。要是哭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陈缘知原本很难过的,可是被沈儒这样一逗,还皱着的眉头底下一双眼又忍不住弯起来了。

    “老师,我会想念你的。”

    沈儒看向她的眼睛温柔和悦,和她打趣道:“去到元培班还会想我?你会认识很多更好的老师,到时候就会觉得沈老师也不过如此了。”

    陈缘知这次却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那不一样。就算会遇到更好的老师,我也会想念您的。”

    沈儒于她而言,既是意义非凡的恩师,也是这片类似风暴一般的海域里可以放心休憩的一座港湾。

    是在沈儒的身上,陈缘知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教育”的最真切的涵义,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教师的存在,不仅仅是知识的传递,更重要的是对学生人格的塑造。沈儒一直都在用自己的为人处世和身体力行,教导着学生们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而这些东西远比知识更宝贵,更难以获得。他教给她的不只有知识,还有包容谦虚的心,温柔积极的处世态度和坚定如磐的原则。

    即使陈缘知以后会遇到其他更优秀的老师,但沈儒依然会占据这片角落,她的生命中会留下什么,而那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在人生之海的粹沥下,有些东西会愈发闪亮,会让她在往后的道路上行走时,每次触碰便想起那个曾经将它们给予了她的人。沈儒会和他给她的那些东西一起,留在她的生命里,无人可以替代。

    ……

    陈缘知回到教室里的时候,班长刚好将u盘插进电脑主机箱里。

    于是她坐下之后的下一秒,就听到了班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仿佛是自六月初便压抑至今的喧哗,席卷了整个班级。

    蒋欣雨也看到了,她顿时激动地转头拉住陈缘知的手臂:“缘知!你快看!!快看你的排名!”

    陈缘知也听到了前后左右传来的议论声:

    “我没眼花吧??”

    “我的天哪!级排四十九!!卧槽!!”

    “那个学号是谁的啊?不会是……”

    “我靠她这么牛?!”

    “你小点声……”

    “这个成绩,难道说我们历创班终于有一个能升去元培班的人了?”

    “这肯定稳了啊,四十九唉,她甚至把一个原来是元培班的都挤下去了。”

    周遭的声音在蒋欣雨的喊声里被拉远,蒋欣雨太激动了,以至于直接抱住了陈缘知的肩膀,陈缘知猛地被她一把揽住,刚一怔,便听见那人喜悦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陈缘知的眼尾垂落下去,一向清冽安静的眼里露出罕见的温柔,她伸手摸了摸蒋欣雨搁在她肩上的脑袋,笑了笑:

    “你怎么比我还要激动呢。”

    蒋欣雨伸直手臂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恍然大悟:“你知道了?刚刚沈儒喊你过去了是不是?”

    陈缘知点点头:“对,我刚从办公室回来。”

    蒋欣雨:“所以你是升班了对吧?”

    陈缘知:“对。”

    蒋欣雨眼底盈满了惊喜的笑,但随后,那些惊喜又如退潮的海岸,慢慢变得湿润,变得静默下去,

    陈缘知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欣雨。”

    蒋欣雨却伸手轻轻推开了她的手,眼圈微红,声音已经有点不太对劲了,她说:“你别。”

    陈缘知却没有听她的,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你越是这样,”蒋欣雨低声道,“我越觉得不好受。”

    陈缘知看着她,清澈的眼瞳一动不动,她轻声喊她,又一次:“欣雨。”

    “我过一会儿就好了。”蒋欣雨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和往常一样,很明媚很可爱的,仿佛什么伤痛都没有发生也没有存在过的那种笑容,她声音变得柔和,“我本来就知道的嘛,你这么厉害,这么努力,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班的。”

    她知道的啊。总有一天,陈缘知会离开她的。

    这个对她来说,如同光明一样的人,是会继续往前走的,她并不属于这里。

    蒋欣雨的声音微顿,慢慢低落下去:“……只是说,有时候接受起来,会需要一点点时间。”

    陈缘知的语气微微重了:“欣雨。”

    蒋欣雨抬眸,看进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里。

    陈缘知轻声道:“即便我以后不在这个班了,你也可以来找我,和我说你的事情。我会听的。”

    短短的两年里,平凡的十几岁的人生,但陈缘知却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告别,她总觉得人这一生,好像就是在不断地失去着什么一般,总是挥手祝愿,阳关敬酒,折柳送行。

    但她似乎已经渐渐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这种离别,面对离别时油然而生的低落,伤感和不舍。

    “没关系的,保持联络就好了,以后毕业了再一起出来玩。”

    是的,她一直这样相信。只要她们彼此牵挂,就不会走散的。在这个世界,注定相遇的人会再次相遇,她们总会有那么一天,再一次重逢。

    蒋欣雨没说话,却慢慢反握住了陈缘知的手,手指指腹紧紧地嵌入手心。

    “嗯!”

    放完成绩之后,再过一节课就到了学校原定的放学时间。教室里的躁动越发明显,已经有些人拿出了一直藏着的手机开始光明正大地玩了。

    高二的暑假,也是高三前最后的可以喘一口气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陈缘知从教务处回来,在楼梯口遇到了谢槿桦。短发的女孩面容平静淡漠,站在栏杆边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般。

    直到陈缘知站在楼道里,谢槿桦注意到了她,然后把手里的笔记本合上朝她走过来时,陈缘知才意识到了什么:

    “槿桦,你是在等我吗?”

    谢槿桦点点头,站在楼梯上等着陈缘知走完最后一节楼梯,上到平台上,“嗯。”

    “这个给你。”

    陈缘知有些意料之外,她接过谢槿桦手里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是给我的?”

    谢槿桦插着外套的衣兜,她掂量着陈缘知回来的时间,刚从教室里走出来,外套上还沾着空调冰凉的水汽,“你之前不是说很想要我的笔记?我就拿去复印了一本,这个就送给你了。”

    “你要去元培班了吧?”谢槿桦看着她,眸光清冽,她声音淡淡,“这个,就当作是我贺喜的礼物了。”

    陈缘知拿着笔记本,她站在走廊里,却下意识地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空白一片的米黄色纸张,只有中间有一行手写字,是陈缘知所熟悉的谢槿桦的字迹。

    清丽庄严的正楷,写着一段寄语,收笔笔尾看得出一丝主人性格里的收敛克制: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如果说,我们生来便是一颗光芒微弱的星辰,注定坚守宇宙的法则,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行——那也没关系,就这样循着轨道开启这段注定辛苦也注定难忘的旅行吧,也许你会借此番旅途,抵达一片最适合你发光的夜空,那便是属于你的天际。

    陈缘知握紧了手里的笔记本,她慢慢合上,抬起眼睫,看向眼前还是和以往一样平静清冷的谢槿桦,心里却觉得熨暖无比。

    她回望谢槿桦的眼睛,声音很真诚:“谢谢你。”

    只有她们彼此明白,这声谢谢的含义。

    不止是在感谢这本笔记本的赠与,还是感谢她当时的敏锐察觉,和给予她的那个安抚的拥抱,还是感谢这半个月以来谢槿桦对她的帮助。

    谢槿桦却没有接她的话,她看着陈缘知,忽然开口:“陈缘知。”

    “在元培班等我吧。”

    谢槿桦注视着她,清瘦的手腕拢在袖口里,她语气清淡,看上去漫不经心,但那双眼却格外有神,仿佛蕴着整个盛夏的光影:

    “我会是这个班里第二个去元培班的人。希望高三下学期开学,我能在元培班看到你。”

    陈缘知望着她,盛满了光的眼睛慢慢地弯了起来:

    “那,一言为定。”

    第126章 爱情

    关于高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其实是很短暂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因为东江中学的高三级学生在八月初就开学了,而元培班和创新班的开学时间甚至还要比普通班早一个星期, 高二的期末考试又在六月底将近七月初的时间……所以陈缘知实际放的暑假大约只有二十天那么长。

    “多少有点离谱了吧!这个暑假时长!”

    楚奚北在电话那头抱怨着:“害得你都不能陪我出去玩了!”

    陈缘知的语气有些无奈:“有时间也没法去玩啊,下学期就高三了, 肯定要趁暑假补习一下之前学过的内容的。”

    楚奚北:“清清你不是都升到元培班了嘛?还需要那么紧张吗?”

    陈缘知:“学习这种事, 不进则退。元培班能人这么多,我可不想高三下学期又掉回去了。”

    陈缘知话音刚落, 身边坐着一语不发的人忽然笑了一声,很清沉的音韵, 陈缘知握着手机的手一顿,眼珠微微转过去看他。

    宽敞明净的客厅里, 许临濯穿了一身休闲服,随意支着腿和手臂,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 眸光流转。他一只手拿着书本在看, 另一只手正牵着她的手, 十指交握。

    楚奚北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忽然开口,有些奇怪地说:“唉?清清你现在在哪呢?我怎么感觉好像挺安静的,但是又听到有其他声音?”

    许临濯听得见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 于是又笑了一声。

    陈缘知目光警告他不要乱发出声音,开口对楚奚北说话时语气却依旧平静淡定,听不出一点问题:“啊, 我在图书馆自习呢, 现在在外面给你打电话,怎么了嘛?”

    楚奚北:“噢噢, 那还好,我还以为你抛下我和其他人在一起呢。”

    陈缘知:“……”

    终于挂了电话,陈缘知转头看向许临濯,刚好瞥见那人脸上残存的笑意,忍不住开口质问:“许临濯,很好笑吗?”

    许临濯抿住唇,但眼睛却暴露了他的情绪:“怎么会,一点也不好笑。”

    陈缘知拉长了脸:“……许临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牵着她手的那人开始不安分,少年带着薄茧的指腹在慢慢摩挲她的掌心,陈缘知有些分神,然后听到许临濯有些漫不经心的笑音:“那是因为我不想骗你。”

    “……”

    每当这种时候,陈缘知就会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斗不过许临濯。

    陈缘知放弃对抗:“电话也打完了,我们继续开始说这道题吧?刚刚说到哪里了?”

    整个暑假,二人都在许临濯的家里自习。

    本地图书馆里的高三学生太多,很容易遇到熟人,而两人为避流言侵扰,暂时不打算公开关系,于是便更换了自习的地点。

    间隔休息的时候,陈缘知偶尔会靠着许临濯的肩膀小憩;两个人时常会牵着手,掌心相抵的温度总给人以力量感。

    似乎长久学习的疲惫也能消解大半。

    陈缘知上午去上补习班,下午去许临濯的家里自习到晚上。有时候许临濯也会去补习老师家楼下接陈缘知,两个人一起去吃午饭,然后直接去许临濯的家里。

    对于其他情侣而言,变成爱情之前总是需要一些过渡期,一些试探和融合的过程,去找到如何转变相处模式的方法。

    但陈缘知和许临濯却不同,两个人更像是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彼此相爱的情人,从友情到爱情的转变过程显得那么水到渠成,相处的很多方面都还是延续着以往的习惯。

    只有一点不太相同,就是陈缘知不再刻意和许临濯维持距离。

    比如这种时候。

    陈缘知原本在看书,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浑身发暖,她垂眸在书本上做着笔记,忽然感觉腰间圈过来一条手臂,然后她身体一轻,被人抱坐到了腿上。

    “……”陈缘知做笔记的手一停,转过脸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干嘛。”

    许临濯搂紧了陈缘知的腰,胸膛和女孩的背脊密密贴合,陈缘知感觉到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后颈上,黑发细软,好像在蹭她的肩膀。

    许临濯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嗯?”

    “……真的是。我在看书呢。”

    面对陈缘知的指控,许临濯供认不讳,“对不起。那让我抱抱?”

    陈缘知:“事前说,不要事后说。你这叫先斩后奏。”

    许临濯笑了,眼睛弯起:“嗯,我以后会提前说的。”

    陈缘知:“……倒也不用每次都说。”

    许临濯微微睁大了眼睛:“清之,你说什么?”

    陈缘知扭过脸,“当我没说。”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我看完这里就要做题了。”

    许临濯:“那你先看完。”

    陈缘知:“……”

    陈缘知按了按额角,却觉得触手的皮肤有些发烫。

    ……这人真的是。

    陈缘知收起心神,正打算集中精力看书,身后的人却忽然开口问道:“清之,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你好像还没和我说过。”

    陈缘知微一愣,“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生日是五月二十一号。”

    许临濯的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来:“五月二十一?”

    也许是听出许临濯的声音太过惊讶,陈缘知放下了手里的书,“对呀,今年的已经过了。”

    许临濯:“怎么那天没和我说?”

    陈缘知:“噢,你想帮我庆生吗?但是我一般不怎么过生日。”

    许临濯有些无奈:“就算平时的不过,但那是十八岁生日哎……”

    陈缘知:“……这么说确实。对了,我当时在忙月考,而且联考也刚考完没多久,反正就是一个很忙碌的状态,也有点把这事给忘了……”

    许临濯轻声道:“你家里人没有和你说生日快乐吗?”

    陈缘知微微摇头:“我爸妈也不过生日。”

    就是因为父母都不过生日,陈缘知才会在长大以后也开始不看重庆生这回事。父母连他们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她的生日,也显得那个执着于过生日的自己格外斤斤计较。

    于是在长大以后,陈缘知对于生日这件事,就是那一天想起来了就自己去买蛋糕吃,想不起来就算了。

    陈缘知:“我家里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我也没有,所以你不用在意这个。”

    许临濯:“但是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陈缘知忽然一顿,她转头看许临濯,有些懵,但更多的是惊讶:“你说什么?”

    许临濯看着她,眼神很温和:“我说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很早就开始准备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所以至少让我送你生日礼物好不好?”

    “……你准备了什么?”陈缘知犹豫了一瞬,抬起眼看他,“如果是太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许临濯耐心地回答道:“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只是我的心意而已。”

    “所以你要收下吗?”

    “……好。”

    那人看来的眼神很温柔,浩渺清粼,得到她的同意之后,许临濯松开了圈着她的手臂,笑着对她说道,“那我现在去拿。”

    陈缘知被人轻轻抱起,放回到了坐垫上。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身影走远,直至那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连忙把头低了下来,手指尖扒拉开书籍的一页,眼睫微颤,泄露一丝心不在焉。

    耳边逐渐响起脚步声,陈缘知假装看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感觉到许临濯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她才重新抬起头,入目的景象刚好是许临濯伸手将东西递给她的场景。

    陈缘知看到礼物的一瞬间有些怔愣。

    熟悉的黄绿相间的塑料纸,包裹着黑色的机身,静静地躺在男孩的手心里。

    “这个难道是……?”

    许临濯看着她,“嗯。这是你当时送我的生日礼物,那个胶片相机。”

    “我用它拍了一些照片。”许临濯语气轻柔,“你可以拿去冲洗出来,那些照片就是我想给你的礼物。”

    “希望你会喜欢。”

    下午的暮阳灿金,颜色辉煌而又迷人。陈缘知离开许家之后,便拿着那台胶片相机,去了最近的胶片馆冲洗照片。

    陈缘知将相机递给店员,“请帮我冲洗这个相机里的照片。”

    店员是个叼着烟的大叔,留着一圈密匝匝的胡须,粗糙的手转着机身,研究了一会儿才将胶卷取了出来,虽然手上工作不停,却还能一边和陈缘知搭着话:“很少有人来冲洗胶片喽,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更少见。”

    陈缘知微怔:“现在的人不怎么拍胶片了吗?”

    大叔:“现在胶片生产缩水了嘛,所以胶卷价格是越来越贵了。以前十几块钱一卷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而且现在数码相机品种也多,胶片机那么难用,谁还买嘛是不是。”

    陈缘知垂眸看着摆在桌面上的相机壳,“……可是我觉得,胶片的质感很独特,它是无法被数码取代的。”

    大叔哈哈笑起来:“那可不!就算胶片这么贵这么麻烦,也还是会有人喜欢玩的!毕竟数码相机也只能去模拟胶片感,而真正的胶片的质感是模拟不出来的!”

    “不过大家现在都是邮寄给冲洗店冲洗的,像你这样直接跑过来找我冲洗的,确实蛮少。”

    陈缘知看着大叔的动作,闻言微微一顿。

    “……可能是因为我太着急了吧。”

    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看到相机里的照片,她总觉得那里面藏有很多秘密,可能会让她开心很长一段时间的秘密。那些照片有关于一个人,那是她喜欢的人,凝聚了那人的十分心血。她每每想到,便觉得难以等待邮寄来回所需要耗费的时间。

    “叔叔,这些照片大概要多久才能洗好?”

    大叔回头看她,“小姑娘,你急着要是不是?”

    “对。”

    大叔:“那成,我先帮你洗了,不过最快也要半小时,你要不要先去其他地方逛逛?”

    陈缘知轻轻摇头:“不用了,我就在这等吧。”

    “麻烦你了叔叔。”

    暮霭的光被拽得老长,黄昏慢慢垂下头颅亲吻地平线。

    工作间的门被打开,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陈缘知转过头,马上站了起来。

    她终于收到了洗出来的照片。

    这台一次性胶片相机只能拍十二张照片,很少,陈缘知拿到照片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这十二张照片里都有她。

    不,应该说是摄影者本就无心拍摄风光,每一次定格的瞬间都是因为她而已。而那人拍下的,是正在经历着每个特殊时刻的她。

    第一张照片,只看了一眼陈缘知便认出,那是许临濯生日那一天拍下的照片。

    窗外早已暗下天光,夜晚的黑缠绵深邃,她坐在只点了一盏落地灯的客厅里,还穿着绵软的毛衣。

    暖黄色的光晕模糊了背景,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刚刚切开一角的蛋糕,是她费力切下的,而她正小心地把那块蛋糕放到两个白色的纸碟上;

    第二张照片的背景是在走廊,似乎只是非常平淡不起眼的一天,连陈缘知也不能确定时间。

    她靠着栏杆在给某个人打电话,教学楼的外墙壁被阳光照得发白,和遥远天际的蓝相衬。

    微风掀起了她鬓角的长发,那时的她垂下眼看楼底下花园里的树苗,不知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她抿着唇微微笑着,眼睛波纹潾潾地闪亮;

    第三张照片是在她最熟悉的社团活动室,那天似乎是个阳光猛烈的下午,整张照片弥漫着明亮的光晕。

    看得出那个人是透过一面窗在偷拍她,玻璃上倒影着走廊外的绿树和蓝天里流动的白云,她坐在教室的窗边,黑雾木色的头发落在校服上衣蓝白的衔接处,手里握着一支笔,很专注地做着题;

    第四张照片的背景是在公园。傍晚时分,夜明月出,拍出来的照片画面也因为缺乏光线而显得朦胧。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校服外套的颜色在暗淡的树影里显得鲜艳明亮,侧脸宛若孤松抖落的一点霜雪。她正在看着手里的老人机,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而她背后的湖泊和树木藏匿在夜色之中,远处的路灯宛若坠落的辰星;

    第五张照片的背景,看上去似乎是在体育馆后面的小道。是文艺汇演的那一天。

    不远处灯火明亮,一墙之隔的地方正喧嚣热闹,而她坐在草丛边的阶梯上,树荫茂密的影子将小道包围,蓬松的裙摆将她裹得越发清瘦。

    明明穿着简单且灰扑扑的衣服缩在角落里,像个落难的灰姑娘,她却弯着眼睛,少见的开心笑着,手里的电话散出明亮的白色暖光;

    第六张照片则看得出是摄于黄昏之时,日头熟烂,晚霞也显出深沉的色彩来。

    她穿着刚刚看完演出的衣服,站在一架蔷薇花下张望着等人,仿佛可以隔着照片闻到蔷薇花香,她自以为把眼里的期待藏得很隐秘,却在这张照片里被拍得清楚分明;

    第七张照片是个很陌生的视角,但陈缘知一眼认出是她约许临濯去楼顶看烟花的那天,分离时,许临濯让她先一步回教室。

    照片里的她正经过楼梯间的落地窗,似乎是在下楼的路上,她刚好从窗外看出去一眼,天空里燃烧的烟火绚烂美丽,宛若神祗洒落人间的金箔叶,又像是夏夜里刚下完一场的发光雨。

    而那雨水落在她眼底时,变成一丝由衷的赞叹惊喜,这个瞬间被他定格在这张照片上。

    第八张,第九张,第十张,第十一张……

    最后一张。

    被冲洗出来的彩色胶片散落在桌面上,陈缘知拨开那些已经翻看过的照片,捻起最后剩下的那一张。

    照片上,午后的光影温柔明媚,均匀地从窗外洒进来,沙发上摆着几个布艺枕头,米白色的地毯上散落着几个垫子,看上去便让人感觉温暖洋溢。

    那堆东西簇拥着一个坐着的女孩,正垂着头在看书,手指压在书籍上,只是背脊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僵硬,白皙的侧脸透着樱花般的淡粉色,而她背后的窗外草木葱茏,被日光涂抹的玻璃上映出些许倒影,显得安然静谧。

    陈缘知的目光定住了,她几乎瞬间便意识到,这是她刚刚在许临濯家里的照片。许临濯去房间里拿相机,在二楼楼上偷偷拍下的她。

    许临濯说这是他的心意,准备了很久,果然没有骗她。

    陈缘知的手指捏紧了最后一张照片,眼眶忽然热了起来,鼻尖酸胀的感觉蔓延开来。

    如果不是拿到相机的那一刻,就计划好要准备这个惊喜,怎么会拍到这些场景。

    他给她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不是财富珍宝,只是在普通人眼里不起眼的小玩意,但他却总有办法让那些东西承载他所有的心意。

    其他人总是用礼物赋予爱情以价值,许临濯却不同。他用自己的心意包装每份给她的礼物,让原本平凡的东西变得弥足珍贵,无可匹敌。是他给了那些礼物独一无二的价值。

    他给她的一切,都和他的爱意相像。

    总是毫无保留的赤忱热烈,那么真挚和温柔。

    第127章 群聊

    临近高三重点班开学日的一个下午, 陈缘知和许临濯雷打不动地在家中自习。

    忽然,陈缘知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清脆铃响,是新消息的提示音。

    陈缘知分心看过去一眼, 没有马上去查看信息,而是将手上的题目过程写完后才伸手拿手机。

    许临濯坐在她身边, 正在看物理教辅书, 突地听到陈缘知那边传来询问声:

    “许临濯,元培班里的学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许临濯手中的笔一顿, 他抬眼看过去:“怎么了,忽然问起这个?”

    陈缘知微微摇头:“没什么。我想能和大家和睦相处, 提前了解一下班里的人总是好的,而且——”

    她举起手机, 将屏幕展示给许临濯看。

    “——班主任已经来找我了。她刚刚把我拉进了1班的班群。”

    许临濯本来表情平常,听到这一句却眉梢轻挑了一下,陈缘知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奇异神色, 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吗?”

    许临濯看出她误会了, 微弯唇角笑了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班班群估计现在已经刷了99+的信息了。”

    陈缘知:“?可是我看班群里没人说话的?”

    许临濯:“傻瓜,是另一个群。这个群有老师, 大家当然是在另一个没有老师的班群里讨论的。”

    陈缘知不解:“他们讨论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

    陈缘知突然间明白了许临濯话里的含义,她伸出手指指向自己:“难道说, 他们是在讨论我?”

    许临濯:“这不是针对你的。我们班的调动少, 三年来的调动也只有五六个人而已,所以每次有新同学来大家都会八卦一番。”

    “如果我没猜错, 他们已经把你高一时读的是具体是哪个班都扒出来了。”

    陈缘知惊了:“……哈?”

    “大家这么八卦的吗??”

    许临濯:“你无法想象这些人有多闲。”

    “而且我们班至少一半人都有学校教务系统的账号和密码,多数是从以前教的老师那里拿到的。

    “可能是刚好看到了老师输入密码然后记住了,也有可能是老师给过密码让ta帮忙登过成绩——总之,从系统上可以查到我们学校任何一个学生的资料,包括你每次变动的班级和每次大考的成绩和排名。”

    陈缘知顿了顿:“那他们是……?”

    “你放心,”许临濯牵起她的手,“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喜欢干出格的事情而已。”

    许临濯:“所以你问我,元培班都是些什么样的学生——如果要我来形容的话,我觉得是一群肆无忌惮的天才。”

    “也有几个非常努力,循规蹈矩的人,但是不多。更多的人习惯了张扬恣意地活着,很难被管束。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天之骄子独有的气性,你很容易看出这些人的特别。”

    “他们一定是从容不迫地长大的,其中的大多数人从幼年时期开始,就一直在各个方面碾压同龄人,因此才养得出那一身极难被磨平的锋利傲骨。”

    陈缘知:“所以他们都很傲慢吗?”

    许临濯:“我觉得是傲慢的。几乎每个人都有傲慢的时刻,因为太聪明,所以傲慢。但也是因为聪明,所以不会被规则圈定,敢于质疑和发问,敢于去做突破;因为聪明,所以认可人的多元性和无穷性,不容易产生偏见,也不会固步自封;因为聪明,所以看得清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了解个人的渺小和思维的有限,表面傲慢,内里却谦卑,对万物都有敬意。”

    许临濯眼波微荡,漫漾出笑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别怕,班里的大家都不是坏人。”

    “正是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这个班里的人的相处模式也变得很简单。总是利益为先,信奉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但同时,一旦出现一个惺惺相惜的知己,又会倾情相待,不在乎外在条件和他人的评价。”

    “清之,欢迎来到这个全是聪明人的世界。”

    陈缘知看着他:“大家都是聪明人,协调起来的时候不会有矛盾吗?一个队伍里总要有人做听指挥的‘笨蛋’的。”

    许临濯刚想回答,陈缘知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知道了——”

    “因为我面前这个人,就是里面最聪明的一个,对吗?”

    许临濯有些无奈:“别闹。”

    陈缘知眯起眼笑了,语气玩味弄人:“许老师——到了新班级之后,你可要多照拂我呐?”

    许临濯伸手拨开她眼角的头发,指腹温烫,一路划过她的颧骨,将发尾勾回她耳后。

    即使做着这样的举动,许临濯也还是和没事人一样游刃有余地应和着她的话,语尾带出一声轻佻之意,喉咙里滚出闷笑:“清之真的希望我多多照拂你吗?”

    陈缘知望进许临濯的眼里,心尖顿时微颤。她连忙见好就收,表面上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怎么可能,那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她可不希望刚到新班级就和班里最有名的家伙传绯闻——尽管那也不算绯闻,而是事实,他们早已在私下互通有无。

    但陈缘知还没做好准备成为别人目光的聚焦点,故而并不希望马上公开两个人的关系。

    许临濯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眼眸微转,开口道:“说起来,我朋友有撞见过几次我给你打电话。”

    “他们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我说没有,但我有了喜欢的人,正在追她。”

    陈缘知一怔,转头看他:“然后呢?”

    许临濯垂眸看她:“然后他们问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缘知:“你说了什么?”

    许临濯微微摇头:“我说我还没有追到她,所以还不能告诉他们这些。”

    “然后他们说,如果我追到了,就告诉他们你的名字。”

    陈缘知反应很快:“你不许说。”

    许临濯弯起眼睛笑了,伸手抱她,“嗯,我不说。”

    陈缘知疑心重重:“你这么听话?”

    “真的。”

    许临濯抱紧了她,声音里是闷不住的笑意:“我不会去做被你讨厌的事情。”

    “我猜到你是不愿意的,所以当时就拒绝了,我说我要征求你的同意,如果你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我就不会告诉他们你是谁。”

    陈缘知松了口气,也慢慢缓过神来,伸出手在许临濯背后捶了两下,咬牙道,“所以你刚刚又是在逗我玩?”

    许临濯笑着挨了两下打:“对不起。”

    “清之这样,会让我觉得有种在谈地下恋情的感觉。”

    陈缘知被他抱着,语气也就很难凶得起来,像个在主人面前虚张声势的布偶猫:“你不愿意?”

    许临濯唇边泻出一声笑:“当然愿意。”

    “我等着清之愿意给我名分的那一天。”

    这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挨在一起说话,另一边,没有老师在的高三1班班群里却因为新来到班里的转班生炸开了锅,消息“噌噌噌”窜了好几个99+。

    taoattti:??我没看错吧,群里进了个新人?还是涛姐拉进来的?

    yuuyyii:转班生吗?![期待.jpg] [期待.jpg]

    eeyyechen:一分钟内,我要这个新来的全部信息[玫瑰.jpg]

    taoattti:名字名字名字名字,有没有人认识?给我个名字!我都打开系统了,就差个名字!

    eeyyechen:我靠辛桃你这么快?

    konggg:我打开看了,好像是女生来的,微信标注性别是女。

    pppp:能看见朋友圈吗?

    konggg:不行。要加好友才能看啊,你想看要不你去加?

    taoattti:没一个人认识嘛?不应该啊,难道新同学是个不爱社交的i人?

    konggg:婉宜认识的人多啊,她还是社联的呢,你问问她?@yuuyyii

    yuuyyii:欸?我列表没这个人噢,可能没遇到过。>^<

    eeyyechen:!看群看群!她改备注了!名字好像是叫……陈缘只?

    konggg:郑业辰你瞎不瞎,是陈缘知!

    eeyyechen:噢噢手快打错了[emo中.jpg]

    bai:?有新人?

    eeyyechen:唷,阿煜你终于联网了?

    bai:滚!

    taoattti:查到了查到了!

    taoattti:[ 截图 ]

    eeyyechen:我去,居然是历史类的?

    yuuyyii:什么什么,我们历史生终于要有新鲜血液了吗!>0<

    pppp:这是三年来第一个升上元培班的历史生吧?之前全是你们物理类的人。

    eeyyechen:对,而且这个女生入学是在普通班!

    konggg:普通班??????

    yuuyyii:什么!一路从普通班升上来的吗?[可爱震惊脸.jpg]

    taoattti:而且她高一到高二上学期都一直在普通班呢,高二下学期才升到历创班。我就说我怎么不认识她,历创班前几名都是我列表的熟人来着。

    yuuyyii:她还打败了陆屏和李诗嫣!我记得历创班前三的排名从高二开始就一直很稳定了[惊恐.jpg]

    xiangyan:好厉害的人!

    taoattti:普通班升上元培班……可能她是这一届里的第一个。

    konggg:救命,难道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这得是有多努力才能升得这么快啊?

    pppp:可能还有点运气?她最后一次大考才考到历创第一名,然后刚好级排名也进了前五十,不然哪里来得了元培班。

    bai:?

    bai:新来的同学叫陈缘知?

    bai:确定吗?

    eeyyechen:干嘛,难道你认识?

    eeyyechen:???人呢。

    eeyyechen:@bai

    yzhu:班主任来找我了,问我愿不愿意和新同学坐。

    konggg:哈?涛姐要安排妤洙你和她坐一起吗?

    taoattti:也正常啦,毕竟班里只有妤洙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了。

    yzhu:嗯,我说我无所谓。

    eeyyechen:那新同学岂不是就坐我斜前面!!

    konggg:我怎么感觉她很内向,会不会是个怪人啊?

    yuuyyii:嘿嘿,没关系,让我来,待会儿我就去加她~

    eeyyechen:别吧,松鸣已经够闷的了,不想再来一个自闭儿童了[流泪摇白旗.jpg]

    taoattti:林松鸣是不是从来不看群消息啊?

    konggg:我估计是。

    pppp:我知道,松鸣放假不怎么玩手机的。

    konggg:班长也没出现过,是不是老师正在和他说新同学的事?

    taoattti:说不定许临濯是我们班第一个加上新同学的人呢。[龇牙.jpg]

    一番热聊过后,一群人都对这个新转入班里的“陈缘知”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也有不少人对她产生了好奇,但每个人的反应具体说来,却又各有不同。

    知道转班生的名字之后,白煜华早就退出了群聊,转而点开了列表里那个白色的头像。

    他盯着和陈缘知的对话框看了很久,对话框里的文字不过两个巴掌的数目,却被他删删改改,逐字检阅后才发出:“你来元培班了?”

    房间外的走廊上,妹妹白筱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哥!下来吃饭了!”

    白煜华又看了眼对话框,发现陈缘知还没有回,心想也许那人在做其他事情,于是扭头回了句:“知道了,现在就下!”

    隔壁的高档小区里,彭凌泽坐在一间明显是儿童房的房间里,面前的书桌上摆着小学作业,看到他灭掉手机,妹妹彭雪落抬起头,一双杏眼微微眨动,“哥哥,你刚刚在看什么?”

    彭凌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长相肖似斯文书生的男孩,在对待妹妹时总是笑得温雅柔和:“没什么,哥哥在回复朋友的消息。”

    “落落做到哪里了,是不是有不会的地方?”

    彭雪落点点头,指着课本上的一段文字:“哥哥,这里我看不懂。”

    彭凌泽轻笑:“好,哥哥教你。”

    同一个小区里的另一栋楼,何湘言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拿着手机在看群聊,忽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何湘言吓了一跳,转过身发现是送水果进来的何母,于是忍不住埋怨道:“不是说了进我房间要敲门的吗?”

    何母不以为意:“妈妈进女儿房间还需要敲门?”

    “而且你要是在好好学习,哪还怕我看?只有你自个儿做了亏心事才怕我进来发现。”

    何湘言握紧拳,手指掐进了手心,何母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而是絮絮叨叨地嘱咐道:“这是我刚刚切好的,你赶紧吃啊,吃完继续学习。”

    何湘言低垂着头:“……知道了。”

    远处的政府家属大院里,虞婉宜正躺在床上看手机,淡樱花粉的蕾丝纱帐从她的头顶落下来,将松软的大床包围。房间里摆满了少女心的摆件和装饰,很容易看出主人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孩。

    她手指纤细白皙,划拉了几下屏幕点开陈缘知的头像,在申请好友理由那里轻巧地打下一句“你好,我是高三1班的虞婉宜,想和新同学交个朋友~”。

    不知想到了什么,虞婉宜看着手机勾起了唇角,一张被手机白光笼罩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甜美可爱的笑容。

    转过几条街便是春申最繁华的商业街,孔臻怡看见群里没人说话,本来旺盛的吐槽欲也开始消减,她打开朋友的聊天框发了几条消息,没立刻得到回应,于是便也退出了微信界面。

    被灯光照得透亮辉煌的名牌店里只有稀少的几个人在转悠,不远处的柜台边,闺蜜正跟着熟识的sa在挑选新回到货的包包。

    孔臻怡坐在真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相机调到自拍,画面里映出女孩妆容精致的脸蛋,她咔擦咔擦拍下几十张美美的自拍,切换到修图app,开始p图;

    一条街相隔的地下小众亚风自拍馆里,辛桃坐在布置得色彩缤纷艳丽鬼魅的房间中央,挑染了一丝粉蓝的头发格外夺人眼球,旁边是正在摆姿势对镜自拍的朋友。

    她正把群里的消息挑挑拣拣地选定,合并转发给她在历创班的好友。

    辛桃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白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出上面画的张扬的彩色眼影,她手指飞舞:“喂,你和你们班的陈缘知熟吗?打听一下。”

    同一片区域内的大型住宅区里,林松鸣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做题,房间内陈设干净利落,摆放物品的方向和位置近乎苛刻地遵循着某种固定的规则。

    他的手机就摆在他书桌的左上角,从刚刚开始,屏幕便一直不停亮起,然而正在做题的人却一眼也没有分给它。

    林松鸣丝毫没有要去拿起来查看信息的意思,手里的笔尖轻扫纸面,他眼底深静,眼尾划出冷冽的弧度;

    另一边,隔着一个公园的另一个大型小区里,郑业辰劈里啪啦地按着键盘,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在夺命连环cue白煜华。

    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打不通白煜华的电话,那边的铃声总是响到最后一秒就停止了。

    他只得气急败坏地发消息给胡妤洙:“妤洙,我觉得白煜华这小子肯定有什么不对劲!说不定他早就和新同学认识了!”

    遥隔一大片竹林和雾霭,绕过弯曲的马路大道,林立路边的某座新中式屋宅里,坐在书房中的女孩背影清妙。

    正在看书的胡妤洙一下子听到一连串的微信提示音。

    她习惯在书房看书时不被打扰,手机也在回复完班主任的话后早早打开了免打扰模式。这种情况下还能听见提示音,只能说明是她设置的白名单里的人给她发了新消息。

    胡妤洙拨开堆在前胸的黑色长发,懒懒地伸手点开微信,发现是郑业辰。

    她看完消息,忍不住勾唇浅笑起来,那张不笑时显得淡冷的脸在染上笑意的瞬间变得明艳姣丽。

    她慢悠悠地回复道:“这个点,估计他是在吃饭吧。”

    “不用急,他总会看手机的。”

    回完消息,胡妤洙刷新了一下页面,一条新的好友申请突然弹了出来。

    来人的头像是白色的,微信名是一个月亮的emoji,理由那里只有一句话,却显出本人的礼貌谨慎:

    “你好,我是来到这个班的新同学,也是你的新同桌。”

    “我的名字叫陈缘知。”

    胡妤洙托着腮,窗外竹影摇曳,她轻点了一下屏幕,通过了申请。

    她看着光秃秃的聊天页面,白皙的手指尖在键盘上起舞。

    干净到空荡荡一片的白色背景里,终于有了第一道鲜绿色。

    胡妤洙:“你好。”

    第128章 新人

    东江中学新一届高三生的开学日, 在南方最为炎热难耐的七月底缓步行至。

    在陈缘知抵达新班级之前,许临濯曾询问过她:“你那天要搬书本和箱子过来吧?要我帮你搬东西吗……”

    陈缘知拒绝得很干脆:“不用。”

    “你来帮我搬也未免太高调了。而且我东西不多,只是同一层从左边移到右边而已, 不用走楼梯,我自己可以的。”陈缘知看了眼许临濯的表情, 补充道, “如果我觉得费力气,我会再找我的朋友一起搬的, 别担心。”

    许临濯微微垂眸,“好。那你自己注意。”

    真到了搬东西的那天, 陈缘知这厢还在收拾东西,元培班里的人却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许临濯按以往正常的回校时间回到班里, 看到教室内已经差不多坐满了的人,迈入教室的脚步不禁一慢。

    许临濯落座座位之后忍不住和同桌彭凌泽询问道:“怎么大家都坐在座位上?”

    彭凌泽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随推动的动作微闪, 他看着许临濯:“可能是班主任说了下午回来也不能回宿舍吧, 必须留在教室自习。”

    许临濯:“不, 我的意思是,老师说的是晚自习前回到吧,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下午就来了?”依照他们班人的作风,没卡ddl(deadline)回到就算不错了, 更不要说还提早到下午回校了。

    彭凌泽:“噢,是因为新同学吧。”

    许临濯:“……新同学?”

    彭凌泽误会了许临濯语气奇怪的含义,微微挑眉道:“难道班主任没有和你说这件事吗?我们班这学期会有一个新来的转班生, 是升班上来的。”

    许临濯顿了顿, 声音一缓:“……噢,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彭凌泽却很敏锐, 他有些奇怪地开口:“你居然会忘记这种事啊班长,真不像你。”

    许临濯若无其事地一笑,将其遮盖过去:“最近忙碌,有些事记不牢。但是你说我还是能想起来的。”

    他缓缓开口,无人瞧见的眼底潋起清浅暗波:“所以,你的意思是大家早来是因为新同学?”

    彭凌泽:“嗯,除开松鸣那些以前就习惯会早回来的,剩下那些已经坐在座位上的本来不该现在回来的家伙,多半都是为了那个新同学。”

    许临濯有些意外:“大家……这么热情的吗?”

    “之前也不是没有转班生来过我们班吧,”许临濯语速放慢,“怎么大家对这次新来的同学反应这么不同?”

    彭凌泽:“因为起点不一样吧。我们班之前来的两个,林松鸣和何湘言,他们都是高一就在重点班的学生,分班后也去了物创班。这次新来的这个不仅入学在普通班,高二也都还在普通班呢,相当于是一年就从普通班跳到了元培班,这么强悍的人谁不好奇?”

    “而且我们班不是……有人去加了新同学吗?”彭凌泽顿了一瞬,神情没什么变化,接着说道,“辛桃去加了。”

    “她翻了新同学的朋友圈,发现了她的照片,说是个超级漂亮的美女。”

    “估计是因为这个吧。”彭凌泽,“大家就都很好奇新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临濯想起了微信里陈缘知和他说的话。她说她特地提早到下午过来搬书,因为她怕教室里人太多,当着大家的面搬东西会非常尴尬。

    ……也许他应该找机会提醒一下清之。

    但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搬东西来的路上了。

    教室的另一边,胡妤洙身侧座位空荡,郑业辰坐在她背后,见她在看书,便没有出声打扰,而是改成了给她递小纸条:

    “妤洙,你加了你新同桌的微信嘛?”

    胡妤洙被拍了肩膀,扭过头便看到了郑业辰递来的纸条。

    她提笔随手画了两个字:

    “加了。”

    郑业辰唰唰唰几笔:“那你们假期都聊了些啥啊?”

    胡妤洙:“没聊什么,她只是和我打了个招呼,问了我班里的一些事,然后也就没什么了。”

    郑业辰:“我还以为你们会比较投缘呢。”

    胡妤洙意外:“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郑业辰:“辛桃问了她在历创班的朋友,那个陈缘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朋友说性格和你还挺像的。”

    胡妤洙不甚在意地笑笑:“我这么差的性格吗?那可真是麻烦了。”

    另一侧的角落里,两桌女孩坐在前后桌,此刻前方回头看后方二位的人正双眼闪烁不停,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辛桃,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消息,无论什么事都比她们要快一步知道:“新同学已经到学校了,马上就要见到大美女了!”

    孔臻怡坐在她后排的座位上,有些不以为意:“辛桃,这话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那个陈缘知真的有这么漂亮吗?”

    辛桃笑眯眯地:“是啊,我觉得特别戳我的审美,是温婉柔美的姐姐型风格。如果再是一个温柔性格的女生,我猜隔壁物创的男的又要有新女神了吧?”

    孔臻怡:“物创班那边的男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孔臻怡听了辛桃的话,眉毛却还是微微有些皱起了。她一转眼珠看向身边坐着的虞婉宜,似乎很奇怪为什么平日里外向活泼的她刚刚却一句话也没说,用手肘蹭了蹭虞婉宜:“婉宜?”

    虞婉宜仿佛刚从走神中被唤醒:“嗯?叫我吗?”

    孔臻怡:“对啊。你今天怎么有点呆,刚回学校不适应?”

    “你当时不是说你加了那个新同学吗?你看了她朋友圈没,你觉得她如何?”

    虞婉宜这回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回答了孔臻怡的问题,速度稍快了些,"没有。"

    她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冷,于是掐细声音补充了一句,用上了一贯的可爱腔调:“我没看她朋友圈呢。”

    孔臻怡不疑有他:“这样啊,那——”

    教室门口坐着的一圈人声音一静,然后这静默瞬间蔓延到了教室的内部,宛若有一只无形哨声吹响了整肃的口号。

    初来乍到的陈缘知浑然不觉发生了何事,她刚刚推着书箱走进来,一抬头便发现教室里坐满了人,且坐在门边的人毫无掩饰地直勾勾地朝她看过来。

    那一刻,陈缘知本来要往前迈动的腿稍稍一僵,手指的动作也定在了原地。

    饶是她这样不为他人目光所动的人,此刻都有点足底生根的感觉了。

    郑业辰第一时间发现了门边的动静,他一边看过去一边伸手拍胡妤洙的背脊:“妤洙!你的新同桌,快看!”

    胡妤洙不经意地一抬眸,在看到陈缘知的那一刻微微一怔。

    她的新同桌——陈缘知,和微信里给人以礼貌疏离感的问候不同,此刻站在门边的是一个面容温恬明净如秋水的女孩,第一眼看到她的眼睛,很钝的形状,清亮明朗;其次便是扎在脑后的低马尾,漆黑柔顺丝丝缕缕地落在细瘦纤薄的肩胛骨上。

    这个人柔和清澈,令见者不由自主地萌生出类似湖心的一朵睡莲这样的联想,又宛若拂首而过的一阵风,绿了春山。

    ……若这个女孩的眼神稍微再冷淡锐利一些,这张线条和棱角都柔软的脸也许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冲击感——但偏偏一个水做的美人,还生了一副江南骨。

    胡妤洙内心的异样感也由此而生——

    看上去有着这样眼神的女孩,真的会和她性格相像吗?莫非是辛桃的朋友看走了眼?

    辛桃伸头张望起来,饶有兴致瞥向孔臻怡,眼里饱含兴味地说道:“哎哎,新同学来了!”

    孔臻怡转头:“哪儿呢——”

    虞婉宜屏住气息,孔臻怡的声音陡然消失在耳际,她的心也跟着落了下去,因为她已经从孔臻怡的反应中知晓了她的想法。

    虞婉宜没有去看陈缘知,反倒是下意识地回眸看向了许临濯的方向。

    许临濯也在看着陈缘知,目光亦或者神情似乎与平常他看任何人时都无异,只是和平时相比显得更专注了,他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缘知,既没有笑也没有皱眉,和往日一样无悲无喜,宛若神佛。

    虞婉宜却看着他,心头慢慢滋生出了一丝不协调感。

    她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许临濯上一次专注地看其他人时,是什么样子的了。

    陈缘知此刻站在门口,前后都有书箱子,门口还摆了一个背包,而她在众人的目光下有些寸步难行。

    陈缘知迟疑着是该对着门口看向自己的人打招呼,还是不加理会直接搬东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结果背后便盖下来一片阴影,伴随而至的是一个熟悉的清朗低沉的声音:“——陈缘知?”

    陈缘知顿了顿,转过头,不知何时她身边站了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少年,没有穿校服上衣而是穿着黑色短袖T恤,背着暗纹简约的nike双肩背包,目光冷邃,长睫覆落如羽,清俊的脸上眉骨锋利。

    陈缘知看清那人的长相,也有些意外:“……白煜华,好巧。”

    那天陈缘知回了白煜华来询问她的信息之后,俩人又因此衍生出了一些其他话题,虽说是闲聊了一番,但陈缘知依旧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从不熟变成了有点熟,离朋友的程度尚且差一大截。

    陈缘知其实不喜欢和异性来往,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男性朋友,许临濯是个例外,但也还是因为先聊了天,后面聊得投机了才发现对方是异性。

    但白煜华一直都对她很友好,于是她也不反感对方和自己找话题聊天的行为。

    陈缘知开口回了白煜华的话之后,门边坐着的几个同学便已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白煜华则是瞥了眼陈缘知脚边的书箱,然后直接开口道:“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陈缘知下意识地回道:“是我的,我刚刚搬东西过来。”

    白煜华眼神透露出一丝不相信:“你搬得动这两个箱子?”

    陈缘知脚边的两个箱子都装满了书,结合陈缘知纤薄的手腕和露在袖口外的细瘦手臂,也不奇怪白煜华会有此疑问。

    陈缘知看着白煜华的表情,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想笑,于是她也确实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嗯,所以我是一路推过来的。”

    白煜华眼眸微定,下一秒便开口说道:

    “你坐哪?”

    陈缘知愣了愣,发现自己想不起具体的座位,于是开口说了句:“……我坐胡妤洙旁边。”

    白煜华紧接着说道:“我帮你搬进去吧。”

    陈缘知第一反应是拒绝,她刚想开口,白煜华已经弯腰把她的书箱扛了起来,身高腿长的人冲她一扬眉,“走吧。”

    陈缘知:“……”委婉星人的克星,行动派。

    “那,麻烦你了。”

    于是,陈缘知便在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中背着书包走入了教室,后边还跟了个一米八几扛着书箱的白煜华。

    陈缘知发现大家的目光依旧聚集在她的身上,并且似乎比之前更加强烈了,整个班安静得出奇,她心下困惑,表面却镇定自若地在座位上放下书包,然后跟在白煜华后面,进了杂物房,看着白煜华把她的书箱摆在了杂物房里的空处。

    陈缘知迎上了白煜华的目光:“放这可以吗?”

    “可以的,谢谢你。”

    俩人身影消失在杂物房的门框处,教室里的目光陆陆续续错开收回,取而代之的是密密低响的讨论声,夹杂着惊异和兴奋。

    辛桃眼底的兴致浮上来了:“我去,白煜华和新同学以前就认识吗?”

    何湘言一向不参与她们三个的话题,这次却破天荒地开口了:“对哎,感觉他们还挺熟的。”

    孔臻怡第一反应是看虞婉宜的表情,包括辛桃的目光也是落在虞婉宜的脸上。但虞婉宜只是有些怔愣,很快便慢慢恢复了平时无辜可爱的神情:“你们怎么都看着我呀?”

    辛桃笑了笑,语气轻浅肆意,语带玩味:“我可没看你,别想太多。”

    虞婉宜没接话,孔臻怡看了眼辛桃,附耳过去问虞婉宜:“喂,怎么回事,白煜华有和你说过他和新同学的事吗?”

    “没。”

    孔臻怡:“那你也没听说过?”

    虞婉宜摇头:“没有。”

    孔臻怡表情奇怪,她忍不住低声道:“搞什么,你们两个不是在玩暧昧吗?”

    郑业辰则是目送着陈缘知和白煜华二人走入杂物房,下一秒便蹭到了胡妤洙跟前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妤洙!我果然没猜错,白煜华早就认识新同学了!”

    “我待会儿就去盘问一下他!太不够意思了,明明看上去那么熟还跟我们装蒜!”

    胡妤洙眼珠微转,刚想说点什么,陈缘知和白煜华便刚好从杂物房里走出来。

    白煜华拐了个弯准备回自己的座位,却冷不防被郑业辰从后面拍了一下后腰。

    白煜华的脑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回头,却看见郑业辰龇牙咧嘴地朝他比了个“看手机”的手势。

    白煜华并不知道他又抽了什么风,于是不为所动地冷眼看着他,比了个“滚蛋”的手势。

    郑业辰突然被骂,气得横眉倒竖,刚想比个辱骂性词汇回去,白煜华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开,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郑业辰:“……”干!

    陈缘知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一转头便看到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胡妤洙。

    除了对方朋友圈里寥寥几张模糊的照片,她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清胡妤洙的长相。

    胡妤洙生了一副无可挑剔的明艳五官,几乎没有人能在这张脸上挑出错处,大气流转的眉眼骨骼走向,横生出山水画一般的艳丽五官,姝妍秀致。

    和姜织絮的温柔,洛霓的明媚,谢槿桦的凛冽都不同。胡妤洙是牡丹皮相冰霜骨。

    只消一眼对视,你就会产生这个女孩不好靠近的预感,她眼底不是迎合的亲和力而是疏离的界限感,导致那样一副相貌也难以生出带着讨好意味的妩媚,而是只能令人想到孤芳自赏的凉薄。

    陈缘知有些意外,但想到自己来之前所做的打算,嘴边带着一丝练习痕迹的笑意勾起,潋滟柔和的微笑便漫漾了出来,盛满双眸:

    “妤洙,聊天聊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你了。”

    第129章 失态

    “什么啊, 你不是和新同学聊得挺好的吗?”

    目睹了昨天陈缘知和胡妤洙两个人第一次接触谈话就异常融洽的郑业辰,正在对身边的胡妤洙发出控诉:“还和我说开学前只随便聊了一点点?”

    此时的胡妤洙和郑业辰在走廊上站着吹风闲聊,胡妤洙面对郑业辰的谴责, 声音微懒:“本来就只是随便聊了一点而已。”

    郑业辰:“可你们看上去聊得很好哎。”

    胡妤洙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那样的聊法,很难气氛不好。”

    胡妤洙发现陈缘知和众说纷纭中的那个“陈缘知”很不同。来到元培班的陈缘知如她的长相一般温柔婉约, 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 但胡妤洙发现这个人在聊天时会刻意避开一些容易争论的话题,总是会照顾到对话者的情绪, 无论什么时候看去,这个女孩眼角总是带着一抹笑意。

    胡妤洙毫不怀疑, 这样的陈缘知融入元培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性格温柔的她几乎可以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

    郑业辰看了眼她的表情,说话的语速慢下来:“……你不喜欢她吗?”

    胡妤洙:“不是。”

    这种性格没人会讨厌的, 温柔礼貌体贴周到,厌恶这样的女孩子无论怎样都是说不过去的。

    “我只是觉得她的伪装有些厚重,看不出真诚的感觉,”胡妤洙眼睫落下, 微微合着眼, “而且我更喜欢和有主见有性格的人玩。可以做普通的同学,但做不了朋友吧。”

    郑业辰懵然:“伪装厚重?你的意思是陈缘知,她其实本身的性格不温柔,她是装出来的?”

    胡妤洙:“谁知道呢。”

    “可能是社交面具吧, 而且以什么性格示人是人家的自由。”

    但同样的,她因此不想与陈缘知深交,也是她的自由。

    窗外的走廊上, 坐在陈缘知周围的两个人闲聊着, 而他们讨论的对象陈缘知则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在看书。

    忽地,陈缘知感觉到身边盖下来一片阴影, 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是一个女孩欢快可爱的叫声:“缘知!”

    陈缘知抬起头,看清来人的长相后,便也微微弯起眼笑了。

    她开口回道: “婉宜。”

    虞婉宜是元培班里第一个主动来加她微信的人。许临濯和白煜华是之前就加上了,而胡妤洙则是陈缘知为了提前了解同桌的情况主动去加的。

    陈缘知其实对虞婉宜还有印象。早在高一时陈缘知就见过虞婉宜,那时的陈缘知仍不知许临濯就是涟这件事,还在大考时不小心把装了涟送她的那本书的书包落在了元培班考场外。

    陈缘知后来去元培班找书包,遇到的就是当时担任生活委员的虞婉宜。

    无论是两年前的虞婉宜还是现在的虞婉宜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的长相甜美可爱,说话像是撒娇,似乎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

    虞婉宜主动来加她,陈缘知一开始还有些意外,结果一交谈便发现虞婉宜是个社交恐怖分子,最擅长打破隔膜和释放善意,和此时此刻伪装成表面合群的陈缘知可谓是一拍即合。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不少,关系升温迅速,虞婉宜一直在聊天对话框里说想早点见到她。

    站在她面前的虞婉宜有着一张娇俏甜美的脸蛋,以及黄鹂鸟般清脆的嗓音,明媚的大眼睛闪着光,笑容格外地鲜活明亮,“待会儿好像就是体育课哎,缘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陈缘知笑道:“可以吗?”

    “当然啦!正好,让我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陈缘知没有拒绝,却在跟着虞婉宜离开座位的时候轻声开口询问:“还有谁也要跟我们一起呀?”

    虞婉宜冲她眨眨眼,“还有孔臻怡和何湘言。你认识她们嘛?”

    “不过不认识也没关系!有我在,不用害怕冷场的!”

    陈缘知点了点头,脚步跟着虞婉宜一同迈出教室,看到了楼梯间里正在等她们二人的孔臻怡和何湘言。

    两个女生的身高都差不多,也都穿着整齐的夏装校服,甚至身形都是一样的苗条纤细,但陈缘知却一眼便能将俩人区分开来。

    两个女生一个明显改小了上衣,一个上衣依旧宽宽大大;一个外八字很闲适地站立着,耳朵里戴着一个蓝牙耳机正在听mp3,一个内八字肩膀内收站在另一角,双手捏着一个小小的单词本;一个明显烫卷了发尾,高高扎起一束蓬松的马尾辫,一个是未经后天处理的黑短发,看上去略显干燥无光;一个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一个不仅素面朝天脸上还长了几颗痘痘。

    陈缘知因为观察细节而脚步微慢,没曾想虞婉宜主动拉起了她的手,满脸灿烂笑容地走过去拍了拍那个高马尾女生的肩膀,“臻臻,我带着缘知过来啦!”

    陈缘知看过去,刚好和孔臻怡对上目光,对方看到陈缘知的下一瞬也露出笑颜来,不算出彩的五官因这笑容而添了一份明丽:“哈喽哈喽!我叫孔臻怡,是虞婉宜的同桌。”

    陈缘知点点头,也弯起唇笑着回应:“我叫陈缘知。”

    孔臻怡指了指身后的何湘言,此刻何湘言也刚好转头看过来:“她叫何湘言,和婉宜是一个宿舍的上下铺。”

    叫何湘言的女生说话明显更轻更小心,看上去也更加内向:“哈喽。”

    陈缘知笑着看过去,微微睁开的眼眸亮如星海:“嗨。”

    孔臻怡似乎对陈缘知很感兴趣,她看着陈缘知,开口说话的语气满是惊奇:“缘知,你皮肤好白啊,你平时用美白精华吗?”

    陈缘知其实不用什么美白精华,但她想了想这么回答可能导致的对话走向,还是选择了顺着对方的话说,以免造成冷场:“用的,不仅用还做防晒呢。”

    孔臻怡了然点头:“我说嘛,你这么白,一看就是没少注意这方面。”

    “对了对了,你平时用哪个牌子的防晒啊?”

    陈缘知礼貌回应:“安耐晒。”

    孔臻怡“啊”了一声:“对我来说安耐晒还是太油了,而且气味也好难闻……”

    虞婉宜夹在二人中间,嘟着嘴不满地开腔,“好啦好啦,先去操场吧!去的路上再慢慢聊也行呀,再晚就要迟到了!”

    “也是,要是路上还说不完,那就下课再继续聊!”

    “对呀,待会儿我可有好多问题想问缘知的呢?”

    四个女孩子之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随着下午明媚的光晕笼罩大地,四人的身影被拖得老长。

    话是这么说,但真的挨到体育课下课之后,虞婉宜却和孔臻怡两个人一起去体育馆里打球了,俩人拉着手离开的背影没有一丝停顿,还在说笑着,仿佛完全忘记了要叫上陈缘知这件事,徒留陈缘知一个人站在解散地点原处。

    这种情况,换个真的敏感多愁的人早就默默地心情低落了,但陈缘知却久违地松了口气。她维持这个社交状态已经快要一整天了,正想好好地放松一下。

    陈缘知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看不见的背后却慢慢凑过来一个身影。

    “……嗨。”

    陈缘知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招呼声吓得一愣,她看向身边的何湘言,下意识地笑道:“湘言,你没有跟着婉宜她们一起去体育馆吗?”

    何湘言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运动,所以没有跟她们一起去。”

    陈缘知点了点头,眼见着气氛又要重归沉默,何湘言主动开口了:“听说你是从普通班一点一点努力来到这个班的。”

    陈缘知微微一怔,抬头时恰好撞入何湘言的眼眸中,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女孩抿着唇笑着,弧度很小,戴着含羞草一样细弱的怯意:“我觉得你特别厉害。”

    何湘言触碰到陈缘知的视线,顿时有些慌乱,“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太突兀了——”

    “……不,不会。”

    陈缘知看向何湘言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伪装从瞳孔深处抽丝剥笋一般化开,露出原本即使温和也浅淡得几乎冷漠的内核来。

    陈缘知轻声笑道:“谢谢你,我还以为我的水平放在这个班里,大家会觉得很一般呢。”

    何湘言连忙道:“怎么会。”

    “其实我也是一开始成绩不拔尖,努力了很久才从创新班爬上元培班的,考试排名还老是吊车尾,整天担惊受怕自己又被人送回去,”何湘言低声道,“所以我特别理解你,你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才来到元培班吧。”

    陈缘知眼眸清水如潭,她情不自禁地回应:“嗯。付出了很多很多……很多。”

    起因自何湘言开头的几句真心话,陈缘知和何湘言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不少,两个人坐在树底下,一直聊到下课铃声响起。

    下午的课程上完,夏日的黄昏却还为时尚早,光影变得倾斜而色彩饱满,似乎在为盛大的晚霞蓄力。

    离正式开学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整个东江中学高中部只有他们高三级的学生,时间安排也变得比正常上学时更加宽裕了,于是陈缘知便和许临濯约好增加一起自习的时间,直到九月初,下午吃过饭之后到上晚自习前的这段时间,二人会来社团活动室一起做题。

    这天,陈缘知踏着一地光影来到社团活动室时,时间刚过六点。

    她一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许临濯坐在桌前,靠着椅背正在翻书的身影。

    听到动静,沐浴在傍晚的金色黄昏光辉里的那人回过头来,波光粼粼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开口的语气依旧是低沉清明:“清之。”

    “怎么今天比平时晚了些?”

    陈缘知走到许临濯的座位旁边,拉开了椅子,脸上不自觉地勾起笑意来,“对不起,久等了,我刚刚在饭堂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陈缘知刚刚坐下,便感觉有人偏头倾身过来,浓重厚实的阴影顿时遮蔽了暖阳的辉冀。

    陈缘知转过头看向许临濯,恰好被他用手指轻抬起下颌,她睁大了眼睛,然后有什么比夕阳还要滚烫柔软的东西,落在了她的眼睑上。

    带着暑气的风从窗外扬长而过,留下波浪般起伏的纱帘,和课桌边上交叠的人影。

    许临濯退开的一瞬间,陈缘知便捂住了被亲的那一侧额头,手掌盖着的地方后知后觉地烧灼起来。

    陈缘知眼睫微颤,耳朵晕开一片淡红色,“你怎么突然……”

    许临濯垂眸看着她,轻声开口打断:“清之。”

    “我还想亲你。”

    陈缘知感觉自己快要冒火了:“……一次还不够吗?”

    许临濯看来的眼神似乎和往日有所不同,墨色瞳仁在光下变淡,眼底的情绪却是深邃清静的,隐着一抹沉沉的影翳。

    陈缘知终于发觉眼前这人情绪不太对劲。

    “许临濯,怎么了?”陈缘知耳尖的红消去,她微微蹙眉,试探着开口,“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令陈缘知没想到的是,许临濯居然真的应了:“嗯。”

    陈缘知微微一愣:“真的吗?发生了什么——”

    “清之。”

    许临濯抬起眼看陈缘知,眼底波光微涟,开口的声音低沉清冽:

    “你和白煜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第130章 炽烈

    陈缘知闻言一愣, “白煜华?他怎么了……”

    陈缘知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许临濯伸手拉住了她,五指慢慢握紧收拢, 陈缘知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撞进许临濯一洞清潭的眼神里。

    许临濯语速很慢, 握着她掌心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 像一把钝刀不紧不慢地宰割着案板上的鱼肉:

    “清之好像和他很熟。”

    陈缘知从这一句话开始,才品出了些异样的酸味。

    她第一次见许临濯有这样的表现, 一时间心跳变得快了起来。

    陈缘知满脸惊奇地凑近了些,许临濯神色不变, 身体却微微后仰,表情淡淡地开口:“做什么?”

    陈缘知看着那人比平日冷淡的表情, 心底发痒,语气变软了些:“想仔细看看你,不行吗?”

    许临濯不为所动:“清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喜欢你。”

    许临濯身形忽然定住, 他抬眼看向陈缘知, “……什么?”

    目光所及之处,那人弯起的一双眼里流转碎星般的笑意,她重复道:“许临濯,我喜欢你。”

    “……”许临濯抿了抿唇, 心尖一丝郁闷在此刻也都已散去。

    他微地叹息一声,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牵着陈缘知的手指越发扣紧, 缝隙寸寸贴合, 密不可分。

    “清之……你这样,太犯规了。”

    这样看着他, 还说喜欢,这让他怎么生气得起来。

    “我可不遵守你的规定。”陈缘知看着他眯起眼笑:“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许临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手臂收紧,下巴抵上女孩的肩窝,语调缠绵:

    “嗯,感觉好多了。”

    陈缘知眉心舒展,也伸出手回抱他,手指抚摸着他的背脊:“白煜华的妹妹和我是朋友。五一那天我去看奚北的演出,在现场后台那里和他认识的。”

    “我和他不算熟悉,他也只是好心才帮我搬东西,”陈缘知的手掌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滑,摸了摸许临濯的头,声音里带着忍不住的笑,“所以别吃醋了。”

    许临濯的声音很平稳,“原来清之看得出来我在吃醋。”

    陈缘知松开手,许临濯也顺从地抬起下颌,让她退开一些距离,只是手臂还虚搭在女孩的腰上。

    陈缘知望着他的眼睛,打趣道:“难道你不是在吃醋吗?”

    许临濯垂眸看她,轻声道:“当然是。”

    “我以为你和白煜华不熟悉,觉得特地和你说这件事很奇怪。”陈缘知拉着他的手摇了摇,“下次再加男生我会跟你说的,无论是谁。”

    许临濯回握她的手心,眼波粼粼,他喊她:“清之。”

    “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

    窗外树梢笼金,光芒蔓延冠叶,天边的蓝变得深邃,像是洞察人心的眼睛。

    临走前,陈缘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许临濯。”

    “我们班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陈缘知有些困惑,“为什么开学都两天了,我还没有见到过她来上课?”

    许临濯:“她去教育局那边参加新教材的编写了,明天才能回来上课。”

    “嗯……你或许有听其他同学提起过她吗?她是高二下学期来我们班教我们的。大家都习惯叫她涛姐,”许临濯思及此,不由得笑了笑,“因为她的性格。”

    陈缘知:“性格?”

    “你明天见到她就知道了。”许临濯,“我相信,听过她的课之后,你也会觉得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于是第二天早上,当陈缘知真的第一次见到班主任林青涛的时候,纵使她已经在之前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第二天的第一节 就是语文课,林青涛走进来的时候全班的人都沸腾了,坐在陈缘知后面的郑业辰更是直接站起来振臂大呼:“恭迎涛姐回宫!!”

    林青涛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咬字清晰分明:“你这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演甄嬛传呢?”

    班里人哄堂大笑。

    见到林青涛的第一眼,陈缘知首先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是她所散发的那种强悍的生命力。

    林青涛是一个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的中年女人,但除了眼角的细纹和ppt上个人介绍那里写的年龄之外,这个人身上的其他一切特征都是属于年轻人的:

    她妆容精致,黑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光泽鲜亮,穿着一套饱和度极高且带有时尚感的套装,点缀的配饰恰到好处,不会显得繁杂沉重和喧宾夺主;

    她说话既幽默风趣,又能引经据典,同时也对很多时下热门的梗和新闻非常熟悉,说起来的时候总显得巧妙,既不尴尬也不会冷场;

    有一口流利且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节奏感强且语速很快,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听者的注意力,总令人有种在听贯口的错觉;

    说话时情绪饱满,一开口无论是在谈论什么,都富有感染力和说服力。

    大方豪爽,不拘一格,博闻强识……各种各样的关键词不断地从陈缘知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林青涛清了清嗓子:“前两天我不在,有很多事还没和大家说的,今天趁上课前先简单地说一下。”

    “那么,首先我要祝贺大家,恭喜你们升上高三,成为了一名苦逼的高三生。从今天起,你们将正式踏上你们的高考备考之路,我希望大家能够从今天起戒除手机和其他的消遣娱乐,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学习上。这是最关键的一年,也是你们十年寒窗苦读的最后一年,请大家务必竭尽全力,不要用后半辈子来遗憾高考这件事,这是我给大家的忠告。”

    “在高三,除了月考,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和联考之外,还会增加一模,二模,周考和每日小测。”

    “一模和二模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春申一模约等于一次大型高模拟度的联考,全春申市的高三学生都会参与考试,不分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二模也是一样。一模预计在复习完高中所学的全部内容,也就是一轮基础复习完之后的两周内考完,二模则是在二轮提高复习完之后才考,也就是下学期。”

    “每日小测是指在每天早上,用半节早读和每天下午的自习课,来做某一科目的专项练习和一个板块的测试题,目的是为了强化大家在某一板块的练习,保证做题质量和数量。”

    “周考指的是每周的周六上午会在不打乱座位分配考场的情况下,进行两门科目的正式考试。这一周是语文数学,下周就是英语,历史或者物理。”

    “有监考老师,需要清除桌面上一切杂物,并且会全年级批改和统分排名——除了不作为班级升降的参考依据和留在原班级自己的座位上进行考试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与正式考试无异。”

    “周考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大家提高做整张试卷的速度,以及习惯高考考场的形式,节奏和氛围。”

    “同时,学校也会印发各年的高考试卷和其他高校的模拟考试卷给大家作为平时的练习和作业。高三这一年的做题量和所要面临的压力,我希望同学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有所了解。”

    林青涛话音刚落,教室内便响起了一片哀嚎声。

    林青涛简单地说明学校对高三的规划和教学任务之后,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马上就放大了ppt页面开始进行讲课了。

    林青涛教的是语文。一节课听完,陈缘知也算是对她的教学能力有了较为具体的认知。

    可以说是非常酣畅淋漓的一节语文课。林青涛无疑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但更难得的是,她将自己的经验融会贯通,以一种有趣生动,完全不枯燥的方式从容道来,令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的普通学生能飞速地略过不重要的边边角角,直接掌握其中最精髓的部分。

    同时,因为她的普通话很标准,语速快节奏感强,声音条件极佳,平时会因为老师的方言口音和咬字模糊而听感较差的问题,也全都不复存在了——陈缘知发现当林青涛讲起课来时,底下的学生很难走神。

    “时间未免过得也太快了”——陈缘知第一次在听语文课时发出这样的感叹。

    语文课下课后,林青涛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前开口说了一句话,“陈缘知在班里吗?跟我来一下我办公室。”

    陈缘知有些意外,但她马上站了起来,跟在林青涛后面一路走进了元培班的教师办公室。

    林青涛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凶,但笑起来的时候却眉目生动,看过来的眼神里总是蕴满活力:“你就是缘知吧?前几天我不在,没时间过问你的事,在班里一切都还适应吧?”

    陈缘知点点头:“适应的。”

    林青涛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嘱咐了一些关于生活和学习上要注意的事,陈缘知都一一应下,乖巧礼貌。

    林青涛的态度不算亲和但也不敷衍,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分寸,也许是因为她的经历,她教学十余年,已经送走过太多届学生。和沈儒给人的感觉不同,林青涛似乎是一位真正的严师,对待学生有自己的边界,在教育实践上也有自己一套独到的想法。

    陈缘知坐在办公桌的侧面,她一边听一边看着林青涛,暗自忖度着什么,忽然听见门边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是有人推门走入的脚步声。

    林青涛眼珠移动,也注意到了来人,眉宇顿时舒展开来,脸上也浮现出明显的笑意:“来了?”

    熟悉的青草木香,带点薄荷的清爽气息卷入鼻尖。陈缘知原本背脊挺直地坐在座位上,此刻身形却微微一定。

    来人的身影已经停在她身侧,他伸手将一沓表格放在了林青涛的桌面上,手臂离陈缘知的肩膀不到一只手掌的距离,很近。

    许临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润和煦,如同微明的昼色,“老师,这些是今天收上来的填报单。”

    “没交的名单已经用便利贴写好贴在最上面了。”

    她此刻是背对着许临濯坐在办公桌旁边,听着许临濯的声音,陈缘知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幻想起许临濯此刻说话的模样,然后想起那片形状美好的唇,紧接着想起昨天下午他在她眉眼处印下的那个吻。

    陈缘知顿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了。

    但林青涛哪里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她看向许临濯,笑着说道:“辛苦你了。”

    “对了,临濯,都高三了,你学生会那边的工作还继续吗?”

    许临濯的声音很好听,语气温缓:“已经在上个学期末卸任了,现在学生会的工作全部都是新任主席在做。”

    陈缘知和许临濯都在上学期卸任了社团的职务,并且完成了新旧任的交接。也是因此,陈缘知和许临濯在正式开学后便不能再继续借用mbti的社团活动室了,现在是因为学校里只有高三级的学生,而陈缘知还留着活动室的钥匙,故而还能够使用一段时间。

    林青涛满意地笑了笑,“那就行,我还怕你继续做那边的工作,学习这边的时间就挤压了。”

    许临濯笑道:“老师说笑了,学校社团都有规定,高三就必须退出的,我就是想做也做不了的。”

    林青涛:“你啊,知道你很稳,但老师希望你成绩能更好一点。”

    说完,她似乎终于想起旁边坐着的陈缘知,无比自然地开口道:“缘知,这个是我们班的班长,许临濯。你们应该还没有接触过吧?不过没关系,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你都可以去找他,他算是这个班里成绩最稳定的人了——”

    林青涛说到这里,似乎也是觉得好笑,眼睛都弯起来:“——每次都考第一的那种稳定呢!”

    仿佛得到了准许一般,陈缘知得以转头,眸光移动到身侧的许临濯脸上。

    窗外天光猛烈,未拉纱帘,整间办公室被映得雪白,而身边的那人站在其中,长身玉立,身量修挺,光芒最为炽烈。

    许临濯微微笑着,看过来的眼眸神光微潋,带着某种隐晦的温柔,开口的声音低沉悦耳:

    “你好,我叫许临濯,是1班的班长。如果你有遇到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