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一章
风枕眠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剑的人了。
老实说, 楚黎的天赋不错,不然这种新奇又很需要灵力的活尸术他也没办法施展。
要是遇上其他人,他还有一战之力,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风枕眠。
“我不是说了吗?聊聊。”风枕眠完全没将那把抵在自己喉前的剑放在眼里,“年轻人别这么急躁, 老是打打杀杀多影响形象。”
说完, 风枕眠抬手,将楚黎的剑轻轻按了下去。
楚黎:……
楚黎看着自己的剑, 又抬头看着风枕眠,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你到底是谁?”
“我?”风枕眠笑了笑, “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罢了。”
他拿起一旁的树枝, 戳了戳燃得正旺的火焰,“你的师弟师妹都死了?但你不愿意让他们入土为安,所以把他们做成了活尸?”
如果不然, 这人也没必要带这么多活尸。
风枕眠能理解楚黎制作这些活尸的动机,但他不理解楚黎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带上这么多活尸。
暴君可没有一点善良, 他的喜好就是折磨人,尤其是折磨那些有天赋的人。
带着这么多的活尸, 只能用树大招风四个字来形容。
“……”楚黎低着头,看上去并不想回答。
风枕眠也是难得吃瘪,他再次戳了戳那团火,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们不是被神月阁纳入麾下,你这些师弟师妹, 怎么还去世了?”
“呵。”楚黎终于是开了口,他冷笑一声, 看向风枕眠的眸子里充满了怨气,“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哪里入得了你们这些大宗门的眼。”
所谓的庇护,也不过是一场以守护为名的骗局罢了。
神月阁收了他们的供奉,却在危难之时对他们不闻不问,导致苍月宗二百一十三口人全部惨死。
楚黎握紧拳,“你们这些大宗门,能有几个好东西!”
“诶诶诶,骂神月阁就骂神月阁,拉踩其他宗门干嘛?”风枕眠一下不开心了。
他们青云宗招谁惹谁了!
“曾经的上三宗,谁都不是好东西。”楚黎无差别攻击。
风枕眠想说些什么,但想到宗主曾经造的孽,又把话咽了回去,“所以,你经历了什么?”
他倒不是真的想刨根问底,只是楚黎这个能力特殊,若是这人有黑化潜质……恐怕会让本就被暴君摧残的世界更加雪上加霜。
奈何楚黎一脸不配合,风枕眠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抓住了楚黎的手腕,“行吧,你不说我就自己看。”
金色的灵力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涌入楚黎的识海。
那些在每个黑夜中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就这么被人拖拽出来,血淋淋的摆在眼前。
风枕眠看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苍月宗的确是修真界中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宗门,他们坐落在最东方的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头,周围只有几个零星的村落。
苍月宗宗主的天赋不高,门下弟子的天赋更是几乎没有。
那些大宗门不会收这些没有天赋的弟子,于是,这群没有天赋的人为了圆自己一个修仙梦,创立了苍月宗。
和其他宗门不一样,苍月宗只收没有天赋的弟子。
或许是这里远离尘世,也或许是大家都没有天赋,不必为了抢夺资源勾心斗角,他们的日子过得轻松快乐。
风枕眠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也能理解楚黎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还将他的师弟师妹们带在身边。
而即使没有天赋,这些人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他们依旧在守护这一方土地——即使他们被所有人看不起,即使这一方土地贫瘠不堪。
可灾祸从不怜惜任何人。
一直平平无奇的楚黎,在某次对抗妖兽时,得到了机遇。
他成了苍月宗唯一一个天才,一个被幸运眷顾的天才。
看到这的时候风枕眠没忍住多看了楚黎几眼,然后又淡定地收回视线,继续看那段故事。
对于一个没有实力的宗门,眷顾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黎拥有了天赋,可他到底是个年轻人,还是个没有领路人的年轻人,只能跌跌撞撞朝着前路走去。
偏偏幸运眷顾带给他的机遇被其他人发现,也给苍月宗带来了杀身之祸。
“我捋一下。”风枕眠说:“你在对抗妖兽时误入秘境,得到了一株洗髓仙草,拥有了顶级灵根,同时也获得了气运。”
秘境中机遇无数,这倒也不奇怪。
“你总是会发现一些天材地宝,但苍月宗实力实在是太弱小了,根本护不住这些东西,然后你们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了。”
那些人杀上了苍月宗,抢走了他们的全部宝物。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楚黎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恨意。
那些人抢走他们的宝物后,还给苍月宗泼了很多脏水。
苍月宗在他们口中,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邪恶宗门。
楚黎他们实在是太过弱小,不管怎么澄清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而那些人也借着“惩奸除恶”的借口,一次又一次“讨伐”苍云宗。
好好的宗门被折腾得不成样子。
楚黎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受这些罪,明明他们只是一群没有天赋,被修真界抛弃的修士,为什么机遇要找上他?
是不是只要他放弃这些,就可以回到从前?
这种想法在脑海中愈演愈烈,楚黎甚至出现了强烈的自毁倾向。
宗主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小黎。”宗主叫住他,只说了句莫名其妙的,“我们是一家人。”
楚黎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宗主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承担,别害怕,这不是你的错。”
楚黎点点头,“好。”
苍月宗的确在和他一起承担,为此,他们甚至放弃了一度追寻的自由——
宗主将宗门,归入神月阁之下。
“别不开心了大师兄。”小师妹安慰他说:“至少,我们有了神月阁庇护,那些人不敢再随便欺负我们了!”
楚黎心情苦涩,却也只能点点头,假装不在意。
被神月阁纳入麾下后,他们的确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风枕眠也愈发好奇楚黎为何会变成这样,没一会,他就看到了答案。
那是楚黎突破合道境,即将步入轮回境的时候。
苍月宗那些“歪瓜裂枣”的修士,大部分都是杂灵根,宗主已经算是他们中最有天分的修士了,却也是个三灵根,修炼到合道境后再止步不前。
楚黎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能步入轮回境的修士。
可宗门没有一个轮回境,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好在,楚黎依旧被幸运眷顾。
他们在宗门后山里,挖出了一棵顶级仙草。
“乖乖,你有亿点惨。”风枕眠没忍住叹了口气。
仙草降世必有异象,苍月宗因为之前的那些天材地宝,一直被关注着,这株仙草一出,自然是被所有人知晓。
那群人趁着楚黎渡劫时,血洗了苍月宗。
“把仙草交出来!”他们一个个修为高深,手段狠辣,苍月宗的弟子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偏偏,这群人又菜又倔强。
到死也不肯说出仙草的下落。
“我醒来的时候,苍月宗已经没有活人了。”楚黎苦笑一声,眸中猩红,“我的小师妹,甚至被他们大卸八块……他们死前仍旧在向神月阁求救,可神月阁呢?他们接受了我们的供奉,却同那些人同流合污……”
“他们一起害死了苍月宗!”
睁眼看到的是一片尸山血海,楚黎也如意料之中的那样,黑化了。
他杀掉了所有仇人,将他的师弟师妹们制成活尸,却唯独动不了神月阁。
楚黎不是没试过,可他的师弟师妹们为了救他,数量越来越少,到如今,只剩下了这几个。
楚黎不得不放弃复仇。
“……”风枕眠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拍楚黎的肩膀,说句“节哀”。
这人的能力是在仇恨中激发出来的,仇恨越深,能力越强。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真的能向神月阁复仇。
可……若是他也屠了神月阁满门,这场仇恨要有何时才能到尽头。
“神月阁也有弟子是无辜的。”风枕眠叹息,“我不想阻止你复仇,但若是你伤及无辜……”
“我的师弟师妹又何其无辜。”楚黎看着他,“也是,你们这些大宗门的人,何时将我们放在眼里。”
“我们不过是修真界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自然没有你们这些天才宝贵。”
所以他们的生命也如此轻贱。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枕眠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楚黎那双猩红的眸子,他又说不出来。
这种时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风枕眠丢下一句“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就转身离了开。
楚黎嗤笑一声,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他考虑什么,他不需要考虑什么。
成为天才时他的确欣喜,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奖励,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苍月宗的庇护,让师弟师妹们不在被人欺负。
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伤害师弟师妹们的利剑。
“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可以付出。”楚黎低声喃喃着,“什么都可以……”
【是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
“谁?”楚黎看着周围,没发现任何身影。
方才风枕眠和米利尔出去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他和昏迷不醒的曲清尧。
那声音并不是曲清尧发出来的。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声音低笑一声,蛊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帮你复仇。所以,你想复仇吗?】
第三零二章
“学姐, 你觉得这个楚黎,怎么样?”风枕眠踢了下脚边的石子,看不出情绪。
“你想放过他?”米利尔反问道。
楚黎这种身负仇恨的人, 最容易被污染,再加上他能力特殊, 不用想也知道被污染后会给人间带来多大的灾难。
这种隐患, 就该在还未萌芽时斩草除根。
风枕眠抿了抿唇,“他没做错什么。”
“可他即将做错什么。”米利尔拍了拍风枕眠的肩膀, “小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救不了所有人。”
楚黎不会放下仇恨, 而只要他心中有恨, 就注定不会逃过污染。
风枕眠苦笑一声,“可是学姐,救人是我的责任。”
殿下为了人间舍身入世, 他虽没有殿下的记忆,可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
他就是殿下, 他也爱着这个世界。
米利尔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救他?”
“还没想好。”风枕眠摇头,“若有朝一日他被污染, 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或许,我会给他一次机会。”
为他曾经所遭受的苦难,给他一次自救的机会。
米利尔没反驳,但也没同意。
她始终觉得,这种隐患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但她也知道,风枕眠不会这样做。
“或许, 你的确适合成神。”米利尔嘀咕了一句,转身回了山洞。
曲清尧依旧没有醒, 楚黎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角落里。
周围,他那几个活尸师弟师妹紧紧围绕着他,在风枕眠他们进来的时候,一个个挡在楚黎面前,一脸警惕地看着风枕眠。
风枕眠脚步一顿,有种自己成了坏人的感觉。
“行吧。”风枕眠也懒得和一群尸体计较,“对你们来说我的确不是好人。”
他无视了那群活尸,坐下探查了一番曲清尧的经脉,这人的脉象已经平稳,那些伤口也在缓缓愈合……
按理来说,不应该醒不过来啊。
“暴君到底做了些什么?”风枕眠皱着眉,头一次恨自己年轻的时候偷懒,没有学一些医术。
三个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一时间只剩下了火焰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黎忽然打破寂静,“闭嘴!”
风枕眠和米利尔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皱紧了眉。
楚黎已经快被脑子里那个声音吵死了,他不断蛊惑着楚黎,甚至一次又一次将师弟师妹们惨死的画面循环播放……
【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声音说:【你的小师妹,可是活生生被他们大卸八块的,还有你的师弟……】
心中的怒火不断燃烧,楚黎终于是忍不住吼了一句“闭嘴”,那声音像是被他吓到了,竟是真的消失了。
只是……
楚黎看着风枕眠和米利尔,“你们盯着我干嘛?”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风枕眠试图朝着楚黎伸手,“让我看看你的经脉。”
楚黎侧身躲避,“揭了我的伤口还不够吗?”
他声音很冷,眼神更冷,“我做什么,似乎与阁下无关。”
“还是说,你也打算惩奸除恶,杀了我这个作恶多端的魔修?”
从他将师弟师妹们制成活尸的那一刻,修真界就将他打成了魔修。
后来他报仇时的手段也极其残忍,魔修的名头也越发稳当。
不过风枕眠不怎么关心这些事,对此并不知情。
“你……”风枕眠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污染,“你脑子里是不是有个声音,在诱惑你堕落。”
“我一个魔修,不需要堕落。”
楚黎闭上眼睛,不想在和风枕眠说话。
风枕眠盯着楚黎看了一会,眸子突然变成金色。
他清晰地看见,那一缕盘踞在楚黎脑子里的黑色雾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的灵魂深处蔓延。
楚黎,还是被污染找上了。
“我们得离开这。”风枕眠说:“他已经被污染了,我们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污染相当于暴君的眼睛,他们要是一直和楚黎待在一起,和直接在暴君面前大摇大摆地走没什么区别。
米利尔没意见,她迅速收拾好东西,“你不打算救他了?”
“救。”风枕眠拉起曲清尧,“但不能是威胁到我们生命的情况下。”
他要是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米利尔对这话很满意,“你说得对。”
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人的,简直是有病。
楚黎本来就不想和风枕眠他们呆在一起,此刻看见两人起身离开,也没有任何阻止的想法。
刚好脑子里那个声音又开始喋喋不休,楚黎更是无暇他顾。
【真的不想报仇吗?】声音一改之前的风格,冷嘲热讽起来,【看来你也没多在乎你的师弟师妹。】
“够了!”楚黎怒吼,“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我?】声音笑笑,【我是个热心市民。】
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楚黎也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相信。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嗤笑一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已经不想相信任何人了。
【明早。】声音说:【明天早上,我会让你看到仇人的尸体。】
听到这话,楚黎睁开眼睛,眸中微动,却也没说什么。
另一边,风枕眠没有带着米利尔他们跑出去太远。
这一片荒无人烟,很适合躲藏,只要他们没有和楚黎同处一个空间,就不会被暴君发现。
还有个原因是……
一旦楚黎失控,风枕眠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他。
“希望他……不会走上那条路。”风枕眠看着天空,心中满是忧愁。
暴君的压迫依旧在人间蔓延,那些痛苦压在所有人头顶。
污染也在一点点试探着,彻底侵入这一片土地。
所有人都在灾难中沉沦,无一幸免。
楚黎睡得并不踏实,梦中全都是宗门被灭的画面。
他的活尸师弟师妹们还没醒,楚黎盯着他们看了一会,缓缓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他本来是想看看这附近的地形,然后决定之后该怎么走,可没想到快走到山洞口时,忽然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不浓,像是被刻意驱散过。
楚黎脚步一顿,心里忽然有了种隐秘的猜想。他往前的步子也变得沉重了不少,走到洞口时,果然看到了一具扭曲的尸体。
是神月阁的弟子。
楚黎记得这张脸,他试图去神月阁讨回公道时,这人一直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嘲讽着他。
言语中,满是对苍月宗的贬低。
【信我了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说了,我可以帮你报仇。】
楚黎嗓子发紧,头一次觉得希望离自己那么近,但他的理智还在,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要我做什么?”
【把你的灵魂献给我。】声音低笑,【我可以保证,神月阁一定比苍月宗更惨。】
这属实是一个令楚黎心动的条件。
他纠结了好一会,还是点了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
不过刹那,他的灵魂被彻底染黑。
楚黎黑色的眸子颜色更加浓郁,他低下头缓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睛。
那双眸子变得死气沉沉,却又在几秒钟后被仇恨填满。
夕阳西下,世界逐渐被黑暗笼罩。
他看着不远处,慢腾腾走进黑夜中。
……
风枕眠很疑惑,为什么曲清尧还不醒。
从各个表现来看,曲清尧都应该醒了……偏偏这人怎么都不醒。
风枕眠都快怀疑是不是曲清尧不愿意醒过来了,可又没有理由。
“难不成……还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风枕眠正准备再探探曲清尧的识海,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你来干什么?”这是米利尔的声音。
“投靠。”这声音有点熟悉,不过离得太远,风枕眠没认出来。
他朝着洞口走去,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楚黎?”
风枕眠皱眉,“你来这做什么?”
“投靠。”楚黎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次,“你们俩的修为很高,跟着你们比我自己单打独斗要安全很多。”
他低下头,睫毛遮住眸子里翻涌的情绪,“我的师弟师妹们,不能再死了。”
“所以你就可以让我们死?”风枕眠将米利尔拉到身后,脆皮女巫可不是打架的料子,“楚黎,你那点小心思,谁也骗不过。”
这人的灵魂已经被彻底染黑了。
“走吧。”风枕眠看着他,“只要你不伤害无辜之人,我可以放过你。”
楚黎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米利尔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他这种人,只会觉得你和神月阁那些人是一丘之貉。”
“楚黎,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岔路口,你可以走错一次,但不能走错每一次。”风枕眠知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尤其是楚黎这种执念太重的人,是听不进去别人劝阻的。
他现在担忧着曲清尧,也没空关心楚黎,盯着人看了一眼,转过身说:“你走吧。”
楚黎现在脑子里很乱,一边是那个声音,一边是风枕眠的话。
他好像被人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坚守着心里那点所剩无几的正义,另一部分则是完全被仇恨填满。
直到那个声音的一句话,彻底将仇恨勾起。
【杀了他。】声音说:【只要你杀了他,我可以帮你复活你的师弟师妹。】
【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
楚黎对它的能力毫不怀疑,“你真的会帮我复活我的师弟师妹?”
【当然。】
“好。”楚黎抬头看着风枕眠,手腕一转,一把小刀在掌心浮现。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直直朝着风枕眠的心口刺了过去,“去死吧!”
第三零三章
风枕眠觉得自己也挺倒霉。
他总遇到这种听不懂人话的牛鬼蛇神, 偏偏又有个拯救的责任在,不能随心所欲。
那把小刀朝自己刺过来的瞬间,风枕眠就侧身躲过, 他握着楚黎的手腕反手一掌,将人打飞。
“我说了, 我不想杀你。”风枕眠看着他, “楚黎,别走错路。”
楚黎被一掌击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风枕眠的对手, 他苦笑一声,“我哪还有什么路。”
脑子里那个声音一直在蛊惑他,楚黎慢腾腾站起来, 还是朝着风枕眠打了过去。
他的灵力已经被彻底染成了黑色, 风枕眠见状,也没再手下留情。
两股灵力碰撞产生的气浪毁灭性极强,米利尔自觉参与不了这种战斗, 乖乖躲到了一旁。
她看了看还昏睡不醒的曲清尧,也发出了和风枕眠同样的疑惑, “这小子怎么还不醒?他该不会是不想醒吧?”
米利尔犹豫了一下,正准备伸手探一下曲清尧的识海, 可手还没碰到,就被一道熟悉的金光弹开了。
“这是……”米利尔盯着那道金光,瞳孔猛缩。
外面,风枕眠和楚黎的一战毫无悬念。
楚黎再次被震飞在地,他吐出口血,看向风枕眠的眸子里满是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要阻止我!”
明明他就可以拯救他的师弟师妹们了!生机就在眼前,可他怎么也做不到。
风枕眠居高临下看着他, 变成金色的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楚黎,我说过,我不反对你报仇。”风枕眠轻声开口,“可你不该将你的仇恨加注在那些无辜的人身上。”
人是复杂的动物,也是阴暗的动物。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各种极端扭曲的想法都会浮现。
就比如他们觉得世界不公时,心底总会浮现出——既然我不如意,那谁也别想好过的想法。
楚黎现在就是这种心态。
“你反对?”楚黎笑了,“你凭什么反对。”
他心态扭曲得厉害,那些情绪更是被污染无限扩大,“你们这些自诩天才的修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总喜欢审判众生……”
“可现在,不还是被打得像狗一样,四处逃蹿!”
黑色的雾气在他周身弥漫开来,楚黎的身影被完全吞没。
风枕眠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竟是又发疯似的朝他扑了过来!
雾气缠绕住风枕眠的手腕,下一秒又被刺眼的金光击得粉碎。
楚黎发出一声惨叫,从雾气中消失了。
几滴血掉落在地上,风枕眠抬眸,看着那几个活尸被黑雾吞没,同样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皱了皱眉,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死了?”米利尔出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风枕眠摇头,“逃了。”
开头在山洞遇到楚黎的确是个巧合,但楚黎追过来可就不是了。
风枕眠将那几滴血抹去,“得离开这了。”
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走了几步,风枕眠忽然又想起什么,“神月阁怎么样了?”
曾经的上三宗只剩下了神月阁,修真界也只剩下他们这一个倚仗了。
“不太好。”米利尔皱眉,“据说神月阁阁主誓死不降,被暴君的当着神月阁所有弟子的面……”
后面的话米利尔没再说下去。
尊严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而暴君特别懂得如何摧毁别人的尊严。
偏偏,神月阁阁主依旧不降。
风枕眠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他抬手将曲清尧拉起,继续奔赴下一个安全的地方。
“对了……”米利尔又想起什么,“你的面具一定要带好。”
“那些人不知道暴君是跨越时空之门而来的,都当他就是你。”
如今风枕眠在修真界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著。
“嗯。”风枕眠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等师兄醒来,你们俩就找个地方躲着。”
他看着前路,也是一片迷茫。
他知道自己需要成神,可偏偏成神路断了那么久,人间早就不知该如何飞升。
“神魂碎片……”风枕眠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有什么用呢?”
疑惑始终压在心头,得不到半分解答。
两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曲清尧躲了很久,这一路上不仅有暴君的人在追杀他们,那些正道修士也在追杀他们。
带着个人躲避两波追杀,对他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考验。
最终,风枕眠他们躲进了一个普通的村庄里。
这村子位置偏僻,村里的人几乎都没有离开过那座山。
他们早就与外界断了联系,看到风枕眠他们时,一个个脸上满是戒备。
“你是谁?”村长带着村子里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将两人围住,“你们来这想干什么?”
“抱歉。”风枕眠满脸歉意,“我们兄妹三人途径此地,未想遇到山匪打劫,家兄不幸受伤……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你怎么突然文绉绉的?”米利尔小声吐槽。
风枕眠抿抿唇,“条件反射。”
他的脑子,终究是被晏清的那些电视剧给荼毒了。
村长盯着风枕眠他们看了好一会,也不知是相信了,还是觉得风枕眠他们是可宰的羔羊,把他们放进了村子。
“最近的山匪的确很多。”村长邀请他们住在了自己家里,他拿出了自己的酒,小酌一杯说:“而且,还有不少都是村子里跑出去的……”
村长似乎对此很是惆怅,他嘀嘀咕咕说了很多,大都是“也不知道村子里的人怎么突然之间都变得很浮躁”之类的话。
风枕眠听着,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浮躁?”
“前天老王和他媳妇吵架,结果突然发疯,把他媳妇给打伤了……他俩都吵吵闹闹几十年了,老王很爱他媳妇,每次都会让着她……”村长一杯接一杯地喝,“还有前几天,老孙他们家三个兄弟,因为一点小事突然翻脸……”
他们这个村子因为地势太偏,总是被遗忘,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只有他们还被留在过去。
也因如此,这里的人都格外淳朴,他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都把村子里的人当成了亲人。
村长也是如此,所以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罢了,你们年轻人应该也不爱听这些。”村长将杯子里的酒饮尽,看着风枕眠说:“早点睡吧,咱们村子里什么也没有,你们应该住不惯。”
他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你们休整一下,早点离开吧。”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那个村长,是好人吗?”米利尔已经快丧失这一方面的判断了,“他看上去,好像是个好人。”
“他没说谎。”风枕眠看着窗外,“学姐,你不觉得他刚刚描述的那些,很像污染吗?”
没有人是无欲无念的。
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能很好的压制那些欲念,所以这个世界才能和平安稳。
可现在那些欲念被污染给无限放大了,再好的好人心中也有阴暗的一面,那一面暴露出来时,他也会走上另一个极端。
“先休息吧。”风枕眠说:“明早再离开这。”
米利尔点点头,她的确有些累了。
夜里的村庄很是安静,风枕眠没敢睡得太沉,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大概在半夜时,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的声音填满黑夜。
风枕眠下意识睁眼,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推开窗,雨被风裹挟着直直往他脸上扑。
也在这时,风枕眠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抬眸,果然看到了一片猩红。
这下的,是血雨!
“吵死了!”粗犷的男声响起,“吵死了!”
“砰—砰—砰——”
菜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一下下传来,还夹杂着女人小孩的惨叫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方才还安静的村子好像一下醒了过来,各种声音如潮水般将风枕眠淹没。
“救命…救命!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
“杀了你!老子要剁碎你!”
……
“怎么会这样?”村长也被这些声音吵醒,他苍老的脸上满是沟壑,那双眼睛浑浊无光,“大家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村长很想阻止这一切,可这些往日里对他客客气气的人,此刻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被一把推开,要不是风枕眠扶着,他肯定直接撞在桌角上了。
“这画面,很眼熟啊。”米利尔打了个哈欠,她是被吵醒的,“那个渔村里,似乎出现过。”
风枕眠点点头,这些人的灵魂已经被染黑了。
天空中的血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就算这些人不被污染,不自相残杀,也会死在这场雨里。
“我们怎么办?”米利尔问他,“救他们,还是直接走?”
“救不了。”风枕眠叹气,这些普通人,对污染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抬手,金色的华光在空中转了一圈,将所有正在施暴的人定住。
受害者们因为恐惧瑟瑟发抖,忽然间,那些动作都停了下来。
一开始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确定这些施暴者真的不会动了以后,他们又变成了新的施暴者。
米利尔摇了摇头,“走吧。”
污染扩散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连这个偏僻的村庄都没能幸免,这世上大概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幸免。
风枕眠点点头,正准备带着曲清尧离开,村长忽然挡在了他们面前。
他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衣服都被染成了血色。
瘦弱单薄的身影挡在两人面前,村长抬起头,脖子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扭曲着。
“你们,不能走。”村长朝他们露出个诡异的笑,黄森森的牙暴露在空气中,“大家,抓住他们。”
第三零四章
话音落下, 施暴的人们纷纷停下了动作。
他们像极了丧尸片里那些行动诡异的丧尸,一个个扭曲着身体朝风枕眠他们走了过来,嘴里还发出些“嗬嗬”声。
“好恶心。”米利尔往后退了几步, 很是嫌弃。
风枕眠点点头,深表赞同。
这些村民扭曲的朝着他们凑近, 风枕眠护着米利尔退后, 剑气挥出,瞬间倒下一大片。
“连这里都被污染成这样了……”风枕眠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这场雨,恐怕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
唯一庆幸的是这个村庄十分偏僻,村子里的人并不多。
他们没费太多力气就离开了这里。
“这些人……会活下来吗?”米利尔回头看了一眼, 忽然有些迷茫。
在时间闭环里, 他们都曾见过污染,也知道污染究竟有多可怕。
“或许吧。”风枕眠也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他背着昏迷不醒的曲清尧, 在大雨中穿梭,“这世上没有欲念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谁也不知道“恶”被放大以后, 人间会变成什么样。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雨停的时候, 地面几乎被血色浸透。
曲清尧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风枕眠他们再次找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洞躲了起来。
“我到底该如何成神?”风枕眠皱着眉,人间的景象已经越来越糟糕了。
他们从城镇路过的时候,甚至看见了几个小孩合起伙在欺负一个小孩。
那小孩明显没有被污染,一边求他们放过自己,一边低声唤着“妈妈”。
只可惜, 他并没有等到他的妈妈。
因为他的妈妈已经死在了污染带来的暴动中。
“我该怎么做?”风枕眠看着掌心金色的灵力,一点头绪都没有。
米利尔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此刻山洞里只剩下了他和曲清尧两人,偏偏这人也依旧昏迷不醒。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啊?”
……
人间沦陷后的第七天,这个世界彻底乱套。
暴君看着这个逐渐变得无序混乱的世界,满意地倒了一杯酒。
“还是这些东西好看。”他看着不远处,一个老人被几个半大的孩子轮流欺负,无助地坐在地上哀嚎,又看着不远处的父亲为了保护自己年幼的女儿,被一群人殴打……
各种各样的画面倒映在眸中,暴君喝了口杯中的酒,手撑着脑袋,“就是还缺了点什么。”
他偏头瞥向站在一旁的黑袍人,“还没抓到他们?”
黑袍人立马跪下,“风枕眠实在是太敏锐了……每次我们刚找到点蛛丝马迹他就发现了。”
以至于每次他们赶到时,都已经人去楼空了。
“废物。”暴君低呵了一声,那黑袍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脑袋紧紧贴在地上,“主、主上……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暴君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杯子里的酒被喝了大半,他晃了晃杯子,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之前抓回来那个,能操纵活尸的,叫什么名字?”
“楚黎。”黑袍人连忙道。
“把他叫过来。”
“是。”黑袍人立马起身离开。
不远处那些揪心的画面仍在继续,暴君却已经没有了继续观看的心情。
这些人的观赏性,不如风枕眠。
他手撑着下巴,脑子里开始构思,将风枕眠抓回来以后应该怎么折磨那人。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风枕眠。”暴君掀起眼皮,看着不远处淡淡吐出这几个字,“得好好折磨他一番才行。”
就在暴君思考时,黑袍人带着楚黎回来了。
“跪下。”黑袍人怒斥道。
楚黎看着暴君,两双漆黑的眸子四目相对,里面仿佛都蕴含着一个没有底的漩涡。
“呵。”暴君低笑一声,“谁给你的胆子……”
威压落下,楚黎两腿一软,“砰”得一声跪了下去。
那声音,一听就膝盖痛。
“敢直视我。”暴君看着楚黎狼狈的模样,慢腾腾补完了后半句话。
果然,这些人会跪在他面前的时候最顺眼了。
“你说过,可以帮我复仇的。”楚黎倔强地抬起头看着暴君,那股恐怖的威压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哦。”暴君一脸无所谓,“然后呢?”
“为什么神月阁那些人还活着?”楚黎几乎是将这句话吼出来的。
他在青云宗里看到那些活的好好的神月阁弟子时,仇恨再次到达顶峰。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还活着?!
那人明明答应过会替他报仇的!
“因为他们的价值大于你。”暴君冷笑,“你若是也能带来那么大的价值,我自然可以杀了他们。”
“可惜,你并不能。”
即便是到了现在,天赋依旧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楚黎握紧拳,眸子里满是不甘。
就因为他们不是天才,所以就得处处给天才让道吗?
可明明他现在已经是天才了啊!
“去杀了风枕眠。”暴君忽然开口,“杀了他,我允许你杀了神月阁的那些人。”
“我不是他的对手。”楚黎嗤笑一声,“你可以直接叫我去送死。”
没有必要用一个他达不到的条件许诺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妄想。
“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和我说话?”暴君抬手,楚黎的一个活尸师弟被掐住脖颈。
楚黎瞳孔猛缩,“不要!!”
暴君嘴角勾起个愉悦的笑,手指一缩,那个活尸师弟瞬间化为飞灰。
“不要!!”楚黎往前几步,想接住空气中的齑粉,却抓了个空。
“摆正你的位置。”暴君再次拿起自己的酒杯,“不然,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威压再次落下,楚黎吐出口血,趴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杀了风枕眠,听懂了吗?”
楚黎艰难点头,“知道了……”
“带上他们。”暴君抬手一勾,地下突然爬出来好些尸体。
如果风枕眠在这,肯定能认出来这些人——是在与宗主那一战中,死去的那些师兄师姐们。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赫然是陆嫣然。
楚黎吸了口气,盯着那些尸体看了好一会才应了声“是”。
……
风枕眠依旧没找到成神的办法。
他的修为早就突破了临界值,离成神就差一步之遥,偏偏怎么都跨不过那一步。
他连天雷都试过了,依旧没成功。
“到底该怎么做?”风枕眠很是焦虑,人间的状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他们这个世界,沦陷得比暴君那个世界还要快。
“要不,我试试预言?”米利尔掏出自己满是裂痕的水晶球,以她现在的状况,大概只能在进行一次预言了。
风枕眠摇头拒绝,“窥探天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女巫一族因为这个能力,一直活不长。
成神一事甚至不是普通的天机,以米利尔现在的能力,恐怕看一眼就得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是……”米利尔还想说什么,被风枕眠给打断了。
“没那么多可是。”风枕眠难得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学姐,就算没有这个预言,我也会找到成神之路的。”
他就是殿下,成神路既然是他亲手斩断的,那也势必会留下线索。
他不可能,不给自己留下生机。
话说到这个份上,米利尔也没再说什么,她看着风枕眠轻轻叹了口气。
“活着也好。”米利尔偏过头,看向窗外,“活着至少还能再陪你走一段。”
不然孤身走在这条路上,未免太痛苦了些。
他们在这个山洞里呆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风枕眠依旧在尝试各种可能的方法。
但很明显,他依旧没能成功。
“小风,休息会吧。”米利尔并没有什么厨艺,这些日子他们风餐露宿,也没有追求厨艺的条件。
眼前这个黑糊糊的烤鱼,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风枕眠接过那条鱼,“谢谢学姐。”
这鱼死在米利尔手里,应该也挺不瞑目的。
“下次这种事,还是我来吧。”风枕眠吃了一口,艰难做着表情管理。
他从未吃过这种酸甜苦辣咸集中在一个东西上面的食物。
米利尔轻咳一声,“好。”
她什么厨艺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吃饭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时间,米利尔有些不习惯如此安静的氛围,竟是也学着曾经的同伴那样,试图找点话题。
不过她显然并不是这块料。
“学姐的压力也很大吧。”风枕眠叹了口气,“走到如今,我们都已经很努力了。”
“最累的是你。”米利尔摇摇头,“小风,所有东西都压在了你身上。”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成神的期望会成为压垮风枕眠的重担。
手中的水晶球毫无温度,米利尔指尖抚摸着上面的裂痕,暗自做下了个决定。
两人紧绷的神经在闲谈中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没等两人彻底松下来,黑雾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感知内。
交谈声戛然而止,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做出反应。
“学姐,带着师兄先走。”
米利尔没有犹豫,离开时丢下了句“一切小心”。
“哒—哒—哒——”
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个颀长的身影逆着光走到风枕眠面前。
而他身后,还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
“是你?”风枕眠看着楚黎那张脸,眉头紧皱,“你来干什么?”
“不明显吗?”楚黎笑了笑,慢条斯理扯了下手上的手套,“来杀你啊。”
他挥了挥手,身后那些乌泱泱的人僵硬地朝着风枕眠去了过去。
风枕眠看见那些人模样时,拔剑的动作一顿,“师兄……师姐?”
那些“人”,赫然是风枕眠师兄师姐们的尸体!
第三零五章
风枕眠一直知道暴君变态, 但暴君也的的确确是轮回重启中,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这幅模样。
“他怎么下得去手?”风枕眠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陆嫣然, 握着剑柄的手不断颤抖,“他怎么可以……”
这一刻, 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和暴君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他们的灵魂,已经不一样了。
米利尔也没想到暴君会刨别人的坟, 她是见过陆嫣然的,虽然并没有怎么和这任务相处过。
但她知道,这些人对风枕眠很重要。
“小风……”米利尔下意识想回头, 但风枕眠给了她一个制止的眼神。
风枕眠对着她摇了摇头, “走。”
米利尔咬了咬牙,继续朝着外面离开,她至少得把曲清尧送出去才行。
只可惜, 楚黎,或者说暴君并没有放过她的想法。
一行黑袍人拦住了米利尔的去路, 甚至又将她逼回原位。
前面是数不清的黑袍人,后面是乌泱泱的活尸。
他们被夹在中间, 进退两难。
“渡风工会。”风枕眠认得那些黑袍人衣服上的标志,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没了造神会,还有渡风工会……”
这世界,终究是烂得彻底。
“小风。”米利尔将曲清尧递给风枕眠,“你带着曲清尧走。”
她从袖子里掏出了好几个瓶子, 紫色的雾气在玻璃瓶里流转,一看就知道有毒。
“我拖住他们。”米利尔眸色一冷, 已经想好了与这些人同归于尽的方式。
风枕眠也是没想到米利尔会说这种话,“学姐……”
曾经没有感情,只会冷眼旁观的女巫,终究还是变成了挡在他们身前的同伴。
风枕眠摇摇头,“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既然已经走不了,那也没必要留下谁断后了。
风枕眠犹豫了一下,将曲清尧收进了虚空戒中。
活人放进储物戒中会对灵魂造成伤害,曲清尧的灵魂强度不及晏清,所以风枕眠一直没敢把他放进去。
但现在情况危急,风枕眠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风枕眠,乖乖束手就擒吧。”楚黎看着他,像是在看个死人。
风枕眠也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底气,扯着嘴角露出嘲讽的表情,“谁给你的自信?”
今天死在这的人,只可能是楚黎。
交锋出现在一个瞬间,两股颜色的灵力又一次碰撞,而楚黎也不出所料的败了。
他擦擦嘴角的血,抬手在空中结出一个复杂的法印——下一秒,那些活尸以一种诡异且快速的姿态朝着风枕眠他们扑了过去。
风枕眠眸色一暗,手中的剑在空气中留下不少残影。
依照楚黎的预想,风枕眠应当是不忍心对自己的“师兄师姐们”下手的,他也可以以此拿捏风枕眠。
可现在……
楚黎被那锋利的剑芒逼得步步后退,而那乌泱泱的活尸也在风枕眠的剑锋中倒下了一大半。
这和他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怎么会这样?”楚黎不解,“你怎么会对他们下手?”
风枕眠不是最在乎他的师兄师姐了吗?
“我师兄师姐一生光明磊落,他们活着的时候,惩奸除恶,死后也绝不可能成为你们手里的刀。”风枕眠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陆嫣然,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但那把剑依旧坚定不移地贯穿了陆嫣然的身体。
随即金光乍现,无数裂缝从陆嫣然的皮肤下印出。
她在风枕眠的注视下化为飞灰。
“师姐……”风枕眠看着空气中飘散的齑粉,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
意料之中的,他抓了个空。
风枕眠盯着自己的手,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安息吧。”
他两指并拢,从自己剑上划过,“我会替你报仇的。”
剑身一抹寒光闪过,风枕眠眉眼瞬间凌厉了不少。
楚黎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抬起头,眸子里倒映出一抹独属于金属的冷光。
看向风枕眠的视线瞬间多了几分恐惧,楚黎咽了咽嗓子,“你想做什么?”
“杀你。”风枕眠淡声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我师兄师姐的尸首做这种事。”
他师兄师姐的清誉,绝不能毁在这里。
楚黎的修为本就不敌风枕眠,此刻风枕眠起了杀心,他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以为坚不可摧的尸体大军所剩无几,渡风工会的黑袍人还被米利尔的毒困住,眼下根本没人能救他。
“我不想死……”楚黎恐慌,“我还没有报仇,我不能死……”
神月阁的人都还活着,他又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掉!
之前那个诱惑他的声音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楚黎看着风枕眠手中那把逐渐逼近的剑,握紧了拳,“我不能死!”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人总是要和他作对?
剑尖越来越近,楚黎心中的仇恨也越来越浓烈。
污染了他灵魂的黑色雾气随着恨意而加深,在剑尖距离他喉结只有一寸的距离,楚黎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
他抬手握住剑尖,也不顾自己皮开肉绽的掌心,猛得往下一折——
“砰!!”
灵力又一次相撞,风枕眠后退几步,看向硝烟后的“楚黎”皱起眉头,“你不是楚黎。”
污染会让人丧失理智,变成一个不守规则,只知暴戾与杀戮的怪物。
它不会提升人的修为。
“哦?”楚黎,或者说暴君拉长了语调,“反应挺快。”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吟吟地看着风枕眠,“所以,准备好受死了吗?”
风枕眠还真是运气好。
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暴君不爽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你怎么知道,死的是我呢?”风枕眠往后退了两步,手背到身后悄悄给米利尔比了个手势。
是示意她快跑。
暴君出现,局势又一次出现反转。
不过这一次米利尔倒是没有那么干脆了,她摇了摇头,“要走也是你走。”
她离开,或者说她活下来,对这个世界起不到一点帮助。
他们躲避追杀的这些日子,看了太多被污染的人类,这个世界也变成了他们陌生的模样。
米利尔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救世的野心,但她的的确确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如果能换回原来的世界,她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演完了吗?”暴君抱着胳膊看着他俩,“要不再让你们生离死别一会?”
风枕眠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没有一种是他们能活着从暴君手里离开的。
这人不会再放过他们了。
上一次能从暴君手里逃走,还是靠他的师兄师姐们。
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风枕眠莫名觉得很烦躁,他咬了咬舌尖,那些痛苦不堪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
身旁,米利尔已经捂着脑袋跪下了。
“闭嘴!”她发出一阵怒吼,奈何脑子里的声音丝毫不给面子,不停在耳边回荡,“闭嘴!”
“学姐。”风枕眠念了两遍清心诀,他体内的神魂碎片对污染有一定压制作用,自然也不会被污染影响思绪。
可米利尔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甚至,她经历过灭族,心里本就有恨。
风枕眠没有犹豫,划破手指,给米利尔为了点血。
金色的灵力在血液中流转,米利尔的脑子也逐渐安静下来。
“……你这血,还真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暴君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他很想看着风枕眠被污染,可惜,这个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罢了。”暴君手腕一转,灵力在指尖流淌,“你死了就行。”
只要风枕眠死了,这个世界就归他了。
到时候,他想怎么玩都可以。
“你觉得,失血过多而死,这个死法怎么样?”暴君看着风枕眠提着剑做着无谓的抵抗,抬手一掌,正中风枕眠心口。
那人的身体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轻飘飘飞了出去。
“我在你身上扎一百个孔,让你的血一点点流干,如何?”
风枕眠捂着心口,吐出一大口血。
“还是说,你有其他更渴望的死法?”
他走到风枕眠面前,蹲下身,与他四目相对,“看在你我同一个灵魂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这个心愿。”
“你也配说和我同一个灵魂。”
那些黑色的雾气死死锁住风枕眠的手腕,他想击破这层桎梏,却怎么也做不到。
“别挣扎了。”暴君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也可能是想到风枕眠就要死了,所以没太为难他,“你突破不了我的桎梏。”
他笑了笑,“之前你能打伤我,不过是因为我刚跨越时间之门,受到了反噬。”
而现在,暴君已经恢复到了全盛时期。
“你的修为还没跨过那条鸿沟。”暴君捏着风枕眠的下巴,指尖用力,“我们之间,是人与神的差别。”
人可以弑神吗?
在很多爽文小说里,的确可以,
但现实不是小说,那条鸿沟将他们分隔在两边,谁也无法跨越。
“你……”风枕眠愣了一下,“你是神?”
暴君竟然是神?
他是风神开启轮回线后的,神?
风枕眠忽然有种三观被击碎的感觉,暴君是神……又是如何被污染的?
或者说,如果成神也难逃污染,那他要如何才能化解这一场危机?
大脑一片空白,风枕眠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
而暴君的耐心也在此刻耗尽,他抬手,直直朝着风枕眠的心口伸了过去。
第三零六章
天恩和风枕眠分离后, 在尘世游荡了很久。
暴君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追杀名单上甚至没有他的名字。
和躲躲藏藏的风枕眠他们相比,天恩的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舒服。
但……他过得并不好。
天恩在这个世界里做了很多错事, 可这也抹灭不了,他是带着拯救世界的任务来的。
同伴用生命把他送出那个世界, 所有人的希望都压在他的肩上。
他怀揣着一个世界的希望, 他们世界中唯一一个见过光明的人。
天恩很喜欢现在这个世界。
可现在,这个世界也逐渐变成了他那个世界的模样。
而他也如之前那样, 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任由这个世界变成如此糟糕的模样。
“为什么……”天恩看着那些混乱疯狂的人们,很是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也变成了这样?
“风枕眠……”天恩忽然想到什么, 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着某个方向走去,“风枕眠一定有办法!”
能杀死暴君的, 只有风枕眠。
只要找到风枕眠,就一定有办法拯救这个糟糕的世界。
不过风枕眠并没有给他留下讯息,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找风枕眠。
天恩又变成了那个飘荡的游魂,他猜测着所有风枕眠可能去的地方, 甚至尝试过用契约寻找风枕眠的踪迹,可都一无所获。
“冷静点,卡维林。”天恩深吸几口气,劝慰自己说:“再想想,一定会有线索的。”
刚好这时一群黑袍人从他身旁路过,天恩急忙藏好, 心脏也扑通扑通狂跳。
“渡风工会……”天恩记得这个工会,是当时西方最出名的工会, 造神会和他们还达成过合作。
同时,也是暴君一手创立的工会。
“暴君!”天恩看着几个黑袍人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拳。
暴君是不会放过风枕眠的,他肯定会派人追杀风枕眠。
也就是说,只要他跟着这些人,就能找到风枕眠!
“不,我要比他们先找到风枕眠才行。”天恩急忙跟上,他必须得保证风枕眠安全的活着。
只是,风枕眠每次转移的都太快了。
那些黑袍人扑了个空,天恩自然也一无所获。
直到楚黎带着活尸浩浩荡荡追来的这天,天恩才终于见到了风枕眠。
“风枕眠!”天恩刚赶过来就看见那个控制活尸的男人抬手,正欲贯穿风枕眠的心口。
他掌心黑色的雾气流转,污染得程度只深不浅。
天恩心脏跳得厉害,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担心一个人的安危。
所以,他想也没想,直直朝着风枕眠这边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风枕眠胸口疼得厉害,脑子也疼,他还没从暴君是神的消息中缓过来,“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
来的人是暴君,成神的暴君。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了。
天恩死死钳住暴君的手,“你不能死。”
他看着那些黑色的雾气逐渐蔓延,透过暴君的手钻进自己的身体里,表情变得狰狞,“风枕眠,快走!”
“走?”暴君冷笑一声,“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手上的劲加大几分,天恩承受不住那股压力,直直跪了下去。
“我记得你。”暴君居高临下看着天恩,“当年刺杀我的那个小屁孩。”
他嘴角微勾,露出个残忍的笑,“你居然还活着呢。”
天恩瞳孔猛缩,“你是……”
这人,居然是暴君!
“奇怪。”暴君看着他,“你的欲念这么多……为什么没有被污染呢?”
黑色的雾气在天恩的经脉中乱窜,搅得他五脏六腑生疼,偏偏灵魂又没有一点变化。
暴君正想仔细看看,但还没来得及凑近,一抹银白的冷光忽然在眼前闪过。
那把小刀离他的眼球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风枕眠。”天恩站起身,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活下去。”
这场灾难,该在这一世终止,也只能在这一世终止。
未来不该为过去的罪孽买单。
天恩并没有学习过正统的修仙之术,他们那个年代的修士几乎都死绝了,传承自然也断了。
这群人,都是自己摸爬滚打着,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从某种方面来说,天恩比绝大多数天才都要优秀。
“你……”风枕眠意识到天恩想做什么,瞳孔不自觉放大了几分。
“走!”天恩两手结印,浅蓝色的华光乍现,将所有黑雾遮挡。
他硬生生给风枕眠他们开辟出了一条路。
“快走!”米利尔反应迅速,拉着风枕眠扭头离开。
剩下的话都被咽回了嗓子里,风枕眠回首扔出几根银针,正正刺穿那几个追来的黑袍人的咽喉。
随即忍着胸口的疼,加快速度离开。
天恩……怕是活不了了。
风枕眠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复杂的情绪在心口蔓延。
再睁开时那双黑色的眸子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天恩拖不了多久。
他思考着,东方大部分地界都已经沦陷了,西方应该也不遑多让。
他们能逃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去哪?”米利尔问。
“交界处。”风枕眠拧眉,“赌一把。”
交界处鱼龙混杂,是最容易逃脱的地方。
他们只能在那赌一把了。
米利尔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好”。
天恩的确没能撑多久,但同以往死在暴君手里的人相比,他也算撑了很久。
毕竟同暴君作对了那么多年,他也是有些手段的。
暴君看着那把插进心脏的小刀,也是没忍住笑了,“很好。”
他手指收紧,天恩的脖颈被掐出几条血痕,脸色也变成了青紫色。
“你们这一个个,都很喜欢为他去死是吗?”
前有那些师兄师姐自爆,后有天恩舍身断后。
暴君只觉得可笑,“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那又如何。”天恩感觉自己喉骨快被掐断了,他艰难从自己漏风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一个我死去,还有下一个我为他开路……”
“就算你们是同一个灵魂,你也不是他!”
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得一声,天恩的喉骨被彻底折断。
暴君冷着脸收回手,看着他的尸体轻飘飘落下,又抬手一挥,黑雾瞬间将尸体吞噬。
“有下一个又如何。”他冷笑一声,朝着风枕眠他们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来一个我杀一个。”
反正这世界,没有一个人能阻止他。
暴君毕竟是神,他的速度不是风枕眠和米利尔两个人类能比的。
还没到达交界处,就被暴君给追上了。
“唔……”米利尔被黑雾灼伤了手臂,躺在地上满脸痛苦。
“学姐!”风枕眠也没好到哪去,他之前就受了伤,现在暴君正在气头上,下手极狠,他讨不到半分好处。
米利尔按着自己几乎溃烂的手臂,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别管我。”
她挡在风枕眠身前,“你先走。”
看到这一幕,暴君的脸又黑了几分。
的确,没了一个天恩,还会有下一个为风枕眠送死的人。
他转了转手腕,忽然觉得好笑,“等你也死了,他身边可就没人了。”
黑色的雾气在掌心流转,带着十足的压迫,“到那个时候,又有谁来为你牺牲呢?”
“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人活着。”米利尔站起身,“就总有人愿意为了他牺牲。”
就算他们是螳臂挡车,但别忘了,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
暴君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去,他冷笑一声,“行啊,我成全你。”
“学姐!”风枕眠看见米利尔周围紫色的灵力凝聚,看见暴君带着雷霆之势朝着米利尔挥出的那一击,想也没想,飞身上前和暴君两掌相对。
“砰——”
灵力碰撞又炸开,风枕眠护着米利尔退后了几步。
“你!”米利尔看着风枕眠吐出一大口血,又急又气,“我让你走你是听不明白吗?”
“走有用吗?”风枕眠擦擦嘴角的血,抬起头,又一次和暴君对上了视线,“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天恩的牺牲只给他们换来了几分钟的时间,这也意味着就算牺牲了米利尔,风枕眠也逃不掉。
“既然如此,还不如拼一把。”
米利尔还想说些什么,可风枕眠的身影如同离箭的弦,又一次朝着暴君飞了过去。
“不……”米利尔摇头,“不要过去……”
她想阻止,可那阵黑雾死死缠绕着她,她迈不出一步。
“找死。”暴君看着风枕眠,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想好遗言了吗?”
风枕眠没搭理他,手中的剑在空气中留下好几道残影。
“砰——”
两股灵力又一次撞在一起,黑色的雾气几乎是以碾压式朝着金色的灵力压去,就在金光即将被全部吞没的时候,风枕眠突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在空气中飞速画了个什么。
“风神……”风枕眠凝眸,“还有殿下,我能不能活下去,可就靠你们了。”
他身体里那么多神魂碎片,总该发挥些作用。
血色蔓延,原本已经被吞没的金光忽然光芒大涨,像初升的旭日破开黑暗。
暴君一时不察,竟是被金光灼伤了。
那股金光的光芒越来越大,几乎吞没了视线,风枕眠趁着暴君没反应过来,拉着米利尔跳下了一旁的悬崖。
金光中蕴含的神力同暴君的力量不断相撞,一时间,暴君还真破不开这层屏障。
“该死。”暴君铁青着脸,他居然又让风枕眠给逃了。
第三零七章
悬崖之下, 是一条急湍的溪流。
风枕眠摔下去后,用最后的力气,在山洞口画下个什么, 然后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小风?”米利尔吓了一跳, 急忙探查风枕眠的经脉, 发现这人脉象乱的厉害。
她的医术并不算很好,但在这种时候, 也算是够用。
掏出几颗丹药喂给风枕眠后,她在周围走了一圈,找了一条可以逃跑的路后才又回到了风枕眠身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米利尔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晶球, 暴君的力量越来越强, 而风枕眠怎么都打不破那层桎梏。
再这样下去,人间就真的没救了。
“小风。”米利尔看了风枕眠一眼,忽然笑了笑。
逃亡的这些日子并不好受, 但米利尔从来不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灭族后的那段日子比现在还难熬,那时她不仅年幼还没有自保能力, 每天都得心惊胆战的提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那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她知道一个人逃亡的苦, 所以不想风枕眠也经历一遍。
她一直在努力的陪着风枕眠。
“虽然不知道其他时间线我是为什么而死,但想来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米利尔掏出小刀,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她没有凯娅那么怕疼,平日里受伤时也总是很淡定。
可米利尔到底是个小姑娘。
再怎么面不改色,也是会痛的。
心口处的疼痛吞噬了理智,米利尔吸了口气, 把刀拔了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女巫一族拥有窥探天机的能力。
为此, 他们将女巫一族高高捧起。
可后来发现女巫一族能窥探到的天机有限,他们又亲手将女巫一族重重摔下。
心头血被米利尔滴在破碎的水晶球上,一滴,又一滴,血色在其中蔓延洇染,变成了一副还挺好看的水墨画。
“若是以生命为祭。”米利尔闭上眼睛,“也能突破桎梏,扭转乾坤。”
水晶球先是黯淡下去,随即又迸发出一阵刺目的光。
还昏迷不醒的风枕眠似有所感,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米利尔并没有看见。
她闭着眼,完全沉浸在预言中。
一幅幅画面从她眼前略过,最后定格在了某一幕上。
此刻,风枕眠还被梦境纠缠不清。
他又一次看到了在轮回境中看到的画面——
他看见,每一次重启,米利尔都在最后关头,献祭生命为他预言。
可每一次,他都没能成功。
明明米利尔已经牺牲生命,给他指明前路,可他依旧无法到达终点。
梦境中,风枕眠站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前方是到不了的终点,身后是数不清的,为他、为这个世界牺牲的人,
那些人的模样实在是太惨烈,无形之中,一股压力不断推着风枕眠往前,再往前。
他无法停下,也不敢回头。
只能被那股压力推着不断往前。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风。”
是米利尔的声音。
风枕眠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抱歉,要丢下你一个人了。”米利尔的声音轻轻传来,风枕眠愣了一下,什么叫要丢下他一个人了?
说完那句话以后,米利尔又没了声音,隔了好一会她才再次开口,“不过别怕,我们在未来等你。”
她说:“我相信你,会找到我们的。”
“滴答—滴答——”
好像有水滴不断落下,砸在树叶上,石头上,以及风枕眠脸上。
空气中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意识逐渐从黑暗中挣脱,风枕眠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身体有些不受控制,风枕眠努力了好久才睁开眼坐起来。
“学姐?”
瘦弱的身影逆光坐在洞口处,脊背挺直。
忽一阵风吹过,血腥味迎面朝他扑来。
风枕眠有种不好的预感,起身的动作格外僵硬。
他慢吞吞站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重心不稳。
“学姐?”风枕眠手搭在米利尔肩上,手下的身体早已僵硬。
轻轻一碰,便倒了下来。
也是这时风枕眠才发现米利尔胸口那个已经干涸的大洞。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米利尔,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风枕眠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紧皱着,却是什么情绪都生不出来。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才注意到了米利尔掌心的那个留影球。
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风枕眠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米利尔的身体十分僵硬,但从她的尸体状态来看,应该才死去没多久……
这人,像是被突然抽干了生命力。
风枕眠小心翼翼掰开她僵硬的手指,把那个留影球取了出来,“何必呢?”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一次又一次献祭自己的生命。
风枕眠点开那个留影球,映入眼帘的,是米利尔那张惨白的脸。
“抱歉啊小风。”米利尔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我大概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这一路走来,我们失去了太多同伴,分别似乎已经成了种习惯。”
有太多的人死在他们面前,死在他们身后。
她顿了顿,又低下头,“被留下的那个人,是最痛苦的。”
她离去,曲清尧昏迷不醒。
风枕眠真的就只有孤身一人了。
安慰的话在米利尔口中绕了几圈,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种时候,语言实在是苍白无力。
“你应该猜到我做了什么。”米利尔抬头,似乎与投影外的风枕眠四目相对,“成神的方法藏在了神之墟,那个地方藏在……”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很小,但也清晰的传进了风枕眠耳朵里。
“别为我们难过。”米利尔笑了笑,“小风,我们在未来等你。”
梦中的那句话又一次清晰传进风枕眠耳朵里,留影球也在这一刻停止。
山洞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风枕眠低头看着手里的留影球,沉默了好久才站起身,将米利尔的身体埋葬。
他立了一个潦草的碑,又在碑前放了几朵花以及米利尔喜欢吃的糕点。
“放心吧学姐。”他盯着墓碑说:“我们会再见的。”
说完,他又将曲清尧从虚空戒中放了出来,背着依旧沉睡不醒的人慢吞吞离开了这里。
暴君的追杀依旧在继续,之前他借风神的力量逃过一劫,但危机并没有解除。
只有成神,才能够改变这一切。
神之墟所在的位置十分偏僻,即使米利尔给出了一个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风枕眠在那一片虚无之地寻找了很久也没发现踪迹,他忽然有些疲惫,坐下来看着四周,脑子里更加空白。
这里什么也没有,包括声音。
他有种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的荒诞感,孤独在心中蔓延。
“到底在哪?”风枕眠感觉自己正在平静的发疯,这片虚无之地看上去无边无际,他走一辈子也走不到尽头。
不对,肯定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风枕眠闭着眼睛仰起头,他深吸口气,空白已久的脑子艰难转动。
成神路是殿下断开的,神之墟是成神路断后形成的一片虚无……
他要找的地方与其说是神之墟,不如说是那条断开的成神路。
风枕眠曾经看到过这段记忆,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自己当时看见的画面。
纯白的空间,台阶,以及那一口井……
“井!”风枕眠睁开眼睛,看着某一处,“我知道了!”
殿下入轮回是为生情,生情是为成神。
他知道自己未来一定会成神,自然也不会把路堵死。
风枕眠背着曲清尧再次往前,而这一次,一缕金色的光一直在前方蔓延。
虚空之中也没有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两腿机械性的不断往前。
直到看见金光在某一处消失。
风枕眠再次咬破指尖,用血在空中书写下一个复杂的咒符。
原本消失的金光忽然光芒大涨,眼前一望无际的白被金光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周围的一切都被吸了进去,风枕眠也不受控制地跌入其中。
“砰——”
风枕眠摔了个龇牙咧嘴,他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看到手臂上擦出了一大片血痕。
“嘶,这地方也……”话还没说完,风枕眠抬起头,看见了一大片墓地。
层层叠叠的,看上去很有压迫感。
而在那些墓碑之下,还有些零散的白骨。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陵园。
“怎么会?”风枕眠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墓碑走去,低下头,看清上面写的字时,没忍住往后退了几步。
那块碑上,写的是——宿年之墓!
风枕眠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那张脸。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在殿下跳井前,晏清说的那句话。
“亲手杀了宿年,还有那么多神……”
“这里,是那些神的墓地?”风枕眠皱眉,“那这些白骨又是谁?”
成神之路又藏在了什么地方?
疑惑又一次涌上心头,风枕眠往前走了几步,正想看看那些白骨,但不知道他踩到了什么,忽然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咚——”得一声闷响,风枕眠回头,看到了殿下的虚影。
“欢迎来到神之墟。”殿下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想必你已经做好了成神的准备。”
风枕眠眨了眨眼,往前一步。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四目相对,风枕眠有种正在照镜子的感觉。
“那么,你做好了为神界死去的准备了吗?”
第三零八章
这话说的非常没有水平。
但凡在这的人不是风枕眠, 估计转身就要离开了。
“成神的过程很危险,成神以后要面对的东西也很危险。”殿下抬手,一个白色的漩涡出现在风枕眠眼前, “如果你看完这段经历,依旧想要成神……就来找我。”
说完, 他也不管风枕眠是不是同意, 直接把人给踹了进去。
风枕眠:???
不是,都不问问他的意见吗?
风枕眠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好在这一次是平坦的地面,他没有摔伤。
“能不能好好说。”风枕眠没好气道:“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怎么动不动就让他摔一跤?
风枕眠的情绪短暂鲜活了一瞬,在他看清这是哪的时候, 脸色又一次凝重了起来。
这里, 是神界。
准确来说,是那个还没被封锁的神界。
他在时间外曾看过神界的过往,但并没有污染入侵的那一段。
不远处, 一个身影朝着他这边走来,只是看着步子, 就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风枕眠记得这张脸,等人走近时, 他没忍住喊了一声,“宿年。”
宿年大概是殿下在神界唯一的朋友,倒不是其他神不想和殿下交朋友,而是他们没那个胆子。
只有宿年,能无视殿下常年没有表情的冰块脸,以及他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用其他神明的话来说, 他们见到殿下,有种学生看到老师, 下属遇见领导的既视感。
“你们就是不懂殿下的好。”宿年摇头晃脑,“殿下就是性格内向,不善表达而已。”
其他神:……
他们实在是很难把殿下和性格内向,不善表达几个字联系到一起。
此时宿年脚步匆匆,明显是朝着殿下的宫殿去的。
风枕眠之前一直被困在殿下身体里,殿下又是个不怎么出门的宅男,以至于到现在风枕眠才发觉,殿下的宫殿如此偏僻。
如果不是知道殿下的身份,他都要怀疑殿下被孤立了。
“殿下。”宿年一如既往推开了宫殿的大门,殿中的身影挺直,正在书案上写些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抬头。
宿年也不介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然后一股脑塞在殿下的桌上。
书写的动作因为这些小玩意被迫停止,殿下抬头看着宿年,微微皱了皱眉。
“这可都是我从人间淘回来的好东西!”宿年一脸骄傲,“你自己住在这也太孤独了,这些东西刚好给你解解闷。”
他抽出一旁的椅子,也是一点不客气。
甚至也没管殿下到底需不需要,又开始自己的喋喋不休,“我给你说,我这次下凡的时候,遇到了肆月神女。”
神界中的神明很多,每个神都各司其职,不能随便离开岗位。
用现代的话来说,“下凡”就像是“出差”,得提前批出差单才行。
殿下握笔的手微微一顿,脑子里思索着肆月神女有没有写过“出差单”。
不过他还没想起来,又被宿年的下一句话给吸引了注意。
“我发现她,和一个凡人成亲了。”宿年咂舌,“本来我想劝她回来,可天界与凡间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她不仅成亲了,甚至还和那个凡人有了孩子。”
神明不可插手人间世,所有下凡的神明都会被这条规则约束,修为被压制。
在人间呆的越久,沾染的尘世越多,修为也就被压制得越狠。
肆月神女这番举措,显然超出了规则之外。
她的修为几乎被压制得分毫不剩,同那些凡人没什么两样了。
“为何不将她带回来?”殿下终于是停下了笔。
“因为她怀孕了。”宿年说:“我要是强行将她带回来,恐怕会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殿下不为所动,“仙凡有别,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
神明分为两种,一种是由天地孕育的自然神明,还有一种是历经磨砺,飞升成神。
前者无情无欲,后者因为见过红尘俗世,总有杂念。
殿下也一直为此头疼。
神明本就该无欲无念,否则谁都为自己的杂念徇私,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因此,殿下制定了一系列规则,他们将其称为天条。
自然神明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本就是这样做的,这些规则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可那些飞升的神明则是不乐意了。
但他们不敢挑衅殿下,只能暗戳戳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就像肆月神女这样。
殿下抬头看着宿年,那双眸子里依旧是毫无情绪。
宿年已经直视过很多次殿下的眸子,之前他总是嬉皮笑脸的,完全没有将殿下的冷漠放在眼里。
这一次,他头一次有了躲避的念头。
这么想着,宿年也这么做了。
他别过头避开殿下的视线,正想说些什么,殿下又先一步开了口。
“所以,你也觉得那些天条是错的?”
宿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殿下的话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可宿年就是莫名感到了一丝潜藏的难过。
那种,不被所有人理解的难过。
“我……”宿年才刚吐出一个字,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蹿了出来,直直朝着他脑袋撞去。
宿年到底是以杀证道的剑修,又镇守了这么多年的魔渊,反应极为敏锐。
他手中的剑光几乎是瞬间就挥了出去,不过还没碰到人,就被殿下轻飘飘化解了。
“阿晏。”殿下抬手,“过来。”
小精灵气鼓鼓瞪了宿年一眼,又乖乖坐在了殿下掌心。
“你这小家伙。”宿年哭笑不得,“我偷偷给你带的那么多零食,都白喂了?”
小精灵抱着胳膊转过身,留给他一个愤怒的后脑勺。
“呀呀呀!”
宿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殿下愣了一下,“你觉得他在欺负我?”
小精灵狠狠点头,又朝宿年做了个自以为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欺负不了我。”殿下揉了揉小精灵的脑袋,“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这次是有他在,不然小精灵就要变成死精灵了。
说完,他也不等宿年说话,看向那人淡淡开口说:“你回去吧。”
“肆月神女的事我会处理,至于你对她的包庇……自己去领罚。”
宿年皱眉,还想说些什么,但殿下明显不想听了。
他抬手,宿年身体腾空,直接飞了出去。
“神明不该有欲念,不论你们反抗多少次都是如此。”
顿了顿,那个冷淡的声音又一次飘来,“除非……你们不想为神。”
这大概是殿下第一次对宿年动手,落地之后,宿年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盯着不远处的宫殿,表情晦暗。
过了许久才沉默着离开。
风枕眠看着这一幕,也陷入沉思。
他已经看过未来,知道了神界的覆灭,也曾好奇过污染究竟有多强的力量,连神明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此刻,他似乎有了答案。
肆月神女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因为她剧烈的反抗,腹中的孩子还是没了。
她血淋淋跪在诛仙台之上,披头散发的,看不出一点曾经高高在上的模样。
而她口中,还吐露着一些恶毒的话语。
“肆月。”宿年唤了她一声,像是在警告,“别说了。”
肆月神女却是笑了,“宿年,和他待久了,你也变成没有感情的怪物了吗?”
“我们生来有情,生来有欲,为何要摒弃情欲?分明是他——”
话还没说完,天雷就落下了。
一道,又一道。
肆月神女本就虚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没过一会她就晕了过去。
但天雷并没有停下。
鲜血很快就布满了诛仙台,宿年似有不忍,想开口求情,却被殿下禁了言。
因为这次的处罚,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些神都很安分。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表面的安分。
那些飞升神明对殿下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不满意,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也越发汹涌。
宿年被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他能理解那些飞升神明的想法,但作为殿下唯一的朋友,他也不希望殿下被辱骂。
“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和平一点呢?”宿年看着水里几只抢食的锦鲤,“还是你们好啊。”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无欲无求,没有烦恼。
那些神明私下里商量着该如何反对殿下的“专政”,甚至还搞了个小同盟出来。
神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那些神试图拉宿年入伙,但被他拒绝了。
殿下的宫殿已经对他关闭很久了。
再这样下去,他就该失去这个朋友了。
宿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瘫在地上,身旁是镇守的魔渊。
“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脑子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殿下那冷漠的眼神,另一半是那些神明对自己的指责。
“宿年,你自己也有欲念,装什么置身事外?难道你就不想找到你的师尊吗?”
宿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成神本就是为了复活他的师尊。
可惜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师尊早就已经入了轮回。
【想找到你的师尊吗?】
“谁?!”宿年起身,神识迅速放出,却没发现一点影子。
【你难道不恨吗?】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你的师尊明明拯救了世人,却被苍生逼死?你难道不恨吗?】
不等宿年说话,那个声音又继续说:【而你,明明可以找到他,可以护他一生……却偏偏被那些该死的规则束缚,你不恨吗?】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正在被一群小胖子拳打脚踢。
【你看你的师尊,现在过得多惨啊。】
那个声音并不好听,甚至可以说刺耳。
【宿年,你真的不恨吗?】
第三零九章
怎么可能不恨呢?
宿年恨透了那些人, 那些表面光风霁月,实际烂透了的伪君子。
他当时实在是太弱小,即使揭露了那些人的丑恶嘴脸, 也没有人相信他。
反倒是连累了师尊,害得师尊被他们逼死。
若非这个声音出现, 恐怕连宿年自己都快忘了, 自己能成神……还是靠着师尊被那些人逼死时,产生的恨意。
他太想给师尊报仇, 于是逼迫着自己强大。
“够了。”宿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满是杀意。“我不恨,也不会恨。”
他起身, 朝着周围转了一圈, “不管你是谁,休想挑拨我。”
“要是落在我手里,定叫你生不如死。”
【……】
那声音似乎被他吓到, 还真消失了。
并且很长一段日子都没再出现。
但宿年也并没有轻松下来。
因为反殿下同盟,终于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步反抗。
那一日, 除了自然神明,其他飞升神明全都罢了工。
星宿错位, 日月颠倒,海水倒灌,山崩地裂。
人类的哭喊声贯彻于天地间,死亡与恐惧在其中蔓延。
殿下依旧是那副冷漠无情的模样,他看着对面那些飞升的神明,抬起手, 指尖雷霆闪烁。
“殿下。”为首的神明叫尹川,在成神前, 是一只妖。
妖魔二字总是一同出现,魔是修行的阻碍,是邪恶的代表。
妖族摄人心魄,自然也不会清心寡欲。
“殿下,何苦逼我们至此呢?”尹川看着殿下,嘴角微勾,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们敬重殿下,也不想同殿下动手。”
“若是殿下此刻让路,我等必不会为难殿下。”
殿下孤身一人站在他们对立面,衣袍翻飞,黑色的发与白色的袍交相辉映。
他听着尹川的话,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开口将那句话重复了一次,“你等不会为难我?”
轻轻的一声,像是疑惑。
落在他们耳朵里,却成了嘲讽。
能飞升的修士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在人间时饱受敬仰,路过之处无一不是人们艳羡的目光。
他们高高在上惯了,自然不愿被管着压着。
“殿下不会觉得,你一人,能阻挡我们这么多人吧?”尹川依旧盯着殿下,他厌极了这人那目中无人的模样。
“我不是人,你们也不是。”殿下看了他一眼,“到如今,你们还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吗?”
不等他们说话,殿下又将目光落在了宿年身上,“你也要同他们一起?”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宿年身上。
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捏紧了拳不敢看殿下,“我……”
“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殿下从不徇私,也从未给过机会。
这是唯一一次。
看在,这人是他朋友的份上。
宿年抬起头,眸子里满是惊讶。
“宿年。”尹川叫住他,“别忘了你的师尊。”
他的师尊,还在受苦。
宿年准备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看着殿下,摇了摇头,“殿下……你让路吧。”
殿下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
依旧是没有情绪的一眼,但宿年却从中看到了失望。
殿下对他的失望。
喉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宿年在说不出话来,索性两眼一闭,站在尹川身后当起了哑巴。
这是一场很悬殊的战争。
风枕眠看着两边,对谁能赢这件事没一点底。
一边人多势众,一边……有着绝对的压制力量。
“殿下应当不会输吧?”风枕眠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我也不会输。”
他就是殿下,殿下就是他。
他相信殿下,也就是相信他自己。
下一秒,殿下抬起手,天雷在指尖流窜。
第一道天雷落下的瞬间,所有神都变了脸色。
青光映在他们惨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光影。
这场战斗,在顷刻间落下帷幕。
所有涉事的神明都被罚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有的受到一半就开口求饶,有的到最后都一声不吭。
宿年俨然是后者。
“把他们都关起来。”殿下说完这话就准备离开,这些神明罢工给人间带来了不小的灾难,他还得去处理。
路过宿年身旁时,却被拉住了衣角。
“为何?”宿年身上全是血,那只手在纯白的衣角上留下个血色的手印,他愣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你为何就不肯让步呢?”
“既有杂念,又何必飞升?”殿下反问他,“你究竟是众生之神,还是一个人的神?”
说完,殿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衣角那抹血色像极了绣在衣角红艳的花。
宿年呆愣许久,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尊。
师尊曾舍身救世,最后被世人的眼泪救回,人人都说他是英雄,应该被敬仰。
可,后来师尊为了护他,却是又被那些将他捧起来的人生生拽下去,跌入泥潭。
那些人说,他是救世主,是英雄,怎可有私心?
那时宿年就想问一句,“我已为天下舍身,为何不能再救一人?”
只是成神后,这个念头逐渐被他遗忘了。
【恨吗?】那个声音忽然又出现了,【想不想推翻这些戒律条规,搅得这神界一个天翻地覆?】
宿年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声音还在。这一次他没有反驳,不过依旧没有搭话。
那些神明捅出来的篓子不小,殿下忙活了好些天才停下来。
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宫殿,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热茶,就又被慌张的仙娥给唤走了。
“不好了殿下!”仙娥跌跌撞撞进来,“宿年上神越狱了!”
殿下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难得皱起了眉。
一旁,小精灵正坐在殿下肩上,听到这话“咿咿呀呀”抱怨了一番。
“阿晏。”殿下揉了揉小精灵的脑袋,“乖乖在这里等我。”
小精灵瞪大眼睛,又“咿咿呀呀”了好一番。
风枕眠翻译了一下,是在叫殿下带上他。
“不行。”殿下无情拒绝了,“你还是个幼崽,跟上去太危险了。”
这是实话。
神明的战争,即使是成年精灵都受不住,更何况是精灵幼崽。
小精灵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头顶的呆毛都歪了下去。
风枕眠也抬手揉了揉小精灵的脑袋——即使他知道,小精灵并不能感受到,“等你长大了……”
长大了估计殿下也不会带他。
毕竟,殿下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殿下离开时回头看了精灵一眼,但他的步伐并没有为他停留。
闹事的神明被关押后,神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殿下享受这种宁静,从某处穿过时,还和一些自然神明打了招呼。
园中桃花开得正艳,刚巧一阵风吹过,将桃花的香味吹得老远。
殿下轻嗅两下,心中格外安宁。
或许,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心情不错吧?
可惜,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殿下看见宿年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就被冷漠代替。
宿年似乎知道殿下会来,听到脚步声时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人,说了句,“你来了。”
周围是好些惨死的尸体,而他怀中的那个孩子,也没了呼吸。
“为什么?”殿下从血色中走过,白衣未染纤尘。
“这是我师尊。”宿年说:“曾经,他为了护我,被天下人逼死。”
那段回忆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这个灵魂已经转世好几轮,变成他完全陌生的模样。
“那时我就发誓,有朝一日得到飞升,定要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宿年苦笑一声,说:“可我飞升时断情舍爱,情根重新长出后又被告知神明不可插手凡间事,于是我被迫忘记了仇恨。”
“我想,那我就不报仇了……只要师尊过得好,只要我能守着师尊就行。”
但这依旧是不被允许的。
“殿下,神明爱众生,我的师尊难道不是众生吗?”宿年偏头,那双眸子满是猩红,“我为何,不可护着他?”
“若是你师尊被人欺负,你当如何?”
“杀之。”
“若是你师尊遭遇不公呢?”
“杀之。”
“若是……”
殿下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宿年的回答都未曾改变。
“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吗?”殿下看着他,“你偏心你师尊,觉得他应该得到这世界最好的东西,所有人都必须爱他敬他,但凡有与之相悖的人,都不应该存在。”
可这世界不是宿年一个人的世界。
他喜爱的师尊注定不会被每个人喜欢。
“你要他顺风顺水,你要他一生无忧。”殿下看着他,“这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宿年还要他师尊荣光满身,要所有人都与自己保持同样的想法。
他要,所有人为他师尊让道。
“既有私心,凭何为神?”
宿年沉默了很久,他抱紧怀中那个早已冰凉的尸体,忽然问了一句,“若有朝一日……你成了我。”
“殿下,你该怎么做?”
殿下此时还没有“情”,他代入不了宿年,也无法理解宿年。
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公事公办的回答,“若有私心,便不为神了。”
“……是吗?”宿年起身,他怀中的尸体被一道柔和的光拖起,在空中化为繁星点点,“我会回去领罚的。”
说完,宿年转身离开。
彼时正值夕阳,血色的光笼罩着尘世,宿年的影子也被拉的无限长。
殿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反倒是一旁当看客的风枕眠皱起了眉,“太平静了。”
宿年的反应,太平静了。
越是平静,越是难以处理。
他盯着那人的背影,似乎也知道了为什么宿年会是第一个被污染的神。
此刻的他,心中应当是有恨的。
对自己的恨,对尘世的恨……以及对殿下的恨。
第三一零章
那天以后, 殿下再也没见过宿年。
飞升神明们并没有被关押多久,被天雷教训过一顿后,他们都老实了不少, 出来时也没在提过什么修改天条的话。
殿下看着他们勤恳工作的模样,并没有放下心。
其实他也不明白, 既然这些人不想遵守天条, 又何必留在神界。
明明,他们也可以离开这里。
神界又不是那种不允许“辞职”的黑心企业。
“宿年呢?”殿下忽然想起了这位朋友, 开口问道。
仙娥脚步一顿,恭恭敬敬回道:“宿年上神还在天牢。”
这下轮到殿下不解了。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犹豫了一下, 最终也没有去天牢看望宿年。
上次不欢而散, 想来宿年也不想看到他。
只是,殿下怎么也没想到,再次看到宿年时, 会是那种物是人非的场面。
“殿下。”宿年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头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
他腰间挂了几串长长的小铃铛, 走起路来总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是宿年最常见的装扮,以往看着, 也总觉得带着一股少年气。
可现在……
殿下看着他浑身染发的黑气,眉头紧皱,“你入魔了?”
刚说完,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推测,“不对,入魔不是这样的。”
宿年的灵魂都变成了黑色。
“殿下。”宿年看着他, 笑了笑。
往日温和的脸如今充满邪气,他勾起嘴角, 说出来的话也格外不中听,“这个神界,该改一改规则了。”
长剑朝殿下刺来的瞬间,那阵诡异的黑雾也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自然神明一脸懵逼,飞升神明惊愕过后,纷纷震惊于宿年的大胆。
有些还试图劝阻他。
“宿年,停下。”西陵神女劝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宿年看着她,“我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
他手腕转得飞快,那把剑也在他手里使出残影。
“你们不都想改革吗?”他说:“杀了他,天条自然就作废了。”
黑色的雾气不断扩散,那个难听刺耳的声音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钻近了每个神明的脑子里。
“啊啊啊啊——”
神界忽然乱了起来,殿下眉头紧皱,“宿年,你想做什么?”
“不是说了。”宿年脸上满是冷漠,“杀了你,修改天条。”
“做梦。”殿下似乎染上了怒意,下手的动作也狠了几分。
两人打得愈发激烈,而在他们打得水深火热的同时,那阵黑雾还在不断弥漫。
大部分飞升神明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一场混战就这么莫名其妙发生了。
风枕眠身处其中,像是局中人,又是局外人。
好在这场混战并没有持续太久,自然神明在天地中孕育而生,他们的修为不是后来飞升的神明能够比拟的。
而发狂的宿年也不是殿下的对手。
这群神明才刚刚从天牢中放出来,又在一次被关了进去。
“殿下。”雪神也穿着一身白衣,同殿下站在一起,有种正在参加某个人葬礼的感觉,“那阵黑雾不对劲。”
殿下自然也发觉了这个问题。
他说了句“知道了”,随即转身朝着天牢走去。
上次见宿年,还是在人间那次。
算算时间,已经是好几日前的事情了。
“宿年。”殿下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宿年看着窗外,“我也不知道……”
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他心中的恨意也在不断被挑起。
某些时刻,他想要毁灭世界的欲望达到顶峰。
“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个神明。”宿年苦笑一声,“殿下对我,应当很失望吧。”
殿下摇了摇头,“谈不上失望。”
在发现飞升神明心有杂念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宿年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也是,我也不配让殿下产生什么情绪。”
他嘴角明明是勾起的,但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自嘲。
“走吧。”宿年闭上眼睛,“别再来了。”
他其实是想说“别再管我了”,话到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殿下没走,而是看着他忽然又开口问:“那阵黑雾是什么?”
宿年身体一僵,又放松下来,“殿下再说什么,我听不懂。”
“宿年,我不想对你动手。”殿下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着这张脸看久了,也或许是风枕眠就是殿下,他居然从这张脸上看到了些情绪。
“殿下也学会徇私了?”宿年嗤笑一声,“我说了,我不知道。”
曾经笑嘻嘻看向他的少年终究变成了一身刺的陌生模样。
殿下看着他,似乎是被气到了,又似乎是单纯觉得他无法沟通,转身离去。
宿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没动,过了好几分钟,又或者是更久,他喉中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吼,一只手捂着脸,表情狰狞,“别想动他们!”
他那张脸被分成了两半,两种情绪泾渭分明。
一半脸被痛苦填满,另一半也是充满邪性。
“别想?”邪性那半边脸笑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阻止我?”
宿年还没来得及说话,表情又是一变,那张脸的割裂感更加明显,直到最后彻底被邪性吞没。
风枕眠皱了皱眉,即使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污染是从宿年这里传出来的,宿年作为第一个污染体,也是第一个死在殿下手里的。
那一日的神界,火光冲天。
魔渊大门打开,无数妖魔冲向人间,又在半途被神明击杀。
黑色的雾气几乎吞没了整个神界,血腥味也填满空气。
这一段过往风枕眠并没看过,但看见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宿年浑身是血跪在地上,周身的黑雾实在是太过浓郁,其他神明不敢靠近。
唯独殿下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殿下。”宿年感觉自己很疼,身体疼,脑子疼,灵魂也疼。
他的理智崩溃了好几次,大概是因为快死了,终于抢回一点主动权,“你的衣服,脏了。”
这一次,殿下的白衣上染了很多血。
好像,有不少是我的血。
宿年想着,居然还笑出了声。
殿下手中的剑还在滴血,洁白的地板上早就布满了血污,那些血珠滴落,炸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有什么遗言吗?”殿下问他。
宿年想了想,说:“对不起。”
他实在是疼,干脆不顾形象地躺在了地上,“你说得对,我不该成为神。”
他的私心太重,他的杂念太深。
“如果不是我,神界也不会变成这幅摸样……”
宿年不知道那个黑雾是什么,但他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里的情绪被挑动,他的理智被恨意击碎,竟是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那种癫狂的感觉到现在都萦绕在他心间。
“杀了我吧。”宿年闭眼,“若是下次在遇到我这么不听话的神,直接杀了便是。”
他已经给神界带来过一场灾难,不一样再有下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了。
最终殿下也没杀了他。
宿年灵魂破碎得厉害,殿下都没来得及动手,他的灵魂就消散了。
剑上的血还未干涸,血珠依旧顺着剑尖落下。
殿下盯着那一处空荡的地板,缓缓收起了剑。
说起来,那把剑还是宿年送给他的。
“殿下。”雪神跌跌撞撞跑来,身上满是伤痕,“挡不住了……”
魔族,黑雾,以及那些发疯的飞升神明……
自然神明的确强大,但这么多年过去,人类已经快将他们遗忘了。
没有信仰支撑,他们也在渐渐消散,这千年岁月中,已经陨落了很多位自然神明了。
“知道了。”殿下甚至来不及停歇,又得马不停蹄地去处理这些事情。
风枕眠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不断在人群中穿梭,忽然有种诡异的心理平衡。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么累啊。
不对。
风枕眠皱了皱眉,他就是殿下,这岂不是意味着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个劳碌命?
风枕眠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他看着殿下手中不断变幻的剑,看着那些一个个倒下的飞升神明,看着那把剑应声断裂,看着殿下衣服上越来越多的血迹……
“等到一切结束。”他说:“我一定要当个不会翻身的咸鱼。”
神界的覆灭和风枕眠想象的大致一样,又有不少区别。
那些飞升神明心中杂念太多,黑雾又来势汹汹,几乎是以压倒性的姿态将他们的恶念勾出。
殿下也没手软,大部分飞升神明都陨落在了他的剑下。
但,殿下始终只有一个人。
他也会疲惫,也会受伤。
白衣又一次染上了血,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的。
“殿下!”熟悉的声音响起,风枕眠回头,果然看到了晏清的身影。
他的精灵,逆着人群朝他飞来。
“你来做什么?”殿下皱眉,正想把晏清送回去,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精灵就哭着将生命力输给他,“疼不疼啊?”
肩上的伤口狰狞,不用想也知道很疼。
晏清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殿下连情绪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安慰人。
他皱着眉,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晏清的问题。
疼不疼?
他也不知道。
毕竟,从来没人关心过他疼不疼。
黑雾依旧在蔓延,那些飞升神明趁着殿下愣神之际,带着它们直直飞向人间。
风枕眠一阵提心吊胆,虽然他知道人间不会有事,但还是忍不住揪心。
有些时候,即使知道结局如何,看到那个过程时依旧触目惊心。
也在这时,他听到了声巨响,殿下也被拉回现实,两人同时,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
雪神陨落了。
第三一一章
回到神之墟时, 风枕眠的心情久久不能不平复。
这里依旧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台阶上的墓碑悄无声息,风枕眠的目光依次从上面扫过, 仿佛隔着遥远的时光看见了他们。
雪神是在阻止魔族时,被一个飞升神明杀死的。
她低头看着心口那把贯穿自己的利刃, 明明疼得厉害, 却还是忍着疼将那只魔族击杀了。
随即,她像一只坠落的蝴蝶, 重重摔在地上。
血不断从她心口涌出,流了一地,也在这时, 风枕眠忽然发现那些黑雾在碰到她的血那一刻, 不断消散。
神明的血液对污染有压制作用!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自然神明的血液。
其他自然神明和殿下自然也发现了, 黑雾依旧在扩散,而那些神明毫不犹豫拿起刀, 划破了自己的皮肉。
“难怪……”风枕眠苦笑一声。
难怪污染明明那么早就出现了,却在数千年后才蔓延泛滥。
原来, 是一直有人为这个世界牺牲。
此刻风枕眠也终于明白了神明的意义。
受人敬仰,受人爱戴,也为世间付出一切。
“考虑好了吗?”殿下的虚影忽然出现在他身旁,“如果想回去,就走吧。”
他说:“神界如今已经没有神了,你若是飞升, 要面临的,是比几千年前更惨烈的状况。”
数千年前, 飞升神明陨落在殿下手中,自然神明以生命为祭,镇压污染。
神界就此成了一个空壳。
顿了顿,殿下又说:“成神路断,你要飞升,面临的困难也更大。”
“这些,都是飞升失败的人。”
殿下说的,是风枕眠脚边那一堆无人收敛的尸骨。
“殿下。”风枕眠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殿下,索性同那些神明一样称呼他,“你这嘴挺欠啊。”
殿下只是个虚影,他看着风枕眠,并不理解这人的意思。
“虽然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风枕眠笑了笑,看着殿下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但听上去真的很像个成神劝退指南啊。”
也亏得来的人是风枕眠,不然其他人肯定会被劝退。
想着,风枕眠又看了看地上那一堆白骨,好吧,也不是肯定。
成神的诱惑还是很大的。
“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风枕眠的话并没有影响到殿下,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情绪。
“嗯。”风枕眠点点头,“无人救我,我便自救。”
他拯救的不仅仅是世界,还有无数个轮回线里牺牲的自己,以及千年前孤自撑起一切的殿下。
殿下依旧没理解风枕眠话里的含义,他抬手,熟悉的金色灵力从指尖溢出,围着风枕眠绕了一圈,又亲昵地蹭了蹭风枕眠的脸。
这么多个修士,风枕眠还是头一个和他的灵力处的这么融洽的。
殿下没忍住多朝风枕眠看了一眼,随即又说:“准备好了就站过来吧。”
身旁,一个金色的圈浮现在地面。
“进去吧。”殿下轻轻开口。
风枕眠也没犹豫,当时就站了进去。
成神的过程并不容易,在成神路还没断的时候,就有很多修士在飞升时陨落。
眼下成神路断,这条路就变得更加难走了。
天雷落下的瞬间,风枕眠表情扭曲得厉害。
他和天雷也算是老朋友,曾经还召唤过不少次天雷,但这还是头一次落在他自己身上。
“啊——”
又一道天雷落下,风枕眠没忍住惨叫出声。
疼,实在是太疼了。
风枕眠手指用劲,死死扣住一旁松软的土地,有不少泥嵌进了他指缝中。
雷劫是飞升的必经之路,一是为了洗髓,二是为了去念。
殿下的虚影依旧漂浮在旁边,天雷一道道落下,轰隆隆的雷声充斥着他的耳朵。
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从风枕眠身上略过,落在那些白骨上,随即又看向不远处的墓碑,“若是再成不了……”
大概,这个世界也没救了。
斩断成神路是为了不让污染入侵人间,殿下知道此举会加大飞升的难度,但他也没想到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视线最终又落回风枕眠身上,“能不能成功,便看你了。”
风枕眠并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天雷一道比一道狠,风枕眠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劈碎了,他下意识想抵抗,又想起什么,生生压住了自己反抗的本能。
铁锈味不断在喉间翻涌,风枕眠咬着唇,闭上眼睛。
“风神的神魂碎片到底有什么用?”他忍不住想,“我算是自然神明还是飞升神明?”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轰——!!”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而且比前面几道都更加凶猛。
风枕眠不受控制地吐出口血,睁眼看着面前的猩红,又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这是多少道雷了?
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骨头碎裂的痛苦,以及现在即将到来的,骨头重组愈合的疼。
洗髓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风枕眠如今肉身凡体,更是如此。
殿下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那双眸子里依旧没有波动。
会成功吗?
他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太多修士都折在了天雷之下,他既没有抱太大期望,又怀揣着一点隐秘的期待。
这人给他的感觉和之前那些修士很不一样。殿下想,或许这人能成功。
一抹意识给不了风枕眠什么帮助,不论多疼风枕眠都得自己扛过去。
骨头断了又愈合,合了又断开,反复了好几次,风枕眠几乎被疼痛得快要失去知觉,身上的白衣也被血浸透。
“轰——!!”
最后一道天雷带着万钧之力,地面震动,尘土飞扬。
无数飞沙走石在空中乱窜,又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硝烟散尽,风枕眠捂着唇咳了两声。
疼,实在是疼。
身体明显还不适应新长出来的骨头,动一下就有种骨头要散架的感觉。
“还好吗?”殿下皱眉问道,几乎每个受过雷劫的修士都浑身是血。
可若是太虚弱,是撑不过去的。
毕竟成神是个极其复杂的事,不是单单只受个雷劫就行的。
“死不了。”风枕眠掏出丹药塞了一颗,草木的馨香在口中炸开,一股柔和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将身上的伤口都愈合。
好在后面几个步骤都没有雷劫那么“血腥”,风枕眠很快便通过了考验。
“去吧。”眼前一条灵力凝成的台阶浮现在风枕眠面前,“成神路断,你要自己走出一条成神路。”
他说:“只要能走上去……”
只要能走上去,就能跨过最后一道关卡,飞升成神。
风枕眠衣服上的血已经干了,他的白衣被彻底染成了红色,衬得那张脸也更加苍白。
“知道了。”风枕眠依旧不适应那个新骨头,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甚至有种被千刀万剐的疼痛感。
难怪那么多人都飞升失败了。
风枕眠艰难上着台阶,成神路断后,飞升的确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脚下的路明明平坦无阻,偏偏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眼前还不断浮现出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是第一次和造神会正面交锋,导致艾尔尼斯死伤无数的那场大战……
【恨吗?若是成了神,你会去报仇吗?】
在这段记忆中,风枕眠清晰地看到了卢迪克的死亡。
那个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却依旧努力,梦想着名垂青史的少年,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想不想救他?】
风枕眠咬着唇,“当然想。”
【和我做个交易吧,我可以帮你救他。】
“我会救他。”风枕眠看着前方,“但不是这种方式。”
他成神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复活某一个人。
声音沉默一阵,在风枕眠走了几十阶后,又一次响起。
这次,脑海中浮现的是景辞死时的画面。
【他,你也不想救吗?】
“师尊光风霁月。”风枕眠吸了口冷气,艰难往前,“我身为师尊弟子,绝不辱没师名。”
画面再次一转,到了青云宗那场大战。
那场无论过去多久,回忆起来都会心痛的大战。
【他们呢?】声音继续问:【你的爱人呢?】
“阿晏……”风枕眠看见晏清的身影时,脚步一顿。
声音以为有戏,加大了蛊惑,【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我可以让他……】
“不必。”风枕眠拒绝得干脆,抬手一挥,将眼前的画面打碎。
忽然间,四周的场景变了。
黑暗吞没了一切,风枕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不断拉扯着下坠。
再一睁眼,又一次回到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中。
一边是艾尔尼斯那些惨死的同学,一边是青云宗饱受折磨的师兄师姐……
惨叫声裹着血腥味朝风枕眠压来,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一双双眸子忽然落在了他身上。
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救救我……”
卢迪克跌跌撞撞朝他跑来,“小风,我好疼啊……你救救我,好不好?”
紧接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朝他涌来,一双手灰白的手在空气中挥舞。
“救救我……救救我啊!”
“你为什么不救我?风枕眠——”
“眠眠。”
熟悉的声音传来,风枕眠抬头,看见了被无数藤蔓紧紧裹住的晏清。
“阿晏……”他下意识伸手,却抓了个空。
“眠眠。”晏清看着他,漂亮的紫色眸子湿漉漉的,“我好疼啊……”
藤蔓骤然缩紧,甚至卷着晏清不断远去。
下一秒,一只只黑色的大手拉扯那些人,从风枕眠的视线中飞速后退。
风枕眠看着这一幕,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想不想……】
那个声音还没说完,风枕眠就抬手化剑意,劈开了这一方幻境。
“……”殿下微微惊讶了一下,也没做出多余的表情。
在这个幻境中,认知与记忆会被遗忘,他们不会记得自己正在飞升,只会被无尽的痛苦填满。
按理来说,风枕眠不应该这么快挣扎出来的。
“最后一步了。”殿下仰头,“只要跨过去……”
跨过去,这个世界就即将拥有众神陨落后的第一位神明。
殿下不知道紧张为何物,不过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风枕眠。
见那人抬脚跨过了最后一阶台阶,他刚松了口气,可没想到也在这时,灵力筑成的台阶应声碎裂——
风枕眠,飞升失败了。
第三一二章
“怎么会?”殿下看见风枕眠摔下来, 很是不解,他皱着眉凑近,发现问题的时候欲言又止。
这一下给风枕眠摔得不轻, 他本就刚刚长出来的骨头似乎又散架了。
“没有信仰……”殿下看着他,“居然一点信仰都没有。”
神明在天地中诞生, 在信仰中存活。
即使是飞升的神明也离不开信仰。
这么多年了, 殿下还从未见过没有信仰出现的状况。
毕竟他们需要的并不是人类对于风枕眠的信仰,而是人类对于神明的信仰。
倘若人不信神, 这世间便也不再需要神了。
“什么意思?”风枕眠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肘,“我需要收集信仰?”
殿下点点头,“没有信仰便无法飞升。”
风枕眠嘴角微抽, 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折在这一步。
人类早就开始崇尚科学, 尤其是用结界隔出修真界与人间后,那些普通人更是逐渐淡忘了神明。
“去人间有一趟吧。”殿下抬手,空气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光团, 化为一道虚拟的门,“作为神明, 去人间散播福祉。”
风枕眠嘴角抽了抽,“我倒是想。”
他看着殿下, 垮着脸说:“可我现在正在被追杀,去了人间……”
怕是就回不来了。
这抹意识已经在这里存在了数千年,他并未离开此处,自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意识中也没残存多少属于殿下的力量,他张了张口,又沉默的闭上。
无形的压抑感在空气中散开, 风枕眠捏着眉心,“这个福祉, 非得我本人去散播吗?”
殿下摇头,“只要你能让他们再次信仰神明,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行。”
风枕眠点了点头,从虚空戒中掏出了许久没有用过的傀儡,“还好当年没吝啬维修费。”
不然这种时候他都没有一个能用的东西。
风枕眠正想着,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温度很低,冰凉的指尖触上风枕眠肌肤时,留下阵不太舒服的触感。
“我来吧。”
风枕眠偏头,对上了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他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师兄?”
一直沉睡不醒的曲清尧,居然在此刻醒了过来。
“小风。”曲清尧将他的手从傀儡上拿了下来,又一次重复着那句话,“我来吧。”
风枕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他皱着眉,“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曲清尧看着他,那双眸子里写满了无奈。
这一刻,风枕眠有种自己是个淘气的小朋友,正在被大人教育的感觉。
“小风。”曲清尧低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就该死了。”
“你也早就知道该和我告别了,不是吗?”
那片被风枕眠亲手送进曲清尧身体里的神魂碎片,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风枕眠看着曲清尧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眸子,喉间一哽。
当初看到曲清尧的时候,他就疑惑过,为什么这人的眼睛和自己这么像。
直到他接过风神的神魂碎片时,无意间闯入了那间关押曲清尧的密室。
所有的疑惑在看到曲清尧冰冷的身躯时,得到了解答。
“小风。”曲清尧转身朝着那扇门跨过去,“你会成功的。”
他侧眸,再次朝风枕眠露出一个笑,随即说出了那句和米利尔一模一样的话,“我在未来等你。”
未来。
又是未来。
明明他们都处在囹圄的现在,看不清半分未来,偏偏所有人都坚信他能跨越黑暗,走到对岸。
风枕眠都不知道这份信任,究竟是压力还是动力。
只是在曲清尧即将跨过那扇门之前,他还是接了话,“会的。”
曲清尧嘴角笑意未消减,他的步伐也未曾停下,跨过那扇门,消失在风枕眠的视线中。
风枕眠也终于是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你在不开心?”殿下看着他,有些疑惑,“为什么?”
“因为跨过这扇门。”风枕眠睁眼,那扇门几经变化,浮现出曲清尧那边的画面,“就意味着,我和他该告别了。”
陪在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到了最后一个。
殿下理解不了风枕眠心中的悲伤,他看着空气中的画面,淡淡吐出一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闭嘴吧你。”风枕眠没好气道。
殿下什么都好,可惜张了张嘴。
“原来我不会安慰人是有原因的。”风枕眠小声嘀咕,“这安慰了还不如不安慰。”
他心中的哀伤被殿下的话冲淡了一些,眼下也没别的事能做,索性抬头看起了曲清尧那边的画面。
几日过去,人间又变了一副模样。
疯狂,或者说癫狂。
那些人似乎都疯了,人间秩序崩坏,道德与法律约束不了任何人。
心中的野兽被放出,暴君甚至都不用做什么,人间就变成了烈狱。
头顶,黑压压的雾气笼罩着城市,脚下的土地被鲜血侵染。
“救命!”少女仓皇逃跑,她脸上满是惊恐,泪水模糊了脸庞。明明已经很累了,却依旧不敢停下。
身后,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
“跑什么?”为首的男人舔了舔唇,“这妮子看着可真嫩啊,应该很好吃吧?”
这些人看向她的目光,像是猎人在看猎物。
画面一转,又到了一所小学。
“把糖给我。”小男孩趾高气昂朝着另一个小孩伸出手,“快点!”
“不要。”小孩缩了缩身子,“我只有一颗糖。”
“你敢不给我?!”小男孩仿佛尊严受到了挑衅,他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你居然敢不给我?”
不等小孩说话,他突然拿起一旁的笔,直直朝着小孩的眼睛刺去。
画面再次一转。
偏僻的山村,一间破旧的小屋。
“放过我吧……”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头发花白,她苍老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那双眼睛也因为历经世事变得浑浊。
可施暴者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甚至,剥下她衣服的动作更加用力。
“再敢叭叭。”那人用剪刀抵住妇人的喉咙,“我就把你闺女的皮扒了。”
妇人张了张口,什么也不敢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
这样的画面充斥在人间的没一个角落。
污染入侵人间后,这里甚至连一天时间都没抗住,就彻底沦陷了。
“这样的人间……”风枕眠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在艾尔尼斯做任务单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人性中潜藏着很多的恶,当时他还庆幸过,应该有规则约束着这些恶。
可现在规则已经不起作用了。
“这样的人间,真的还会再相信神明吗?”风枕眠最终只吐出来这么一句。
他很担心,一遍担心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一边又担心即将步入漩涡的曲清尧。
如此状况,曲清尧该怎么做呢?
风枕眠发觉自己想不到一点办法。
他只能看着那个荒诞的世界,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
很快,曲清尧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中。
风枕眠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睛也一眨不眨盯着画面。
曲清尧的脚步很快,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让风枕眠看到了更多恶心的事情。
但令风枕眠疑惑的是,曲清尧似乎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师兄这是做什么?”风枕眠有些看不明白,“他不准备散播福祉了吗?”
疑惑涌上心头,又被风枕眠压了下去。
曲清尧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师兄是不会害他的。
风枕眠想,他要相信曲清尧。
很快,曲清尧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地方,继续往前。
风枕眠却是惊了一下,“青云宗?”
他猛得站起身,“他去青云宗干嘛?”
他好不容易才把曲清尧从青云宗里救出来,这人又回去干嘛?
风枕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紧紧盯着画面,全然忘了一分钟前自己还说“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此刻暴君并不在青云宗,他也足够自大,青云宗里并没有多少守卫。
曲清尧进去的路可谓是畅通无阻。
一路人他都没做停留,遇到渡风工会的黑袍人时也没手软,那把剑上很快就染了血。
搞得风枕眠一颗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
再看见曲清尧直直前往禁地的时候,他又开始疑惑了。
“师兄去禁地做什么?”风枕眠有些茫然。
青云宗的禁地,在宗门的传言中,是将一只上古妖兽镇压于此。但后来发现那不过是宗主散播的流言,青云宗里并没有什么上古妖兽。
于是在曲清尧成为宗主后,青云宗就没有禁地了。
此刻看着曲清尧在禁地里七弯八拐,风枕眠满头雾水。
难不成,禁地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曲清尧走了很远才停下,周围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成了黑暗中唯一的颜色。
“就是这了。”曲清尧看着黑暗中的某处,从怀里掏出个什么。
那是个玻璃瓶。
风枕眠仔细看了看,里面流动的红色液体还带着些金色。
看上去像血,又不太像。
风枕眠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等他想明白,曲清尧就将那些液体朝着黑暗中某处泼了过去。
随即,他两手快速结印,一个复杂的法印在空中浮现。
华光大绽,黑暗被法印划破,那些黑雾四处逃窜,最后竟是被法印给镇压了下去!
第三一三章
风枕眠看着这一幕, 人都傻了。
“那是什么东西?”他感觉自己像个落后的原始人,“居然还有东西能镇压污染?”
可曲清尧又是从哪拿到的这些东西?
无数疑惑涌上心头,风枕眠脑子乱糟糟的, 只能呆呆看着曲清尧。
好在,曲清尧将那些污染镇压下来以后就马不停蹄往回赶了。
又一次路过人间时, 光景同之前有了很大区别。
被追杀的女孩被一大群女孩护在身后, 牢固的人墙与女孩们手中尖锐的刀子喝退了那些壮汉。
壮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眸子里有迷茫,有恐惧,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兴奋。
欺负人的小男孩在笔尖即将刺入小孩眼睛时动作一顿, 小孩反应过来, 立马推开他逃走。
山村中,受辱的妇人拿起了反抗的刀,还未落下, 又被女儿护在身后。
而那把刀,被女儿紧紧握在掌心, 指向行凶者的心脏。
……
曲清尧回来时,染了一身血腥。
那是他在人间行走, 留下的痕迹。
“我回来了。”曲清尧看着他,“小风,准备一下,这次不会再失败了。”
风枕眠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呆呆看着曲清尧,“可, 哪来的信仰?”
曲清尧露的这一手的确很帅,可他并没有散播福祉, 这些人也依旧不相信神明啊。
“靠他们是没用的。”曲清尧叹了口气,“忘了吗?你早就得到过信仰了。”
风枕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
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时间闭环?”
他曾经在时间闭环里,吸收了那些村民的信仰,飞升伪神。
曲清尧点点头,“那里不止有信仰。”
“那里,还有一个污染源。”
风枕眠一下就想到了在海底的米利尔。他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没说什么。
“开始吧。”曲清尧转头看着殿下,他看到这人和风枕眠一模一样的脸时,并没有惊讶,似乎很早就知道这事了一样,“我用神之血镇压了污染,暴君很快就会发现。”
祂毕竟是神明,要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风枕眠抿了抿唇,也是没想到最后最大的敌人居然是自己。
殿下没说话,看了曲清尧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风枕眠身上,“你准备好了吗?”
要飞升的是风枕眠,所以只有他点头才作数。
“嗯。”风枕眠低垂着眸子,长睫落下,在脸上拓出一片阴翳。
命运是早就谱写好的诗篇。
在他发现殿下身份,在他意识到殿下为何要入轮回体味“情”,又抛却真身入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生情再断情,是成神必须经历的情劫。
风枕眠闭上眼睛,“开始吧。”
熟悉的金光又一次浮现,那个金色的阶梯往上蔓延,直到在视线中消失。
“去吧。”曲清尧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别怕,师兄在这里。”
风枕眠看向他,嘴唇微动,确实什么也没说出来。
若不是宗主,曲清尧也该像青云宗其他师兄师姐那样,看着风枕眠长大。
甚至,比那些师兄师姐更宠风枕眠。
“师兄。”风枕眠往上踏出第一步,“累吗?”
这一路走过,每个人都精疲力尽。
“不累。”曲清尧仍旧是笑着的,“小风,在踏入修行之路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
人人都知道这条路代表着荣华富贵,长生不死。人人也都知道这条路上凶险万分,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他抬手,轻轻推了风枕眠一下,“既与天争气运,将一切还给天,也是应该的。”
风枕眠眸中微动,他盯着曲清尧看了好几秒,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着往前走了去,
这条路已经走过一次,困难却丝毫不减。
踏上每一阶台阶时,他都有种踩在刀刃上的感觉,脚掌好像被划出了无数条口子,风枕眠面不改色,继续朝着前方坚定走去。
“眠眠。”晏清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前方,精灵银色的长发随风飘舞,有种别样的凌乱美。
他嘴角微勾,笑意清浅,“我等你好久了。”
脚下的疼痛依旧密密麻麻,风枕眠看着晏清,有一瞬间恍惚。
“累吗?”晏清忽然开口,“这一路走过来,肯定很累吧。”
精灵眸子里满是心疼,他伸出手想摸摸风枕眠,却从人身体里穿了过去。
晏清眸中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随即又变成一抹苦笑,“我都忘了……”
他看着风枕眠,“我已经死了。”
这一幕看上去很虚假,却又无比真实。
风枕眠沉默着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四目相对,最后晏清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眠眠。”他笑了笑,说:“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晏清没有拦着他,却又好像真的拦住了他。
风枕眠慢吞吞从晏清身旁走过,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精灵。
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发现风枕眠回头时,眉眼弯弯,“怎么了?”
风枕眠说不上来,因为眼前的晏清实在是太像真实的晏清了。
精灵总是傻傻的站在他身后,默默付出一切。
不论他是殿下,还是风枕眠。
“阿晏。”风枕眠忽然叫了他一声,“等我。”
他会成功的。
他也只能成功。
风枕眠说完,也不等晏清说话,继续沉默着往前走去。
而在这一路上,他又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凯娅抱着胳膊,依旧是那副傲娇的模样,“我在这等了你好久,怎么这么慢?”
米利尔没骨头似的靠在凯娅身上,“口是心非的小凯娅,明明很担心小风嘛。”
“我才没有!”凯娅哼了一声,别过头。
风枕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画面了,此刻看着,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两人依旧给他让了条路,在风枕眠走过时,也依旧像记忆中那样,说了句“加油”。
脚下的疼不减分毫,肩上的担子却更重了。
再往前,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风哥,加油加油!”卢迪克手里拿了两个啦啦操的花球,以一种僵硬扭曲的姿势跳着已经不成型的啦啦操,“风哥最棒,风哥最强,风哥天下第一!”
风枕眠没忍住笑了一声。
“小风。”景辞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他那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破酒壶,“前路不远了,师父就送你到这了。”
“小风。”陆嫣然朝他招手,“累了吧?喝口水在继续吧,放心,我看着呢,青云师叔不在。”
“小风……”
……
一声声呼唤滑入耳中,风枕眠即将踏上最后一阶台阶,他脚步顿住,回过头。
那些人依旧站在他身后,带着笑,如同记忆中那般鲜活。
这画面还挺温馨,风枕眠手指微动,有些不忍心破坏掉这一幕。
“小风。”曲清尧的声音忽然传来,“没时间了。”
风枕眠张了张嘴,差点没发出声音。
他低垂着眸子沉默了好一会,才回了句“知道了”。
飞升成神,在人类眼中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神明二字也是他们仰望着,不可越过的高山。
可神明意味着责任。
成神则意味着与过去告别。
这些人都是风枕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在乎的人。
他,需要证道。
风枕眠转过身,手腕一转,一把小刀出现在他掌心。
“眠眠。”晏清歪头看着他,还没等风枕眠动手,他就叹了口气,“你要和我道别了吗?”
风枕眠不敢看他,“嗯。”
“知道啦。”晏清笑着从风枕眠手里拿过那把刀,“眠眠,不要难过。”
眼前的晏清是虚假的,也是真实的。
他不是幻境构造出来的,而是风枕眠记忆中走出来的。
刀刃没入心口,晏清嘴角鲜血缓缓溢出,“再见。”
一阵风吹过,精灵的身影随之消散。
接着,那些身影一个个消失在风枕眠眼前。
空气中星星点点的光芒越来越多,好像满天飞舞的萤火虫。
风枕眠静静看着这一幕,有种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的恐慌感。
他手握成拳,眸子里的情绪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那些星光彻底被风吹散,风枕眠转过头,踏上最后一阶台阶。
“到我了。”曲清尧很是平静。
殿下还站在他身侧,听到声音回过头看着他,但并没有说话。
曲清尧也不在意,他仰起头,脚下不知何时成型的符阵光芒大涨,金色的光直冲云霄。
随即,一块金色的碎片从他灵魂中缓缓剥离。
风枕眠似有所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和曲清尧的距离很远,几乎只能看到地面那个小小的身影。
但莫名的,他就是感觉这人的脸上全都是血。
若是以前,风枕眠应当会不顾一切回头,可他的情绪逐渐消失,此刻看着这一幕,翻不起一点波澜。
“小风。”曲清尧又叫了他一声,“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他真的只能陪风枕眠走到这了。
那块金色的碎片朝着风枕眠飞了过去,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钻进了风枕眠的身体中。
也在那一瞬间,神魂碎片的缺角被补全,刺眼的金色华光笼罩着风枕眠。
已经被雷劫淬炼过的身体再次得到淬洗,连带着灵魂一同跨越鸿沟。
他的修为不断攀升,在攀升,直至跨过顶峰。
殿下看着这一幕,眸子里终于透出些紧张。
或许……
这将是成神路断后,第一个飞升的神明。
“咔——”
轻微一声响,天空似乎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
紧接着,彩霞争先恐后溢出,布满了大半边天。
沉寂已久的神界终于在此刻活了过来,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迎接它新的主人。
风枕眠,飞升成功了。
第三一四章
风枕眠他们逃走后, 暴君也没放弃抓捕,只不过他的重心放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他忙着扩大污染,将这个世界再次变成那个混乱的模样。
很明显, 这段时间他的成果显著,
那些修士在暴君眼里就是会呼吸的蝼蚁, 处理他们实在是浪费时间。
与其处理他们, 还不如加速自己的帝国建设。
暴君坐在王座上,看着水镜中那些癫狂的人们, 心情舒畅,“下一步做什么呢?”
暴君还没有想好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他手里晃着酒杯, 正思索着, 忽然又想起什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这里。
那些黑袍人在看到他离开后都松了口气。
暴君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 坐在这的时候,他们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吓死我了。”一个黑袍人拍拍胸口, “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真他妈刺激。”
“是啊。”另一个黑袍人搭话, “我感觉我每天的心跳,都超过了正常值。”
两人嘀嘀咕咕,即使暴君离开也不敢大声讲话。
整个青云宗都被压抑填满。
暴君对此并不知情,或者说,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会藏在哪呢?”暴君再一次从人间走过,看着那些陷入癫狂的人们, 露出个笑,“这世界, 果然就该成这副模样。”
暴君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觉得自己很伟大。
因为他还原了世界的本性。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糟糕。
然而就在这个世界即将彻底沦陷时,污染被什么东西镇压了下去。
彼时暴君正站在万人坑上,看着脚下的森森白骨。
黑雾快速褪去,他脸色一变,看向天空中隐隐透出的金光,“风、枕、眠。”
他找了那人那么久都没找到,没想到这人躲起来,给他来了个大的。
暴君嘴角落了下去,看着那金光涌现的方向,“很好。”
他倒要看看,风枕眠还能翻出些什么浪来。
另一边,神之墟。
金色的华光将风枕眠紧紧裹住,成了纯白的宫殿中唯一的颜色。
神界已经关闭太久,早已没有了任何生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千年前的血腥味,殿下站在一旁,等待那道金光散去。
过了大概三五分钟,也或许更久,那阵金光才慢慢消失。
风枕眠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溢出几分金色。
“恭喜。”殿下看着他,这人似乎与之前没什么区别,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此刻看不出什么区别,风枕眠眨了眨眼,按着自己空落落的心口,微微皱了皱眉。
断情不代表遗忘,他与过去告别,舍弃了那部分感情,但并不代表他完全放下了。
否则,之前也不会有那么多飞升神明放不下红尘。
“如今,你是神界的新主人了。”殿下看着他,“神明拥有权力,也代表责任,希望你……不会辜负自己。”
“不会的。”风枕眠抬眸,“我不会的。”
他记得自己来时的路,记得路上那些牺牲的人,自然不会走错。
“既是如此…那这世界,便交给你了。”殿下说着,身影逐渐消散。
他本就只是殿下留下的一抹意识,一抹指引修士飞升成神的意识。
如今任务完成,自然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浅金色的光在空中转了几圈,随即没入风枕眠的心口。
他低垂着眸子,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又抬脚朝着自己曾经的宫殿走了去。
那座纯白的宫殿依旧坐落在神界边缘,几千年过去,没发生任何改变。
风枕眠推开门,看着里面熟悉的陈设,指尖缓缓从上面划过。
暴君来时,就看见风枕眠坐在桌前,面前还摆了两杯茶。
明摆着是在等他。
“你来了。”风枕眠的确是在等他,“尝尝?”
茶是殿下千年前的茶,神界的茶并没有过期这一说,风枕眠也没什么负担,直接泡了。
反正也是他的遗产,怎么造都行。
暴君盯着那杯茶看了一会,忽然笑了,“你在搞什么?”
“怎么?”风枕眠握着茶杯抿了一口,“怕我给你下毒?”
“你又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暴君拉开椅子,坐在了风枕眠对面。
他们俩难得有这么和平的时候,四目相对,又纷纷挪开。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被污染的。”风枕眠握着茶盏,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毕竟,你就是我,而我足够了解自己。”
殿下无情无欲,是不可能被污染的。
而他在轮回前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所以肯定会为之后生情的自己留下些什么。
“所以?”暴君喝了一口茶,很苦,“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风枕眠没说话,而是看着暴君,露出了一个笑。
“……”暴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风枕眠这个视线让他很不舒服。
诚如风枕眠说的那样,他足够了解自己。
风枕眠了解暴君,暴君也足够了解风枕眠。
“你,是主动引污染入体的。”风枕眠忽然开口,“因为你发现,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解决掉污染的办法。”
欲望是填不满的沟壑,以他的力量,是除不掉这座沟壑的。
他杀不死无穷不尽又无孔不入的污染,但如果他成为污染呢?
那就只用杀掉他自己。
“是。”暴君没否认,他眯着眼睛咬了咬舌尖,“然后呢?你又能做些什么?”
他的确是主动引污染入体的。
那段记忆实在是太过久远,久远到回忆都泛了黄。
“我做不了什么。”风枕眠摇头,在暴君的注视下又说:“是你能做什么。”
不等暴君说话,风枕眠又先一步开口道:“我说过了,我足够了解自己。”
他忽然伸手,金色的华光从指尖溢出,正中暴君心口,“引污染入体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
他的确会为了这个世界去冒险,但他不会拿这个世界去冒险。
金光刺破黑雾,直逼暴君的灵魂。
“所以,我肯定会做些什么,以防万一。”风枕眠突然往前一刺,掌心贯穿暴君的胸膛。
暴君低头看了看那只贯穿心口的手,又抬头看着风枕眠,表情再次沉了下去。
“比如说……留下杀死自己的方法。”
风枕眠从来都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他看着暴君手上的力气加重几分,“你觉得呢?暴君殿下。”
金光与黑雾碰撞,暴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占据了神经。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疼痛了,贯穿自己胸口的那只手肆无忌惮,似乎是在摸索着什么。
偏偏,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好像被唤醒了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果然。”风枕眠笑了笑,“你是可以被杀死的。”
神明从来就不是战无不胜的存在。
“呵……”暴君忽然笑了,萦绕在他周身的黑雾依旧在与风枕眠的金光不断碰撞,“我输了……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赢?”
暴君忽然抓住风枕眠的手,猛得一折,“风枕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成功?”
“因为你也是我。”风枕眠的手被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他面不改色,将暴君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是风枕眠,你也是。”
即使是不同的时空,即使经历的事情不同,他们也拥有着同一个灵魂。
他不是有信心杀死暴君,而是有信心杀死那个引污染入体的风枕眠。
“风枕眠。”风枕眠盯着暴君,忽然唤了一声,“该醒了。”
远方似乎有一阵钟声传来,暴君的脑子被那阵钟声震慑一瞬,也在这时,那道金光贯穿了暴君的身体。
暴君不是没想反抗,而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在风枕眠唤了他名字的那一刻。
“杀……”暴君表情扭曲,身体里两股力量不断碰撞,他艰难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杀了我……”
“好。”风枕眠闭眼,他们脚下一个法阵浮现,熟悉的白光再次乍现。
那些污染从四面八方而来,源源不断涌进……风枕眠的身体。
暴君不能再承受污染了。
他想,若是再引污染入体,那最后那一点属于“风枕眠”的灵魂将被彻底撕裂。
到那时,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你……”暴君黑漆漆的眸子里黑雾翻涌,他看着风枕眠,似乎是不解,也似乎是担忧,“你疯了?”
引污染入体这事,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风枕眠怎么敢再次尝试的?
“相信我。”风枕眠却只是笑了笑,说:“这一次,不会失败了。”
“……”暴君显然又快要失去理智了,喉中发出一阵野兽似的低吼,他沙哑着声音嘲讽道:“成功?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笑了笑,脸上再次被邪性填满,“你只会死在这场污染里,成为又一个殉道的神明。”
阴暗的想法在暴君心中滋生。
既然他失败了,他坠入地狱,那风枕眠也别想成功。
他要这个世界同自己一起陪葬。
那阵白光愈发刺眼,暴君看着风枕眠逐渐惨白的脸,露出个笑。
下一秒,周围的黑雾像蛰伏已久的毒蛇,全都朝着风枕眠涌了过来。
然后跟着那些污染一起钻进了风枕眠的身体里。
也在这时,风枕眠突然收回手,朝暴君露出个笑。
暴君意识到什么,想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阵金光划破雾气,直直朝着暴君的灵魂蔓延而去。
也在这一刻,风枕眠以一种强硬的姿态进入了暴君的识海。
“污染源果然藏在这。”风枕眠看着识海中那个像黑洞一样的东西,手腕一转,神力凝成了一把小刀,“只要毁了污染源,就能杀了暴君。”
这一切,也该画上句号了。
第三一五章
暴君的识海很压抑, 那个污染源高悬在天幕上,像一只窥探世界的眼睛。
风枕眠盯着它看了两秒,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那些被切断的感情隐隐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大脑短暂清醒两秒, 风枕眠也没再犹豫, 朝着污染源飞了过去。
暴君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动手——脑子里属于“风枕眠”的那部分理智又一次压过污染, 短暂地占了上风。
他蛰伏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今天。
“一定要成功啊。”
他想,一定要成功杀了他。
“做梦。”沙哑苍老的声音发出阵冷笑, “风枕眠”很难想象这是他的嗓子会发出的声音。
污染不断翻涌, 又一次将“风枕眠”逼进深渊中,“他只会在污染源中迷失,然后成为第二个毁灭世界的怪物。”
“这世界, 终将变成你们的坟墓。”
……
污染源是污染的起点,也是污染最深的地方。
“风枕眠”引污染入体, 便是将污染源也引进了自己的身体中,这才导致即使成了神, 他依旧没能逃过污染。
他们这个世界的污染源则是被风神镇压在了时间闭环中,这也是污染明明一直存在,却始终未能彻底入侵的原因。
进入源点时,风枕眠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不断下坠,失重感席卷了整个脑海,他的大脑也逐渐变得空白。
睁眼, 他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这是青云宗,但和现实中的青云宗看上去不太一样。
这里, 是暴君曾经迷失的地方。
“奇怪。”风枕眠按着额角,“我怎么,好像忘了些什么?”
“小风,愣着干嘛?”曲清尧的声音传来,“快点过来。”
风枕眠应了一声,急忙朝着曲清尧那边跑了过去,“怎么了师兄?”
“该下山去历练了。”曲清尧把剑递给风枕眠,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睡懵了?”
“好像有点。”他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也没等他继续思考,就被曲清尧催着出发了。
青云宗的弟子都有历练这一环,毕竟理论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有实践才能增长见识。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又在山脚下分别。
风枕眠跟着曲清尧漫无目的地在山间小道行走,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哪?”
“去北边。”曲清尧说:“听说那里最近有一只正在作乱的妖兽。”
风枕眠“哦”了一声,心不在焉的。
他还在思考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不过很快,就被人间的景象转移了注意力。
这个世界,给了他一种巨大的荒诞感,他觉得世界不该是这种模样,记忆又一遍遍提醒他,世界本就是这种模样。
“卖羊喽。”一个高高壮壮的络腮胡吆喝道:“新鲜的两脚羊。”
“两脚羊?”风枕眠驻足,下意识朝着那个方面看了过去。
曲清尧也停了下来,“怎么?小风想吃两脚羊了?”
风枕眠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他正想摇头,曲清尧却是已经走上前去了。
“两脚羊怎么卖的?”
“两百一斤。”
“这么贵?”
“这可都是新鲜货。”
“行吧……来两斤。”
曲清尧利落的付了钱,风枕眠眉头紧皱,心脏也砰砰砰跳个不停。
在他看见老板将身后的黑布揭开,露出里面被铁链锁起来的,被麻木填满的小孩时,心脏更是发出了最大的抗议声。
“师兄?”风枕眠往后退了一步,“两脚羊,是这些孩子?”
“是啊。”曲清尧回头看了风枕眠一眼,似乎是觉得风枕眠有些奇怪,“怎么了?”
风枕眠脑子乱的不行,“你要吃他们?”
“你不想吃?”曲清尧反问道:“小风,你怎么了?今日怎么如此奇怪。”
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过来买两脚羊,好像这的确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风枕眠没说话,眼睛落在那些人身上,一眨不眨。
只见老板将一个小孩的腿切了下来,放在秤上秤了一下,又切下来一小截,随即将腿装在袋子里递给曲清尧。
而后,他又砍下了小孩的手,重复步骤,递给了下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笑嘻嘻地接过,张开嘴撕扯着皮肉,鲜血糊了满嘴。
风枕眠差点吐出来,偏偏这时曲清尧又将那个满是鲜血的袋子递给了他,“吃吧。”
可能是风枕眠的表情实在是嫌弃得太过明显,曲清尧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疑惑,“小风,你到底怎么了?”
“他们是人。”风枕眠低低说了一句,别过头,不想再看。
曲清尧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笑了,“他们是专门养殖的两脚羊,就是为了食用的。”
曲清尧笑意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小风还是这么善良啊。”
说着,他将手中的腿掰成两截,一截塞进风枕眠怀里,另一截……
风枕眠看着他满嘴的血,差点吐出来。
这个世界怎么会成这样?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些人会对此习以为常。
风枕眠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再次打量起这个世界。
一路走来,他看到的一切都在一次又一次打破他对世界的认知。
他看见一群小孩戏耍着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夸着小孩真活泼……
他看见一群四五十的中年男人对着个女学生上下其手,周围的人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有看见……
他看见……
“到了。”曲清尧看了看周围,“就是这里。”
那个做乱的妖兽,就在这里。
风枕眠这一路看了太多挑战三观的画面,此刻有些精神恍惚。
那只妖兽是只有千年修为的蛇妖,通体碧绿,一双金色的竖瞳像两个大灯笼。
曲清尧下意识冲了上去,刀剑落在蛇妖坚硬的鳞片上,发出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甚至剑身还在鳞片上剐蹭出一连串火花。
此刻,风枕眠终于有了点这个世界是正常的感觉。
他也没再沉默,提着剑加入了曲清尧。
妖兽修为不低,对风枕眠他们来说是个充满挑战的任务,不过,也仅仅是充满挑战罢了。
剑尖打碎蛇妖罩门的瞬间,另一把长剑击穿鳞片,直入七寸。
蛇妖扭曲翻滚了好几圈,似乎是想把那把剑甩出去,但到死都没成功。
笨重的身躯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尘土四起,蛇妖不甘地闭上眼睛。
风枕眠受了点伤,他按着心口咳了几声,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刚准备说话,就看见曲清尧朝着不远处的村民走了过去。
“钱呢?”
“两位道长,我们实在是太穷了,只凑到了这么点……”
老人颤巍巍从胸口处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袋子,小心翼翼递给曲清尧。
曲清尧一把夺过,在掌心掂了掂,随即一脚踹向那个老人。
“师兄!”风枕眠也顾不上受伤了,急忙上前拦住曲清尧,“你这是做什么?”
他有些生气,“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上了年纪的普通人!”
这一脚踹下去,和要了那人的命有什么区别?
谁知曲清尧一脸懵逼,“小风,你这是在做什么?”
“咱们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风枕眠正想辩驳,可话到嘴边,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景辞的教诲。
“咱们贵为修士,和这些普通人可不一样。你们可一定不要做出有损咱们身份的事……”
什么叫有损身份的事?
风枕眠茫然,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可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呆滞了起来。
他想说什么?
他好像不记得了。
“师尊就是这么教的。”风枕眠低声喃喃,“师尊一直都是这么教的。”
这个世界也一直都是如此糟糕,他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正常就是对的吗?
风枕眠眸子里依旧茫然,或者说,是越来越茫然。
那边,曲清尧趁着风枕眠愣神间,已经完成了收债,他回头,拉着风枕眠离开了。
在即将走出村庄的时候,风枕眠没忍住回头——
那些村民一个个瘫在地上,喉中发出阵痛苦的□□。
曲清尧打断了他们的手脚,这山村偏僻,想来是没有医生的,就算有,也只是些赤脚大夫。
这些村民,只能在这里等死。
“别看了。”曲清尧扯了扯他,“多晦气啊,师兄带你看点好玩的。”
风枕眠不觉得那会是什么好玩的,但脑海中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又不断告诉他,这些都是正常的。
他犹豫中,被曲清尧拉着走了很远。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进了一个类似于地下斗兽场一样的地方。
不同的是,这里是属于人类的厮杀,有普通人,也有些修为不高的修士。
一场场大逃杀在他们眼前上演,血腥与暴力充斥着每个人的脑海,风枕眠再次生出了几分同世界相悖的违和感。
“小风?”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风枕眠回头,果然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米利尔,凯娅,卢迪克,约瑟维。
以及不远处抱着胳膊看着他的晏清。
“阿晏……”风枕眠看见晏清的瞬间,终于生出几分归属感。他难得露出个笑,朝着晏清走了过去。
曲清尧见状,没忍住调笑了一句,“难怪一路上都皱着眉,原来是想晏清了啊。”
风枕眠没搭理他,这一路走来他受到的刺激实在是太多,现在看到晏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阿晏。”风枕眠又唤了一声,抬手将晏清抱入怀中。
晏清也不反抗,乖乖被他抱着,甚至还像只猫似的,搂着风枕眠的脖颈蹭了蹭,“眠眠,我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风枕眠微微松开了手。
“这个!”晏清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盒子,“这是我在路上看到的,最好看的一颗。”
盒子打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风枕眠看着盒子里那颗还在“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脸色惨白。
第三一六章
这个世界一直给风枕眠一种诡异的荒诞感。
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告诉他,这个世界本就是这副模样。
脑海中那些“曾经”的经历也深深扎根,风枕眠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割裂感。
尤其是在看见晏清掏出那颗心脏的时候。
“怎么了?”晏清见风枕眠不说话, 眨了眨眼睛,“眠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他见风枕眠脸色惨白, 下意识伸出手, 想摸摸他,没想到手还没碰到, 风枕眠就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避开了他的手。
晏清的手僵在空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小风。”曲清尧抬手按在风枕眠肩上, “你这是做什么?”
风枕眠说不出话, 沉默地看着他们。
气氛越来越奇怪,卢迪克看了看风枕眠又看了看晏清,打着哈哈圆场道:“风哥是不是没休息好啊?这脸怎么这么白?”
“晏清, 快给风哥看看啊。”
这么一说,那种微妙的气氛总算是退了下去, 米利尔也推了推晏清的肩膀说:“对啊,你看小风这脸白的, 肯定是不舒服。”
晏清因为风枕眠躲避而阴沉的脸也换上了担忧,他抬手抓着风枕眠的手腕,绿色的生命力源源不断涌入。
过了大概两三秒,晏清又皱着眉说:“眠眠,你受伤了?”
眼前的画面忽然模糊,风枕眠往后退了两步, 一阵头重脚轻。
要不是晏清还拉着他,估计他直接就摔倒了。
晕过去的最后一秒, 风枕眠脑子里全都是——
原来我是受伤了啊。
……
风枕眠在梦里挣扎了很久。
他像是落入沼泽的旅人,越是想离开,就沉得越快。
最后只能任由自己坠落。
“眠眠!”晏清见风枕眠睁眼,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风枕眠脑子有点懵,“我怎么了?”
“你受伤了。”晏清说:“那只幻妖实在是狡猾,居然……”
晏清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风枕眠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觉得这个世界奇怪,是因为那只幻妖?”
晏清使劲点头,“都怪我,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回精灵之森的。”
怀中爱人的身体微微颤抖,明显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风枕眠终究还是心软了,抬手在精灵背上轻轻拍了拍,“不怪你,是那只幻妖太狡猾了。”
“嗯。”晏清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
他乖乖在风枕眠怀里呆了一会,又掏出了那个装着心脏的盒子,“眠眠真的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盒子打开,血腥味又一次扑面而来。
“明明以前都很喜欢的。”
风枕眠下意识皱眉,在听见晏清那句话后,又一次产生疑惑,“我以前很喜欢?”
脑海中适时浮现出曾经的记忆,晏清的确送了他很多颗心脏,每次都收到时,他也的确很开心。
“是啊。”晏清点头,看向风枕眠的视线中又浮现出淡淡的担忧,“是不是幻妖又在影响你?”
风枕眠愣了一下,缓慢点了点头,“应该是。”
他说:“我总是和这个世界,有种割裂感。”
甚至还有种,自己与这个荒诞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
“我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风枕眠摇摇脑袋,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的爱人朋友都在这里。
他又怎么会不属于这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晏清都在带着他熟悉这个世界。
即使风枕眠每次都对那些稀疏平常的事表现出不理解与抗拒,晏清也没做出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告诉风枕眠,“眠眠只是被幻妖影响了才会变得不正常的。”
正常。
不正常。
这两个词一直出现在风枕眠耳朵里,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恍惚了。
到底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
这个不正常的世界真的是正常的吗?
风枕眠无数次产生怀疑,甚至,他还想过,这会不会是他的一场梦。
为此,他还尝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让自己醒过来。
可不管他怎么折腾,这个世界始终没有发生改变。
“眠眠。”晏清湿漉漉的紫色眼睛耷拉着,像一只委屈的小狗,“别这样……”
风枕眠给自己弄出了很多伤口,晏清看着那些鲜血淋漓的疤痕,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
“别哭了。”风枕眠抬手擦去晏清眼角的泪,在精灵委屈巴巴的注视下低声开口说:“我……不会这样了。”
“真的?”
“嗯。”
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
风枕眠的脑子依旧“不正常”,他经常对曲清尧他们做出的行为表示疑惑且排斥,但渐渐的,他也逐渐变得正常。
没有人能在满是泥潭的世界中不染尘埃。
风枕眠也不例外。
“对,就是这样。”晏清看着风枕眠熟练的将两脚羊递给自己,露出个笑,“眠眠真棒。”
风枕眠没说话,只是对着晏清笑了笑。
他偏过头,看着身旁那些路过的人,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的碎掉了。
变化是出现在一次历练中。
那天,风枕眠跟着曲清尧他们到了个偏僻的村子,遇上了只厉害的妖兽。
那是蚁群中的蚁后,周围密密麻麻的工蚁与兵蚁将他们层层围住。
“卧槽……”卢迪克看着那些蚂蚁的脸,没忍住搓了搓胳膊,“这玩意怎么长得这么丑?”
之前小小一只,倒是也没人会在意他们长什么样,可现在它们放大百倍,想不看见都难。
米利尔作为脆皮女巫,第一个被蚁群盯上,凯娅为了保护她,受了不少伤。
几人修为不俗,但架不住蚁群太多。
这一战赢得十分狼狈,风枕眠将蚁后的脑袋砍下来后,实在是支撑不住,脱力摔了下去。
“眠眠!”晏清正想去拉他,结果一转头差点撞上身后那只工蚁的足节。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也错过了到达风枕眠身边的最佳时间。
风枕眠摔在地上,膝盖重重落下,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也在这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杀了他们!”为首的男人低吼道:“吃了他们可以延年益寿!”
那些人一个个红着眼睛,像极了看见肉的饿狼。
他们手里拿着镰刀、铁锹、菜刀之类的工具,也没给风枕眠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冲了上来。
风枕眠还没反应过来,离他最近的那个妇人就挥舞着菜刀朝他砍了过来。
“眠眠!”晏清吓了一跳,连忙踹开面前的男人,朝着风枕眠跑了过去。
一场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风枕眠并不想对普通人动手,脑子里某种想法禁锢,也在一遍遍传达着不可以对普通人动手的想法。
但那些人下手越来越黑,晏清带着他逃出去的时候,被挥舞着镰刀的人划伤脊背。
鲜血瞬间涌出,刺目的红将风枕眠内心深处掩藏的某些恶念勾了出来。
意识好像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击溃,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反应过来时,长剑已经贯穿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脚下,是那些普通人的尸体。
“我……杀了他们?”风枕眠往后退了两步,长剑落地,发出声闷响。
“嗯。”晏清点点头,“是他们先动的手。”
精灵背上的伤口缓缓愈合,不过还有些血珠往外冒,他动了动肩胛骨,差点又把伤口扯得裂开,“这些人,居然给我们下药……”
吃人在这个世界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普通人吃普通人,修士吃普通人,修士吃修士,普通人吃修士。
没有人会觉得不对,他们只会提防着自己不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风枕眠看着脚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缓缓闭上眼睛。
“又不习惯了吗?”晏清掏出手帕,认认真真擦干净风枕眠手上的血,“眠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我们不杀他们,那么他们就会杀我们。”
今天这些人显然是蓄谋已久,先用蚁群让他们受伤,在下药瓦解他们的修为……
可惜,他们还是棋差一招。
风枕眠没说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着那些尸体沉默了很久,收回手时指尖甚至在颤抖。
剑身贯穿那些人身体的时候,他不是感觉到悲哀,也没有对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产生无力。
反而是生出了一种淡淡的,被杀戮激发出的快意与兴奋。
完了。
他想,他可能真的要变成这个不正常的世界里,正常的一员了。
那天以后,风枕眠逐渐变得沉默。
他依旧抗拒着那些不正常的事情,但并没有最开始那么抗拒,而是渐渐的开始学着晏清他们的模样开始尝试。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时间一天天过去,风枕眠那阵抗拒也几乎被消磨殆尽。
一年,两年,三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这个世界在岁月中变得面目全非,风枕眠也试图改变什么,但努力了很多次都失败了。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时间当然可以改变一个人。
“风枕眠”的灵魂漂浮在黑雾最上方,透过那一层层雾气看向下面已经彻底被世界同化的风枕眠。
他试图冲破那一层牢笼,可越挣扎,那层牢笼就越发牢固。
“没用的。”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些笑意,“他已经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了。”
要在一个醒不来的世界里做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还是在漫长岁月的磋磨下。
“是吗?”清冷的声音传来,一道银白色的华光穿透黑雾,来到“风枕眠”身边。
精灵的长发散落着,脸上严肃冷漠的神情在看见“风枕眠”的那一刻消散。
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风枕眠”的灵魂,微微笑了一声说:“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说完,也不等污染继续撒野,他看着黑雾之下的风枕眠,轻轻开口说:“眠眠,该醒了。”
第三一七章
风枕眠已经为这个世界浑浑噩噩度过了百年, 偶尔一个午夜梦回间,他也会骤然惊醒,然后思考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但时间越长, 他就越麻木。
风枕眠已经很久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正常的了。
因为他已经变得和那些人一样,爱上了杀戮, 血腥与疯狂。
幻境之外, 晏清还同污染对质着。
【他不会醒过来的。】污染冷笑一声,【你做的这些, 都是徒劳。】
“谁给你的自信?”晏清抱着“风枕眠”的灵魂光团,看了看依旧迷失在幻境中的风枕眠,“你猜,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精灵抬手一挥, 星星点点的光穿透黑雾,朝着幻境涌去。
“我是他的锚点,只要我在, 他就永远不会迷失。”
……
“咚——”
悠扬的钟声仿佛穿越了时空,直击风枕眠的灵魂。
他猛然睁眼坐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的脑子忽然翻涌,像沸腾的水。
“眠眠?”晏清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
精灵靠在风枕眠肩上,声音带着困意,听上去软绵绵的。
“……”风枕眠苦笑一声,“原来他是这样迷失的啊。”
风枕眠看着晏清,这张脸的确和精灵一模一样,就连性格也是。
他没法说这是晏清, 但也没有办法否认他是晏清。
因为,眼前的精灵是他记忆中的精灵。
污染提取了他的记忆, 捏造了他的爱人。
“你在说什么?”晏清眨眨眼,有些听不懂,“眠眠?”
“我说,我该醒了。”风枕眠看着他,笑了笑,手指慢慢落在晏清的脖颈上。
他指尖有些凉,晏清下意识躲了躲。
“什么该醒了?”晏清丝毫没觉得那只掐着自己脖颈的手有什么威胁性,甚至还打了一把哈欠,脑袋一歪又靠在风枕眠肩上,“我好困啊,不想醒。”
“带我去精灵之森。”风枕眠忽然说。
这下晏清倒是醒了,他看着风枕眠,皱了皱眉,“怎么忽然要去精灵之森?”
“因为想去看看。”风枕眠收回覆着晏清脖颈的手,“阿晏,带我去好不好?”
晏清一向不会拒绝风枕眠,就算是这种突然提出的冒昧要求也不会。
精灵点点头,乖乖带着风枕眠去了精灵之森。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母树依旧枝繁叶茂,静静矗立在生命之泉中。
一如初见。
“突然来这……”晏清话还没说话,就感觉胸口一痛。
他低下头,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长剑,满脸不可置信,“眠眠?”
“你不是他。”风枕眠淡淡开口。
长剑拔出,带出一连串血珠。
就算是从他记忆中提取捏造,性格与长相同晏清一模一样,也终究不是晏清。
“你……”
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晏清倒下时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看上去死不瞑目。
风枕眠面不改色,抬手一挥,晏清的尸体在风中消散。
他往前,朝着母树走去。
那些黑雾又一次张牙舞爪朝着他涌了过来,再次将他拉入新的幻境中。
一次,又一次。
从最开始的全世界都在堕落,只有他一个人维持清醒,到最后污染不断入侵风枕眠的灵魂,篡改他的记忆。
他被困在了虚无中,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我是谁?”风枕眠看着空无一切的四周,眸子里空空如也。
他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也忘记了自己的过往。
无尽的黑暗扰乱思绪,每踏出一步,那些混乱的情绪就席卷一次他的脑海。
渐渐的,他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
【哈。】黑雾笑了笑,【你看,他终究还是赢不了我。】
就算破开一个幻境,也还有下一个。
层层叠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当他不再是他,灵魂便再也没有依托。
黑雾欣赏着风枕眠的挣扎与困惑,看着风枕眠一步步走向堕落。
它朝晏清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没想到精灵神情淡漠,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察觉到黑雾看向自己的眼神时,歪过头,也朝他勾了勾嘴角,“我说了,只要我在,他就不会迷失。”
“不管你拉他进去一百次,一千次,还是一万次。”
不等黑雾开口,晏清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随即化为一抹流光,涌入了幻境中。
梦中的循环再次开启,但隐隐有了脱离黑雾控制的趋势。
风枕眠的意识依旧在沉沦,甚至是毫无防备的沉沦,污染侵入他灵魂的时候,没有任何阻碍。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惜还没等他思考出什么,风枕眠忽然挣脱了出来。
甚至击碎幻境,打破那一层层黑雾,走到了它面前。
【你……】那团黑雾明显吓了一跳,【不可能!怎么可能!】
明明暴君都迷失在了污染源里,被他同化,风枕眠怎么可能走出来?
“这世上,没那么多不可能。”
风枕眠语气淡淡,他垂眸,看着身旁属于暴君的那团纯白灵魂,朝它伸出手,“不怪你。”
他没有理由站在未来指责过去的自己,毕竟他的成功,是牺牲了无数个自己换来的。
若不是在轮回镜中给自己留下了“锚点”,如果不是年幼时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脑海中十多年的精灵之森,恐怕他也会迷失在那一层又一层的假象中。
十几年,足够锚点在他的识海中根深蒂固。
所以,那个时候的“风枕眠”已经做的很好了。
光团的光芒暗了暗,风枕眠察觉到他焦急的情绪,轻声道:“别担心,这一次我们会成功的。”
【不自量力】污染冷嘲热讽,【你不会以为躲过同化,就能拯救这个世界了吧?】
【你杀不死我,也逃不出去。只能被我困死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毁灭。】
毕竟,外面的世界已经被污染成功入侵了。
“哦。”风枕眠一脸冷漠,“所以呢?”
污染无疑是强大的,否则也不会轮回了这么多次都没能成功消灭它。
但它并不是坚不可摧的。
风枕眠低笑了一声,掌心一团金色的光浮现,“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吧?”
黑雾之中,竟是隐隐浮现出几缕金色。
【你疯了?】意识到那些金光是什么的时候,黑雾的音调都拔高了不少,【你居然打碎了自己的灵魂……】
那几缕金光,赫然是是风枕眠的神魂碎片。
他掌心一团金光浮现,随即在黑雾的注视下,手指收紧,将那团光捏碎。
黑雾中的金光越来越浓,风枕眠嘴角溢出鲜血,“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你拉进幻境中那么多次。”
他曾被困在黄粱梦中,早就经历过醒不来的梦境。
又怎么会被再次困在其中?
金色的光越来越亮,仿佛初升的旭日,势不可挡。
污染从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毕竟自它诞生以来,就只会让别人恐惧它。
但现在,它隐隐有了几分恐惧感。
那股金光的颜色越来越亮,黑雾也在它的照耀下越来越淡。
【你疯了?】它不敢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你去拯救的?】
它的确放大了那些人心中的恶念,可若是那些人心中没有恶念,它也不会教唆成功。
【那些人本就是那副模样!这个世界也本来就是如此糟糕且肮脏的!】
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明白风枕眠为什么一直要和他对着干。
甚至不惜代价,同它对抗了99次。
“可他们没有释放自己的恶念。”风枕眠嘴角的血越来越多,他看着黑雾中那双猩红的眼镜,语气平淡,“就算是伪善,只要他们装一辈子,你又凭什么说他们不善良。”
“再说了,这个世界如何,这些人如何……又怎么轮得到你来评判!”
这世界再怎么糟糕,也轮不到污染这个入侵者指指点点。
污染试图同化风枕眠灵魂的同时,神魂碎片也在试图同化污染。
那阵金光越来越刺眼,污染最后投给了风枕眠一个充满愤恨的目标,将他从污染源中驱逐出去,【你不会成功的,以前不可能,现在也休想!】
它似乎是真的破防了,粗糙低哑的声音微微破音。
而风枕眠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弹了出去。
脑海中那阵眩晕持续了几秒,睁开眼时,刚好和暴君四目相对。
“这就是你的筹码?”暴君看着他,脸上满是嘲讽,“不足挂齿”
风枕眠的神魂碎片对污染是种威胁,但对他不是。
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风枕眠的神魂碎片伤不到他。
“可它怕了,不是吗?”风枕眠笑了笑,倒是毫不在意。
他的手依旧贯穿着暴君的胸口,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纯白的地面上开出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风枕眠手上的血已经干涸了,不过他并没有收手的意思,脸上的笑意也丝毫不减。
暴君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手腕一转,朝风枕眠心口打了过去。
风枕眠反应很快,立马收回手侧身躲过。他们谁都没有用武器,赤手空拳打了一阵,黑雾与金光不断碰撞,碰碎了一地瓷器。
清脆的声响不断传来,风枕眠一阵牙酸,这些可都是殿下的珍藏。
他俩打了好一阵,谁也没占到上风,最后还是风枕眠凭借记忆优势,用殿下曾经留在这的阵法困住了暴君。
金色的锁链将暴君的四肢紧紧捆住,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你的神魂碎片伤不了我。”暴君再次提醒着他这个事实,“你也杀不了我。”
“你说得对,我确实杀不了你。”风枕眠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所以,我也没打算杀你。”
他抱着胳膊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神明并不需要睡觉,所以神界之中并没有黑夜。
日光透过窗户,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分明。
他伸出手,看着那些光落在自己手上,又穿过自己的手。
“……”暴君皱了皱眉,一时间竟是看不懂风枕眠要做什么。
“我一直想错了。”风枕眠忽然又开口道:“我一直觉得,就算你被污染了,也始终是我。”
毕竟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
可直到暴君对着师兄师姐们的尸体下手的那一刻,他才想通这个道理。
风枕眠忽然收紧手,透过他手指落下的光被抓散,“脏掉的灵魂,又怎么可能和最开始一样。”
他猛得抬起手,一道金光从指尖迸出,再一次朝着暴君鲜血淋漓的胸口飞去。
钻心的疼自心脏处不断蔓延,暴君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灵魂突然传来一阵被拉扯的感觉。
“所以,我准备请你自戕。”风枕眠笑了笑,再次抬手。
天空中,乌泱泱的云汇聚翻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暴君意识到什么,皱起眉,“我看你真是疯了。”
方才风枕眠已经将这个世界的污染引到了自己身体里,他虽然没有和暴君一样被同化,但也没比暴君好到哪去。
只要那些污染还存在着,就会一直消磨风枕眠的力量,污染他的灵魂。
这人能躲过一次,却不能躲过每一次。
所以,在引污染入体的时候,他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付出的?”暴君在被同化的那一刻,有关于“风枕眠”的记忆就模糊了大半。
他不记得自己的使命,忘却了来时的路,也丢弃了肩上的责任。
他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因为,我本就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生的。”
雷电在云层中翻涌,风枕眠张开双手仰起头,“这是我们生为天道的使命。”
世界必有其规则,是为天道。*
祂是万物的规则与道理,因万物生,为万物死。
天雷刚好在这时落下,青紫色的电光几乎吞没尘世。
暴君和风枕眠离得很近,这天雷自然也落在了他身上,“你……”
话还没说完,风枕眠抢在他前面开了口,“醒醒吧,风枕眠。”
他再一次唤出这个名字,暴君的动作出现滞缓,皮肤下几条金色的纹路显现。
他的脸再次扭曲挣扎起来,最后定格在狼狈上,“唔……”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充满挣扎与痛苦,他艰难抬起头,朝风枕眠露出个笑,“你……辛苦了。”
“是我们辛苦了。”风枕眠纠正他。
在引污染入体的时候,“风枕眠”就想到了会被污染同化的可能,所以,也如风枕眠想的那样,他留下了杀死自己的方法。
天道,为天下苍生之道。
他的死亡也只能是为苍生。
换句话说,能杀死他的,只有苍生。
“风枕眠”也抬起手,金色的光在指尖流转,最后汇入云层。
那是,属于苍生的因果。
金色的流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神力浩荡,将这世间污秽层层涤尽。
他们以苍生为剑,斩断这锁住世间的囚笼。
风枕眠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天雷中不断散去。
他于尘世中来,也终回归尘世。
一鲸落,万物生。
天道留给世间最后的法则,名为鲸落。
第三一八章
这是污染消失后的第三个月, 也是风枕眠死去的第三个月。
世界一切都恢复正常,人们好像做了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依旧按部就班的生活。
那些在污染中无辜死去的人们, 也因为两位,或者说三位神明的牺牲得到重生。
青云宗又一次重建, 可能因为死过一次, 这些修士们更懂得了实力的重要性,一个个和打了鸡血似的, 嚷嚷着要捍卫自己天下第一宗的尊严。
为此,曲清尧一阵头疼。
“我觉得我不适合管理宗门。”他垮着脸看着景辞,“师尊, 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吗?”
景辞瘫在桃花树上, 手里还提着他的酒壶,“你说什么?”
曲清尧:……
曲清尧嘴角抽了抽,决定不与醉鬼计较。
他先后又去找了几位长老, 结果每个都在同他打着哈哈,有些甚至直接不见人影。
就连青月都拒绝了他。
“为什么?”曲清尧发出无力的质问, “你们不觉得,我不太能胜任这个岗位吗?”
“怎么会。”青月笑了笑, “你可是宗门百年难遇的天才啊。”
“明明小风……”
话还没说完,他又止住了。
所有人都走到了未来,唯独风枕眠留在了过去。
他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所有人的新生。
曲清尧抿了抿唇,恍若无事发生一般转移了话题,“弟子资历尚浅, 真的不合适。”
“青云宗曾有负于你,可在危难时你依旧不曾抛弃它。”青月拍了拍曲清尧的肩膀, “宗门里没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不等曲清尧说话,她又笑了笑,说:“至于资历,有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在,谁敢说你一句坏话。”
曲清尧摆烂无果,反而又被思想教育了一顿。
他恍恍惚惚离开青月的山头,看着日光落在自己身上,没忍住道:“早知道我就学陆嫣然了。”
难怪陆嫣然跑得那么快。
曲清尧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担子甩不掉,他也只能当只勤勤恳恳的驴。
宗主并不是一个好做的差事,曲清尧每天思考着宗门未来的发展方向,招生计划,合作战略,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在他又忍不住想要挑担子的时候,他的伙伴们却是忽然上了门。
“呦,宗主大人。”米利尔手里提着些什么东西,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门框差点没装下他们,“好久不见。”
来的人,赫然是他们西方的那些伙伴。
“清尧哥都混成宗主了,以后我在东方是不是能横着走了?”卢迪克嘿嘿一笑,将两块金子掏了出来,“还没恭喜清尧哥升职呢,听说你们东方人都喜欢金子,我特意从库房里掏了两块。”
那两块黄金有两个拳头大,金光闪闪的,差点刺瞎曲清尧的眼睛。
他和卢迪克并没有相处太长的时间,对这位公爵大人的壕无人性也没有一个明显的认知。
“你……”曲清尧抿了抿唇,“要不你还是收回去吧,太贵重了。”
“还好吧。”卢迪克挠挠头,“以前风哥没说过贵重啊。”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变得安静。
风枕眠好像成了不可提及的禁忌,之前大家一个个离开风枕眠,而现在那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们。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都看向了晏清。
醒来时他们就没看见风枕眠的踪迹,后来上天入地找了许久,也依旧没有他的讯息。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风枕眠死了。
只有晏清固执地不肯承认,然后一遍又一遍重复,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他会回来的。
说那话的时候晏清的语气太过平静,以至于大家都信了。
他们又跟着晏清找了很久,从满怀希望到绝望。
到最后,所有人都接受了风枕眠已经离开的事实,只有晏清一个人被困在原地,走不出来。
但他并没有发疯,也没有出现任何歇斯底里的行为。
就是日复一日地寻找着风枕眠。
“看我干嘛?”晏清的语气不算好,不过他一直是这种调调,其他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精灵皱了皱眉,觉得一直站在门口的行为很傻,于是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随后,他又掏出个什么,扔给了曲清尧。
“生命之水。”晏清说:“就这一瓶,省着点用。”
如果不是曲清尧是风枕眠的师兄,他才舍不得把生命之水送出去。
曲清尧显然也没想到晏清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他小心将生命之水收好,又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东西很贵重,也很有用。
“守好青云宗。”晏清看了他一眼,“他很在乎这里。”
这个他自然是风枕眠。
曲清尧点点头,就算晏清不说他也会这样做,毕竟青云宗也是他的家。
他们这群人是因为风枕眠才认识的,如今风枕眠不在了,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凯娅离开的太早,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完全不清楚。
米利尔看着静静坐在树下的晏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在很久之前就看不见风枕眠的未来了,如今更是无法预言。
“或许他明天就会回来,也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谁也说不准。
凯娅抿抿唇,知道米利尔也是无能为力。她也看着晏清那边,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我之前一直想解决龙族的困境。”
神明为守护人间,死在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污染中。半神族继承神明的意志,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她不曾怨恨先祖的决定,但依旧想改变他们的困境。
“醒来以后,我发现那些反噬消失了。”凯娅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不怕疼了。”
“或许,这是小风留给你的礼物。”米利尔笑了笑,“他总是这样,不是吗?”
凯娅点点头,“我也觉得,小风没有死。”
她说:“米利尔,我们一起去找小风吧。”
世界这么大,他们并没有每个地方都去找过。
米利尔愣了下,并没有反驳。
她思考了会后又笑着说了句“好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零零散散的离开。
曲清尧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个留守老人,每天都在青云宗里盼着远方友人的书信。
某年某月某日,来自凯娅的一封信:【和米利尔到了一个奇怪的山庄,这里肯定有什么秘密,可能会失联一段时间,勿念。】
某年某月某日,来自卢迪克的一封信:【清尧哥,我又挖出来一座金矿,给你送了点小礼物,记得查收。】
附带着的,是一大箱金子。
曲清尧嘴角一阵抽搐,最后冷冰冰吐出一句,“该死的有钱人。”
某年某月某日,来自约瑟维的一封信:【曲兄,青云宗是否还收弟子?我捡到了……一个孩子。】
附带着的,是个几个月大的人类幼崽。
曲清尧这次是真的想骂人了,却又在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陷入沉默。
那个孩子,有一个他非常熟悉又痛恨的灵魂——是伊洛的转世。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将他丢弃在山脚下。
“不留下他吗?”青月看着那个孩子,“这孩子挺有天赋的。”
他的灵根,是上等灵根呢。
曲清尧摇了摇头,还是拒绝了。
他和伊洛的确是朋友,但和灵主绝对不是。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甚至重生后,他身体里属于海妖的那部分灵根也被风枕眠抹去,他依旧无法放下仇恨。
那是他无法抹去的二十年,是他人生至暗的二十年。
“虽说人死灯灭,恩怨也该一笔勾销。”曲清尧苦笑一声,“可我不是圣人,无法原谅他。”
但伊洛已经转世,此刻的小婴儿什么也没做。
“今生你已经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天赋。”曲清尧垂着眸子,低声说:“这一次,不要再走错路了。”
说完,他头也不会的离了开。
几人的书信总是断断续续的到来,曲清尧困在山中,却依旧透过他们的信到达了世界各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他们似乎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他收到了来自晏清的信。
那是晏清头一次给他写信,拿到的时候曲清尧还怀疑了好几遍。
“他居然会给我写信。”曲清尧盯着信封,好半天不敢拆开,“我最近应该没做什么事吧?青云宗发展的应该也还算不错吧?”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做什么会挨骂的事,这才打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找到他了。】
曲清尧愣了好几秒,随即疯了一样往外跑去,还撞到了刚好进来的景辞。
“什么事这么着急?”景辞皱了皱眉,“你已经是宗主了,做事不能这么毛毛躁躁,你现在代表的可是咱们青云宗的形象。”
“晏清找到小风了!”
“什么?”景辞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跑,动作比曲清尧还毛躁。
与此同时,在各个遥远地方的同伴都收到了同样的信,也以同样的姿态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小风呢?”
曲清尧和景辞离得近,是第一个到达的。
“在里面。”晏清指了指某个方向,他抿了抿唇,“不过,他可能有点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景辞不以为意,抬脚就往里面走,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道灵力打了出来。
曲清尧站在他身后,连忙抬手挡了一下。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风枕眠沉睡在一块巨大的冰层之下。
那人和记忆中不差分毫,穿着一身白衣,头发被一根发带简单束着。
如此简单的装扮,却莫名给人一种清冷贵气的感觉。
晏清没忍住朝前走了几步,他抬起手,指尖碰到冰层,冰冰凉凉的寒意在指尖绕了一圈,随即,一道浅蓝色的华光乍现。
寒冰消融。
沉睡在冰层下的风枕眠缓缓睁眼,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
像一个漂亮但没有生气的木偶。
第三一九章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晏清冥冥之中一直有种感觉, 风枕眠并没有死,他在世界某个角落沉睡着。
可他一直找不到那人到底在哪。
于是,晏清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寻找之旅。
他走过很多地方, 看过很多山,很多水, 甚至去了曾经和风枕眠约定过的远方。
却始终没找到那人的踪迹。
“你到底在哪啊?”晏清蜷缩成一团,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眠眠, 我好想你。”
精灵并不喜欢喝酒,但这个夜里,他喝了很多酒。
酒精上头, 醉意短暂抹去了那些思念。
可没过一会那些思念又如同被积压的山火, 彻底点燃晏清的理智。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梦乡中沉睡。
只有他孤零零坐在空旷的山顶,在寒冷的风中一遍遍诉说自己的思念。
“砰——”
忽然间,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有些迟缓,晏清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是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他慢腾腾走过去, 捡起了一个日记本。
“所以,你是从小风的日记本上发现了这里?”曲清尧摸摸脑袋, “西北海外,大荒之隅。”
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人人都知道不周山,很多求仙问道的人也总在是寻这地方。
但没人知道它在哪。
毕竟那是神山,是神明的地盘。
不过晏清从小就生活在神界,不周山这个地方, 他同殿下去过很多次。
“嗯。”晏清点点头,“我就知道, 他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的。”
他了解风枕眠。
所以才会坚定的相信风枕眠没有死。
曲清尧没法反驳,但他看着风枕眠那双毫无生气的眸子,“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风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晏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何必纠结这些。”景辞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拍案定板,“小风既然给自己留了后手,就肯定不会让自己一直保持这幅模样。”
晏清觉得景辞说的很对,“先把他带回去吧。”
风枕眠虽然毫无生气,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但他身上一直有一股力量护着自己。
曲清尧和景辞都无法靠近,只有晏清能穿过那层力量,碰到风枕眠。
“眠眠。”晏清看着他,“咱们回家了。”
风枕眠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晏清也不在乎,他小心翼翼抱起自己的爱人,又拔出曦辉,带着人朝着青云宗那边飞了过去。
曲清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种白菜被人连盆端跑了的感觉。
偏偏,这还是白菜自愿的。
这不是说晏清不好,只是人总会偏向于自己更亲近的那一方。
再加上两人莫名其妙就被风枕眠排除在外,心中自然是有些不爽的。
不过,再看到大家都平等的被排除时,他们诡异的得到了心理安慰。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凯娅皱眉,他们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结果走到一半又被告知换了地方。
如今好不容易赶回来,还被拦在门外。
“眠眠他最近不适合见外人。”晏清轻咳一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领。
这动作饱含深意,凯娅还没反应过来,米利尔却是笑了一声,拉着凯娅走远了,“小别胜新婚嘛,我们懂得。”
“哈?”凯娅发出疑惑,但还是被米利尔捂着嘴拖走了。
卢迪克和约瑟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当那个不懂事的,乖乖跟上米利尔的步伐离了开。
看着他们走远,晏清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深藏功与名。
“你干嘛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行为?”曲清尧抱着胳膊,“小风他现在……”
“他现在真不适合见人。”晏清叹气,“对了,这段时间别让人靠近这里。”
不等曲清尧说话,晏清就转身进了房间,甚至还将门给关上了。
曲清尧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一阵牙疼,“不是……你好歹给我个理由啊!”
他现在真的有种白菜被人端跑的感觉。
“听他的吧。”景辞已经看淡了,“他不会害小风的。”
曲清尧撇撇嘴,压下心里那点不爽,还是照做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人再来打扰他们,晏清松了口气,总算能安心处理风枕眠的事。
“殿下。”晏清走近几步,俯下身看着靠在床榻上的男人,“今天有想起些什么吗?”
风枕眠长得很好看,是和晏清不同的那种好看。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晏清怎么看都很喜欢。
他没忍住,抬手摸上了风枕眠的眼尾。
“……”风枕眠抬眸看着他,“胆子大了。”
他的手有些凉,握住晏清手时,精灵没忍住抖了一下。
风枕眠的确不会让自己一直这样,到达青云宗的第三天他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记忆并没有完全回笼。
此刻风枕眠的记忆中,自己还是殿下。
“嗯。”晏清也不害怕,笑着坐在了风枕眠腿上,“殿下惯的。”
风枕眠:……
风枕眠把手收了回来,“我是说,你偷偷跟着我入轮回,改我命薄的事。”
他的记忆恢复得不算快,这么多天过去,依旧没想起“风枕眠”的事情。
但有些东西想起来了,也是该算算账的。
晏清没想到殿下会想起这些,他张开嘴,又默默闭上。
原本暧昧的动作一下变了味,晏清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风枕眠看着他,语气淡淡。
这一瞬间,晏清有种又回到了千年前,自己住在殿下宫殿里的那些日子。
“我……”晏清瘪瘪嘴,“殿下,你不能这样。”
精灵破罐子破摔,一下抱住了风枕眠。他趴在风枕眠肩膀上可怜兮兮说:“哪有秋后算账的。”
“你阳奉阴违那么多次,还不准我秋后算账?”风枕眠低笑了一声,刚好凑在晏清耳边。
酥酥麻麻的,晏清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瞬间软了大半个身子。
“我是只脆弱的小精灵,经不住你这样盘问的。”晏清熟读各种“文学著作”,知道怎么卖惨最能让人心软。
他声音软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好好的一双丹凤眼愣是被他睁成了杏眼。
这模样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故作柔弱的小白花,十分容易唤起人的保护欲。
可惜,殿下并不是人。
“是吗?”风枕眠脸上笑意不变,只是微微抬手,落在了晏清的腰上。
他明显感觉到精灵身体僵了一瞬,于是坏心眼的轻轻敲了敲手指,精灵顿时更不自在了。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每次风枕眠碰他的时候,晏清都会忍不住害羞。
“脆弱的小精灵,关了我那么多次小黑屋?”风枕眠依旧笑着,不过笑意并不达眼底。
那么多次轮回里,晏清尽职尽责地当着坏人,各种剧本都拿了一遍。
那时的殿下并没有记忆,自然也不知道每次拿到强制爱剧本的晏清有多兴奋。
用现在这些人的话说就是——给他演爽了。
晏清的确演爽了。
谁会不喜欢强制爱一个清冷大美人呢?尤其是那个美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
“咳。”晏清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找了半天也没法为自己的变态行为开脱。
他再次破罐子破摔,整个人缩紧风枕眠怀里,拒绝看这人的眼神,“我就是只有点变态的小精灵,怎么了?”
这话说的理不直气也壮。
“你已经和我纠缠这么多世了,别想甩开我。”
晏清头埋在风枕眠脖颈处,声音闷闷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十分没有底气,毕竟殿下和风枕眠虽然是一个人,但一个无情一个有情。
他可以同风枕眠纠缠生生世世,却不敢向殿下讨一个承诺。
因为他知道,风枕眠是可以属于自己的,而殿下永远属于苍生。
“绑我的时候不是那么硬气?”风枕眠不觉好笑,他抬手,揉了揉晏清毛茸茸的脑袋,“不会不要你的。”
这是他一手养大的精灵,自然该栽在他手里。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扰乱那么多次我的命格?”
若不是殿下对晏清心软,精灵根本撑不到殿下轮回结束。
晏清愣了很久,他慢吞吞坐直身子,和风枕眠四目相对,“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是殿下……喜欢我?”
“嗯。”风枕眠应了一声,“所以,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晏清喜笑颜开,这种时候不管风枕眠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知道了。”
压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晏清紧紧抱着眼前的人,隔着皮肉感受着那人的心跳……
“咚—咚—咚——”
这一刻,他们心跳共振。
风枕眠恢复记忆的速度时快时慢,想起来的顺序也很奇怪。
晏清也不着急,就这么安安静静陪着风枕眠,过了一天又一天。
只是他们岁月静好的同时,还有一群人在负重前行。
“这都一个多月了,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卢迪克挠挠头,“再怎么小别胜新婚,也不至于这么久吧?”
其他几人点了点头,看向那座山头的视线中都带了几分担忧。
“清尧哥,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卢迪克转头看着曲清尧。
曲清尧正在想事情,突然被cue也是一脸懵逼,他“啊”了一声,疯狂替两人找补,“能有什么事啊……可能他们小两口开发出了什么奇怪的爱好吧哈哈……”
说到后面,曲清尧自己说不下去了。
卢迪克一如既往地没有脑子,他挠了挠后脑勺,“这样吗?”
其他几人没忍住朝他投去了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米利尔皱了皱眉,“小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曲清尧摇头,倒不是他不想说,只是晏清不让他说:“再等等吧。”
几人压下心中的疑惑,又等了几天。
可七天过去,风枕眠他们依旧没有要要出来的迹象。
“肯定是出事了。”凯娅撸起袖子,甚至没给曲清尧反应的时间,直直朝着那座山头飞了过去。
“等等!”曲清尧下意识想拦,但被米利尔挡了一下。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急忙跟了上去。
“小风!”凯娅一如既往地脾气不好,“晏清!你们还好吗?”
她正准备踹门,门却忽然被人打了开。
米利尔眼疾手快,急忙拉着她往后一退,这才没让她踹到人身上。
抬起头,他们看见了晏清那张臭臭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张熟悉的笑脸。
“凯娅,学姐。”风枕眠朝着他们笑了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