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众分为两种:

    一种是自身人缘好,旁人因为尊敬,都愿意听他的话,就像府里的老好人管家一样。

    第二种,则是手腕强硬,别人因为畏惧,这才不得不听她的话。

    以原来阿栀的人缘跟资历,注定做不到第一种。

    阿栀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齐府跟宫里不同,宫中大大小小的主子多,需要伺候的地方也多,即使是晚上,宫灯亮起依旧如白昼般明亮。

    身为最底层的宫女,只要上面有一个比自己身份高的主子没休息,她就不能自顾自的回屋歇息。

    而齐府就一位主子,她洗漱完点着灯看书,身边便不让人再伺候,所以她院里的这些不需要轮值守夜的丫鬟,天一黑就能早早回去睡觉。

    有这样的主子的在,哪怕当不成大丫鬟,但只要安分守己好好做事,也不会被苛责亏待。

    只可惜,人心向来贪婪。

    四人间里有油灯光亮,屋门虚掩,走近了还能听见小燕跟小雀欢欢喜喜说话的声音。

    两人一直在争小郡主身边大丫鬟的位置,却不愿意抢着给小郡主守夜。

    最近天冷,守夜实在是个苦活累活,加上小郡主晚上不让人进屋伺候,人在外头守了一夜她可能都不知道是谁,所以小燕跟小雀仗着这点,把活直接推给别的老实丫鬟。

    比如阿栀。

    要不是守夜没睡,今日早上她也没机会在小郡主面前“露脸”,并且阴差阳错“救”了主子。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呦”声响。

    小燕跟小雀在洗脚,瞧见阿栀进来,瞥了她一眼,紧接着无视她,继续说说笑笑。

    阿栀如往常般,老实木讷话很少,自顾自往床边走。

    屋里空小,像洗脚盆这种东西用完都随手放在床下,等用的时候再掏出来。

    阿栀扶着床板刚弯下腰,就听见细弱的声音喊她:

    “阿栀……”

    阿栀顺着动静侧头看过去,发现是四人间里的另一个丫鬟翠翠回来了。

    像翠翠这样的老实丫鬟,是没资格坐在桌边照着油灯洗脚的。

    她坐在床边矮凳上,瘦小的身影几乎被笼罩在黑暗下,极其没有存在感。

    翠翠努力睁大小圆眼跟阿栀使眼色,目光在阿栀跟她的床铺之间来来回回。

    阿栀“瞬间”懂了,站起来爬到床上,伸手往自己的床褥里摸。

    离开时还干燥温热的被褥,如今冰凉潮湿,柔软的枕头更是用力一挤就会出水。

    阿栀跪坐在床上,抖散自己被人浸了水的枕头和被褥,垂眼看着床铺,声音平静,“谁干的?”

    桌边小燕跟小雀看过来,翠翠立马低下头,假装在安安分分的洗脚。

    翠翠胆小怕事,能念在同被欺负的份上提醒阿栀就已经是极限了,毕竟两人认识时间不久,没说过几句话也不在一起做工,没太多情分。

    “不知道,”小雀眨巴眼睛问小燕,“你看见是谁了吗?”

    小燕摇头,“没看见。”

    她随手指,语气毫不在意,“可能是翠翠吧,说不定她喝水的时候手滑泼你被褥上了。”

    翠翠就知道!

    她鼓起脸颊,想瞪两人又不敢,只愤愤地低头搓衣角。

    小燕声音脆响,“下午刚抱回来的被褥晚上就湿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没有这个福分享用。你看看被子都不想让你盖,屈辱到自己把自己都哭湿了。”

    说完她笑了起来,小雀也用手背挡着唇。

    “我再问一遍,”阿栀侧头看向两人,“谁干的。”

    小燕跟小雀丝毫没把她当回事,两人你戳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玩闹了起来,笑声刺耳。

    翠翠看阿栀有些可怜,小声说,“要不你晚上跟我挤挤凑合一夜。”

    等明天出了太阳,再将被子抱出去晒晒。

    小燕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翠翠这话,立马叫道:“轮得到你充当好人?”

    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你可知道人家阿栀是什么身份,人家马上就是‘小’郡主房里的‘大’丫鬟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人家挤一挤,你愿意人阿栀说不定还不愿意呢。”

    翠翠缩着脖子不敢再出声。

    阿栀本来跪在光线边缘的床上,如今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到光里,正视小燕跟小雀,“没人承认是吧?”

    知道她被小郡主送了被褥的只有小燕跟小雀,如果不是她们干的,在她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两人就会幸灾乐祸地跳起来告诉她这件事情,不会老神在在的装作不知情。

    小燕低头看自己指甲,小雀左右乱看就是不跟阿栀对视。

    两人干这事的时候,翠翠其实看见了,但小燕跟小雀笃定翠翠胆小人怂,不敢把这事说出来,所以全都在跟阿栀装傻,让她吃闷亏。

    “好。”阿栀笑了下。

    她转身走到翠翠面前,蹲下问她,“洗完了吗,水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翠翠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立马将脚丫子从水里捞出来,双手抱着腿弯,点头,“好。”

    阿栀端起翠翠的洗脚盆——

    转身就把一盆温凉的水倒在小燕跟小雀相邻的两个床铺上。

    “哗啦”一盆水泼下去,连被子加枕头湿的干干净净。

    小雀瞬间尖叫起来,“我的被子!”

    她也知道冬天晚上没了被子会冷。

    小燕眼睛更是瞪圆了,直接站起来,碍于脚还在盆里,只能伸手指着阿栀,气到直跺脚,水声哗啦,“你个贱人你干什么?!你疯了!”

    阿栀把盆递还给翠翠,不以为意,“哦,不好意思,手滑~”

    她看向小燕跟小雀,“既然没人承认,那大家今晚谁都别想睡。”

    “你个贱人!”小燕忍不下去,湿脚踩着鞋,弯腰端起自己的洗脚盆,兜头朝阿栀泼过去。

    阿栀伸手扯过小雀的被褥挡在身前,要是说刚才小雀的被只湿了表面,勉强还能盖,现在小燕一盆水泼过来,里子也湿了。

    小雀:“?!!!”

    小雀震惊到难以置信,僵硬地扭头看小燕,胸口起伏剧烈,然后攥拳发出尖叫声,“啊——”

    小燕一时心虚,毕竟两人今日才说联手合作,“是她,是这个贱人拿你被子挡水,都怪她。”

    小燕为转移小雀注意力,直接抡起盆朝阿栀砸过去。

    小雀也趿拉着扑上来撕扯。

    翠翠惊呼一声,抱着盆挡在身前,心里替阿栀捏了把汗,“你们、你们别打架啊。”

    阿栀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两个哇!

    翠翠干着急又帮不上忙。

    “你以为你真是大丫鬟了还敢泼我被子,你是不是活腻了!”小燕将木盆往阿栀身上砸。

    像这种“扯头花”的架,阿栀从来就没打输过。

    她双手习惯性端在小腹前,站得端庄又笔直,冷眼看小燕扑过来。

    见小燕抡盆,阿栀先是往后退了两步躲开,然后抬手一巴掌抽在小燕脸上,随即又反手抡了一巴掌扑过来的小雀。

    翠翠全程的表情,从担忧到震惊,小眼都睁大不少,本来拿在手里想帮忙的盆,这会儿又默默抱回身前。

    很好,阿栀根本不需要别人插手。

    阿栀一手扯一人的头发,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明面上冲我来,背地里鬼鬼祟祟搞什么小动作。”

    “想当大丫鬟就得有大丫鬟的本事,”手下小燕跟小雀被薅头发薅的嗷嗷叫,阿栀睨了一眼,声音低冷,“你俩配吗。”

    “有本事你松开我头发,你看看我不掐死你!”小燕哆嗦一瞬,依旧不服气。她只是鞋子没穿好影响了战斗力,这才被阿栀薅住。

    翠翠有心劝,“别松开。”

    万一松开了打不过怎么办!

    阿栀面无表情,唯有眉头微挑,松开双手,“好啊。”

    小燕跟小雀提上鞋跟后扑上来——

    又被抽了两巴掌再次薅住头发,几乎半跪在阿栀脚边,毫无还手的能力。

    梅开二度……

    “o0o!”

    翠翠抱盆,翠翠震惊,翠翠想鼓掌。

    ·

    向阳院。

    朝慕穿着素白中衣披着外衣,靠着凭几坐在床上就着油灯看书。

    葱白的指尖搭在书页上,好半天才翻一张。

    唔,怎么还没动静呢。

    书页刚翻,朝慕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随后是守夜丫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郡主不好了,听说后院有丫鬟打起来了。”

    朝慕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眼皮子都没抬,只慢慢悠悠地问,“跟齐叔说了吗?”

    丫鬟回,“说了,齐管家说是您丫鬟们的事情,又是大半夜的,他不好过去后院问,还请郡主做主。”

    她的丫鬟们打架,没先跟她这个郡主说,倒是先告诉了齐管家。

    这偌大一个齐府,像是被鸠占鹊巢多年,一时间下人们倒是真分不清谁才是主子了。

    朝慕缓慢合上书,轻轻叹息,小脸苦恼,“看书也不得安静,……要是有个大丫鬟就好了。”

    朝慕本以为要她自己亲自去后院问清缘由,结果才系上大氅袋子,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门外,阿栀双手交叠贴在小腹上,恭恭敬敬地立在朝慕门侧,垂眸说:

    “郡主,阿栀带闹事的丫鬟们来跟您请罪了。”

    朝慕眼里露出笑意,嘴角抿出浅浅梨涡。

    怎么说呢,反正就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