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哟, 新奈。”黑尾招手道,“这里啦。”
小木屋般的烤肉店窄而热闹,以暖黄为主色调的装修犹如烟熏味的温室。布局像是从客厅改建而来。墙柜上或正或斜地贴满泛黄的海报、宣传单与色彩斑斓的小广告, 一边放着台电视, 声势浩大地播放着足球直播。
选在这,也是因为这位老朋友的推荐, 加上我确实也挺想吃一顿烤肉。
只一进门,便能嗅到熏烤过的肉香与孜然等香料味。店内围着电视坐满半边的顾客, 生意不错, 虽说迎头显得闷热,在凉秋的季节倒是暖得恰到好处。
伴随着店员恭而可亲的欢迎声, 我一眼就瞟见抬起手的黑尾铁朗。后者坐在偏中间的位置, 面朝店门口, 正露出一个抱怨又颇为打趣的笑来。
他望着我走近, 边说:“等你好久了,我自己忍不住先点了一些,不会跟你客气的。”
与此同时,支持的球队成功进球得分,电视边的客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难以压抑的短促欢呼。
我绕到黑尾对面落座, 把包放到另一张凳子上。
“这家据说上菜挺快的,”我瞧了眼他甚至还穿戴齐整的西装, 拉了拉椅子调近座位, “你也才来没几分钟吧,少说我。”
黑尾呛道:“我可是刚下班呢,你们这些双休就能躺在家里的精英白领一点也不知其中辛酸。”
我:“谁也别说谁好吗。你今天加班是在做什么?”
黑尾:“哦, 我去找以前的同学拉赞助,下午跟他打了球。”
我:“这算什么加班, 谁加班还能和朋友玩的啊!”
“当然算啊!不能因为对方是旧相识就称不上应酬吧!别看我这样,勤勤恳恳忙完一周也是很想休息的。”
社畜男青年说着,把手边的菜单推过来,“今天你是老板,请。”
我接来。
由于向来不挑食,这次又是请客,我把看起来好吃的牛肉和刺身都囫囵点了一些。差不多凑成两人能吃饱之余再多一把小串的量。最后只加上一杯扎啤。
“你饮料有自己点了吗?”我盯着菜单,头也不抬道。
“没。”黑尾的嗓音传来,夹杂着脱外套的衣料摩擦声,“来杯酒也行。”
“不是平时不喝么。”
“难得来吃一顿嘛,不要小看我的酒量。”
那再加上一杯。
点完单,黑尾正把西装外套叠好,放置一旁。随后闲得没事干地欣赏了一眼我点好的菜品,感慨发言,“吃得完吗?”
我挑起眉,反问:“你不行吗?”
黑尾说:“我肯定得行,不过在部门聚餐的时候看女同事食量都不多。”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脸认真地推理。
“你又长得瘦,一副家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两箱泡面备用、没事还经常熬夜的营养不充分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也吃不多呢。”
小子,说得还挺准。
“你们搞运动的眼都这么尖啊。”我用死鱼眼看他。
黑尾谦逊道:“还行还行,鄙人才疏学浅,了解过一点营养学。”
我:“只是你的女同事也不一定真的食量小,很多人在团建前可能早就吃过一顿了。”
这直男顿时不解地睁大眼:“诶?为什么?”
“很多种可能。”我好心地给他举例解惑,“比如不想和同事吃太久,饱了就找借口赶紧走的情况;或者在座有喜欢的人,出于被规训过的体面心而不想被看见自己吃太多的样子;要么也就是怕胖、在减肥、在意旁人的眼光。最近不是有新闻说,太多人一味追求瘦小,普遍平均身高都矮了很多吗?”
黑尾同学领悟得很快,立刻举一反三。
“原来如此,怪不得中学的时候有的女同学的便当也小得可怜。”
“毕竟这个社会烂透了,才会让本应该只负责快乐的孩子都难以安心地吃一顿好饭。”
“真是的。”社畜驼背撑脸,对着空气喟叹,一副日本排球任重而道远的无奈,“身为排协人完全听不得这些……都给我多吃点长高啊!难不成指望每年都能出一个小巨人或者忍者翔阳吗?”
我:“翔阳?”
黑尾:“一位前一阵刚回国的选手,以前我们学校是死对头,关系可好了。那家伙现在厉害得很。”
说起这个他就无比精神,滔滔不绝地描述了一番某个身高不足的小透明如何走向国际赛场的事迹。
提前点过的两盘烤里脊先摆上了台面。
店里桌椅都小,一人份的盘子也小。把随桌搭配的调料的瓶瓶罐罐放在边缘,两盘小肉也占不了太多地方。
紧接着是两大杯扎啤。
喝一口。醇厚的微苦酒液淌过舌根,麦芽香化作回甘。还不错。
心情顿时轻快不少,我放下玻璃杯。黑尾没有马上动酒,而是拿筷子夹了两片肉尝尝,含糊地评价:“嗯,这个好吃。”继而心满意足地咽下,接起刚才的话题开玩笑,“那你现在完全不在乎暴露自己的正常食量,是因为一点也不在乎我咯?”
我也夹了口肉,嚼嚼,“是啊。”
黑尾:“喂?!”
我:“开玩笑的,我只是不在意所有会拿这种借口随便评判我的人,所以无所谓。”
黑尾:“……你这家伙,有时候真会耍帅啊。”
“我只是活腻了而已。”我说,“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被没礼貌的男同学嘲笑胖,于是想要减肥的时期。后来发现就算迎合别人到让人挑不出错,最后也没多开心,更何况总有错可以挑。”
“有这么说自己活腻了吗,换成活久了行不行。而且那种人也太糟糕了吧。”黑尾吐槽。
我深表赞同:“是的,我之后直接叫他看我不爽就去死了。”
黑尾一喷:“我说你这人讲话也有点恐怖啊!”
不远处的电视从广告切回,球赛下半场开始。讲解员的旁白字正腔圆地响起。
陆陆续续还有一些顾客进店落座,有的结账离开。我听见碗碟轻碰的微响,压低的交谈声与笑声,店员忙碌而熟稔地穿梭在黄油般柔软的灯光里。
“那话又说回来。”
黑尾搁下筷子,也喝了口扎啤,随口闲扯,“人总不会什么也不在意嘛,比如对喜欢的人什么的。要是对方会在意女方食量怎么办?”
我无语,“我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人。”
黑尾道:“你真是一点陷阱也不掉。我先前的提议你考虑好了没?”
“什么来着?”
“联谊啊,联谊。”
“这个啊。”我这才想起来,“抱歉,忙忘了。”
转眼间又上了几盘烤得尚且油汁滚溅的熏肉,与两小份三文鱼刺身排排摆放。
同为忙人的男青年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边夹肉边说:“我就知道。不过时间据说是安排在下个礼拜,你要是有意愿可以再想想,到时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自然是直接拒绝。
“不去。”我吞下一口香喷喷的牛五花,“我有男朋友了。”
黑尾了然:“哦,这样啊。”
本桌一时间只剩夹肉喝酒的声响。
两秒后,黑尾把筷子猛地一放,我从没见过他还能把眼睛瞪得那么大。
“你说啥——?!!”
不用看都知道半个店的人都往这瞅了。我即使有所预料,竟也没拦住此人无处安放的外向和活力,霎时头皮发麻地制止:
“不要搞得好像我谈对象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好么!”
黑尾意识到失态,稍微收敛了点,摸着后脑勺朝周围不好意思地报以颔首一笑。但旋即又转过头,仿佛听到忍者翔阳一夜间长到两米八似的看向我。
他说:“谁?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保镖呢?他不介意?”
我说:“你是哪来的查户口亲戚。这不是让你知道了吗,还有你为什么会问到我保镖啊!”在黑尾印象里某人还只是个小孩吧!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
“那小鬼明显是个姐控。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
“……”
我的吐槽欲也如同在被反复煎烤,“我没看出来真是对不住了。但你既然觉得我身边有个人会介意还怂恿我去联谊,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啊。”
黑尾一口酒没咽下去,“咳咳,嘿嘿。”
“嘿个毛线。”
“不好意思,所以是谁?我认识吗?”这位热情的亲戚追问。
我夹了只清凉的刺身吃。
就在我考虑该如实地解释里包恩变成大人(这还是有点麻烦),或者卖个关子,再或者直接干脆说不认识之际,对坐在面前的黑尾忽然身形一顿。
像是看到谁而想要确认,他直起身探脑袋,“嗯?那不会是……”
我见状,诧异地跟着回过头。
侧后方只有一桌正好结束晚餐,准备要去结账的顾客:三位男士,一个提前转身去前台,另外两人还暂且站在位子旁边沉声交谈。
面朝我们桌的男人有几分眼熟,目测四十岁左右,和黑尾一样身穿正装。
蓝衬衫搭条纹领带,还颇具品味,气质成熟,朝着另一人面带微笑地攀谈;后者背对我们,也一袭灰色西服,戴起黑手套的手里拎着一支纤细的手杖,身材高挑。
一个个穿得像刚从剧院下班来吃烤肉。
乍一看仿佛都在哪见过,可盯着看也不好。
我只寥寥投去两眼,转回去,“你同事?”
没记错的话,之前黑尾声称有年上帅哥的备选,还给我发过合照。里面的大叔就是后头那位同样上班族打扮的男性。
黑尾似乎也不太想在周末碰见同事,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应肯道。
“没错,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啊,居然过来了。”
他说没两句又抬头,开始营业,“嗨嗨,好巧——你这家伙什么时候瞒着我跟赞助商这么熟了?”
青年说着,径自站起身。我替这个下班还偶遇同事的可怜人默哀两秒,正抬起杯子喝两口酒,余光注意到那两人的身影往这边走来两步。
“虽然我和你同时进的部门,但好歹比你大,臭小子。”他同事的声音由远而近,“怎么说也给我客气点吧。”
黑尾笑了一声。
他微微倾身,和年上男随便握了一下手,又与另一人郑重地握了握。
“里昂先生。”他公事公办打招呼,不乏幽默地开口,“希望户野这次有好好款待您。”
户野:“我说你啊。”
叫作里昂的赞助商应道:“Bonsoir,黑尾君。我很喜欢这家日本烤肉。”
人如其名,果不其然带着股法国口音,却因为咬字清楚而听着并不奇怪。但我在他出声的一刹那便蓦地陷入一种诡异的,看了三十遍寂静岭般的心境,习惯中仍然裹挟着一丝惊悚。
心如止水,古井无波,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死了。
捏着筷子的手僵硬两秒,吃一口烤肉。
再抬头,简单寒暄完毕的两个陌生男人不出所料地把注意力分了一点在我身上。
“黑尾,这位是?”户野的口吻暧昧。
今天我穿得很随便,一件保暖的黑色高领打底,外套着宽松的、带卡通小熊图案(这只小熊很萌地戴着一顶绅士的小黑帽,一开始本来是想给里包恩穿,结果这个人又嫌幼稚)的棕色针织衫,长裤,运动鞋。
要是穿着西装还能理解为社畜互相请客,如今却明显只是私下见面。
我听出言外之意差点没呛死。吞下嘴里索然无味的肉,当机立断也站起来,伸手示意:
“算半个发小,不太熟,这顿只是还债局。”
“我是什么脏东西吗撇关系撇得这么清!”黑尾反应极快地吐槽,但也跟着好生解释了一句,“你可别想太多,这位是友寄小姐,有男友了。”
户野眨眨眼,轻轻虚拢了一下我的指尖回礼,“喔,原来如此。你好。”
和一个人打过招呼,按照社会礼仪的规矩,另一个当然也不能冷落。
我平静地侧过身,也向耐心静候一旁的法国绅士伸出手。
“幸会。”我说。
留着鬈曲鬓发,还蓄着经典法式小胡茬,一下把外貌年龄从奔三拔到奔四的男人微微勾起唇角。
他没戴手套的右手随之伸来。虎口相交,紧实地用力一握,拇指指腹隐约蹭过我的手背。
“今天过得如何?Mon chat,”里包恩魔音顿响,“我不明白我们何时变得如此生疏了。”
我:“………………”
立刻抽手,没抽出来。
看了一眼反应过来后恍然大悟的户野,以及一脸“等等我有点大脑过载了但不管怎样你不是不喜欢留胡子的吗”的黑尾铁朗,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声音可以如此冷静。
我问:“你什么时候成排协赞助商了?”
里包恩回答:“上个月月底。”
我在公司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你倒是很闲啊!
第72章
所幸乔装打扮成法国大叔绅士的里包恩仅是客气地停留须臾, 仿佛只是无聊地过来吓我一跳,再顺便搞搞暧昧扳回一局,便和黑尾的同事们离店了。
毕竟他现在的人设是即将离席却偶遇异国爱人的外企广告商, 没再整什么让人眼前一黑、吐槽无能的幺蛾子。
比起以前的事例, 顶多算洒洒水。
我习以为常地将其当作生活里的小彩蛋。
只是这人仍然浑身都是恶趣味,在道别时胆敢企图给我一个亲昵的贴面吻, 询问待会儿是否需要送我回去。
而我对他那极为仿真的优雅小胡茬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抗拒:
绅士边说法语的再见,边轻握着我的肩膀, 俯身凑来(那么慢一看就是纯逗我)。凑近一点, 我就后仰一点躲开,接着立即伸手摁住他。
并且坚持底线, 很不给面子地回绝。
“把你胡子摘了再说。”
既然他不打算装陌生, 我也顺着熟稔道, “没事就早点回家, 不用等我。”
手指于是被捞在男人掌心里,又从善如流地拉到唇边。
浪漫而重视仪式感的里昂先生自然选择退让一步,只垂眼吻了吻我屈起的指背。轻盈温和的气息从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中浅浅铺开。
“好吧。户野君,”他扭头,如同早已习惯地平稳道, “看来我们得先行离开了。”
至于户野显然见惯了大场面,面色不变地颔首微笑。
“确实如此, 您先请。”
留下一句下次大家一起吃饭之类的客套话, 两个男人转身离去,和在前台结完账等待的另一人汇合。
我转头与大脑加载中的老朋友对上视线。
他们尚未走远的期间,还能隐约听见户野非常上道的打趣声。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说的‘总是很无情的爱人’, 真是有缘。”
“我也相当意外。”里包恩愈发模糊的声音里含着根本不意外的笑意,“户野君也看到了, 她老是那样严厉地对待我。”
“啊哈哈哈,在我看来二位反而很是甜蜜……”
“是吗?……”
掀开门帘,交谈声远去。
黑尾铁朗仍然杵在座位前,看我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深藏不露的神秘人。
我懒得陪他站。
坐回位子,捡起筷子戳戳盘,拿稳了便再夹两块烤肉进碗。
吃一口,仍是热乎乎的。
对座的黑发青年过了三四秒才回神,迅速坐下,宛如是他自己被整似的,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探头望了望。见多数顾客在那几分钟里被精彩纷呈的球赛所吸引,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瞧过来。
“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半趴在桌,像在背后讲坏话一般压着嗓子,几乎用上气音地小声说,“什么时候的事?”
我咀嚼两下觉得腻,配了一口啤酒。
“他去当你们赞助商的前一两周吧。”我坦诚道。
“那段时间你不是刚去过……”黑尾露出灵光一现的神情,“哦!”
我:“又有脑洞了。”
黑尾:“什么脑洞,这叫合理推测。你不会是在轮船上和里昂先生结识的吧?一见钟情什么的,放在法国人身上总感觉也不稀奇。”
我都要被这完美自洽的逻辑说服了。
“要这么说也对。”里包恩确实是在船上长大的。
眼前的二分之一发小明显依旧在消化信息量,但脸上已然浮现出“现代居然能有这种爱情还发生在我身边”的慨叹。
他既没动筷,也没喝酒,更没追问。
一个成熟的社畜理应具备的接受能力在黑尾身上展现开来。他如一尊佛像般娴静地保持片刻沉默,嘴角带笑;目光落到虚空,沉稳自若。
“新奈啊。”
“干嘛?”我往嘴里送肉的动作一顿。
只见黑尾满目慈祥地盯着我,温声煽情得近乎诡异:“能和你重逢真好。”
我顿时瞪大眼。
“别逼我踹你……”我难以置信地喃喃,觉得自己的脸色此时一定震撼到苍白。
“我是说真的好吗!”
黑尾被打回原形,正色举例,“你看,一开始是我组织练习赛人手不够,有你来帮忙,正好凑够人头——”
我:“嗯。”
黑尾:“现在还间接地帮我们部拉到赞助——”
我:“等一下。我哪帮你们了?”
青年发出一声“哎呀”,颇为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原来不是你授意的么。”他一时讳莫如深。一只手肘支在桌上,摸了摸下巴,才道,“我还以为里昂先生答应提供赞助是专门为了讨你开心呢。”
我乍一听还笑,“没这回事,多半只是他自己感兴趣而已。”
“但是第一次和里昂先生面谈时,他就说是因为懒~散~到没办法的女朋友唯一愿意做的运动就是打排球才来了解来着。”
“……”
笑容消失。我握紧玻璃杯身,耳朵一热,不由咬了咬后槽牙,“这家伙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黑尾托着脸调侃。
“按理说你们应该在热恋期吧,居然就这样互相拆台了吗。”
我不太服气:“那也是他先动的嘴!”
“这么说起来,我和你单独出来吃饭没关系吧?”
“没事,我提前说过。”
“那就行。”
他慢吞吞地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再松懈下来之际终于拿起筷子吃肉,边阖眼幽幽道,“我可不想不自量力地挑战男人的嫉妒心。”
我倒是不以为意。
“这种解释好的情况没什么好嫉妒的吧。”举杯喝完最后两口扎啤,我默默回味了一下口感,“只有我前任那种人会上纲上线。”
黑尾睁开死鱼眼:“不,你前男友那样是另一个极端了。我是说正常的嫉妒心啊!每个拥有心灵之蛋的人类都多少会有的阴暗的东西!”
“这里就不要插守护甜心的梗了啊!”我吐槽。
“别在意这些细节!”男青年强调着,严肃地打了个响指,顺势指向我,“退一步说,难道你看见恋人和异性单独吃饭不会介意吗?”
我被这么一指,也不禁蹙起眉认真起来。
代入自己想了想。
“有正当理由就不会。”我说。
黑尾狐疑地瞄来,“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谈恋爱本来就该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社交空间,都说清楚缘由了还乱吃醋的话不是添乱吗?如果是感觉对方有出轨嫌疑,那再另说。”
我不喜欢胡搅蛮缠的人,自己当然也不会这么做。
对面却摇摇手指分析道。
“虽说是这个理,但情感上总会有点不舒服吧。”
我吃饱。放下筷子看他,“你会介意?在同样的情况下。”
“会啊。”
黑尾的眼神与口吻皆透出一股理所当然的意味,“即使能理解,心里还是不太乐意看见。我这才是正常人的心态。”
我:“……”说谁不正常?
黑尾:“别摆出一副‘好小心眼的人’的表情。你吃好了?”
“好了。”
“那走吧,我也吃不下了。”
扫一眼方窄木桌上的餐盘,还剩三两串基本冷掉的烤串。啤酒也没喝完。
作为请客的一方,我是无所谓浪不浪费,只要没饿着别人就行。拎起包,起身结账。但该揶揄的照揶揄不误:“最开始是谁说肯定吃得完的?”
黑尾穿上外套跟来,音调七拐八绕。
“被某些人的恩爱秀饱了——”
我和善地瞥去一眼。不识时务的男社畜捋着西装外套领子,笑嘻嘻。
出店。
城中的夜常常黑得不彻底,在角落晕沉沉地浮起红得显脏的光污染。街区华灯蜿蜒,正值双休,出行的市民络绎不绝。
我与这位朋友回家的方向不赶巧。
在门口分道扬镳前,黑尾煞有其事地发表一段致谢总结:
“谢啦,吃得很开心。”他说,“还掌握了朋友的感情近况八卦,这次真是没白来。”
我挥挥手赶人。
“不客气。”
这爱操心的家伙又多关心道:“对了,既然你都谈上了对象,那小鬼还跟你住吗?不太方便了吧?”
小鬼啊。我转念一想,干脆一劳永逸地敷衍过去。
“他之前生病,跟他爸回意大利老家了。”
“诶,没事吧?这算离职了么。”
“听说没大碍。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需要保镖嘛。”
“这样啊。”
黑尾见我半个身子都表现出即将转身走的模样,也抬起手暂别。
“虽然不知道赞助商先生和我的想法会不会一样,”他悠哉的声音渡在晚风里,“但还是建议你回去多观察一下人家的心情哦。”
我本是随口一应,与他道别。
结果晚上回到家,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灯开得明亮,却一个人也没有之际,我竟仍是不可避免地联想起靠谱程度成谜的老朋友的劝告。
随手把挎包丢在柜子上,我踢掉鞋子,快步绕出玄关。
“我回来了。”
没人应。
浴室里有淅淅沥沥的淋浴声,不清楚是谁。我先去卧室看了一眼,没人。便噔噔跑到浴室门口。
礼貌地敲一敲。
“我回来啦。”贴着门再说一声。
不出片刻,里头混杂着水声,闷而模糊地传来熟悉的嗓音。
“嗯,听见了。”
是里包恩。
也许是我先入为主的错觉,他答复的语气似乎比平时更沉,更没什么精神。可就算只当这是错觉,以理智判断,也不太对劲:
虽然工作日总是同进同出,但不免也有几个周末会各自行动。
从往常的经验上看,我每次回来打招呼,里包恩有时会正常接“你回来了啊”,有时视情况会说我回得慢,或者直接开启一个话题聊起来。
这次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我闻言,结合黑尾军师的声明,不禁立马放心上重视。
毕竟事关感情的安全感问题,懈怠可就糟了。仔细一想,这位保镖从一开始就称不上什么心胸宽阔的类型,反而像猫咪似的一不顺心就会邦邦来两拳。
没伸爪子,不算真痛,但就是一点瘪也吃不得。
忽然这么一想,我好像偷偷猫塑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对一个人产生好感与怜惜感的第一步就是莫名觉得对方像某种小动物么?
算了。只要我不说,里包恩就不知道。
我敛回复杂的心绪,决定以防万一试探一下。继续靠着门缝呼唤:
“我说我回来了。”
没回答。
不妙。我侧耳听了一会儿,连水声都没了,再严肃地轻轻敲敲门,“里包恩,你不高兴——”
下一秒,门扉陡然从里面拉开。浴室里的暖灯光线就着温润的空气迎头涌出,却被男人的身形遮挡,在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我始料未及,话音一顿,才如同惯性般放慢播出:
“……了吗。”
不对。
里包恩一只手臂还撑在门框边,稍弓着身,低头盯来。我瞧见他斜飞入鬓的细长眉角微微挑起。
“你黏在门上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神情正常,语气正常。
我目光从他的脸上滑落而下。映入眼帘却是沾染水珠的脖颈、锁骨与颈肩。
欧洲人白皙的细腻皮肤被热水澡闷得隐隐泛红,惹了半身朦胧水汽。灯光打下,甚至将肌肉曲线也勾出分明的轮廓。
一时间,纵然隔着半步距离也仿佛能直接触碰到赤-裸的体温。
我登时如临大敌,霎时动摇的自制力被理性反复鞭笞。当即拿手背半捂着倏地发烫的脸,后退一步,先发质问。
“你穿件衣服再出来啊!”
里包恩的视线随着我后退而稍微一动。
“我绑了浴巾。”他泰然自如地直起身,一副显而易见的心情好,“你又不是没见过,脸为什么这么红?”
两岁、十二岁和二十二岁能一样吗,这家伙平时穿得都那么严实,睡衣也是长袖长裤,我现在反应大一点怎么了!亏我还担心这人会不高兴!
第73章
实话说, 我不是没有产生过进一步的想法。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哪怕只是在呼吸都会让人觉得可爱。何况那么大一只男朋友夜夜躺在枕边——天气愈发冷,他又体温高, 睡着睡着就不自觉想往那边靠近。
毕竟都是朝夕相处过的人。虽说外表发生巨变, 导致莫名的不太熟的割裂感,但芯没有变。所以在跟里包恩强调暂时不能乱动我之后, 我其实没多久就度过了不习惯的心理生疏期。
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两天。
那两夜里杀手都睡得非常乖。第三天晚上, 我本来加了会儿班就累, 也只满脑子想着倒头就睡。可睡到一半被冷醒,伸在被褥外的手脚都泛着凉。
迷迷糊糊地忙缩回被窝, 却没能立刻暖起来。手还能揣着捂热, 凉飕飕的脚只能自发寻找被子里温度高的部分, 探一探, 碰到某人的腿。
隔着睡衣布料也暖乎乎的。
我想也没想便翻过身,蹭到暖炉边上,悄悄暖脚暖手。
不久,困意不着边际地蔓延。半梦半醒之时还有感觉到被搂到怀里的动静与触感,但不出两秒又昏沉入睡。
再醒来, 几乎与保镖贴在一块。
他一只手臂搭在我腰侧,另一只则被我枕在脑袋下。我慢吞吞地爬起身, 意识到后半夜是压着他的手睡的, 难免有点不好意思。
道了歉,关心一下会不会手麻了。里包恩却只露出不痛不痒的表情,反问:“你当我是什么人?”
臭屁鬼, 没事就行。我敷衍,“好好, 很厉害。”边起床洗漱。
这天之后,同床共枕基本没再刻意保持距离。
有时是我一关灯就进被窝,把他的肩膀当枕头;有时我自顾自睡一边去,过一阵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我伸手,摸到柔软的耳朵、发丝,勉强睁眼亲一口额角。这回也能自然地抱着睡过去。
不过第二天醒时更多是各躺各的状态。还是自己睡更舒服。
在这样约等于零距离的接触中,要说没有任何冲动是不可能的。
里包恩的情况我不了解,迄今倒也没发生过什么尴尬的事。至少我作为一个正常且不反对婚前性行为(在我看来这种事等婚后再磨合就晚了,到时候过得不开心更麻烦)的成年人,偶尔睡前亲热,脑子里多少都会闪过几个上不了台面的想法。
然而恰逢公司里所有人都忙成狗的阶段。
这种下班后的麻木并不是令人生无可恋的麻木,更称不上沉重得抬不起一根手指的疲惫。相反,它能留出一点力气:非要支棱起来,也行,但也只是也行的程度;说真的想做些什么事吧,好像又没那么想。
这是由内而外的麻木。是对任何事生出半分钟兴趣热度就没有精力支撑的疲萎。是刚把恋人抵着吻上头后,都有上下其手的欲念与暧昧的氛围了,却忽然想到“唉,明天要加班”。
看一眼将近凌晨的时间点,思及拖泥带水的项目,踢皮球的领导,一天的疲累便顿时直逼天灵盖。
忘记静音的邮件声再一响,无欲无求。
想想算了,先睡觉吧。反正也没买安全措施。
不说隔天会没精神,单就这种进一步拉近关系的举措,没有万全的准备和舒适的心情,我一点都不想将就地尝试。
所以综合各方因素,目前为止我连里包恩的衬衫纽扣都没解开。
自然是什么也没见过。
于是对着新鲜出浴的异世界男朋友,我很没底气地沉默片刻。最终仍是以“不冷吗”为由,勒令他穿衣服。且提出我一身烟熏烤肉味,马上也想洗澡,催他赶紧把浴室腾出来。
里包恩老神在在地换上睡衣,回了卧室。
这人也许是待久了无所谓,或是长大发现偶像包袱不如兴趣重要,原先十二岁时只穿简单的纯色睡衣,现在多买了两套都带图案。
一套黑底带波点。一套我挑的,上白下灰,正面绣着一只卡通黑猫头。
目送猫头离开,我才微妙地缓了口气。到玄关收拾东西。
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新消息便弹了几条出来。
两条是黑尾问到家了没,一条是玩得好的同事,剩下的是史卡鲁。
由于我虽然不怎么管小孩到哪浪,但太迟都会发信息问一嘴。史卡鲁慢慢也习惯了,如果晚回或者不回,都会主动来跟我说。
我点开。边回讯息,边拿洗浴用品进浴室。
铁朗:【我到家了】
铁朗:【你安全抵达了没,到了回复1】
我:【1】
同事:【小新奈,明天我们几个打算去卡拉OK(笑),你来不来呀】
我:【有约会喽,你们去吧】和床约会。
史卡鲁:【今天特训!我睡基地】
他说的基地实际上就是小红的家。但手下们的家各有难念的经,平时最多没事住两天,没办法长留。
可怜的朋克小鬼最后还是得回来直面可怕的前辈。
史卡鲁:【[语音通话已取消]】
史卡鲁:【又按错了!!】
我回复:【知道了,替我向那些孩子问好】
回完放下手机,搓个澡。
直到穿起干净的睡衣,吹干头发,闻闻没再有烤肉味,这才舒舒服服抱着脏衣篓去投喂洗衣机。
接着懒在客厅沙发玩了会儿游戏。
等洗衣机工作结束,晾好衣物,时间也不早。
抱着手机晃进卧室之际,里包恩已经靠在床头。被子盖着腿,一如既往地捏着一大张报纸在看,气质悠闲。
我觉得他再戴个老花镜就差不多是个标准的退休人士了。
见我进屋关门,杀手抬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瞥来一眼。旋即又很快收回目光。
“明天有什么安排?”他语气平淡。
“吃饭睡觉吧。”
好不容易熬过差点以为自己会过劳死的时期,能休息就只想休息。
因而不带力气地回应一声,我便爬床躺下。手机充上电后也懒得拿来看。先把脸埋在软绵绵的枕头里,像尸体一样趴上一会儿。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
明明算是打消了他可能会不开心的疑虑,我却还是有点在意。忍不住侧过脑袋,瞄一眼坐在旁边翻了页报纸的保镖,思忖半晌开口:
“你和我在一起要是有哪里不高兴,要及时告诉我哦。”
里包恩顿了顿,低头瞧来。
“突然提这个,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吧。”他依然是一副手握剧本的模样。
我也不绕弯子,爽快地出卖老友:“没错。他建议我要多照顾里昂先生的心情,因为看着恋人和异性朋友单独吃饭,理论上说不论如何是谁都会稍微有些介意。”
里包恩:“喔,不是没有道理。”
我:“你觉得里昂先生会介意吗?”
杀手的唇角微微上扬。他抖了抖宽大的报纸,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新闻报道,接话道:“谁知道呢。我不是他,你得自己去找来问。”
趴累了,我翻个身侧躺,闲来无聊地随手抓来他衣角扣扣。
“等他胡子刮了我就去找。”我说,“那你呢,会介意么?”
上方传来一声轻哼。
“我怎么会。”
里包恩说着,兀自把报纸一拉,声响很大地遮住整张脸。
我:“……”
这动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闹脾气的表演吗!
松开他的衣角。我面无表情地仰头,只看见挡脸的黑白刊物和捏着报纸的修长手指。
虽然很假,但假的没哄肯定会变成真的。
我不由侧撑起身,凑近陪演:“你生气了?”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生气。”男人故作冷淡的声线从报纸里头响起。
“那你为什么把报纸挡那么近。”
“我近视两千度。”
“谁信啊!近视这么深反而不能这样看吧!”
里包恩压根没被我不自主的吐槽所影响,仍岿然不动地拿着他的报纸保护盾。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需要这样。”
还胡扯!
我只好改变计策,再揪了揪他的衣角。随后将计就计把嗓音放轻、放软:“是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和异性单独约饭。”
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我歪歪脑袋。实在不明白这是有效果还是没有,思来想去,又诧异地小声道:
“你干嘛一直看报纸,都不看我了?看看我嘛。”
这回一点动静也没有。
等了两秒,见这家伙仿佛在cos石雕,我登时板起脸。
“里包恩。”
还不应。
胜负心渐起,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翻身跨坐到他的大腿上。接着一点不客气地伸手,哗啦一声拨下薄薄的报纸。
“不讲话在想什么呢!”
我的身影挡住几分卧室的灯光。以至于里包恩从拉低的报纸后对上我的视线,黑眼睛直勾勾地盯来,竟显得有些许晦沉。
他一看就没生什么闷气,但唇边的轻笑也只是潦潦一哂就收敛。将报纸随手叠了放到一旁,另一只手便绕过来,掌心握在我的腰侧。
杀手说:“在想等哄完我之后,你还会怎么哄那位里昂先生。”
我突破成功,满意道:“你想知道?”
“当然。”
里包恩抬起手指,替我把垂落在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之际,我顺势凑近。于是温暖而干燥的手掌抚在后脑勺。
我将这个一回家就乖乖把假胡子摘掉的赞助商绅士压在床头,轻缓地、细致地、依依不舍般地亲吻他的眼睫,脸颊,然后是嘴唇。哄着人交换一个缠缠深吻。
第74章
呼吸交融间, 我倏地发觉有谁的手探进睡衣下摆。贴合着腰背的皮肤摩挲着,又耐心地向上游弋;冷空气一钻,带出一片下意识的轻颤。
等等, 这个走向。
我的脑海如同条件反射般闪过一串明天要做什么事的念头, 但很快发现翌日是难能可贵的礼拜天。
同时还信誓旦旦地跟里包恩表示过只打算吃吃睡睡。把同事邀约都推了,只打算休息一顿。
家里甚至还刚好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直觉告诉我这种巧合很大程度上可能有人为因素的影响, 然而此时显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将信将疑地再亲没两下,忽地感觉跨坐的地方碰到什么硌人的东西。我霎时垂死病中惊坐起。在细吻间隙说着等一下, 随即搭着杀手的肩膀, 跪在两侧床单上直起身,低下头。
抚在脊背的手自然随着我的动作滑落, 又握在大腿外侧。我如今视角更高些, 除了看清具体情况外, 还直直对上了里包恩稍微抬起的眼睛。
与往常无异, 神色平静,极为清醒,眉眼冷厉得近乎杂糅着审视意味。
我却对着这样早已习惯的目光开始打退堂鼓。
它读不出一丝意乱情迷的破绽,反而显得这个人看似不受理智控制的触碰越发耐人寻味,也更具有难以抵抗的压迫感。
浑身僵硬一秒, 我大脑里的杂念鱼贯而入又猛地四散,只剩下一个大写的自我反省:
当初为什么要给他买灰色的裤子?
我本以为我早就准备好, 只欠一个哪哪都舒服的条件, 可现在又不是很确定了。心跳心虚地窜上嗓子眼,怦怦又咚咚。事发不过极短促的几个瞬息,我立刻发挥叶公好龙的优秀品质, 临阵脱逃:
“下次吧,没买……”
话音未落, 某人手臂一伸,从床头柜抽屉里看也不看地挑出一盒。
“……”
我倍感荒谬:“你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里包恩:“也就前两天吧。”
我:“不可能,我昨天为了找资料还翻过柜子。”
里包恩:“哦,那就是晚上你去吃饭那会儿放的。”
“改口未免太快了!”我吐槽,继而毫不犹豫地想挪腿翻身回去,“留着吧,我累了,今天得早点睡觉。”
没翻成,被抓着摁坐在他腿上。要按住男人的胸膛推开,手指又被攥进掌心。
只见里包恩挑了挑眉梢,有理有据地跟我算账道:
“你今天早上睡到快十点,起来吃完饭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伤心的剧情还心情郁闷到连手机邮件都放着不看,留着下午处理。之后又开始拉着我嘀嘀咕咕说领导坏话,快到饭点才急匆匆准备出门——出去也是和朋友吃饭,没多久就回来了。”
保镖拽着我的手凑近,垂下脑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落在颈侧。在这个视角,我稍一瞥,便能看见他睡衣后领里隐约露出的几寸肩后皮肤。
耳畔紧接着响起极近的低沉嗓音,似有些许沙哑,“新奈,你今天累什么?”
完了。
我听得竟莫名连侧腰与指尖都发麻,脑子里尽是天人交战:
既想又不想,但又的确被勾引到了。于是不争气地感到两边耳廓都泛起一阵灼热。抿抿嘴,再开口时声音都没反驳的底气。
“正在休整期,出门吃饭当然也会累,不还被你吓了一跳么。”
我说。想了想,为体现我的坚定而侧过头,尽可能平常地迎上他的视线好言相劝,“我还没完全做好准备,你别引诱我了。”
里包恩却哼笑一声。
“我要是想引诱你,压根用不着在这问你的想法。”
我异议:“我也是个有定力的成年人好不好。”哪来那么大自信。
里包恩:“是吗?如果你想证明这一点,我也不介意陪你试试。”
“试什么。”
“催眠。”
“……”大眼瞪小眼地缄默须臾,我几乎产生背后一凉的错觉,绷着脸努力挣脱,“你一个当杀手的不是只要学怎么光速把人扭送三途川吗!学那么多技能干什么,我不试!”
一个翻身使劲没用对力,好不容易躺回自己的床位,拽着的手反而像把人拉到身上似的。一抬头,阴影倾覆。
撑在上方的男朋友已然在单手解两粒睡衣纽扣,慷慨地袒露出熟男该有的绝对领域。
“不试就不试喽。”里包恩很是纵容。
我又被勾到又是心惊肉跳:“不要一副‘虽然很遗憾但是毕竟拿你没办法’的口气啊!我不试这个不代表要试别的,下次再说。”
“我的耐心有限。”又低头亲下来。
我狠心地说扫兴话,“我真的累了,动不了的。”
此人毫不退让,“我什么时候说需要你动了?”手又乱摸。
我两手抓住他从腰腹探上去的手腕,冷静地露出一点冒冷汗的轻笑,继续攻防战。
“这种事怎么说也得双方都开心,只有我坐享其成有什么好玩的?这样你也会不舒服,第一次不愉快的话后面就麻烦了。”
“放心好了,我不会不舒服。”
“万一呢。”
里包恩不着痕迹地翘起唇角。
“那就用你的反应来取悦我。”他说。
我当即要翻下床,脚踝却忽地被捉住拖回去。
以前即将面临大考而复习没到位时都不见得这么心里没底。
我只觉得我一定脸红得不像话,因为这个声称要看反应的疑似抖s的家伙赫然是心情非常好,以至于耐心也多得史无前例的模样。
最后的犹豫被几个湿冷又闷热的亲吻打断。
回过神时,手指已经揪紧男人后肩松垮柔软的衣料。里包恩则把脑袋埋在我颈窝边,慢吞吞地蹭了蹭,然后抬眼瞧来。显乖的眼神令我想起他少年时的每一个注视。
“……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会儿,心软了。
后来再回想起来,其实整个答应的过程都不啻鬼迷心窍。
我能确信没有被催眠,记忆清晰,感官鲜明。起初的迟疑仅仅只是被略施美男计地逐一分解——晕晕乎乎地就觉得某人的手很好看,那他的指尖摁到口腔里也没什么;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俯在耳边说话之际就别的什么动摇的声响也顾不上。
因此欧洲人的体格差异也还算是可以容忍的情况。毕竟这位保镖其实很会照顾人,该做的准备都做足了,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困难。
按理说,这都是双向选择,也经由了我的默许,不应该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但我还是有一件追悔莫及的事。
在初次结束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考虑任何后果,没看任何脸色,只是伸手去摸摸杀手乌黑的头发与鬓角,蒙头蒙脑地眨了眨眼。出乎意料中带着若有所思道:“你是第一次?”
想了想,推测以这人的阅历和性格来说不太可能,又补充,“是当了太久小孩,所以很多年没做过了吗?”
苍天有眼,我真的只从关心和了解对方的角度出发,不含丝毫挑衅的成分。就算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是出于觉得可爱。
然而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家庭教师杀手这次似乎完全没接收到我的好意。
我的小屋子隔音一直都很一般,比如隔壁吵架一大声起来便能清楚听见。因此在这之后,我光是忍着哭声就很累,不用说还要小声地抽泣着一遍遍提醒再慢一点、不要咬、不要抬那么高、腿很酸、不行了、踩不到地板。
甚至短时间内一句话都没能完整地说出来,堪称身心俱疲。
即使里包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付出相应代价后也不是很想知道了。我就多余关心他。
也不该相信黑手党的每一次安慰和鼓励。
第一次体力不支昏过去前,我满脑子都荒唐地想着没想到有朝一日不是在公司过劳死。而努力表达我撑不住,倒是有换来一些轻柔的、爱惜的吻和摸头,以及一声近乎恐怖的“没那么容易死”。
结果到最后也没收敛。
我知道我付出的代价如此之大,是有我自己平时缺乏运动,导致太轻易就被折腾得想报警的缘故。但是里包恩的性格也难逃其咎。
一些特定时期会讲的气氛话通常都不堪入耳。
可杀手一句粗俗的话也没说。只是时不时地,喟叹般地,含着笑说,“你很漂亮”、“抬起头看我”;既夸很棒、很懂事,又偶尔提问,要问出我喜欢碰哪里,爱的人是谁,某时某刻想着什么。
我好死不死真吃这一套,整个人浑浑噩噩。想着下次就认真点终止,却总是一而再地放任。
周日挺尸。我一觉睡到下午两点钟。
除了哪哪都酸痛的乏力感,其它倒没什么不清爽的地方,一身睡衣整整齐齐。
伸手拿来充饱电的手机。
一看时间,又重新把脸埋回枕头,安静地放置自己五分钟。
这辈子的运动量都花完了。
原先我还不是很相信那些起来后站都站不稳的人的话,心想不过是爽一把就结束。不曾想人与人的体质和耐力是不能一概而论的。至少对我来说和健身没什么两样。
我下床,龟速移动出卧室。
熟悉而日常的咖啡机蒸汽声短促地响起。窗边偶然传来清脆的鸟叫,矮桌上摆着简单却令人食指大动的奶油炖菜与猪肉汤,都悠然冒着腾腾热气。
有人坐在单人真皮沙发上,一脸闲来无事地看手机。
小巧的帆船挂件缀在尾巴上轻晃。
“洗漱完来吃饭。”里包恩道。
我本来不想理他,不过仍是没耐住好奇心,走到卫生间前回过头。
“你怎么看起手机来了?”虽然这家伙确实偶尔会看,但也好久没见他研究得这么专心。
里包恩:“帮你看看房屋中介。”
我:“我已经过了会被骗的年纪了。”
里包恩:“说出这种话的人往往是会大意的那一个。”
我:“不要擅自给我立flag啊!”
“我搬过三次家,该吃的教训早就吃过。”吐槽一声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我沉痛转身,“而且我已经联系到一个看上的中介了,条件还不错,待会儿给你看。”
哐哐刷完牙洗完脸,先回卧室。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梳妆镜里的人,以及颈肩上圆领睡衣遮不住的几圈深色淤痕,试着先套上衬衫。
所幸领子能遮住。
把衬衣脱下,披上外套保暖。我拿起手机走到客厅,正要和以往一般坐到地毯上,却发觉乳酸堆积的腿连蹲下都会脱力。
我:“……”
严正考虑了一秒分手的可能性,我面不改色地坐下。随即划开手机锁屏,在里包恩随之也坐到身旁之际找到网页界面,给他过目。
男人接过手机,看见内容时隐约顿了顿。
我舀了一勺汤,边喝下暖胃,边旁白道:
“这个川平房地产是新开的,不过提供的租赁服务也很完善。”我转过头,看向神情平静的保镖,“我看了一圈,它有套房子的户型和价格都合适,带两间客房。只是其中一间是榻榻米,做卫生倒是比较麻烦。好在会帮忙装水电,礼金也不多。到时候自己牵个网线就行了。”
第75章
据说开房地产公司原先是一个婆婆的心愿, 后来没开成。她的儿子为了实现母亲的遗愿,白手起家,做成了这家川平不动产。
最近投入营销的力度也大, 我随手一刷就是它的广告和信息。
而经过检查, 能确认是有营业执照的正经公司,并且正好有正在招租的符合需求的屋子。我比对三家后仍觉得它的条件最好——除了上班通勤时间会拉长十分钟。
早起一点对我来说也不是太难的事, 只要前夜能早睡。
负责和我联系的中介小哥虽然并没有寻常同行社畜的积极、恭敬与无微不至的礼貌,相反, 还有点懒散。但我也并不在意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他有好好在提供服务和足够的住房信息, 态度不卑不亢,效率更高;同时有承诺找个周末带我去实地看房, 这就行了。
肚子很饿, 我三两下就喝完汤。边打开电视, 边再解决了半碗奶油炖菜。
里包恩这才把手机递还过来。
“还真是各方面都很完美的条件。”他意味不明地沉声道。
我吞下一口包裹着奶白酱的煎肉, 把目光从电视节目落到他脸上。
男人在家也穿着西装三件套,戴着圆顶帽。此时坐姿松闲地挨在身旁,却微微颔首,嘴角下撇,慢条斯理地捻了捻卷鬓角。
帽檐下的神情沉静得若有所思, 颇为冷淡。
我看了他两眼,舀一勺豆角吃, “我到时候拉你一起去看房, 不满意就换。反正我还有备选。它只是胜在隔音好,以及礼金要得少而已。”
里包恩:“嗯,好啊。”
我:“你有什么担心的地方吗?”
保镖放下手。我用筷子戳起小香肠, 顺手喂他吃一块。
里包恩嚼嚼吃完,开口:“这个人我认识。”
我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电视播放着中途插入的广告声, 眼前的男朋友看起来不知在想什么,不过总归是平静的。
这段日子有时闲得没事聊天,里包恩偶尔提起以前的故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神色:好像已经过去了,都翻了篇,但要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我相当能理解,便只是继续吃饭接话。
“你是说川平不动产的老板?”
“不,那家伙只是让这个世界的人来经营,自己退居三线。”里包恩道,“我估计联系上你的那个普通中介就是他。”
异世界人来这里开店?
我稍蹙起眉,思索须臾,“你认为他有意接近我。”
里包恩:“不错。”
我按着思路分析:“我只是个普通人。既然他有穿越到这里的能力,还能蓄意准备,我身上理应没有什么能成为他的目标。所以他是因为你才来的吧?”
杀手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你不用小看自己,新奈。”他伸手勾来自己的咖啡杯,不疾不徐地送到唇边,“仔细想想,你可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点燃指环的人。”
这有啥啊。我吐槽:“别的人没点只是因为没有指环吧。”
里包恩:“有指环却没能耐的人在那边也多得是。”
我:“那个川平之前和你是什么关系?”
里包恩:“简单来说,就是那个给我们施下诅咒的真凶。”
我:“……”
里包恩:“那时候,他以可以跟全世界最强者一起进行团队任务为由,把我们聚在一起。这你已经知道了。之后也如你所见,所谓的任务只是幌子。他的最终目的是把我们变成守护世界基石力量之一的人柱。”
杀手说着,侧首望向我,话音一顿。
我早已放下汤匙筷子,盘腿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听。见没有下文,也抬起头。
“怎么了?”
“没什么。”他抿了口咖啡,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果然要看到你被吓到的样子也是一件难事。”
我一阵无语:“你吓我难道吓得还不多么。”
而且此人的存在我早就知道了。最开始聊到排异反应那会儿,杀手就透露过那个人还能通过梦境之类的办法联系上他。
里包恩却否认道:“你真的被吓到不知所措团团转的时候只在我第一次发烧那回。这还是挺棘手的,毕竟我也不想总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你这仿佛有天大的遗憾的语气是搞毛啊!实在不行就不要一直想着吓我玩了!”
“那样的话对我来说也太苛刻了。”
他语带谴责地扭过头,不看我,只盯着电视道:“人生会少了很多乐趣和成就感。”
你是觉得有趣了,我呢!
“我是什么游戏关卡吗。”我边吐槽边拿手机。
“那不就意味着我只过了第一关?”
“都说了不要想着过这个关了!”
这人无处安放的优胜欲明显又开始发作。我习惯地掰回话题,握着手机打字,“然后呢?现在你的诅咒解开了,说明也不需要再给他守护什么东西。你们私底下还有别的恩怨么。”
“没有。我也没兴趣再跟他打交道。”
里包恩答道,再看了看电视,便转头瞥来,“你在干什么?”
我盯着手机屏幕,“跟他说不去了。”
身旁的人片刻没说话。
“即使如此,那家伙提供的租房条件也的确不错,能少很多麻烦。”里包恩口吻平常,“你不需要因此放弃这个选择。不如说,他现在最多是出于对彩虹之子的补偿,或者看热闹的心态才会来插一脚,总归是有利无弊的。”
我编辑完信息,发送。随后听完接话:“嗯,我知道。”
“你还是打算拒绝。”
“当然。”我把手机放到桌边,转眼跟杀手对上视线,道,“既然有失信记录在前,那么没多少人愿意再继续和他有利益来往,也是做生意应该想到并承担的事。他要是真想招租,就自己开诚布公来跟我谈。”
真实身份都不说就在线上跟我聊。我的时间宝贵得很,没这闲心浪费在他那。
里包恩的目光则停留在我脸上。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眼里多出几分近乎怀念的笑意。
“还有呢。”
“你也知道我容易恨屋及乌。”拿起勺子把最后两口炖菜吃完,我说,“喜欢的人讨厌谁,我就会讨厌谁。和朋友站在同一立场上是有正常共情能力的人类都该做到的吧……何况你对我来说也不只是朋友。”
里包恩:“是喔。”
我:“所以知道这是让你痛苦过很久的罪魁祸首,我怎么可能会给好脸色。他和你的恩怨结束了,你已经可以做到一笔勾销,这是一回事。我听说了这件事于是觉得膈应,则是我自己的事。他的客户是我,那选择权就在我手上。”
花的是我的钱,我想拒绝就拒绝。要是想让我回心转意就是对方要解决的问题了。
保镖的神情了然,一脸在意料之中。跟剧本杀DM似的。
“备选的房子有几套?”他问。
“三个地方,条件都差不多。”我说,“我联系一下,下周末陪我去离公司近的那一间看看。”旋即又蹙起眉嘀咕,“通勤路能短就短点好了。”
哪怕是最近的一套房都比现在的还要远。虽然有舍有得嘛。
我略微郁闷地想着要不要再观望一阵,耳朵便被亲了一下。正习以为常地要转头回个吻,桌上手机忽地振了振,伴随特定软件的提示音,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是中介的新消息。
翻开页面,只见备注川平中介的人传来简讯:【看来你已经听里包恩说了。不过我并不想放弃这个招租的机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约在下一个礼拜天见个面。友寄新奈小姐。】
不出两秒,又跳出一条新的气泡。
川平中介:【我对你很好奇。想必你对我也一样,就算你或许对我的所作所为有点厌烦。不是吗?】
来得真快啊。
这无比直白地抖露底牌的邀请近似挑衅,也无疑让我产生莫大的兴趣。这是一种面对未知情况的微妙的兴奋感,以及他确实说中了——我会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异世界,还想租房子给我。
如果他还对里包恩打着什么算盘,我也该去会会他。
忍不住扬起唇角,但我不打算马上回。只是先收拾收拾碗筷,边跟离得很近、肯定也看到消息内容的杀手说:“下周日正好。我周六去看别的地方,再斟酌考虑他那边的条件。要是不行就拉倒。”
说着要站起身去自觉洗碗。
结果忘记腰腿都还是酸软的状态,一时没成功站起来。还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脚,重心不稳地一晃。
手里的碗筷被丢回矮桌,我反应过来时已然斜坐在里包恩腿上。后者的手臂环搂着我的肩膀,低下头,帽檐阴影里的眼睛沉沉地盯来。
他低声道:“他约你你就去?”
我:“……”
我:“这是正常的约谈啊!我也得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要是威胁到你就不好……等等,别乱动……我还浑身都在酸,不可以!至少今天不、你放开……唔唔!”
又将近一小时后,我趴在沙发上心情宁静地躺尸。不远处响起洗碗的水流声,碗碟碰撞得铿锵。
反省了两秒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小心眼男,又发自内心地考虑了一会儿下周的邀约到底要不要去。
算了。我心想,总得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第76章
川平并没有跟我约在他公司见面, 而是选择了一家拉面店。
这算是一个比较私人的信号。意味着他不仅仅是要跟我谈房子的事,更会以别的身份出面,有其它话想说。
至于另外的细节, 在线上也谈了一些。
对方本来交流时语气就颇显慵懒, 身份揭露后,说起话来纯聊天感就更强了——仿佛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位不速之客, 反而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来扯家常的退休大爷。
但我本身就还有很多事要忙,加上无好感, 也没太多心思闲扯。
川平中介:【你带男朋友来也可以喔】
我:【1】
川平中介:【不过就算你不带上他, 他最后也会自己跑过来吧】
我已读不回。
川平中介:【毕竟这家伙最开始说的就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才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可把我头疼了一下】
我:【?】
川平中介:【原来他没跟你说么?^^】
我:【头疼就去吃药】
川平中介:【你不好奇他还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的那个答案无论真假都不出意料。不然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关系了。而里包恩还有跟他说什么话, 我也不在意;与其从别人口中听到, 我更乐意听保镖自己说。
已读不回, 切出去看邮件。
不一会儿, 弹窗又跳出来:【你和里包恩的脾气真是一模一样,怪不得能玩到一块去】
我实在是不解。
他没朋友吗?闲到这种程度不如找个班上,何必像个啰嗦的大叔一样拉着我聊。
这人还谈到自己喜欢吃拉面,而这个世界的拉面没有什么创新,令他有些失望。我觉得他就是那种让所有外卖员很头疼的客户, 一有差池,比如面坨了就会变得很啰嗦。
不过这个人的性格也确实捉摸不透。
在里包恩的描述中, 川平更像一个油嘴滑舌、狡诈多智的手握重权的骗子, 并且是经典的会在电车难题里毫不犹豫地选择用少数人性命换多数人存活的家伙。
活得太久。身上人性不多,神性又发育不良。放在任何影视剧里都是亦正亦邪的守序中立派。
虽说是什么负责管理星球的高级种族,但只要不影响大局走向, 也不会多管别的闲事。
然而目前接触下来,我是觉得他挺接地气的。
真要说的话, 公司管理层也不乏这种类型的人类:工作时阴谋阳谋都会玩,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私底下不涉及利益的时候,人又很温和,明事理。
对此,里包恩先生在睡前发表重要演讲:
“他是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想在最后找点乐子,和人多说两句话罢了。”
我:“他自己说的吗。”
里包恩:“我说的。”
我:“到头来是在许愿么。”
杀手哼了一声:“我才没这闲心盼着他死,只是合理推测而已。”
我回完邮件,半靠在床头玩手机,“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别被骗了。”
“结果还是在盼人家死啊!”
“只不过,自从事情都落定之后,那家伙的气质确实温吞不少。”
里包恩随手把擦完的漆黑手枪放到床头柜,接着慢吞吞躺下盖被,“你不用在意他说的话。毕竟他身份多变,经常连自己做过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我应声。见他似乎打算睡了,便翻身关了个灯。
躺回来继续摸黑瞄一会儿手机。
最近正好刷到类似的文娱新闻,我顺便也关注了一下之前轮船上闹事的乐队的动向。
这件事被刻意压热度,只激起一两天水花。结合官方说辞与小道消息的透露,倒是能得知杀人未遂的贝斯手险些被雪藏,但最后公司的丑恶嘴脸被侦探调查取证后终于曝光。
天价违约金、和非法高利贷公司甚至警察勾结、引导队内霸凌、压迫囚禁艺人等等。
具体过程不得而知,我简单看了看,结局相对没那么窒息:贝斯手得以从黑心公司里脱身,不过既然犯了事,也还是乖乖伏法。鉴于认错态度良好,障害未遂,法院酌情减轻处罚情节,判了两年七个月。
公司自然也是开不下去。
该解散的解散,该单飞的单飞,该蹲局子的蹲局子,该失业的失业。
各种论坛里仍然众说纷纭,认真分析的、吵架带节奏的、看热闹的比比皆是。
幸好身为粉丝及差点成为受害人之一的园子小姐没有为此伤神太久。
刷到她去修学旅行的plog动态,巴厘岛的海滩日落富有蓬勃的生命力,宏大、绚烂又浪漫。海浪潮起潮落,戏弄般推着岸边的学生们走,却从未为谁而停歇。
我挪挪手指头,点个赞。
小兰小姐也有发两张照片,除此之外还转发了一条空手道比赛推文。
点个赞。
往下划划,三藤小姐发了条巴黎街头风景照,配文是一串法文。
甲方不点赞。
再下来,波岛在埋怨公司附近的某家便利店加热服务越来越随便,吃到了夹生又冷的米饭;佐久早转发分享了一条金融行情新闻;没有外川的好友;野末前辈发了坐在店里的照片,看装潢像是甜品店。
同事也不点赞。
黑尾一连刷屏发了四五条排球赛事分享,最后一条才是日常动态,配文是“好想下班……~~”。深感认同,点赞。
美久除了工作动态,也发了和丈夫去踏青游玩的合影。祝幸福,点赞。
以前的同学和朋友也过得有滋有味。视情况与关系友好程度点个赞。
生活的车轮一刻不停地滚滚向前。
有些开朗的夜猫子见我还在社交平台上活跃,还发来几条消息问候。
铁朗:【明天不用上班?】
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铁朗:【大半夜别玩了】
我:【我有男朋友陪,你呢】
铁朗:【…………】
我:【可怜】
铁朗:【已拉黑】
美久:【[萨卡萨卡班甲鱼游过]】
我:【[沼跃鱼探头]】
美久:【新奈早点睡觉哦~】
我:【你也是呀[皮卡丘蹭脸颊]】
美久:【[Q娃女警叉腰]】
回完消息,接近晚上十一点。
由于仍是周末,街外偶尔远远传来混沌不清的年轻人的大笑。隔壁或者楼上隐约透出挪椅子与关门的轻响。
在眼前愈发清晰的黑夜里,枕边的人呼吸声均匀而清浅。
我扭头一瞧,发现保镖居然背对着我睡,只留一丛乌黑的后脑勺。
尽量不出动静地撑起上半身,我悄悄俯到他上方,歪头观察。只见男人眼睫低阖,眉也舒展,一张白皙的安静的睡颜被朦朦月色衬得柔和,多添清秀,不像醒时那样又凶又冷。
我被萌到,垂下脑袋,很轻地亲了亲他上挑的眉尾。
还没来得及躺回去,一只手忽而伸来。里包恩翻过身,掌心抚着我的后颈,拉近来再磨磨蹭蹭地接了个吻。我尝到他嘴唇柔软的、不近人情般的冰凉,舌尖却是温润的,裹挟着一种令人着迷的脆弱的湿意。
随即,我两手撑在他头侧,稍支起身。
川平先前发来的消息蓦地掠过脑海。
里包恩的手指拢在我耳边,指间穿挂着垂落的发丝。他自下而上地望来,神色清醒,问:“在想什么?”
我如有所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杀手。
“之前好像跟你说过,我无论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会觉得遗憾。”
在耳廓缓而摩挲的力道顿时停住。
我边思索,边又开口:“事实上,十年前的我是非常惜命的。生怕突然出意外了,会给家人、朋友和老师添麻烦,毕竟死亡到头来还是一场手续;又时不时会想,万一哪天摔断了手脚,考试该怎么办。
“直到发现人生很多时候豁出去也不会怎么样,一些预想里的麻烦就算发生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一直以为犯的错会被别人记住一辈子,实际上除了我自己以外没谁会在意。所以后来才慢慢知道,什么东西都会消失,我只要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够了。至于遗憾与否,终归是人自己下的定义,我认为不会,那就不会。”
耳畔边的手指探到脸颊。里包恩的指腹流动着温热的、晴日似的温度,擦过眼角时带动睫毛的轻颤。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背。
“但是现在我忽然会想到,如果死去的代价是再见不到你,或者会让你伤了心。”
我说着又被自己幼稚得发笑,犹疑着留了点余地,委婉措辞道,“我恐怕真会有点不甘愿。”
里包恩没有说话。
身下的人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不太擅长对付这样的谈话,于是也多少不好意思起来,捉着他的手,不自在地小声补充。
“这样的心态和十六岁时一样,听起来挺胆小的吧?总之,既不强大,又不太成熟,你就听听……疼疼疼。”
两边脸颊肉被某个更幼稚的家伙毫不留情地捏住。我只能抓着他的小臂稳住重心,含糊抗议:“干嘛?”
只听里包恩老师批评:“说什么傻话。”
我噎住,哼哼一声。他继而松开手,手掌放到我脑袋上。像位体贴的善解人意的爱人,又像能够透过我看到自己更年轻一点时的长辈那般,摸了摸我的头发。
“强不强大,成不成熟,不也是人定义的么。”他说,“面对心里的牵挂也是一种勇气。这反而不是任何一个懦弱的人能轻易做到的事。”
“……”
张了张嘴,我还没说话又被赏了个脑壳嘣。
“嗷!又敲我!”
“当老板的多长点记性。”
这个暴力男。
我忿忿地抱头俯身,趴在保镖肩膀上装死。
腰身旋即传来环抱的紧实感,被一点点搂进谁的怀里。我的脸埋在暖乎乎的颈边,看不到里包恩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嗓音轻微的振动与心跳,甚至稍显沉缓的,喟叹一样的换气声。
“会不甘愿的不只有你自己。”
我沉默片刻。
不讲话又不行,被独裁的员工从怀里揪起来一点,捏着下颔被迫抬头。
里包恩:“听见了没?”
我无语:“听见了啦。”
他这才发出一声满意的轻笑,在我的唇角吻了一下。紧接着伏到耳边。
“所以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杀手沉声道:“就算你觉得这样胆小,也给我做好老老实实当这个胆小鬼的觉悟吧。”
第77章
在与川平中介见面前, 我按部就班地投入新一轮工作。
稍一闲下来,溜到茶水间摸鱼的人也多了不少。
我前一阵加班加得人快麻了,如今更不愿意工作期间开小差, 把事情拖到下班后才开始做。因此直到把当天的事情基本处理完毕, 才一手端起水杯,悠闲地逛去接咖啡, 顺便打印东西。
遇到问起工作进度的同事,统一答复都是还没好, 还差一些, 免得对方下一句话就是“那你能不能顺便帮我做个材料”。
而显然还有一部分人并没有和我抱着同样的心态。
相反,纷纷被Q4懈怠期所统治。一个个披着外套, 抱着热可可与不知道两个小时里有没有看一眼的文件, 从茶水间摸回来之际都快临近下班。
然后逼不得已地开始唤醒斗志, 埋头苦干。
我踩着下班的点, 保存、备份、关电脑、收拾公文包一气呵成。在办公室鹤立鸡群般站起身,一道道强烈的幽怨目光便从四面八方扎来。
“小新奈……留下来陪我……”
“大家都在,怎么就你走……”
还有人用蹩脚的日式韩语改写台词,大喊新奈小姐,你不要走。
天色渐晚。我心如磐石, 拿起披在椅背上的风衣,边穿上边轻描淡写地转移火力:“不要都一副怨鬼来索我命的样子, 要索就索高木先生的。”
于是办公室各个角落的怨声道载再次四起。
“下午根本没看见部长的人影!”
“根本没有——完全、一点都、彻彻底底没有啊。”
“他是已经放假了吗?那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们白天都在聊天。”个别和我一样干完活的男同事施施然起身, “别抱怨了,赶紧搞完赶紧回家吧。”
有人顿时眼红:“呀,看这小子急着回家和老婆吃饭的样子。”
我系完风衣的纽扣, 也提起包。把椅子推回原位后准备开溜。
自找苦吃的办公室怨鬼们的无差别攻击毫不例外地追上来。
一个说,“好狡猾啊新奈, 你变了。”
另一个接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再一个悲愤总结,“有了甜甜男朋友就能弃我们于不顾么?!曾经那个辛勤工作的友寄前辈到底去哪里了!”
没错。自从贴身保镖接送通勤时我会和人家偶尔牵牵手、拉拉胳膊后,我的感情状态新变化已然不带隐瞒地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以至于有的人自豪,表示自己早就料到我和所谓的保镖君有一腿;有的人震惊,原本以为我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
有的人则八卦,老想问我和新男友的相识过程。我如实回答“认识他的时候那家伙还是个小鬼”,对方就一脸脑补了一出竹马天降狗血剧情的表情。
总而言之,我确实懒得搭理这些闲得慌的昔日加班战友。
敢摸鱼就要敢面对准点离开的同事。这是我给你们上的宝贵一课。
“是啊。”我不受影响地转身,“甜甜男朋友在等我下班,走了,拜拜。”
身后霎时漫起一片失魂落魄的声音。
只是我高估了同事想赶紧下班的劲头,刚推开门走没两步,后头仍嘀嘀咕咕地传来几句自以为很小声的交头接耳。
“其实我还以为新奈会和那个里伯山君有什么发展呢。”
“对对对,你也有感觉?”
“啥?那个新人才来两天诶。”
“时间不是问题,关键是你们没注意他看友寄前辈的眼神吗,反正我可不会那样看部长。而且每次一抬头就看见他时不时往人家那瞥……友寄前辈当时还特意给他挡酒了。”
“同感。我那时还心想,无知的小子,你前辈可是出了名的硬茬,很不好追的……”
紧跟着一阵愈来愈远的笑声。
还笑呢,笑完加班。
我不介意这些事被讨论,毕竟也没有恶意。说到底,无非是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只要人还在社会里行走,就总是会成为议论的对象。根本不用往心里去。
但听见了,还是不由在心里吐槽:
这几个人压根没发现里伯山和保镖是同一个人啊,明明除了穿着打扮以外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想想也习以为常。
我一如既往地乘电梯,下班离社。中途和几个眼熟的隔壁部门的人打个招呼。随即从停车场后门绕出去。
金灿灿的秋阳尚未落山,正探头探脑地倒挂在西边楼盘的间隙之中。这天恰好飘着几缕不规律的、懒洋洋的薄云,被黄昏洗出神秘的暗紫色,更衬得蔓延半边天的夕阳如一片静静燃烧的橙黄的火。
出来没看见人影,我站在后门门口,左右张望。
等了两秒,和一个骑着摩托车慢慢驶离的同事道了别。我继而掏出手机,边划到拨号界面,边提着包往出口迈去。
某个神出鬼没的杀手难得没第一时间出现。
然而正停在出口街边,准备打个电话时,耳畔后侧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友寄前辈。”
“嗯?”
声音近得我一时后颈缩麻,光顾着远离一步转过头。没想攥在掌心里的手机就这么被轻易地顺走——转眼间落在来者的手里。后者原先弯着腰俯在耳边说话,见得手,便优哉游哉地直起身,挑着眉毛看屏幕。
“原来你有保镖么。”一身浅咖色条纹西装的里伯山瞥了一眼我刚点开的拨号联系人,说道,一边单手在我手机上连按了好几下,“现在正在等他来?”
“……”这小子又在玩什么呢。
等等。
我看他那副如同查手机般的手速,心下一紧,迅速板起脸伸手去抢:“不等了,我打算先回去。还我。”
失礼的后辈兼强盗登时把手机举高。
“这你就搞错了,友寄前辈。”他的目光挪到我脸上,“我拿到了就是我的。”
“都叫我前辈了就乖乖保持人设啊,谁家后辈会抢手机!”
我吐槽,抬头瞪去一眼,跟着伸长手臂。果不其然踮脚追了一下也抢空,死也不肯给我。
不像以前还能仗着手长,轻轻松松一伸就抓得住十二岁小孩的手。如今风水轮流转,只能勉强拽到西装袖子,扯也扯不下来。反而因此几乎与男人贴得极近。
我立刻要转移策略,后腰却被另一只手掌摁着直接贴紧。
里包恩与此同时低下脑袋。气息瞬时扑拢而来,接着游刃有余地,丝毫不关心旁人会不会经过地黏着亲了两下嘴。
他是刚谈恋爱的初中生吗!
这人不是该社的真职员,但我是。
我可一点也不想被看见自己在公司楼后面的街角跟后辈私会接吻。要是还被本部认识里伯山的同事撞见,我连辞职信要写什么内容都想好了。
当即推开这个下犯上的新人,他也好整以暇地稍微放下手臂,只轻握着我的手机。距离就此隔开两步。
我确认后门与往常一样清净,才面无表情地重新伸手,掌心向上一摊。
“手机给我。”我说。
里包恩:“你在外面藏人了?”
我:“什么晚间剧抓出轨丈夫的复仇女主的口气啊!你觉得可能吗!”
里包恩:“你要是胆子够大确实可以试试看。”
我:“和胆子没关系,我又不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人。”
话音落下,谁都一声不吭地对峙两秒。
“喔。”杀手不着痕迹地翘起唇角,抬起我的手机示意,“那你抢什么。”
我知道这是他让步的意思,径自凑前一步。这次一下就把手机拿回手里。我边垂眼翻看,边颇为郁闷地小声解释:“不是快十二月了吗,我前两天刚挑了想送你的礼物。”
里包恩一顿。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平常。
“礼物?”
“圣诞节的。”
“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我不想到时候才匆匆挑嘛。而且到时候活动那么多,一忙起来很容易忘的。”
抱着手机偷瞄两眼订单界面,我检查浏览记录,确定他刚才没翻到这里,“虽然很多事都瞒不过你,但和我过的第一个圣诞,起码不能让你觉得太无聊。”
不希望惊喜被发现的心情一时急,只顾着阻止了。转念一想才觉得其实被看见也没什么。反正迟早都要送。
里包恩不说话。停了片刻,我没得到答复,警惕地仰起头一瞧:
“你不会不打算和我过吧?”
晚霞舒卷得越发稠密烂漫。乔装成公司后辈的男人没戴帽子,低垂的眉眼顷刻间便染上暖融融的余晖。好像此时此刻一切都很平凡,注视也是,笑意也是。
时间总在某个刹那患上无药可救的拖延症,不知不觉拉得漫长,却又眨眼就溜走。
里包恩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我也忍不住笑,“那就行,回家。”
说着收起手机,习惯性地要用没拎包的手去牵他。而刚一勾到手指,猛地想起此人目前的打扮不适合亲密接触,我顿时敛起笑容,绷住脸。
松手,转身就走。
某人亦步亦趋随在身后,不嫌事大地开口。
“我帮你拿包吧,友寄前辈。”
“跟你不熟,里伯山君。你自重。”我头也不回地说。
里包恩:“是么,但刚才你还和我接——”
我:“根本不是我主动的好吗!你晚上想吃什么!”
里包恩:“我要吃披萨。”
我驳回:“你吃不腻啊,下次。听说附近开了一家评价不错的中餐馆,陪我顺路去尝尝好了。问问史卡鲁来不来。”
小孩倒是受邀而至。只是来归来,还带了三个手下伺机复仇,叽叽哇哇地埋伏在半路,誓要摆脱小弟诅咒。然后被里包恩看也不看地捶飞。
老大没了,年轻人立刻熄火,被老师罚站似的排排眼观鼻鼻观心。
我于是请客吃饭,换来少年们感动又感谢的泪水;而进餐期间里包恩也表现得十分正常,耐心地回答了不少问题。
因而一顿饭下来,新·卡鲁卡沙几乎被策反得干干净净,临走前停驻在店门口,敬佩且尊重地喊他里包恩先生。
“史卡鲁大人和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这是小黄,“但我们既然效忠于卡鲁卡沙,以后还是不免会针锋相对吧。”
里包恩如老干部般两手一背,一副完全没放在眼里的模样转过头。
“想得太远了。你们还构不成威胁。”他毫不客气地冷淡道。
小黄形似中箭。
“就、就算如此,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小红发言,“即使不会波及到新奈小姐,也请里包恩先生保护好人家!”
里包恩一哂:“要是真影响到她正常生活,你们不如先想想要怎么保护自己。这种事不用你们提醒。”
小红石化。
小绿则没管那两个毛躁的男生伙伴,拉着我感慨。
“之前以为老板姐姐是遇见了骗子,没想到二位的感情真的很好呢。”她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是我们先入为主了,抱歉……”
女孩比我矮一点。我摸摸她的脑袋,“你无需在意,有属于自己的判断是好事。”
小绿腼腆地笑起来,伸手抱了我一下。
另一边的两个男生见状,面面相觑,又呆呆地看向里包恩。
杀手从西服内衬里掏出一把手枪。
少年们惊声四散而逃。
天空早就垂下黑夜的幔帐。我吃饱发饭晕,没什么力气地挨着男朋友步行返程,时不时声情并茂地说点吐槽公司的小牢骚话。
到了家休息下来,一玩手机才发现联系人的备注被全部动了一遍,批注似的在后面加上修改内容。
置顶兼紧急联系人:【保镖(● v ●)】
我:“……”给我加一个颜表情卖萌干嘛。
随后是同事分组。
【销售部幸子(没听过)】你当然没听过。
【智聪君(这谁?)】在同事分组里就是同事啊!
【小波(她知道你谈恋爱了么。)】知道了知道了。
【野末前辈(我以前人气可是更高的)】在跟人家比什么。
【佐久早君(不认识)】那天他也在现场好不好!
【荣辅君(谁?)】已订婚的男同事。
一排下来,甚至连普通好友分组也有所批注。
【毛利事务所(有意思)】嗯嗯。
【三澄同学(谁)】大学交流会认识的别校医学生,现在应该在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医了。
【黛小姐(有点耳熟。)】当然了,是我之前请的律师。
【桥本学长(?)】搞新传的普通学长,连“谁”都懒得打了啊。
我嘴角一抽,截图。接着花了点时间把这些批注删掉。想了想,只留下置顶联系人萌萌的小表情,再多看两眼。
好吧,算你可爱。
第78章
充实又相对松闲的工作日一晃而过。
周五晚上, 家里小孩照样去找同样兼职下班迎来双休的手下鬼混,我美滋滋地拉着里包恩喝了点小酒,庆祝休息日到来。和备选的中介约了隔天中午看房。
结果出了点差池, 险些没起得来床。
老实说, 自上个礼拜天后也不是没有再做过。毕竟正值青壮年的阶段,看待欲求的态度比年轻一些时要坦诚得多。不慎走火更是常事:
譬如偶尔只是想亲一口在看报纸的男友, 却不知不觉亲得久,又不知不觉被带着骑到他身上;
或者单纯在睡前捏着某人的耳垂讲悄悄话, 最后搂一搂、蹭蹭脸颊就打算睡, 落在颈窝的细碎亲吻偏偏越探越往下。
但碍于前车之鉴,在我不退让的勒令下, 周中严格来讲真正只做了一次。
最主要的是, 我说不行就不行。
否则如果像第一回那样, 累得不行还要去上班, 我只会发自内心想让这个体力和精力无处安放的杀手自己去和史卡鲁一起睡客厅。
所幸里包恩胡闹都有分寸。
有过几回堪称温柔而妥帖的愉快体验,我感觉良好,十分佩服本人无敌的适应能力。于是借着微醺的劲头打算简单扳回一局——轻轻推了一下男人的胸膛,后者便晃悠悠地坐倒在柔软的床沿上,两手撑着床单, 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半跪上来。
俯身吻他之际,里包恩才乖乖阖眼, 稍微抬起下巴承受。
这位显眼包经常爱穿色彩鲜艳的衬衫, 我也觉得红色、橙色或紫色都很适合他。
可兴许正因如此,他穿上纯黑色反而更性感一点。
肤色被衬得愈发白皙,耳廓、脖颈生理性地泛起红时, 也更吸引我的目光。
彼时,我就这么慢吞吞地一寸寸亲到杀手颈侧。微凉的嘴唇触碰到炽热地跳动着的脉搏。里包恩忽地开口, 声带振动,几乎令我在某一瞬间以为吻到了他的嗓音。
“你确定么?”此人明知故问。
我侧首,再亲了亲他的喉结,不以为意:“随你喜欢。”
这句话的本意是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
平心而论,我觉得我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可以误会的地方,甚至平静得将近于敷衍。以里包恩的阅读理解能力不可能读不出来。
但除了最开始的半小时以外,接下来整晚我居然都在为它买单。
人的注意力向来有限,一心二用甚至三用必然会损失一定的效率。
正如打针时看向别处,能从视觉上转移注意。晕车时闻到橘子的清香,亦能从嗅觉里稍作缓解。
黑夜之所以容易过度放大情感的重量,也正是因为它暗淡而寂寞的本性最适合难以自拔地沉溺。
一旦不可视物,相当于失去一个重要的用来分心的途径。
其余感官还会随之变得比往常更灵敏。
因此,被某条黑色领带挡住任何光线的全过程中,我基本都游走在微妙的失控的边缘。
不知道下一秒会有又痒又冷的亲吻摩挲着后肩到脊背的皮肤,不知道要被拖着抱起来,胡乱地摸黑伸手才搂到谁的脖子;更不知道凌乱地垂落在脸庞的发丝被轻轻捋开时,对方是什么样的神情。
时间被打乱,逐渐连身在何处都辨不太清。抵在耳边的粗重呼吸都像会刻下无法挽回的印记那样滚烫。
听觉不合时宜地敏锐起来,一些细微的杂音也照单全收。我的食髓知味没能维持多久。
实在是难以忍受。
而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不得不尽量按捺着声音,哪怕是斥责。以至于我记不清崩溃地、小声颤抖地骂了多少次混蛋,很讨厌,不听话,不仅什么作用都没有,还莫名其妙让事态变本加厉。
我费力地提出终止,能换来的耐心的回答无非是“不是你说随我喜欢么”。
又不是这个意思!
想奋起解释辩论,结果半天没能成功说出口。我登时怒从心起。使得里包恩的肩膀多了几圈咬痕,背上也不再清爽。
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感到欣慰。
因为他的反应似乎压根不觉得这是惩罚。
到后来,领带是在枕头上被迫一点一点蹭下来的。
纵然床头小灯的光线昏暗得暧昧,终于融入视野里的瞬间仍然让我平白地心生恍惚。那厚软的面料松松垮垮地垂下,鼻尖能隐约碰到几分湿意。
我的大脑运转越来越迟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稍一回过头,里包恩便只是十指相交地摁着我的手,然后什么也没动地低下头来。
于是眼睫上濡湿的泪光又被细致地吻去,只剩一种疲倦得发热的酸涩感。
最后一次又回到近乎缠绵舒缓的慢节奏里。
在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前,我所留不多的清醒理智闪过一刹不妙的预感:
好像真有点适应了。
不过,这依旧不耽误第二天差点睡过头,也不妨碍我拖拖拉拉地起床后路过客厅——洗漱完了,还觉得忍一时越想越气,折回某个咖啡香四溢的沙发边,踩了杀手的膝盖一脚。
下一刻,脚腕被预判到似的稳稳托在里包恩掌心。
男人眼也不带眨地表现出十分自然的态度。让我踩住他的大腿,手指顺着往上,把睡裤裤脚撸起来一些,看了看小腿肚内侧的淤青。
“昨晚撞到哪里了?”他问。
我跟着低头,也诧异地瞥了一眼,“不知道……没什么印象。”反正不按下去就不会痛。
随即立刻收腿,发出醒来后第一声吐槽:“是我要撞的吗!比起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里包恩舒坦地品尝他的意式浓缩:“我已经很注意了啊。”
我:“你注意个鬼啊!”
里包恩:“中午想吃什么?”
我:“休想用这个来收买我。”卑鄙的外乡人。
之后还是点了上次吃过的美味千层面。
接着,保镖尽职尽责地帮忙贴了膏药。
从某种层面上看,他其实说得没错,除了乱七八糟的吻痕外并没有对我的皮肤造成别的影响。
个别贴附在手腕、腰侧或者大腿的掐痕轻,一觉睡醒基本已经消失不见。淤青最多是不小心磕碰到了哪个角落。
倒是他身上的痕迹估计抓得不浅。
我好心询问需不需要上药,里包恩却只是轻哼了一下,凉凉地表示这点小抓小挠没两天就自己痊愈了,完全没必要大动干戈。
爱要不要。
把膏药塞回柜子里,我回房,换衣服。
本来短时间内不打算再理某人,但午后要看房。
碰上明显是一对的顾客,就算真主顾只是其中一方,一位受过合格培训的中介仍会积极地询问另一方的看法。
一来二去少不了交流。
我代入感很强,不至于忍心让周末加班的中介小哥经历那种“客户情侣之间刚好有脾气导致夹在中间不仅要打圆场而且两头都难讨好”的悲催且尴尬的境遇。因此自然而然地一边参观,一边和贴身保镖交换想法,慢慢也懒得计较了。最终得出结论:
离公司近的房间小,水电和礼金贵,隔音也只比现在的好一些。打听一番,还听说有邻居家的小孩每天都会练习锯小提琴。
离公司远的倒是比较清净,然而通勤要叠加二十分钟,这就够我慎重考虑了。
另一间距离折中的屋子则被别人率先租下。接到中介饱含歉意的电话,我没多在意,这种事也常有。
剩下就等明天去和川平见个面。
至于今天出门都出门了,我就顺便带着里包恩在外玩了一会儿。
吃吃关东煮,看了部重映的老电影。从人杂而温暖的影院里晃出来时,天也黑了,晚风萧瑟。
路灯接连亮起。抬起头,满目便是鳞次栉比的高楼,硕大的广告屏,霓虹灯与写字楼密密麻麻的窗户。灯光缤纷却聒噪,招摇地把夜晚变成另一些人的白昼——在这样一座时间流速仿佛都被蓄意加快的都市里,晚上总是更像未来。
但我犯了懒,走得很慢。
和身旁的人聊着电影情节,不一会儿被香气腾腾的小吃摊吸引。买了两份炸鸡块,想到家里有小鬼大概也回来了,多买份章鱼小丸子。
趁热自己偷吃一个,等红绿灯时再喂保镖一个。
把热乎乎的丸子塞进里包恩嘴里。后者一手提着小食塑料袋,一手揣在风衣口袋,没有防备地一嚼。
旋即可疑地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后吞下。
我注意到,抬手去碰他的脸颊,“烫到了?”
“怎么可能。”里包恩握住我的手背。
我手凉,他掌心热,皮肤贴合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抱歉,忘记提醒你了。”我熟练翻译成有烫到,诚恳地表达歉意,“但是正好没有买水,我帮你吹吹?”
里包恩:“现在吹也来不及了。”
我想也没想道:“没什么是来不及的,你张嘴。”
里包恩:“……”
他难得被我无语得一声不吭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望着望着,想忍还是没忍住。里包恩这当儿把我的手也一齐揣进衣兜里。我便低着头闷声嘿嘿笑,脑袋挨了挨他的肩膀,听见头顶隐约响起一声“真是笨”之类的,说得不客气却裹挟着笑音的话。
于是我板着脸支棱起来,“讲我什么坏话呢。”
试图从他口袋里抽出手,竟然纹丝不动。小气鬼一点面子也不给。
指尖与手背不出片刻就被捂得热。
街对面的红灯扑闪着熄灭,绿灯亮。行人在宽阔的交汇口擦肩而过。仍低头看手机的、戴耳机的、挽着胳膊闲聊的、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打着电话的,一瞬间汇合,又一瞬间涌离。
我悄悄反牵起里包恩的手,慢悠悠地缀在人群的尾巴后头。
过马路,然后回家。
第79章
和风式的拉面馆位于一处静僻的居民区, 小而温馨,生意兴隆。我推开门,提前录好的甜美欢迎声便适时触响。映入眼帘是两排基本坐满的座位。杂乱的交谈声、嗦面声与厨子的招呼声将这间小餐馆挤得满满当当。
里包恩跟在我身侧, 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他从出门起就开始在沉心观察四周的状况。
现在还真像个专业的保镖。
虽然杀手之前跟我说过无需在意对方的讯息, 但如今更警惕的反而是他自己。一早就全副武装,擦枪换弹, 坐在沙发里翻书,书封如大字报般写着“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七百种小妙招”。
我咬着牙刷, 一脸空白地看着这一切, 不知道该先说“又背着我到哪里买的书”,还是“你还用得着复习这些”。
而里包恩只是抬眼瞧了瞧我, 开口时口吻平静。
“那家伙不是普通人类, 想做什么早做了。你不用把他这次莫名其妙的造访当回事。”
我边刷牙边含糊吐槽:“当回事的到底是谁啊!”
至少我一点紧张的感觉也没有, 甚至还想睡个懒觉。倒是里包恩起得比我早。估计是看我缩在被窝里睡得太香, 心中不爽,非把我折腾醒了一次才下床做事。
我无欲无求地盯了天花板半晌。拿手机看时间,再睡十分钟。
还能怎么办,宠就宠着了。毕竟换位思考一下,以前的仇人或者没好感的人自作主张地来找里包恩聊天, 就算有必要或者觉得可以,我也会烦得很。
如约来到店门口之际, 手机里恰好弹出新消息。
川平中介:【抱歉, 我会迟到一会儿,你们先享用吧】
川平中介:【由我严选,味道很不错哦。】
我:【迟多久】
川平中介:【我想不会太久的】
没工夫跟他打哑谜。我环顾一周, 在店角落的位置找了三个相邻的空位。
又长又窄的木桌正对着煮面的餐台,隔板前规规矩矩地排着调料瓶罐。一名戴着厨用头巾的干练男店员正给隔壁桌的客人盛满汤面, 俯身将碗放到桌上,声音热情又洪亮:“请用!”
继而转眼就抽出一张菜单,伸长手臂递到我们面前。
“欢迎光临——特别推荐我们家的豚骨口味喔!”他说。
一旁的老熟客毫不避讳地热络插话:“这是什么话,要我说还是味噌最好。”
只听店员小哥哈哈一笑,边继续弯腰忙活,边哎呀哎呀地回应,“有新顾客来了就不要拆我台了嘛。”
与大商场截然不同,这样建在住宅区的小店,铺天盖地都是咸香的人情味。我个人也喜欢这种氛围。大致瞄一眼菜单,都是传统的面和小吃。
初来乍到,选了推荐的豚骨。我转头问里包恩:“你呢?”
西装革履的杀手坐在身旁,两手抱臂。他微微弓着背,稍一颔首,圆弧的帽檐便轻描淡写地掩住大半神情,平添几分肃杀与冷峻。跟小面馆火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里包恩没看菜单,只与我对视一秒。
“和你一样就行。”他说。
就算往常老是穿着严肃的三件套出门,他连喧闹的菜市场都能轻易融入(并且还能和街坊大爷毫无障碍地聊起来)的能力曾经还令我感到诡异过。
这次却全然不带收敛。我光是从余光里就能注意到附近的食客默不作声地偷偷往这里看了几眼,然后挪挪椅子远离一二,仿佛生怕是什么一惹就完蛋的危险人物。
不稀奇,但平时悠哉久了,这副势头也少见。
我觉得挺可爱的。扭头与店员点单:两碗特制豚骨拉面,附加一小份煎饺、海苔和叉烧肉。
再看看手机,没消息。
头巾小哥吆喝着马上好,站在厨台后头熟练地拿着筷子计时打面,装小料汁。他业务纯熟,健谈地搭着随处可见的客气话:“两位是情侣吧?实在是般配呢。”
我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托着脸颊,抬头看去。
店员长着一张年轻的方脸,小麦色皮肤,脸颊生着两片浅淡的雀斑;单眼皮,眼睛小却神采飞扬,相当真实地流露出诚挚的笑意。
里包恩也微微抬起头。我挑了挑眉梢,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们一没拉手,二到目前都没讲几句话,更别说别的亲密举动。某人还神神秘秘地带着一身生人勿近露头就秒的气质。以旁人的角度可能连朋友关系都不敢猜。
“诶?啊,难不成猜错了,万分抱歉!”
小哥闻言慌忙地双手合十,解释到一半,又发现时间到了。于是连赶着捞起拉面,兜在笊篱里打散,“我没有别的意思,倒不如说二位不是情侣的话才比较让人惊讶……唔,大概是直觉这么想的。”
我说:“直觉也会有依据吧。”
店员眨眨眼,思忖道:“普通的关系通常会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但从进店到现在,客人你们不论是碰到肩膀,还是说话的时候靠近,都很自然。”
他把面盛进碗里。提勺浇上热腾腾的骨汤,声音放轻了些,“何况有些情感是即使不宣之于口,也能被人类察觉到的东西。”
结果话音刚落,旁边插过话的老顾客吸溜溜嗦完半碗面,听不下去似的补充:
“真是的,又在说些有的没的!人家的意思不就是说不是情侣吗?要么就是还没捅破窗户纸,正在暧昧期,对吧小姐?”
如果正巧真的不是,你也没放过我。
我若有所思。撑着下巴,没去看里包恩的反应,语气平稳地答复:“是啊,我正在追求他。”
店小哥和老顾客霎时肉眼可见地精神一振,露出全球统一的吃到瓜的表情。后者的笑声爽朗,说着喜欢我的个性;前者先顾着在汤面上摆好溏心蛋,插上两片海苔,一手端一碗地呈到木桌上。
我道了声谢,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专心当沉默保镖的男朋友。
里包恩气定神闲地接过。他的目光从帽檐里望来,似笑非笑,却令那股过于冷静的气场隐约地、立竿见影地缓和不少。
“你很有胆量啊,新奈小姐。”杀手道。
“还行,是老师教得好。”我很谦逊。
他哼笑一声。
头巾小哥再端来一盘小煎饺。左看看右瞧瞧,紧接着抚手一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营业性的谄媚。
“那这次是约会吗?我们店能被选择真是荣幸之至——”他说,视线飞速地瞥向我身边的保镖,仅一瞬又快快收回,颇怀余悸地稍微鞠了一躬,赫然一副“怪不得这种打扮得像特工一样的人会出现在我们小店”的神情。
然而职业素养使其嘴上仍保持着轻松的语调:“两位请慢用!”
招牌拉面卖相极好。薄薄的肉片、切半的流心的蛋,乃至菇笋葱花都条理清晰地摆好,伏于晶莹筋道的面条表层。汤汁也盈盈。热气与香味扑鼻而来,引人食指大动。
一旁的漆黑帽子晃低了点,毫无芥蒂地率先品尝。他吃得倒挺香。
我手拿木筷,注视着这碗拉面界的优等生片刻。
店员关切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响起:“客人最好趁热吃哦,这时候味道是最好的。”
我:“嗯,不过还有一个人没来。”
店员:“竟然是还在等人吗?”
似乎是约会的猜测又被推翻,他不掩惊讶,却也为难地再开口劝道,“让拉面因为迟到的朋友而变坨的话也太可怜了,您先用吧。”
另一边的老顾客又说:“你可真是啰嗦,人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呗。”
头巾小哥回道:“就算是这样……”
我则说:“我确实不希望错失最好的味道,川平先生。”
有那么一刹那,周遭如同错觉般安静。
我在人声鼎沸中抬起头,重新看向厨台后站着的店员的眼睛。
“所以请你有事说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
里包恩仍然老神在在地夹着面条和叉烧肉吃。年轻的店小哥定定看着我,随即讶异地“诶”了一声。
我没什么表情,“再演我走了。”
川平这才一顿,不着痕迹地收起故意摆出的大惊小怪的神色。
异界来客不加掩饰的模样沉静、随和又从容。放在这张年轻而健康的脸上,几乎产生一种极冷淡的反差。
我可以从中捕捉到些微的探究与了然。但他给我更多的感觉是闲适。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友寄小姐?”川平问。
边上的老食客捧着碗喝完最后一口汤,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起身结账。我跟着转头瞥去一眼。再回过头之际,眼前店员原本鲜活的皮囊的生命力在瞬间冻结,仿佛脱皮套一般被扯下。随之露出的是一个头发苍白、戴眼镜的男人的上半身。
当然,穿着墨绿色的和服。瘦削,懒散,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与事前发给我的照片一样。
第一次目睹人类蜕皮般的场面,我面无表情地保持缄默。
里包恩坐在一旁,边嗦面边当我嘴替:“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恶心。”
旧皮囊脱落,而四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客人们聊的聊,吃的吃;灶台边忙碌的其它店员和老板同样浑然不觉地辛勤干着活。世界犹如在这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割裂开来。我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原因。
总算彻底露出真面目的房屋中介将两手拢在袖子里,娴熟地接过杀手的话头。
“你是不是说话更不客气了一点?跟女朋友学的么?”
简直是危言耸听。我根本不想承担这个莫须有的责任,“怎么可能。这是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发出的感慨而已。”
川平:“我就说吧。”
我觉得他不一定看过NARUTO,因此只转头和里包恩说:“说实话,我刚才还以为他是大蛇丸。”
里包恩吞下一口面条,欣然点头:“他确实很像。”
我:“连我都有点吓到了。”
里包恩:“罪不可赦,我帮你做了他。”
川平的声音平静得惊人:“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不过这么旁若无人也很失礼喔。”
第80章
早在之前, 我就从里包恩的描述以及短暂的线上接触中,对这位异于常人的房屋中介兼异世界上古种族有过初步的了解和猜测。
没想到本尊比我预料中的更像一个普通的拉面爱好者。
店员摇身一变成顾客。川平不知怎么处理了皮囊,坐到我左手边的空位置上, 举手点了一碗味噌拉面。
当厨的老板热情接话:“好嘞~请稍等!”
我看里包恩嗦面也早馋了。仿佛空了点什么的饥饿感在肠胃游弋, 我着手动筷,爽爽吃了两口面——的确美味, 口味偏淡一些,但配着叉烧也正正好。随即才侧头看向白发男人。
“给我们推荐了豚骨, 自己却点了别的啊。”
川平道:“因为我已经尝过很多次这家的豚骨拉面了。”
果然不是第一次来。
“被你假扮的那个店员呢?”
“他今天请假, 我就向他稍微借了一下身份。”川平戴着纤细的圆框眼镜,以我的视角看过去正巧有些反光, “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友寄新奈。”
我单吃一口脆香的海苔, 原话奉还:“直觉猜的而已。”
“你知道这说服不了我吧?”川平面色不变。
“我没有必要说服你。”我同样漠无表情, “这次答应来和你见面,一是想确认你的目的,二是来看看你努力招租的房子合不合适。除此之外的话题我没有任何兴趣。”
凭他的演技和法术,加上和老食客对答如流的交谈,其实什么破绽都没露。
我也没有能看破一切的超能力, 有的话早就去跟毛利抢饭碗了。
然而要识破世上一切万变不离其宗的伪装,有时候只需要一点怀疑, 以及简单的思维逆转:
首先, 以川平这种人来说,有什么不得不迟到的理由?他既不是上了手术台的医生,又不是会接紧急任务的警察。他甚至连本来该忙活的事情都已经不用再插手。
假设真撞见某些事, 又好巧不巧在这个时间点被绊住脚,也有数不清的方式可以脱身赶来。
其次, 里包恩跟我聊时提过,川平起初就是神出鬼没地突然坐在他家里,不仅没礼貌,还会耍人。那我也可以姑且断定这个人实际上并没有迟到,相反撒了谎,早就身在店中。
“我想不会太久”这个说辞,则是针对我什么时候能发觉不对劲这一点,由川平自己下的推测。
最后就是店员的态度。如果川平提前抵达,多半是想借此看看我和里包恩的反应,那必然会直接或间接地来接触我们。在此期间,唯二和我们产生联系的只有戴头巾的小哥和老顾客。但顾客只是插话。
在这种熟人、生人都认得全的小店,健谈而努力和客人搭话的店员并不稀罕。
可一上来就很可能闹乌龙冒犯顾客地猜情侣关系、话里暗示一进店就在观察我们、强调拉面美学的店员就不常见了。
就算能用情商和职业素质来勉强解释,我也不觉得正逢午饭点,明显人手不足,又要煮面看面又要应付客人,忙成狗一样的打工仔,能有多少富余的心思从那样微小的细节入手,判断一对食客是怎样的亲密关系并且拿来当话题。
我以前在冷饮店打工,顶多闲暇之余和同事观察观察形色各异的客人,还能听或看到不少五花八门的八卦。而旺季生意一好起来连轴转,光是维持营业的微笑都觉得自己是台机器。
只要不是像几个黑老大打扮的人一起来点草莓圣代这种情况,基本留意一眼就结束。
“原来如此。”
川平估计也明白哪里会让人心生怀疑。他本身就没有打算长时间隐瞒,“不过我还是挺想和你多聊聊的,毕竟你是这个世界唯一点燃过指环的人。”
我:“……”
里包恩喝了两口汤,“这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我选择不吐槽,转而问川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白发眼镜男说道,“你身上流动的死气的能量,对我来说根本不算秘密。”
他微微扬起唇角。眼镜在光线反射下泛起近似翡翠的亮色,令其乍一看像个狐狸般狡诈的阴险角色。
但下一秒,香喷喷的大碗拉面随着老板的招呼声端来,川平像每一位普通的食客那样转过头道谢。我看见那双乌黑的眼睛从圆圆的镜片后露出,神情稳重而平常。
他捧起热腾腾的味噌拉面就猛嗦两口。
“嗯,真是不虚此行!”又大方地夸赞一句。
这家伙人生的底色都仿佛具有欺诈性。
就在我不免多看他两眼的空档里,坐右手边的里包恩本就吃得快,如今更是喝完最后一口汤——在木桌上把碗一放,便伸手揪了揪我的衣角,“吃完了,走吧。”
我回过头,“你几岁了。”还和以前似的搞小动作。
里包恩:“你前一阵才给我庆祝过三岁生日,现在就不记得了?”
我:“谁信啊!而且又不是真问你!等我吃完。”
川平在一边悠悠吃面。
“真有意思。”他难辨真假地说,“偶尔我也会挺羡慕你的,里包恩。”
杀手即刻道:“你如果等不及想早点死了,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此人言语惊悚,口吻却平淡得像是随口一说。不过我听出他没开玩笑,顿时一个无语地放下筷子,抓住那只扯在衣角的手。
“要送回你们那个世界再送。”我说着又顶着死鱼眼转头,看向左手边丝毫不受影响的中介,“你很会拱火啊。这应该不至于是你特意来一趟,还要租房子给我的动机吧。”
“当然不全是。”
“你说。”衣角顺利解脱,我也就放开手,抓紧嗦面。
只见川平满足地连面带肉夹了一口吃,才接着慢慢道:“你们,或者说里包恩,有防备心很正常,但如今大可以放松一点。我早就没有伤害谁的理由……不如说,我向来都是从保护星球与人类的立场出发,以前的事都是不得已。”
里包恩:“所以呢。”
川平:“所以,和我当时主动来异世界联系你一样,你就当我这次也只是顺手帮你们一把。毕竟我很可能过几年就不记得今天的事了。”
白发男人咕嘟嘟地端碗喝汤,旋即爽快地喟叹一声,话锋一转。
“友寄新奈,”他说,“你觉得一个人想要把手底下的房子租出去,能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我吹吹还热乎的面条,闻言眉毛也不动地奉陪接话。
“赚钱当收入。或者发生什么事了,自己不想住,因此租给别人。”我数道,“要不然就是房子多,想合理高效地利用资源。”
“那你认为我是哪一种呢?”
“你想利用资源。但不可能是嫌手里的房子太多,否则随便租出去就行了,何况你本质上还是异世界的人。”
我一口气吃完最后一口面,热汤下肚,身子也暖得多。
保镖顺手递来两张干净的面巾纸。我道谢接来,擦擦嘴。再一侧首,仍然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片被热气糊得泛白的男人。
“要我猜的话,你是因为知道了还有一个曾经的人柱,也就是史卡鲁同样来到这里。既然你都说是‘帮一把’,那就可能只是以星球管理者的身份考虑,想给我这个收留穿越者的普通人一些关怀的福利。就像给内测玩家的礼包一样。”
我边思考,话音一顿,又道:“到底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你是违背良心的事做多了,现在做好事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吗?”
“……”
川平不过是沉默两秒,里包恩的声音便从右侧无情地响起。
“为什么不讲话,被直接说中更不好意思了?”
我:“是吗?活了那么久脸皮应该没那么薄吧。”
里包恩:“你别看他这样。之前解决阿尔克巴雷诺的问题的时候,本来都有一个可行性很强的方案给他了——”
我听出言下之意,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他还不听?”
里包恩抱着臂,跟我聊道:“他因为主导权会被夺走,感到有损颜面。要不是尤尼出面指不定要发一通脾气。”
“碰上这种领导实在是倒霉。”我代入一下,发自内心地真诚评价。
“他就算做项目也没把所有的事项交代给手下,导致员工那时候还被参战人员骂了好几顿。”里包恩补充讲解。
天杀的,我雷区都被踩了一遍,“莫名其妙。”
里包恩颔首,“是吧。”
川平这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么一看,和你们吃拉面真是浪费心情。当着本人的面说这些话就不担心惹怒别人么。只要我想,控制你们的意志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我一听,更不敢相信地转头盯着他。
“因为别人把自己做过的事说出来所以生气了?你有点意思啊。”要是我就虚心接受批评了。
“…………”
眼镜反光男抽了抽嘴角。我总觉得有一种叫作后悔的淡淡的情绪开始萦绕在他周身。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依旧稳如泰山,从冷静的面容上根本看不出端倪。
里包恩善心大发地维护道:“都说了他脸皮薄。”
我并不解:“我觉得当上位者还是脸皮厚点好。”
里包恩:“我和你想得一样。”
川平:“你们还想聊到什么时候?”
我沉下心来,板起脸看他,“中介先生,明明是你一开始就搞些有的没的,现在还催上我了?吃完带我们看看内测礼包。”
川平中介可能很想吐槽我的用词,只不过忍住了。也许是待在异世界的时间还不如里包恩长,他的松弛感尚且欠缺。
我在心里这么漫不经心地评估着,余光瞧见一旁穿着西装的杀手。后者已然没了最初的紧绷,坐姿悠闲,兀自低下头,还在拉低帽檐偷笑。
这家伙是不是又有点太松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