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伙伴
祝染小时候跟周菁菁关系不错。
当时两家住在同一个别墅区, 她俩又是同一个班的,自然会比其他小朋友走得近些。
祝染记得那时的周菁菁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有些腼腆, 但很爱笑。
周俊林夫妇总是很忙, 虽然物质上极尽丰富, 但陪伴时间却是不多,周菁菁几乎由保姆李阿姨一手带大,
祝染有时候会去周家找她玩,周家的点心是她的最爱。
后来周俊林夫妇搬了家, 周菁菁也转了学,祝染跟她联系就慢慢少了,一度很长时间没有碰过面。
再次遇见时, 是周菁菁的十六岁的生日宴。
祝染那会儿还不像现在这么懒散, 朋友的大日子还是乐意出场的。
祝染在宴会上跟周菁菁交谈的非常开心,一度还以为自己会和这位童年好友重修友谊, 变得像以前一样亲近。
生日宴接近尾声时, 祝染有点困了, 打算提前离场,离开前自然要跟周菁菁打个招呼,谁知放眼厅内却没见到周菁菁的身影。
祝染打听了下,周家的保姆李阿姨说周菁菁好像去了二楼衣帽间。
祝染便拾阶而上,去二楼找她。
谁知刚走到衣帽间门口, 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尖刻的叱骂声。
祝染五感敏锐, 迅速分辨出这正是周菁菁的声音。
“你走路没长眼睛吗?不管不顾往人身上撞是吧?你知不知道我这条裙子多少钱,把你卖了都买不起!”周菁菁似乎非常愤怒, 少女原本清脆的嗓音因为太高而变得十分刺耳:“得了,我也不为难你, 把这借条签了,慢慢还吧你!”
一个陌生的女声低低哭泣:“菁菁,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可是……可是也是你先撞过来的啊……”
周菁菁斥道:“闭嘴。你这意思是还怪我咯?”
“不,不是。”女孩道:“你的裙子我拿去帮你清洗好不好?我可以去找专业的洗衣店,一定给你洗干净。”
“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是周菁菁抬手给了那人一记耳光:“别开玩笑了,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吗?还指望随随便便的洗衣店就能给我洗干净!”
祝染皱了皱眉,加重脚步走了过去,嘴里还喊了声:“菁菁,你在吗?”
衣帽间的门从里面打开,周菁菁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染染,你怎么上来了。”
“我准备走了,来跟你讲一声。”祝染说着往周菁菁身上看去,果不其然,她浅金色亮片礼服裙子的下摆上有一块明显的污渍,似乎是不小心被泼上了红酒。
祝染故作讶异地拉了拉她的裙角:“哎,这是怎么了?”
周菁菁不爽地双手抱臂,抬起下巴往衣帽间里指了指:“喏,还不就是有人走路不长眼。我好好一条裙子就这样被她毁了。”
祝染往衣帽间里看去,里面站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女,穿着一件平价连衣裙,此刻深垂着头,看不清相貌,但苍白面孔上带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她手里捏着一张纸,已经被泪水打湿,上面隐约可见“借条”的字样。
祝染叹了口气。
周菁菁这条裙子是某大牌的高定,专门为了这次生日宴会购置,价格起码二十万打底。如果让这女孩原价赔偿,估计会给她的家里带来巨大的压力。
祝染心里有数,这裙子材质矜贵,送去普通洗衣店,肯定洗不了。如果送回品牌店里找专人处理,虽然不可能恢复如新,但至少能处理到让外行人看不出差距的程度。
关键是,这裙子周菁菁穿过这一次,以后都不会再在公开场合穿了,以后就是压箱底的份儿。
她这会儿要这女孩原价赔偿,着实是有些欺负人了。
祝染笑吟吟地帮她抚了抚裙摆:“一条裙子,多大事。生日就是要快乐,别因此影响心情。”
“对了,我姑姑跟这品牌的设计师挺熟的,你把裙子交给我,我保证处理到和以前一模一样了还给你。”
“真的!”衣帽间里的女孩听到这话,顾不上脸上的眼泪和指痕,急急奔出来,目光热切地看向祝染:“这位小姐,真的可以洗干净吗?”
祝染不动声色地把那张借条从她手里拿过,揉成一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安抚道:“放心吧。你也是今天的宾客?要不要下去再玩一会,刚刚上了新的甜品哦。”
女孩感激地看着祝染,朝她深鞠一躬,又畏惧地看了看周菁菁,见她什么反应,这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周菁菁不满地瞪了祝染一眼,但她肯定没法儿朝祝染发脾气,只翻了个白眼,嗔怪道:“就你多事!你是有多闲,在这儿充滥好人!”
少女面孔娇妍明艳,声音清脆悦耳,当她收敛脾气时,即使是责怪人,此刻也只显得娇嗔。
祝染却分明看到她的笑意未达眼底,只觉得像是戴了张假面似的,让人心底有点发寒。
祝染朝她笑笑:“快去换件裙子吧,待会儿不是还要送客嘛。至于这裙子,回头我让品牌店里的人直接联系李阿姨,全程不用你操心,行了吧?”
周菁菁这才开心,抱着她的胳膊又聊了一阵才放人离开。
这件事情虽然只是小事,但事后祝染却一直没有释怀。周菁菁骂人时的尖刻语气和那个清脆的巴掌声总让她觉得不舒服,她可以包容和接受自己的朋友的小缺点,却无法接受朋友的人品存在问题。
因此后来周菁菁又约了她出去,祝染都找借口给推了。两三次下来,周菁菁自然也明白过来,再没找过她。
道不同不相为谋。
曾经的童年伙伴就此疏远。哪怕成年后二人偶尔还是会在社交场合遇见,但交往程度也仅仅停留在假笑和寒暄层面,再无深交。
于是此刻,坐在宴会大厅的角落,祝染看着邻桌周菁菁一脸怨毒地看向台上,忽然想起了小学时绑着小辫子的小姑娘,那样稚拙可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
大概祝染的视线过于直接,周菁菁转过头来,恨意未消的双眼直直瞪过来:“看屁啊!”
祝染一愣。
周菁菁发现是她,扯扯嘴角强撑出一个假笑:“哦,原来是染染,不好意思,见笑了。”
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显然喝了不少,酒味儿老远都能闻到。
“不会。”祝染轻轻摇头,到底念几分旧时情分,忍不住问了句:“你……不开心?”
周菁菁把手里的餐叉随意扔在地上,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谁会因为凭空冒出个弟弟而开心?”
祝染心想,果然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印象中周菁菁并没有一个年龄差距不大的弟弟。
“凭空冒出?”
周菁菁耸耸肩:“可不是嘛,我弟弟比我小一岁半。我四岁时,全家一起去苏离岛旅行,弟弟在岛上走丢了,爸妈花了所有的力气去找人,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之后,他们一直很伤心,在外人面前从不再提起弟弟,却从未真正放弃过找他,每年都要往苏离岛飞几次。”
祝染愣了愣,没想到周家还有这种内情。
她认识周菁菁时已经上小学,之后也一直没听周家人说起来弟弟的事,想必周氏夫妇必定因为这个孩子非常伤心。
周菁菁:“我原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谁知道,半年前,他们却突然告诉我,弟弟找到了,还欢天喜地地把人接了回来。”
祝染:“你弟弟难得被找回来,一家团聚是好事。”
周菁菁却一脸嘲讽地看着她:“祝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样,又假又天真。”
严颂听到这话,犀利目光直地看向她,气势迫人:“这位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辞。”
“嚯!”周菁菁嗤笑一声:“可以啊祝染,找到Alpha靠山了?还是当Omega好啊,Omega可真吃香。”
眼见着严颂面色不虞,祝染看着自己的眼神也越发的冷淡,周菁菁倒也识相,面上有些讪讪的,低低说了句“不好意思”。
她缓和了语气,嘲讽意味却丝毫不减,只是改为了自嘲:“咱们这儿演的可是豪门争斗剧,多一个弟弟出来可是会跟我争家产的。你当我们这是温情乡土剧吗?还要上演姐弟一家亲?”
祝染不耐地皱皱眉:“周菁菁,你自己心情不好是你的事,这样迁怒他人毫无意义,迟早要吃苦头。”
周菁菁忽地想被抽走了筋骨似的,整个人一下子颓丧下来,耸答下肩膀看着她,神色黯然:“染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是个性格恶劣的烂人。可是,我心里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呢?我多希望自己也可以像你一样是个Omega,被所有人宠爱。”
祝染觉得她这逻辑不对:“这跟是不是Omega有什么关系?”
周菁菁抬头:“当然有关系。我记得你是A级Omega对吧?那可真好!你觉醒了什么科属天赋?你动作很灵敏吗?还是可以跳得很高?”
说着她往聚光灯下相亲相爱的周家三口看了一眼,惨然一笑:“如果我也是个Omega就好了,这样他们或许也会多看我一眼呢。就像周朗青那样。”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着脚步朝后院走去了。
祝染忽然想到,周家是做香水起家的,周氏夫妇都是调香师出身,且两人似乎都是犬科,拥有不错的嗅觉天赋,这对他们的调香事业助益很大。
想到小时候去周家玩时的情景,周家房子很大,保姆厨师清洁工司机一应俱全,房子里却仍然显得空空荡荡。
偶尔,周氏夫妇会回来,但他们似乎永远很忙,跟周菁菁说不了两句话就让她自己去玩,连简单的拥抱和微笑似乎都吝啬给予。
沉湎于痛失爱子而不能释怀的父母,空荡荡的不受关注的童年,自己是没有科属天赋的Beta,弟弟却是个有嗅觉天赋的Omega……
想想周菁菁经历的一切,祝染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她会长成现在这个有些扭曲的个性。
现在想来,当年那个被她欺负的女孩好像也是个Omega。
当然了,祝染不会因为知道了一些内情就为周菁菁的行为开脱,不管她自己背后有什么原因,她当年恶意欺压他人的行为都非常恶劣,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也是实打实的。如果因为施暴者有自己的苦衷就体谅他们恶劣的行为的话,那要警察和法律干什么?
祝染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小学时的她能早一点察觉到周菁菁心理状态的不对劲并施加帮助的话,她的个性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怎么了?”严颂见她发呆,以为她是被周菁菁嘲讽之后心情不好,想要转移话题安慰安慰她。
待到祝染转过脸来,却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而是更像是些惆怅。
“没什么。”祝染摇摇头:“正好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要不先走吧。”
严颂跟着起身:“好,我送你回家。”
两人一起朝大门方向走去,刚走出几步,忽然有人叫住她:“染染。”
祝染回头,见是周太太正拉着小儿子周朗青到处介绍呢。
“周阿姨!”
“染染,好久不见。”周太太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挽着周朗青的胳膊:“你看你都这么大了。来,这是我儿子朗青,他刚从国外回来,在星城也没有什么朋友,你们年轻人要多来往,有什么活动记得叫上他。”
祝染伸手与周朗青相握:“你好,我是祝染。”
周朗青跟周太太有几分相似,是个白皙俊秀的青年,他朝祝染点点头,礼貌握手:“祝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052.味道
周朗青靠近的一刹那, 祝染鼻尖闻到一股玉兰花香,似乎是对方信息素的味道。
祝染不由愣了愣,有些诧异地盯着周朗青看了一会儿。
见对方打量自己, 周朗青笑得温和:“祝小姐, 怎么了?”
祝染收回手, 浅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周先生看着有些眼熟。”
“是吧?”周太太掩唇轻笑,满脸藏不住的自豪:“都说朗青长得和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看着可不就觉得眼熟嘛!”
“对了染染, 我听说你现在正在生科院的信息素研究所工作?”
祝染点点头。
周太太更开心了:“那你以后可要跟朗青多多来往。他现在已经加入了我们公司的研发部,我们的新项目到时候没准还会和你们研究所有合作呢。”
祝染虽然没明白信息所和香水公司能有什么合作项目,但还是点头应道:“一定一定。”
看着眼前殷勤的周太太费尽心力地为儿子铺路, 不放过一丝机会, 慈母之心可见一斑。
想起之前周菁菁落寞又愤恨的模样,祝染也有些不是滋味。任谁面对父母这样巨大的差别待遇都会很伤心。
接下来周太太过来拉着祝染的手一阵寒暄, 多是一些客套话, 祝染只好笑着应付。
好不容易摆脱周太太, 祝染终于可以告辞。
祝染离开前看见婶婶正跟几个好友热络地聊天,便没打扰,只给她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先走了。
周家今晚宴会的举办地点是他们在市郊的一幢半山豪宅,宾客们到达时门口时将车钥匙交给门童帮他们去停车就行。因此宾客们离开时也会先在门廊处站定,一边跟主家寒暄道别一边等着门童去停车场取车, 待到门童把车开过来再上车离开。
此刻祝染二人提前离场, 倒是省了道别的步骤,直接等着门童取车就行。
时值深秋, 夜间气温偏凉,祝染倒是知道保暖, 来的时候就带了条羊绒披肩裹在肩头。
可惜有先见之明,但不多。她这披肩如果是用在城里的夜晚,怎么着也不至于会冷,但这里是山间,气温比城区还要低几度,这会儿夜风一吹,这披肩就不太够用了。
祝染肩膀缩了缩,不由自主地朝停车场的方向张望了下,期待门童快点把车开来。
下一秒,自己肩头忽然被温暖笼罩。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多了件男士西装外套,正式严颂身上那件。
祝染抬头,正对上只剩下件白色衬衣的严颂。
祝染下意识地想脱下西装还给他。绅士风度这种东西,也要看看现场条件啊。自己要是只穿着件礼服裙,自然不会跟他客气,可是现在自己好歹还有条羊绒披肩呢,怎么好意思再穿人家的外套。
严颂抬手在她肩头按了按,示意她不用脱:“你先穿着,我不冷。”
“是吗?”祝染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严颂,只见Alpha依旧身姿笔挺,器宇轩昂,还真不像冻着的样子,也就放了心,把他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严颂身上这件衬衫也是同品牌的新款,颇带了几分古典宫廷风,衣领和袖口的设计精巧别致。她原以为严颂应该更适合大气硬朗的风格,却没想到他穿这种精致风格的衣服竟然也很有味道。
这时门童把车子开过来停在门口,下车恭敬地把车钥匙递还给严颂。
严颂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祝染赶紧上车。
祝染发现严颂这台车子不是他平时开的那辆越野,而是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没几百万拿不下来。
祝染摸摸自己身上的高定西装,再看看严颂衬衣上的蓝宝石袖口和跟车子一样贵的手表,不由陷入思考。
祝染从小生活优渥,物质上没缺乏过,因此反倒不会对这些奢侈品太过在意。但严颂今天的反常实在太大,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真是赤炎那个天天穿着看不出牌子的平价服饰,开着经济型越野车,全身上下一点配饰也没有的严队吗?
不说别的,光他这一身配搭的水平和眼光,也不是一个普通警员能做得到的。
见祝染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严颂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祝染抬手指了指,故意道:“您这车,还有这表……你们赤炎待遇已经这么好了吗?”
严颂失笑,摇摇头:“目前还没有。要不,我再去跟上头争取争取?”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赤炎虽说收入比分局略高,但到底也是公务员编制,收入哪里可能高成这样。
严颂简单解释:“我母亲去世前把她名下的资产留给我了,外公那边的公司我也有股份,每年可以拿分红。此外我还有一笔信托——”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笑着摇摇头,没接着往下说。
祝染不清楚张爷爷的家底,对此也不太在意,现在想来,能跟爷爷在一块儿混的,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难怪严颂不靠严家那边也能如此阔绰,想必也是身家不菲了。
祝染歪了歪头:“你怎么会选择进赤炎?”
当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不好吗?他完全不用这么辛苦,天天在赤炎加班查案子。
严颂跟她对视,眼神瞬间变得十分柔软,漆黑瞳仁像是静谧夜色中的一汪深潭,平静幽深。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调侃道:“你不也是吗?”
祝染被他问住,低头笑了下:“也是哦。”
无需多言。
有些事情,犹如命中注定。你接触到的那一刹那,就能知道什么是真正对自己有吸引力,且为此拼命努力、甘之如饴的。
回家途中,严颂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周朗青是有什么不对吗?你之前跟他握手时的反应不太自然。”
“是吗?”祝染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想到严颂观察力如此细致,连这样的小细节都注意到了。
祝染想了想:“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他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祝染:“你有没有闻到周朗青身上的味道?”
严颂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一个Alpha,去闻他身上的味道?”
周朗青是个Omega,公众场合,一个Alpha刻意去闻他身上的味道,那简直是老色批行径了。
祝染吐了吐舌头:“咳咳,我打错比方了,并没有说您行为不检点的意思!”
严颂嘴角直抽:“我谢谢你啊!”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祝染笑着摆摆手:“我是想说,周朗青的信息素味道比普通人略重一点,距离他稍微近一点就能闻到一些。可他并没有处在发热期,这似乎有些不对劲。”
祝染的嗅觉比常人灵敏很多,因此也对其他的人信息素味道更加敏感。
这年头,但凡是在公众场合,为了不给其他人带来不必要的烦恼,AO们都会尽量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同时在出门之前喷洒信息素阻隔剂,最大程度避免自己的信息素被其他人闻到。
所以,祝染在公共场合碰到的AO,一般的社交距离是闻不到什么信息素的。
刚才她虽然跟周朗青握了手,但两人之间的距离约有半米,按理说即使灵敏如她,也最多只能闻到那么一丢丢似有若无的信息素味儿才对。
比如之前她与严颂初相识,在停车场闻出他的信息素,那也是在严颂拉住她的胳膊,两人之间距离约莫二三十公分时闻到的。
可她刚才分明清楚地闻到了。
因此,周朗青的信息素味道,要么他没有很好地控制,要么他是刻意为之。
“还有——”祝染不解地皱了皱眉:“我都已经闻到他的信息素味道的,居然没能第一时间闻出他的等级和科属,这也太奇怪了。”
严颂不由失笑:“原来你是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祝染不满:“怎么可能!我从不质疑自己的能力,这……这就是个意外!”
“是啊是啊!”眼看着小鸟要炸毛,严颂赶紧安抚:“而且你们距离那么远,接触时间也短,没能闻出来也非常正常。”
“嗯嗯。”祝染一脸自信地点头:“那是。再给我个机会近距离闻一次,保证能弄个明明白白。”
严颂觉得她这自信满满不服输的劲儿非常可爱,看来即使淡定疏懒如祝顾问,在某些方面也有奇怪的执着。
“难道是香水?”严颂问。
祝染斜睨了他一眼:“工业香料和信息素味道的差别我还是能分清的好吗,周朗青压根就没用香水。除非——”
“除非什么?”
祝染:“你有听说过信息素香氛吗?”
时尚类单品可算是触到了严队的盲区,钢铁直A表示不理解。
祝染想了想:“据说几大香水公司都在着手研究模拟信息素味道的香氛,想要创造出跟信息素味道一样的香水。不过目前应该尚在研发中,还没有哪个品牌真正成功。”
严颂对此更不理解了:“所有AO都在致力于控制和收敛信息素,以免在公众场合影响他人。好不容易把信息素收敛住,却又要在身上重新喷上信息素味的香水,这又是何必?”
简直多此一举。
祝染忍不住笑:“那可不一样。真正的信息素是可以对他人造成生理影响的,可香氛只是具有信息素的味道而已,没有任何附加功能。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干扰。”
“行吧。”严颂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估计是觉得这就跟有些女孩子们先用遮瑕膏把脸上斑点遮盖住再点一粒俏皮的小痣一样,难以理解。
“对了。”祝染不再关心不重要的周朗青,转而观察身边的人:“严队,你好像还没跟我说,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参加周家的宴会。”
这时正好前方路口红灯亮起,严颂把车停稳,转头看向她,街边的霓虹和往来的车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轮廓更加分明。
严颂眸色深沉地看着她,沉默良久,久到一个九十秒的红灯时间过去,他转回头去,重新启动车子向前,还没有回答。
祝染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也能让严队纠结这么久,她其实并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便问了出来,既然对方不想回答,她自然也没有较真的道理。
就在祝染准备随便说点儿什么岔开这个话题的时候,严颂却忽然轻轻开口:“去找你。”
“诶?”祝染一愣,心脏忽然跳得有点快:“找我?有……有什么事吗?”
严颂似有若无地应了声:“本来有点事儿,后来解决了。”
“哦,这样。”祝染仍有疑惑,却莫名不太想问了。
他说没事,就没事吧。
她没再开口,严颂也不说话,车厢内一时陷入寂静,交织着光影的狭窄空间里似有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暧昧正在流动。
祝染懒散惯了,跟人相处的过程中从来都是懒得找话题的那一个。
如果现场陷入沉默,她也乐得沉默,反正总会有更具有社交使命感的人熬不住站出来拯救尴尬氛围的。
可是此刻,她却本能觉得不应该放任这样的沉默继续下去,脑子疯狂转动开始寻找话题。
“呃,那个,严队有喜欢的香味吗?”
“味道吗?”严颂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无所谓。”
“哦。”祝染很想擦汗,找话题可真难。
正在琢磨下一个话题,就听严颂把问题踢了回来:“那你呢?”
祝染随口道:“我喜欢偏甜的味道,比如果香、蜂蜜之类的味道,枫糖的味道也很好闻。”
刚说完就倏地住嘴,瞬间想起严颂的信息素就是枫糖味的,她这样说简直有骚扰嫌疑。
祝染赶紧找补:“那个……我没别的意思。”
“嗯。”严颂朝她看了一眼,沉声应道,眼底却分明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他说:“我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现在觉得,花香也很好。”
祝染:“……”
这人是在逗她玩儿吗?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正有些气恼,又听严颂补了句:“我也没别的意思。”
祝染:“……”
053.浴室
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祝染的小区门口。
祝染匆匆跟严颂道谢之后迅速下车, 一边暗想着下次说话绝不能这么不过脑子,一边心大地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何况最近俩月都不用去赤炎坐班, 待到她下个月再去报到时, 谁还会记得两个月前不着调的诡异对话!
嗯,这样一想,祝染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谁知刚走出没几步,严颂在身后喊住她:“祝顾问。”
“嗯?”祝染回头。
严颂问:“之前陆勤的案子, 还有一些细节他一直不肯交代清楚,我明天会再去审问一下,你想要旁听吗?”
祝染倏地睁大了眼睛, 脑海中开始疯狂拉锯。
红方小人高举双手拼命摆动:大好的周日, 谁要去旁听审案啊,这跟加班有什么区别?而且, 不是说好了要让时间冲淡尴尬氛围吗?明天见和俩月后见, 那差距可忒大了!
蓝方小人举着小旗子拼命召唤:你不想知道更多细节满足一下好奇心吗?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幅拼图缺了一块, 一个游戏通关了99%,你能忍得住不把它们整全乎了?
祝染正在纠结,严颂补了句:“主要是麻醉剂喷雾的事情。虽然不影响最后的审判,但我们一直在追查麻醉剂喷雾的来源,这条线我们不能放过。”
一记KO, 红方小人吐血到底, 祝染立刻倒戈:“好啊好啊,明天见!”
陆勤涉嫌多项谋杀, 已经被移交到看守所关押,等待案件排期审理。
几天不见, 陆勤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脸上带着不正常的苍白,衬得他目光更加阴鸷。陆勤断掉的肋骨已经得到治疗,但还没康复,任何动作都要小心,以免牵扯到伤口。他从出现在探访室门口到走到桌前这短短几步路都花了不少时间,在椅子上坐下的动作也极为缓慢。
祝染心底生出几分快意,庆幸自己今天跟着严颂过来了一趟,能看看凶手的悲惨下场也挺解气的。
严颂直奔主题:“陆勤,你之前的口供声称你那瓶麻醉剂喷雾是自己在暗网上购买的,但是我们把你的电脑彻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浏览暗网的痕迹。你解释一下。”
陆勤牵起嘴角笑了下:“那玩意儿真的是在暗网上买的,你们自己查不出来,怪谁啊。”
严颂敲了敲桌子:“你一个高中肄业、文化程度偏低的仓库管理员,是怎么有途径接触到暗网上那个叫‘暗夜迷踪’的用户的?尤其他对交易对象的筛选十分严格,只接受五年以上的用户,且用比特币交易,这也就意味着,你要是想购买麻醉剂,必须得从五年前起就已经开始玩暗网了。可是,你五年前甚至连台电脑都没有。”
严颂倾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老实交代,否则有你苦头吃。”
陆勤嘿嘿笑了起来,不小心牵动胸前的伤口,又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我已经这样了,等着我的无非也就是个死刑,我他妈还有什么可怕的?”
严颂耸耸肩:“同样是等死,等死的日子也可以过得千差万别。”
严颂冰冷的视线缓缓下移,停在陆勤胸前,正是他肋骨断裂的位置,冷哼一声:“伤还没好透吧?每天都很疼吧?你说,如果每天都有人不小心撞你一下,是什么滋味?”
“你敢!”陆勤只是想象一下就已经觉得头皮发麻:“你可是警察,怎么能!”
严颂没说话,只是不屑地看着他。眼里分明写着“你可以试试。”
陆勤顿觉惶恐,仓惶地指着严颂朝门口站着的看守所小警员喊:“你听到了,他威胁我!你们警察怎么能威胁人?”
小警员明显也是严颂的迷弟,从严颂刚进来起就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全程连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都没太在意。
这会儿听到陆勤对严颂的指控,顿时不满地敲了敲门板:“安静!识相点好好配合我们严队工作,人严队时间多宝贵啊,你赶紧麻利地,该交代交代了,谁有功夫在这里跟着你耗。”
说完还十分狗腿地朝严颂点点头:“对了,严队,您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陆勤:“……”
严颂勾唇笑了下,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一条长腿伸出去,在桌腿上轻轻敲了敲。
陆勤一阵紧张,他这肋骨就是被严颂踢断的,现在看着还心有余悸。
可是,陆勤眼底闪过偏执的光。
他一个要死的人了,为什么还要事事听人摆布?
他又有些不甘。
这时一旁的祝染忽然开口:“跟小区门口那个浴室有关,对吧?”
陆勤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她。
祝染微微一笑:“你杀害袁天雷之后,去了浴室洗澡,时间是下午六点;杀害章灵之后也去了那个浴室,时间是下午三点。”
“最关键的是,杀害鲁金林的那次,你回到玉隆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你依然去了那个浴室。”
“前两次还能说成是给自己增加一点不在场证明,毕竟浴室人多,门口也有摄像头。可是第三次也太诡异了,凌晨两点,距离鲁金林被杀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你出现在摄像头下分明是在暴露自己无故深夜外出的行踪。那个时间段,直接避开任何摄像头才是更聪明的选择,你却还是去了。”祝染盯着陆勤脸上表情的变化:“你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浴室情节吗?”
严颂补刀:“一般情况下,凶手在作案之后,出于恐惧心理都会选择待在私人空间独处,缓解焦虑紧张的情绪,你却选择了那样一个人多眼杂场所。”
陆勤:“我就不能是嫌自己身上有血味儿,想去洗洗干净吗?”
祝染摇摇头:“正是因为你身上难免沾染血腥味和受害者的信息素,即使绝大部分血迹都在雨衣上,你身上味道不至于惹人注目,可毕竟存在风险,在家里洗澡才是更安全的方式,可是你却选择公共浴室。最大的可能就是——那是个让你感觉安全的所在!”
陆勤怔怔看着她,半晌,他吞咽了下口水,颓然道:“好吧。我交代,但交代了也没啥用,我都不认识那人是谁,你们更不可能找到他。”
陆勤偶尔会去小区门口的公共浴室洗澡。这浴室虽然不大,但设施还算不错,通宵营业也很方便。
他最喜欢的是场子中间那个一米五深的泡汤池子,老板水换得勤,还不时换上不同味道的浴盐,泡起来很解乏。
他虽然已经不再是个Alpha,也没了信息素,但闭气的科属天赋还在,所以有时候会闭着气,任凭自己长时间沉在水底,直到濒临窒息才浮上来,这种沉在水里的濒死感让他觉得很痛快。
那天下午,浴室没什么人。他再度沉在水底,享受难得的沉静。
不多时,池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似乎是在打电话。
老板今天往汤池里放了红酒浴盐,深红颜色遮挡了视线,乍一看汤池里一个人也没有,男人不知道陆勤正沉在池底,讲起话来毫无顾忌。
陆勤听到他问:“要几瓶?”
对方说了句什么,男人嗤笑一声:“要这么多?十二万一瓶你买得起吗?”
“贵什么贵?那可是好东西,跟你之前搞到的麻醉剂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想什么呢?切,你那玩意儿要捂住人的嘴好一阵子才能起效,就你那细胳膊细腿,有那个力气吗?你成功过吗?我这喷雾只要轻轻一喷,大象都能给你直接放倒。”
“是,‘暗影迷踪’只卖八万,老子帮你买还不得加点手续费啊。你有本事自己找他买去啊!你有账号吗?你知道比特币怎么交易吗?这还嫌我贵!傻x!”
说着男人挂了电话。
陆勤从水底缓缓上浮,看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性Beta正惬意地泡在汤池里,肩膀上搭了一条毛巾。
见到陆勤凭空从水里冒出来,男人吓了一跳,刚想开骂,陆勤忽然直愣愣看着他:“那个东西,我想要。”
男人凶狠而沉默地盯着陆勤的脸看了好一阵,忽然笑了起来:“行啊,卖给你!”
男人问了他的手机号,又留了个银行账号给他就离开了。
陆勤给账号打了十二万,隔天,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附近一个超市的储物柜号码和取件码。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陆勤道:“或许你说得对,那天之后,我潜意识里觉得那个浴室是个很安全的地儿。”
他抬头,脸上的笑意有些诡异:“毕竟,我在那里买到了这么好用的东西,是吧?”
严颂懒得跟他废话:“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相貌。”
陆勤想了想:“就是一普通人,大概一米七五,不胖不瘦,不好看也不丑,走大街上你都不会注意到他。这么久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哪里还描述得出来?”
严颂:“他的手机号码呢和银行账号呢?”
陆勤:“短信是用那种匿名软件发过来的,肯定找不着人。但银行账号你们可以通过我的银行转账信息查询到。”
严颂微微蹙了蹙眉。
这些信息仍然有限,对方的银行账号极有可能难以追踪。
“对了。”陆勤忽地想到什么,抬起头来:“他右脖子上有个纹身,好像是一串外文字母,我不认识。”
严颂:“具体点。”
陆勤比划了一下大小:“就两指宽,十几个字母吧,花体字我也认不明白。”
严颂点了点头。
这倒也勉强算个有效信息。
从看守所出来,两人并肩走在秋日暖阳里,跟里面一比较,这阳光格外温暖耀眼。
严颂问:“去那个浴室看一看?”
祝染点点头:“好。”
忽想到什么,祝染问:“严队怎么会找我?”
“嗯?”严颂一愣。
祝染:“小丁小徐他们今天没空吗?”
涉及到案件的重要线索,严颂如果要来审人,带着赤炎队员过来肯定是首选,他却喊了自己一起。虽然祝染也算内部人员,但终究不是刑侦专业口的人。
严颂笑了下:“我以为你想知道。”
“我当然想知道。”祝染顺口答道,否则她也不会大周末的不睡懒觉跟着他这么远跑过来。
可这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带上其他队员而是带了她,毕竟小丁他们肯定也会想要第一时间了解案件线索。
严颂一笑:“那不就得了。”
祝染一愣,什么叫“就得了”?
严颂见她站着没动,朝她招了招手:“走了。”
054.看电影
祝染再度来到玉新小苑附近, 心境却截然不同。
之前盯着命案的压力,看着这个略显破旧的小区只觉得阴云笼罩,如今时过境迁再过来看, 只觉得沐浴在秋日暖阳里的旧房子看起来也挺温馨的。
之前过来查案子时, 他们还曾经在小区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吃了顿工作餐, 这会儿正好也到了饭点,于是二人再度走进了那家小饭馆。
服务员递上菜单,严颂随口点了几个菜,祝染一听, 正是上次过来时她点过的那几道,不由微讶地挑了挑眉:“严队记性不错啊。”
严颂:“那是。”
这时,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两个浴室小工走了进来, 还是坐在之前的老位置, 没有点菜,服务生也没多招呼他们, 没过多久老板就给他们一人端上来一份盖浇饭。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抱怨着室友打呼没睡好觉, 说着某个顾客脾气大难伺候,又扯了几句老板的八卦。
一人道:“你说咱这店到底赚不赚钱啊?”
另一人摆摆手:“只见过买亏的,什么时候见过卖亏的?咱老板要是不赚钱,他天天杵这儿干嘛呢!”
“也是。”顿了顿,他掰着指头算账:“你看咱这小浴室收费不高, 但设施还都整得挺好, 老板还定期装修,绝壁是玉隆区性价比最高的浴室。可这些花销这不都是钱嘛, 再加上房租水电人工这些,你说他真有得赚?”
另一人也琢磨:“也是, 要说老板厚道是真厚道,还给咱们员工在小饭馆定餐,工资给得也还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做慈善呢。不过咱也别瞎想了,老板赚多少前还能让你知道?”
祝染和严颂互看了一眼,严颂走过去,在两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个小工看着忽然凑上来的陌生Alpha都很诧异,狐疑打量他:“哥们,您哪位?”
严颂:“你们是隔壁浴室的工作人员吧,你们好,我想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两人互看一眼,彼此眼底都写着“又来了”,然后默契地回头看着严颂:“想打听我们老板吧,甭打听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严颂转转眼珠,觉得这小小浴室或许还有蹊跷,便顺着他俩的话说:“你们怎么知道?”
其中一个小工“切”了一声:“你这样的我们见过多了,先是过来找我们套套近乎,然后再拐弯抹角地打听我们老板呗。我说兄弟,不是哥们不想帮你,咱老板行踪不定,有时候天天耗在店里,有时候一个星期也不来一趟,我是真不知道他啥时候在啊。”
“那之前来找你们打听老板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严颂追问。
另一个小工耸耸肩:“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反正就什么人都有呗。”
“哦。”严颂点了点头:“有没有一个脖子上有纹身的?”
小工看了他一眼:“有纹身的当然也有了,还不止一个呢。”
严颂在自己右颈处比划了下:“这个位置,外文字母的纹身。”
另一个小工拧眉想了想:“好像是有过这么个人吧,不过那是好久前的事儿了。”
严颂眼睛一亮:“那你们老板认识他吗?”
小工摇摇头:“我们就是打工的,老板的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
严颂:“今天老板在店里吗?”
小工:“不在啊,他好几天没过来了。”
这时他们点的菜也差不多上齐了,严颂便向二人道了声谢,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旁听了全程的祝染对隔壁这个外观丝毫不起眼的浴室也颇有些好奇,尤其是那位不知道是在做生意还是在做慈善的老板。
祝染压低声音问:“要不要去查查老板。”
严颂点头:“要。不过不用我们查。”
说着直接给玉隆区分局的刘队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严颂朝祝染比了个ok的手势:“玉隆区的地盘,还是刘队查起来快。”
果然,待到他俩这顿饭吃完,刘队那边已经给严颂发了条短信,上面是浴室老板的简单资料和联系方式。
严颂一边浏览着短信,一边诧异地挑了挑眉:“嚯!”
“怎么了怎么了?”祝染忙凑过去看:“于大年?这人你认识?”
严颂:“算不上认识,但听说过。于大年早年涉黑,算是道上颇有些脸面的人物。后来政府大力肃清黑色势力之后,他便没了消息。原来竟是窝在这个小地方当起了浴室老板。”
祝染:“他真改行做了慈善?”
严颂:“老刘去查了,这事儿倒是没那么急,等他消息吧。”
祝染点点头,两人走出了小饭馆。
接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又是大好的周末。
祝染看了看时间,还行,这会儿回家还能在沙发上窝着看两部电影,谁知坐上严颂的车后,他突然提议:“要不要去看电影?”
祝染一愣,差点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严颂这是几个意思?
祝染一脸震惊地看着严颂:“去电影院找线索?”
严颂满头黑线:“就不能是纯看电影吗?”
“啊这……能,能吧!”
祝染稀里糊涂地应下了,直到严颂直接驱车前往附近商圈才有点儿回过神来。
这也太玄幻了,怎么好好的一下子就变成跟严颂一起看电影了?
反正自己正好也想着看电影,去哪儿看应该都差不多……吧。
这个时节不上不下的,早过了国庆档,圣诞档又还没到,电影院什么精彩大片,两人又都对看什么无所谓,最后随便选了个喜剧电影。
祝染平时懒得出门,严颂明显也不是经常出入电影院的主儿,订票取票的动作明显生疏。待到一脸严肃得像在勘察现场的严队拿着一大桶爆米花和两杯可乐走过来的时候,祝染觉得这场面十分违和,却又莫名喜感。
她笑着接过一杯可乐:“你还买了爆米花?”
“嗯。”严颂把爆米花往她那边递了递:“黄油蜂蜜味儿的。”
“哦。”祝染脸颊有点发热,故作镇定地拈起一粒放进嘴里,朝他龇牙一笑:“好吃!”
严颂高大英俊,气场十足,祝染清雅漂亮,气质又好,两人往这儿一站过于抢眼,周围人忍不住视线一直往他俩身上瞟。
两人排队检票入场的时候,身后正好站着几个年轻小姑娘,看起来是结伴观影的大学生。
小姑娘们见到前面一对高颜值AO,都很兴奋,忍不住窃窃私语。
“哇,前面这俩是不是什么我不认识明星啊,怎么这么好看,我觉得比我们要看的这个电影里的男女主的颜值还要高!”
“凭我多年的饭圈经验,应该只是素人。嗐,这年头素人都已经这么好看了吗?这让我的爱豆情何以堪!”
“那个小姐姐的气质好好哦,她刚才无意中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我已经弯了……”
“别提了,她男朋友倒是超级帅,就是也太酷气场太强大了。谁懂啊家人们,他刚才也无意中扫了我一眼,我觉得我已经快死了,被冻死的那种……奇怪了,明明他看着旁边的小姐姐就很温柔啊。”
“哈哈哈哈你好怂!我就不一样了,起码也要他看我两眼我才会死。”
“但人家帅是真帅啊,冻死也认了!”
“好般配好般配,酷哥配仙女,很好磕啊!”
小姑娘们说话声音依旧放得很轻,自以为不会有其他人听见,殊不知对于前面听力超群的二人而言,这种音量简直明火执仗,跟直接当着他俩的面说话没差别。
于是祝染听到“冻死”那句时,直接笑出了声。
严颂转头看她,一脸无奈。
祝染捂嘴,拼命忍笑:“不好意思啊严队,我们纪律部队作风严谨,轻易不会笑场——”
严颂帮她补全:“除非忍不住,是吧?”
祝染笑得更欢乐了:“嗐,懂都懂。”
严颂挑眉,满脸写着自我怀疑,无声询问:“我有那么吓人?”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赤炎一分队严颂根正苗红,思想端正作风优良,能文能武敢打敢拼,这搁哪儿不都是妥妥的警队精英,分局偶像,还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自己眼神能冻死人。
祝染稍稍收敛了些:“还好还好,就是比较酷一点而已。”
严颂脸色稍霁。
这时轮到他们入场,二人一同步入光线稍暗的放映厅。
找到座位坐好后,祝染取下围巾放在身侧,朝严颂笑笑:“这厅里暖气开得挺足,还不错。”
严颂不解:“你冷?”
祝染眨眨眼:“那我不是挨着你坐,怕冻着嘛。”
严颂:“……”
Alpha好整以暇看着她:“祝顾问,你现在跟我说话是越来越不见外了。”
祝染大气地摆一摆手:“都是一个队里的人,当然不能见外。”
跟严颂这个酷哥相处多了,她也算是发现了,严队这人看起来严肃板正,气势迫人,偶尔也会在赤炎吼一吼人,但他只在公事上严格。
私下其实脾气不错,人也没什么架子,队里其他人跟他开玩笑耍贫嘴,他也不会真动气,只是做做样子教训人。
关键是,他对自己真没话说。
时间长了,她也不自觉地跟他亲近了些,耍耍嘴炮逗逗他,看他有点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果然,严颂听完也没有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祝顾问进步神速。”
都是被队里那帮家伙们给带坏了。
祝染嘿嘿一笑:“严队指导有方。”
055.约会
喜剧电影乏善可陈, 剧情简单,笑料单调,演员表演也不出彩, 把祝染都看困了。
转头一看严颂, 正盯着前方看得十分专注。
祝染看看严颂, 又看看大荧幕,有点怀疑他俩看得到底是不是同一部电影,明明这么无聊的情节,这人怎么能看得这么投入的?
祝染拿起可乐喝一大口,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严队,你觉得这电影好看?”
严颂坦言道:“不好看。”
祝染嘴角抽了抽:“我见你看得挺认真的。”
严颂抬手指了指荧幕上正在对话的男女主:“到目前为止,男主一共用了三个替身, 比如刚才那个摔倒时的远景, 还有之前爬山时的背影和腿部特写之类的,都不是他本人;女主一共用了四个替身, 跳舞时、骑电动车时还有在小巷穿行时等等, 也都不是她本人。”
祝染张了张嘴:“您看电影的角度还真是奇特。”
严颂耸耸肩:“我觉得他们拍电影的角度也挺奇特的, 也不是什么高危动作,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替身?不同的演员来演同一个角色,跟接龙似的,也挺有意思。”
祝染扶额,没想到严颂看个电影还能有这种操作:“敢情您是在玩‘大家来找茬’。”
但听了严颂这话, 祝染接下来的观影时间也变得有趣起来。
两个眼力极佳的人来通过身形差异来判断是否为同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于是好好的看电影环节一下子变成了辨影识人,大多数时候, 他俩都能同时认出画面里的替身,偶尔也会各有胜负。还因为其中一个镜头到底是三号替身还是五号替身出演的而争论了几句, 也挺有乐趣。
最后一部电影看下来,两人都没太看明白,倒是把演员有几个替身都盘了个清清楚楚。
幸亏看这部电影的人不多,放映厅里的人都坐得稀稀拉拉的,他们前后都没什么观众,不然估计要因为影响观影被人翻白眼。
出了电影院,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祝染眉眼弯弯,笑得有些停不下来:“头一次这样看电影,还挺好玩。”
严颂看着她灿烂的笑颜,神色缓缓收敛,眼底的笑意却未减。他轻声道:“嗯,是挺好。”
祝染四下看看,发现这附近有两家还不错的餐馆,今天的晚餐倒是可以在这边解决,然后让赵叔来接她。
只不过这会儿距离饭点儿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以先在附近逛逛,打发打发时间。
她转向严颂:“严队,今天犯人也审了电影也看了,还挺充实。那今天就不耽误你了,咱们回头见?”
今天中午那顿是严颂付的钱,下午又请她看了电影,如果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她肯定是要请对方吃顿饭的。可是现在时间有些尴尬,如果提出请吃晚饭,那严颂还得跟她一起再耗上一两个小时,不太妥当。
严颂却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不跟我一起吃饭?”
“啊?”祝染有些怔愣,听这意思,严颂还挺乐意跟自己一起耗到晚饭?
严颂一脸理所当然:“现在已经四点半了,很快就到晚餐时间。这附近一共有四个大型商场,各大品牌俱全,我们可以先逛一逛街,然后一起吃饭。‘诚雅斋’距离不远,它家菜品还不错,我们可以去那里吃。”
巧了,诚雅斋还真就是祝染的晚餐备选餐厅之一。
不愧是严队,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简直像是提前做过功课。
祝染忍不住问:“为什么呀?”
严颂:“什么为什么?”
祝染不自觉比划了下:“就看电影、逛街、吃饭这些的,为什么?”
严颂的表情十分诚恳:“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祝染却更意外了:“诶?”
严颂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递到祝染眼前。
祝染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严颂和一个名叫“铮铮”的人的聊天记录。
铮铮给他发了条链接,标题赫然是“大好周末如何度过?都市年轻人最爱的十大休闲娱乐方式(附赠星城top20打卡地)”
怕祝染不理解,严颂补充说明:“这是二队队长傅铮分享给我的,他说现在年轻人都是这么过的。”
祝染:“……”
看着一本正经按照娱乐攻略的指导行事的Alpha,祝染忽然觉得一贯英明神武的严队此刻竟呆萌得有点可爱。
祝染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奇问道:“那你平时周末都在干什么?”
严颂想了想:“有案子就查案,没案子时在家睡睡觉,或者跟傅铮、小丁他们一起混混。”
祝染歪了歪头:“怎么混?”
严颂:“靶场,训练场,然后一起吃顿饭。哦对了,有时也会打打游戏什么的。”
“哦。”祝染点点头,看向严颂的眼神里顿时充满同情。
靶场训练场?那跟上班有什么区别!
虽然自己平时也挺宅的,休息日跟其他年轻人比起来像是退休人士,但跟赤炎这帮人的枯燥生活一比,自己居然也显得有点儿精彩。
堂堂严家大少居然过着这种日子,这传出去谁信?
祝染不由被激起了几分怜爱之心,想要帮苦逼的严队改善一下生活。
她朝严颂勾勾手:“行吧,咱们也体验体验年轻人的休闲娱乐去!”
不过说起来年轻人的休闲娱乐也无非是那些,两人都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在商场也就是随意逛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种漫无目的的闲适感也不错。
祝染觉得有些奇妙,她虽然随和,但骨子里其实是个慢热的人,就像窦小妍,也是两人共事了小半年后才变得熟悉起来。
可是她跟严颂严格说来相处时间并没有太久,却莫名有一种已经挺熟悉了的感觉,就是那种即使沉默也不会尴尬的熟悉感。严颂看着挺冷的,跟他在一块儿却能让人放松,或许是这个人身上独有的气质决定的吧。
大概是严颂这人总让人觉得很可靠,如同镇场子用的定海神针似的,只要有他在,军心就能稳。所以也格外让人安心。
到了饭点,两人一起去了诚雅斋。
这是间闹中取静的私房菜馆,在寸土寸金的商圈附近,愣是辟出了一个清清静静的中式小院。
老板就是主厨,不时推出一些特别的新式菜品,或选用上佳的食材来作为当季主打,口碑非常不错。
果然,今晚的主题是雪蟹三吃,蒜蓉蟹肉,盐烤蟹腿和芝士焗蟹钳都做得浓香味美。
祝染坐在窗边,一手托腮斜倚着窗棂,看看窗外。
这庭院不算太大,但设计得很巧妙。
院中央一道小桥,曲径通幽,廊檐下一株高大的梧桐,颇有些年头了,在微凉秋风中轻轻晃动,落叶金黄。
美食爽口,美景怡人,再加上对面的严颂眉目英俊,暖光一照,足以入画。虽说气质冷了点吧,也能算个美人。
祝染身心愉悦,十分满足。
吃完鲜美的螃蟹,再来一份蟹粉小笼和一碗姜丝红枣炖雪蛤,祝染吃得开心,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心满意足的猫。
两人吃完,祝染正准备付钱时,却被服务员告知已经付过了。
祝染深知自己的食量,跟朋友一起吃饭时很少让人请客,付账非常积极,毕竟自己一人能顶仨,让人家付钱不太公平。
祝染不满地看向严颂:“严队几个意思?”
“嗯?”严颂不解。
祝染抬抬下巴:“你已经请过了中饭,晚饭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吧。”
“怎么能让女孩子付钱?”严颂失笑:“中午那顿不算。”
中午的小饭馆非常平价,实在不值什么。
祝染挑眉:“朋友间不就该AA嘛,公平。你总这样我以后怎么好意思跟你出来?”
严颂漆黑的眼眸忽然变得有些幽深,他定定注视着祝染,抿紧双唇不说话。
“朋友”两个字本是非常亲近的存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可这会儿严颂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刺耳。
脑子里忽地蹦出个念头,自己似乎,并不是太想跟她做朋友。
严颂有时候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他这么想着,蓦地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他深深看着祝染,轻声开口:“那就不做朋友。”
“诶?”祝染听力过人,这么近的距离,哪怕严颂声音再轻,她也不会听错。
可此刻,她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这得是自己听错了吧?
她跟严颂共事愉快,私下相处得也很不错,称一句“朋友”绝不为过。
可这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怎么着,祝大小姐跟他当个朋友还是高攀了不成?
眼看着祝染脸色有些不虞,严颂怕她误会,急急开口:“我是说,不只做朋友!”
祝染倏地愣住,刚刚有些下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大起大落来得太快。
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祝染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又不傻,相反,她因为从小被人追到大,对于异性或明或暗的示好见得实在太多,早就非常熟悉了。
就今天下午严颂这吃饭逛街看电影一条龙的安排,但凡换个人这么干,她绝对早就发现端倪了。
这不就是妥妥的约会流程吗!
可是,可是这人是严颂啊!
赤炎的大杀神,行走的办案工具,看谁都跟看犯人似的,怎么可能会跟人约会?
还是跟刚结束婚约的自己!
祝染一时间思绪纷乱难以理清,正在怔愣中,忽然听到严颂手机铃声响起。
严颂只得先接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严颂脸色瞬间骤变:“什么?”
挂了电话,严颂面沉如水地朝祝染招招手:“一起去出个现场。”
正事要紧,祝染赶紧跟上:“什么情况。”
严颂沉声道:“周朗青被人杀了。”
056.现场
“周郎青?”祝染一愣, 谁能想到周家流落在外的小儿子、周菁菁的便宜哥哥,重回豪门这才几天,居然会被人杀害。
严颂点点头:“是他。”
两人匆匆离开诚雅斋, 一边往停车场方向走, 严颂一边简单交代案情。
“今天晚上周太太原本跟儿子约好一起吃晚饭, 到了饭点却联系不上人。她知道周朗青今天去加班了,就直接去位于周氏大厦的调香实验室去找周朗青,谁知一进实验室就发现周朗青倒在地上,头部流血, 已经死亡。她立刻报警。”
“星城分局的张队带人前往现场,做了初步勘验。后来上头觉得这案子的受害者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难免会引起外界的广泛关注, 为了尽快破案, 便把这案子移交给了我们负责。”
祝染点点头:“知道了。”
案子当前,什么都不如工作来得重要。
两人之前那点儿小旖旎还没来得及细品就已经烟消云散, 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周氏大厦共有三十三层, 位于星城市中心商圈的繁华地段, 而研发部的调香实验室作为香水公司最重要的组成,位于周氏大厦的顶楼。
一踏进顶楼实验室的大门,祝染便发现周氏对于这个调香实验室相当重视,整个实验室出入都有严格的门禁,底层没有直达顶楼的电梯, 需要先乘坐电梯到达三十二层, 然后再转乘另一部专用电梯才能到达。这部专用电梯需要刷卡才能进入,只有实验室内部人员才有门禁卡。
整个实验室的温度和湿度都有严格把控, 且为了避免太阳光直射对香料精油味道造成影响,实验室的窗户都做了严格的遮光处理, 轻易不会打开,全靠灯光照明。
到底现场后,丁宇峰和徐涛也已经赶到了现场。
祝染还又见到了老熟人——星城分局刑侦队的张队长。
张队长正沉着一张脸,在电脑上查看周氏大厦的监控,脸色十分难看。
见到严颂过来,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把电脑转到他面前:“你看看。”
严颂凑过去看。
只见电脑屏幕分成了几十个小画面显示着周氏大厦中各个摄像头拍到的监控画面。
然而,当监控时间显示下午四点零二分的时候,所有画面竟然齐齐黑了屏。
“怎么回事?”严颂不由皱眉,现代刑侦对于摄像头监控还是非常依赖的,不管是查线索、排查嫌疑人还是最后作为呈堂证供,监控的存在都为办案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可眼下,整座大厦的监控资料都没了,必定会对侦破案件带来麻烦。
“让人给黑了。”张队叹了口气:“这种普通办公楼的安保系统就跟个筛子一样,有心人想要搞点破坏实在是太容易了。我去保卫科那边问过了,一般情况下,周末大厦都没什么人过来,就算是来加班的也只有刷卡才能进入,外人根本进不来。所以保卫科周末只安排两个人上班,在门口象征性守一守,监控室那边也只是偶尔去转一转罢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
说着张队往电脑屏幕上糟心的黑屏画面指了指:“今天出事后,我们让保卫科那边调取监控,他们才发现,网上用于存储监控录像的云盘账号出了问题,下午四点以后的监控视频全都成这样了。”
严颂皱眉:“监控录像全都直接上传在云盘里?电脑硬盘里没有备份?”
张队摇摇头:“没有。保卫科说是监控视频太多,存在硬盘里麻烦,还得定期清空腾位置,不如直接上传至云盘来得方便。”
张队不满地啧了一声:“方便倒是方便了,安全就没保障了。”
祝染对网络科技没那么了解,不由开口:“张队,像这种黑进云盘账号删除视频的操作困难吗?”
张队也不是网警出身,但多年办案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他琢磨了下:“对外行而言肯定是很困难的,但这种普通民营企业的账号能有多难破解?在专业人士眼里,黑这样一个账号,估计跟玩儿似的。”
祝染若有所思:“凶手莫非是个电脑高手?而且对此早有预谋。”
张队摊了摊手:“那就要交给你们赤炎查个明白了。”
徐涛:“回头让小曾看看,这个是他的强项。”
曾一川是个电脑高手,交到他手里或许能查出线索。
严颂示意他联系小曾赶紧开始行动,转身道:“我们先去看看现场。”
张队示意严颂几人往里走:“周氏香水公司一共有四个正牌调香师,十二个助理调香师。上周起周朗青正式加入研发团队,成为第五名调香师。他们五人都有各自独立的办公区域——”
张队抬手比划了下:“最后那间就是周朗青的调香工作室。”
严颂:“周朗青跟同事们关系怎么样?”
张队:“我们也还没来得及详查,据周太太所言,周朗青跟同事关系都还不错,”
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最后一间工作室,门牌上写着“周朗青”三个字。
赤炎的法医和法证人员比严颂他们到得快,此刻已经在现场开始初步的验尸和搜证工作了。
祝染老远就闻到极其浓重的香精味道,随着脚步越来越接近工作室,味道变得愈发浓重。
作为调香工作室而言,这个房间面积不小,装修得素净典雅。
中间一张长方形大理石操作台,台边几把真皮转椅。台子中央是一长排的置物架,上面放着一排排的小瓶子,都是调配香水用的香精。
台前的试管架上则放着各式实验用具:滴管、小烧杯、玻璃棒、小号漏斗之类的调配用品。
三面墙边都摆放着一排排的木质储物架,上面摆放着一瓶瓶棕色试剂瓶里装着各式香水原料。
原本这里应该是个干净整洁条理分明的地方,此刻却凌乱不堪。
操作台边的地上趴着一个人,面部朝下,身体呈现出扭曲的姿势,后脑可见一个明显的伤口,血液顺着脑袋和脖颈流到地板,在他头颅附近形成一小滩暗红色血渍,已经接近干涸。
他身体四周散落着不少装香精用的小瓶子,有的还是完好的,有的却已经被摔碎了,碎玻璃渣散了一地,浓重的香味散在空气中,难怪隔老远都能闻到味道。
祝染本来还刻意带了那个收集信息素味道的仪器过来,这会儿一看,也是用不着了。
这个房间香精味道过于浓烈,连死者的血腥味和信息素味道都被遮盖得快要闻不出了,哪里还能采集到其他人的信息素味道。
祝染揉揉鼻子,被摔碎的香精还偏偏都是气味偏重的花草香:薰衣草、玫瑰、芫荽、桂花、薄荷……
过于浓重的香味弥漫在相对封闭的房间里,对嗅觉灵敏的人而言犹如酷刑。
祝染叹了口气。
仔细观察了下死者周朗青的尸体状况后,她想了想,征询了法医的意见后,戴上塑胶手套,用一块干净的棉球小心地蘸取了死者后脑勺附近的血液后,装入一个密封的玻璃瓶。
严颂留意到她的举动:“这是干什么?”
死者的身体状况和血液样本之后会显示在法医的详细验尸报告里,祝染实在不必单独取个血样。
祝染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就是对他的信息素有点兴趣。”
严颂点点头,没再多问。
法医那边很快给出了现场的初步验尸结果:死者周朗青,死亡时间今天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死亡原因是被人用重物击打后脑,造成脑干受损,呼吸心跳骤停死亡。凶器疑是直径在十二到十五公分的圆弧状物品。除了后脑上的伤口,死者的前额也有两道击打伤,一道程度略轻,另一道伤口较为严重,造成颅骨骨裂,但不致命。
严颂:“结合死者的伤情和尸体的现场状况,可以初步判断死者应当是在工作室里与人发生了较为激烈的争执,甚至产生肢体冲撞,这个过程中他们将工作台上部分香精瓶子撞倒,现场较为凌乱。然后死者被人用重物砸在前额,死者被砸得颅骨骨裂后摔倒在地。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于是凶手趁死者挣扎之际,用重物在其后脑再次击打,造成死者脑干受损,直接死亡。”
丁宇峰跟着看了一圈:“肯定的,就是这样。”
看完现场,一行人一路回到赤炎,准备召集同僚们简单开会,布置任务。
回程路上,祝染登上微博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短短几小时周朗青的死讯已经传了出去,热搜上赫然挂着#豪门公子被杀#、#周氏集团太子周朗青#、#流落在外多年回归豪门却遇害#等等好几个相关词条。
虽然隐隐可以看到有人刻意在压热度,但周朗青的豪门公子身份本就特殊,加上他不久前才高调回归,私下关于他的身世早有传闻,如今才短短几天他就被害身亡,这件事实在太有戏剧性,一时间被吃瓜群众们纷纷转发,热度始终不减。
祝染瞥了几眼,不少人都在往豪门恩怨上面扯,尤其周朗青一回来就直接进入研发部,周家俨然有将其重点培养成结伴人的架势。
周家长女周菁菁自然也进入了公众视线。周家两个孩子,继承人却只能有一位,一人遇害,另一人显然已是众矢之的。
周菁菁一直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平时没少在微博上炫富,照片花里胡哨,华服豪车派对旅行都不少,这下可方便吃瓜网友们直接找到正主直接对线。
一时间周菁菁微博下面的留言蹭蹭上涨,点进去一看,全是问她周朗青的死是不是跟她有关的。
祝染退出微博,叹了口气。
似是注意到她情绪不佳,坐在一旁的严颂朝她递了个东西。
祝染接过一看,竟然是支棒棒糖。
祝大小姐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有童趣的东西了,不由微微怔了怔。
严颂大约是怕她低血糖了,特意补充:“吃完还有。”
祝染拨弄了下棒棒糖的包装纸,依稀记得这款糖果有不同口味,外包装也是不同颜色,比如绿色是西瓜口味,粉色是桃子口味,而眼前这款浅褐色的——
祝染定睛看了看,竟然是枫糖口味。
祝染:……
祝染固然是不讨厌枫糖味的,许久不吃的棒棒糖,来一支也不错。
可是,这是严颂的信息素味道诶。
要不要这么明显啊,就在严颂刚泄露出那么一丝小暧昧的情况下,给她这个?
祝染斜睨了严颂一眼,很想扳过他的脸来问一问,你丫是不是故意的?
祝染有心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可是看着严颂那么硬朗又正直的一张脸,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
丁宇峰眼尖,瞥见二人的小动作,凑了过来:“什么什么?”
见到祝染手心的棒棒糖,小丁同志顿时两样放光地看着严颂:“头儿,我也想吃!我晚饭吃一半就跑过来了,肚子还饿着呢!”
徐涛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起哄:“还有我!还有我!”
严颂无奈,只得从车前柜里又翻出两支棒棒糖扔了过去。
丁宇峰喜滋滋地剥开糖纸,一看又有些傻眼:“柠檬味?我不太爱吃这么酸的。”
说完伸手想要抢徐涛手里那支。
徐涛赶忙护食:“我这个橙子味,也酸。”
丁宇峰只得再去求严颂:“头儿,给我换个口味呗。我爱吃草莓牛奶口味的!”
祝染有些想笑,谁能想到丁宇峰这样一个铁塔般的猛男,最喜欢的居然是草莓牛奶味儿。
严颂嫌他烦:“爱吃不吃。”
祝染看着严颂略有些吃瘪的脸色,弯了弯唇角,把棒棒糖剥开,塞进嘴里。
嗯,枫糖味,还不错。
057.证人
一行人到达赤炎, 一队全员已经在办公室聚齐待命。
简单开了个会,介绍完案情和初步验尸报告后,严颂简单分配了下任务, 各人领命干活。
重要证人们的证词自然需要在第一时间记录。
严颂开完会, 跟死者周朗青关系最密切的几个人已经在一楼会客室等候了。
严颂带着莫晴和宁骁过去录口供, 祝染也跟过去旁听。
会客室里,周太太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周俊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色哀伤又颓丧。他身边坐着个四十多岁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男性Beta, 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是周俊霖的私人助理吴庭岳。
周菁菁坐在角落的椅子里,黑色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亮片吊带裙, 脸上带着全套妆容, 发型精致,显然是刚从某个社交场合过来, 倒是不见什么悲伤之色, 但眼睛微肿, 脸上带着浓妆都掩不掉的疲惫,眼里透着明显的焦躁。
这会儿还处于前期调查阶段,嫌疑人也尚不明朗,几位证人又都关系亲近,部分问题或许还可以相互补充, 所以这个问询取证倒是可以不用隔离进行。
周太太作为报案者, 第一个被问询。
莫晴掏出口供表格记录:凌玥,五十二岁, 女性,B级Omega, 犬科灰狼科属,苔原狼,科属天赋为嗅觉增强……
严颂则开始循例询问:“请你再详细说说今天下午达到案发现场前后的经过。”
凌玥,也就是周太太,开始叙述事情经过:“今天早晨朗青出门前顺口说了句想吃螃蟹了,我就跟他约好今晚一起去一家新开的海鲜餐厅尝一尝,然后朗青就去公司加班了。下午五点半,我给朗青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忙完没,结果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想着或许他忙着工作没注意手机,就直接去了公司,打算接上他后一块儿吃饭。”
“我到达公司时大约是六点,我直接去了调香实验室。今天周末,实验室没其他人,我走近朗青的工作室,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非常浓烈的香精味道,觉得不太对劲,赶紧过去,然后就看到朗青倒在地上,脑袋上有伤,地上有一摊血。我吓坏了,赶紧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这才发现他已经……”
周太太掩住面孔,发出低低的哀泣声,半晌才缓过情绪,继续道:“然后我就赶紧报了警。”
严颂又问:“那下午五点之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周太太:“我之前一直在家,午休后跟几个姐妹去四季酒店喝了个下午茶。四点结束,我就在附近的公园散了散步,五点半左右开始联系朗青。”
严颂想了想:“关于周朗青之前的经历,能说说吗?”
旁边的周俊林拧眉插话道:“这有必要说吗?跟案件有关系?”
严颂孑了他一眼:“跟死者有关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跟案件有关。”
周太太看了丈夫一眼,缓缓开口:“朗青是我们的小儿子,是个非常聪明漂亮又可爱的孩子。刚出生时,我们就对他做了基因检测,发现他发育成熟后有望成为B级甚至A级Omega,科属天赋也是嗅觉。警官先生您也知道周氏是做香水起家的,朗青这一点让我们非常高兴,一直对他抱有期待。朗青两岁半时,我们全家去苏离岛旅行,不小心被人流冲散,再想找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了。”
周太太提起旧事,显然依旧伤心,她抹了抹眼泪:“我们当时在苏离岛待了近半年,花了很多时间去找人,却一直没找到,只好先回来。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每年都会专门飞到苏离岛一两次寻人,当地的报纸有我们常年刊登的寻人启事,苏离岛警方那边我们也一直没有销案。谁知,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周太太脸上出现几分怅惘:“一年前,苏离岛警方那边忽然有了消息,说是找到一个疑是我们儿子的人。我和俊林立刻赶了过去,见到了朗青。我们跟他做了亲子鉴定,报告显示,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原来,当年朗青被人贩子带走之后运到了岛上的深山里,卖给了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苏离岛本就相对落后,只有沿海几个城镇毕竟发达,远离城镇的深山信息闭塞交通不变,到现在都没有通网,更是无从得知外界的消息。朗青当时还那么小,在那户人家家里长大,渐渐也忘了我们是谁,直到他长大后去了岛上沿海城市的一所大学读书,才第一次离开山里。”
“那他是怎么被发现的?”莫晴问。
一旁的周俊林帮着补充:“是他一个大学室友留意到的。他那室友据说这么多年一直在报纸上看到寻人启事,所以对上面的描述印象很深,室友见朗青的五官和寻人启事上照片的五官非常相似,他又符合B级犬科Omega,且有嗅觉天赋的特征,便半开玩笑地说他是不是被拐卖的。这句话触动了朗青模糊久远的记忆,结合山村里邻居们偶尔泄露出的一两句闲言碎语,朗青终于忍不住回到山里质问了自己的养父母,这才得知他是被拐卖而来的真相。”
“朗青随即联系了苏离岛警方,警方立刻通知了我们。”
严颂点了点头:“后来你们便将周朗青带了回来?”
周俊林点点头:“当时朗青大学还有一年毕业,我们怕影响他的学业,就让他先待在原大学读书,毕业之后才把他接了过来。朗青也很争气,提前半年修完学分毕了业。毕业后我怕他直接回星城会露怯,就安排他去我们海外的制香工厂学习了一阵,让他多了解这个行业。结果,他的科属天赋果真难得,入行不过短短两三个月,成绩就已经非常亮眼。我就让他回来加入了研发部,正式成为周氏的调香师。”
祝染在一旁听完,也颇有些感慨。
被拐卖的孩子千难万险地找回来,实在不容易。孩子长大后能跟多年不见的亲生父母融洽相处,且颇有天赋,则更加难得。
可惜世事难料。
刚刚跟儿子重逢不久就又遇不幸,周氏夫妇也是不易。
了解完周朗青的经历,严颂开始询问周俊林的个人信息和行踪。
莫晴依言记录:周俊林,五十八岁,男性,B级Alpha,犬科狐属,沙狐,科属天赋为嗅觉增强……
严颂问:“今天下午,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周俊林指了指助理武庭岳:“我们下午约了客户一起在西郊打高尔夫。后来接到我太太的电话,说朗青出了事,这才赶回来。”
最后还剩下周菁菁的口供。
周菁菁,二十四岁,女性Beta。
严颂照例询问:“你今天下午在做什么?”
周菁菁耸耸肩:“下午在家睡觉,睡到三点起床,化妆师和造型师过来帮我做妆造,五点做完后出发前往灿星公馆参加派对。后来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弟弟出事了,我就赶紧离场过来了。”
严颂:“你跟他关系如何?”
周菁菁有些烦躁地提了提腿:“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问,都知道我讨厌他呗。是,我是挺烦他的。我本科学的是化学,还去格丽斯香精学院进修了两年,就这样,我爸妈都看不上我,从没提过让我进公司研发部的事儿。可他周朗青不过是苏离岛那种野鸡大学毕业,去香精公司实习了两个月,就能成为正式调香师,就因为他是个有嗅觉天赋的Omega?我是真的挺不服的。”
女孩眼底闪着浓烈的不忿,夹杂着隐约的恨意:“可是,就因为这样我就要他死吗?不至于吧。他要是平地摔断了腿,或者一瞬间失去了嗅觉,我肯定第一个拍手叫好。可是我是真没想过要他去死。虽然没多少感情,但那好歹也是我弟弟。”
说着,她不屑地耸了耸肩:“你们爱信不信吧。反正我也不怕,他死的时候我在派对现场呢,几十号人作证。不在场证明我还是懂的。”
严颂视线在周朗青的三个家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问了个问题:“周朗青是个怎样的人?”
周菁菁率先开口:“不熟。但周朗青就是那种,怎么说呢,乍一看特温和有礼,但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的那种人。总之挺招人恨的。”
周俊林对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很伤脑筋,闻言瞪了她一眼:“菁菁,别瞎说。”他想了想,眼里充满了老父亲的慈爱与哀伤:“他是个令人骄傲的孩子。那样艰难的成长环境也没有让他变成个平庸懦弱的人,他坚强、踏实、肯努力,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众人的视线最终落在周太太身上。
周太太像是陷入了某种怅惘的回忆,半晌才缓缓开口:“朗青是个很乖、很可爱的孩子。聪明又活泼,也非常贴心。”
说着,她的眼角簌簌落下泪来,她低头,将面孔埋入掌心,饮泣道:“我的朗青啊……”
询问完重要证人后时间已经不早,全队就地解散,明早起床接着干。
第二天是周一,祝染在是回研究所做项目,还是去赤炎查案子之间犹豫了几秒,果断给林教授打电话请了个假。
好在林教授这周出差,研究所这边就没那么多活儿。因此林教授闻言也很好说话,只交代她周末前把分给她的任务完成,其余时间可以机动分配。
祝染挂了电话,直奔赤炎。
严颂早晨召集众人又开了了小会,跟进了一些新线索后吩咐众人各自行动。
回到办公室时,发现祝染竟然在场,还盯着桌上某个物件发呆。
“你怎么来了?”严颂问。
“你不是说顾问要在赤炎需要时出现吗?”祝染顺口回答,视线却没离开。
严颂心头微动,胸腔一阵发暖。
“你在看什么?”
严颂走过去,见祝染桌上放着的竟是昨天她在现场用棉花蘸取的周朗青的血样。
祝染没抬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周朗青的尸检报告出来没?”
严颂摇摇头:“法医那边说今天下午可以出。”
“喔。”祝染托着下巴,又开始沉思。
这下严颂是真好奇了:“怎么了?”
祝染这才抬起头来,清凌凌的杏仁眼里闪着光:“周朗青不对劲。”
058.调查
“不对劲?”
严颂一愣, 伸手把桌上的玻璃瓶拿起来放到鼻间,闻了闻里面的味道。
血腥味,还有周朗青信息素的味道。
虽然都已经因为主人死亡且时间过长而变了性质, 产生了些腥臭腐败的味道, 但依旧能闻到周郎青的信息素是类似兰花的味道。
“有问题?”严颂的嗅觉能力虽然不如祝染, 但也不差,不明白这味道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祝染抬起清亮双眸,认真看着他:“你记得我们在周家宴会时见到过周朗青吗?”
“嗯。”严颂自然记得:“你当时还闻到了他的信息素味道。”
祝染点头:“是。这才是最奇怪的。当时我闻到的信息素味道和这个不一样!当时闻到的是兰花香味,这个也是兰花, 具体是哪种我不熟悉,可我能肯定那是绝对不是同一种兰花香。”
“是吗?”严颂眉头也皱了起来:“会不会是因为你蘸取血样时死者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加上现场有很多散落的香精, 影响了血样里信息素的味道?”
祝染闭上眼睛, 似是在仔细回想当时闻到的味道,半晌, 她缓缓睁眼, 目光坚决地摇摇头:“不。我不会出错。”
严颂深深注视着她。
Omega眼神清明, 瞳仁清亮,神色和缓却透着坚定的力量感。
祝染对自己有多自信他是知道的,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判断都是正确的,每一次。
严颂相信她的能力和判断, 哪怕没有证据。
“如果你的说法无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周朗青一直在刻意掩饰自己信息素的真实味道。可是, 信息素的味道本来就是极其私人的事情,如果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的信息素, 大可以将其隐藏得更好一些,不被人闻到不就行了。”
祝染道:“不错。明明只要喷点儿阻隔剂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却偏偏一边掩饰自己的真实味道,一边若有似无地泄露出去。泄露得还那么克制,除非凑得很近,或者是像我这样嗅觉超灵的人才能隐隐闻到,这也太奇怪了。”
周朗青的举动实在很迷,现在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想不明白,也只能先把这事儿放一边。
这时,丁宇峰来敲门:“头儿,走不走?”
之前安排小丁和徐涛一起跟着严颂去周氏调查,到了出发的时候了。
严颂看向祝染:“一起去?”
“嗯。”祝染点头:“去!”
几人再度来到周氏大厦。
今天是周一,大厦内大多数人都照常上班,满目都是形色匆匆的上班族,电梯间人满为患。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几人走到前台时发现周俊林的助理武庭岳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见他们过来,武庭岳脸上挂起温和的职业微笑:“严队,你们来了。请随我来。”
说着把他们带到一侧的高管电梯,可以不用跟普通员工挤电梯。
武庭岳脸色有些疲惫,提起周朗青的事情充满无奈:“周家出了这样的事,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今早一开盘周氏股价就开始狂跌,周董待会儿还要在董事会上面对股东们的质询。”
看来生意人也不容易,儿子被人杀害了,还要面对狂跌的股价和股东的质询。
丁宇峰性格外向,主动扛起了社交大旗,跟武庭岳掏心掏肺:“唉,碰上这样的事情,你们也是不容易。哎,对了,武助理,你在周氏工作多久了?一直是周董的助理吗?”
武庭岳点点头:“我从二十几岁起加入周氏就一直跟着周董,那会儿周董也才刚毕业,还在业务部实习呢。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
“喔,武助理真厉害!”丁宇峰赞道:“这么多年,都跟家人一样了。”
武庭岳谦虚道:“警官过奖。”
到了三十二层,武庭岳把他们带到了研发部的会议室,对严颂几人说:“顶楼实验室已经作为案发现场封锁起来了,任何人不能入内。研发部的工作也暂时停摆,大部分人我都安排他们暂时休假,今天叫了一些平时跟朗青工作交集比较多的人过来配合调查。”
会议室里坐着十来个人,是研发部的几位调香师以及部分助理调香师,都是跟周朗青比较熟悉的人。
谢过武庭岳,祝染好奇问了句:“那周先生和周太太人呢?”
武庭岳指指另一头:“周先生在办公室,准备待会儿的董事会。周太太一般不来公司,今天应该也会在家休息。”
武庭岳离开后,几人分头给在场的员工们做了笔录。
一番询问下来,几人凑在一起交流成果,脸色都不太乐观。
实在是,没什么收获。
丁宇峰:“周朗青刚进入公司没多久,大家都跟他不熟倒也正常。”
徐涛:“是啊是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这个非科班出身的空降兵会很遭人厌呢,没想到大家都对他印象不错,人和气,聪明肯学又没什么架子。”
祝染也有些丧气:“只可惜没什么线索。”
严颂:“昨天周日,整个实验室除了周朗青没人加班。同事们提供不了什么有效信息倒也正常。”
祝染眼珠转了转,好奇地偏了偏头:“诶,你们说,既然昨天整个实验室都不用加班,周朗青去干什么呢?”
话音一落,三人皆是一愣。
周朗青于调香而言尚算新手,有什么项目会需要他独自过来加班呢?就算是他自己特别勤奋,想要多学点东西,也该是在前辈们在场有人指导的时候做,才会事半功倍,最起码,带个助理调香师也比他自己瞎琢磨来得有用吧。
想到这里,四人相互看看,行动一致地朝门外走去。
四人一起上楼,来到昨天查看过的凶案现场。
现场只被稍微整理过,地面和操作台上的大部分物品都被作为相关物证拿回鉴证科化验,死者躺倒的地方被划出黄线,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其余摆设都没动过。
祝染走到操作台前,仔细观察着台子上剩下的东西。
操作台上的试管架和那堆周朗青使用过的香精瓶子都被拿走了,只有中间置物架上那些没被他取用的小瓶子们还放在那里没动。
祝染凑过去一一辨认。
目光落在角落一个棕色小号玻璃瓶上。
其余的瓶子上都贴了标签,标注着里面香精的名称,唯独这个,瓶身上空空如野,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祝染戴上手套,拿起来那小瓶子仔细看了看,轻轻拧开瓶塞,凑近闻了闻。
严颂注意到她的举动,过来问:“发现了什么?”
祝染拿开瓶子,有些不置信地看了看,随即又放到鼻间细细嗅闻。
半晌,祝染小心地把瓶子盖好,放进小号证物袋中交给严颂:“严队,这个拿回去化验一下吧。虽然还不确定,但我觉得这个是模拟信息素的基底液。”
这时,丁宇峰和徐涛也凑了过来,听到这话,两脸懵逼:“什么玩意儿?”
祝染解释:“周氏不是一直在致力于调配出模拟信息素的香水吗?这种基底液算是制作这种香水的基础,在基底液里添加不同种类的香精后,喷洒在身上闻起来像是真实的信息素味道。”
“卧槽。”丁宇峰挠挠后脑:“啊这,有必要吗?”
祝染摊手:“有些人不喜欢工业香精,觉得信息素的味道更加自然,也更吸引人,又不希望自己的信息素会对周围人带来不良影响,所以产生了这种市场需求。”
徐涛也有点吃惊:“有这种东西吗?我怎么没见过。”
祝染:“信息素香水目前尚在研究阶段。因为这种基底液成本高昂,且跟香精混合后性状不稳定,很容易过期,所以大批量生产售卖极有难度。各大香水公司都在致力于降低成本和增加保质期的工作,只是目前尚没有什么突破。”
“周氏也确实一直在尝试推出信息素香水。”
丁宇峰啧了声:“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祝染跟大家科普完,自己却盯着那个基底液的小瓶子发起了呆。
严颂碰碰她的肩膀:“怎么了?”
祝染朝他晃晃手里的瓶子:“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那次我没闻出来周朗青是什么科属了。”
“嗯?”严颂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周家宴会那次,她说自己闻到了周朗青的信息素,却没闻出来他是什么科属。
严颂视线落在祝染手中的瓶子上:“所以那次,周朗青用了信息素香水?”
祝染点点头:“不错。周朗青自己就是调香师,他完全有条件调制出信息素香水给自己使用。至于保质期的问题,目前的信息素香水只能保存一周,所以无法进行商业售卖。可如果他只是做了自己使用,就不怕过期这回事了。他只要每周给自己配一点儿香水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祝染有些得意地吹了吹额发:“我就说呢,我怎么可能闻不出他的科属!”
Omega眸光灵动,流转间熠熠生辉,脸上自信的小表情俏皮可爱,像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
严颂朝她一笑,笑容是难得的温和,像足以暖化冰川的春水:“真厉害!”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周朗青伪造自己的信息素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至少这也是个疑点,倒是可以跟一跟。
四人把现场又过了一遍,没什么新线索,便锁好门离开。
从三十三楼走下来,四人准备乘坐电梯下楼。
正好电梯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周太太。
周太太见到他们,微微一怔后点头打招呼:“严队,你们好。”
周太太脸色不太好看,昨晚在赤炎接受问询时的焦灼神态倒是缓和不少,只是看着格外疲惫。
严颂问:“周太太今天过来是?”
周太太抬起下巴指指会议室方向:“今天董事会,我想了想还是要出席一下,跟老周共同面对困难吧。”
这时武庭岳从会议室里出来,像是专门过来接周太太的,恭敬地朝她点点头:“您来了。”
周太太见到武庭岳后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看向他的目光里似乎带着几分不虞,兀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会议室。
武庭岳对周太太的态度毫不在意,朝严颂几人笑了下,友好道别:“各位警官慢走。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回到赤炎已经是下午了。
莫晴见他们回来,把一叠文件递到严颂手里:“头儿,周朗青的验尸报告出来了。”
“是吗?”祝染很有兴趣地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翻看。
见祝染拿着报告却没有往后翻,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第一页。严颂有些意外,也仔细看了起来。
周朗青,二十二岁,男性,B级Omega,犬科灰狼科属,平原狼,血型B,信息素气味:建兰……
都是基本资料,看不出任何不妥。
祝染咬着下唇,没再往后翻,直接把尸检报告塞到严颂怀里,自己走回办公室,坐在自己桌前发呆。
待到这边严颂把尸检报告的信息过了一遍,又跟一队队员们讨论了一通,回到办公室时,发现祝染还在桌前发呆。
女孩单手托腮,纤长的手指还不时在细致的面颊上敲一敲,像是正琢磨着什么重大问题,连窗外太阳西垂,室内光线变暗了都没留意。
严颂开灯,小小的办公室顿时一片光明,祝染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他,跟不小心受惊的小动物似的。
严颂失笑:“想什么呢?”
祝染:“确认一下。鉴证科那边的物证整理好了没?”
严颂把物证报告递给她:“目前只有粗列版的,化验之后的详细报告还得再等两天。”
祝染接过翻看起来:“粗列版的已经够了。”
严颂凑过去跟她一起看。
只见祝染视线停留在现场摔碎的那些香精瓶子上:薰衣草、玫瑰、芫荽、桂花……
祝染看完这页,又去看下一页,那是操作台上的香精瓶子:鼠尾草、柠檬、琥珀、马鞭草……
看到这里,严颂已经明白了。Alpha脸色变得极为沉肃,眸光深沉:“周朗青是去制作信息素香水的,而且他选择的是跟建兰类似的另一种兰花香味。既然如此,他的使用香精里就不可能不包含兰花香精。”
祝染点头:“不错。可是现场所有物证中都没有兰花香精。那就意味着那瓶兰花香精——”
严颂跟她同时开口:“被凶手拿走了。”
059.热
“那么问题来了。”祝染单手支着下巴, 眼珠滴溜溜转着:“那么多的香精,凶手为什么要拿走兰花味道的?”
严颂:“为了掩饰周朗青在制作兰花信息素香水的事实。”
祝染啧了声:“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周郎青为什么要制作一款跟自己的信息素类似却又不太相同的信息素香水,还天天喷着玩呢?”
这时曾一川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顾不上敲门, 直接站在门口喊道:“头儿, 有情况!”
“有线索了?”严颂立刻走了过来,语带期待。
周氏大厦的监控视频的存储云盘被人做了手脚,案发当日下午四点以后的视频全都查看不了了。
曾一川是队里的电脑高手,云盘被黑的事情一直交给他在查, 希望能顺藤摸瓜找出些线索。
曾一川脸上表情有些复杂:“算是吧……”
严颂摆摆手:“别废话!”
曾一川只得老实答道:“我反复研究过那个储存云盘的网站和服务器,没有发现任何黑客入侵的痕迹。”
“怎么可能?”严颂皱眉:“没人入侵,那些视频还能自动销毁?”
曾一川:“只有两种可能:第一, 那个黑客是个绝顶高手, 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了服务器,事后我们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他顿了顿, 像是自己也对这种情况感到非常沮丧, 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高手, 那他肯定是无能为力的,完全抓不到对方。
“第二,这云盘是被人从内部做了手脚,由某个掌握密码的人植入了一个小木马,黑掉了那些视频的同事自动清除了痕迹。”
祝染打了个响指:“那就对了。找个比曾哥还厉害得多的电脑高手可不容易, 内部操作难度就低多了。说白了这个案子熟人作案的概率非常大, 咱们也就不必绕弯子,直接盯着周氏查就完事了。”
曾一川悄悄松了口气, 带着几分得意吹了吹额发:“我就说嘛,连我这么牛的高手都找不到痕迹的那种顶级黑客, 又怎么会来帮着凶手搞这种事!那八成就是内部人员了。”
“不错。”严颂点点头:“周氏大厦周末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理论上只有内部人员才能上去。周朗青在实验室独自加班的事情更是没有外人知道,必定是跟他熟悉的人才能让他毫无防备地在调香室跟人见面。只是——”
问题在于,究竟是谁?
“掌握监控云盘密码的也无非是周氏的高层,理论上保卫科长、周氏夫妇、跟武庭岳同级别的高管都有可能。”严颂看向曾一川:“你去周氏保卫科调查一下,看看具体都有哪些人知道密码。”
“是!”曾一川领命。
祝染:“周朗青的身份着实可疑,要不要查查?”
“早觉得他可疑了。”严颂点点头:“我已经联系苏离岛那边的警局拜托他们配合调查,这两天内应该有结果反馈。”
祝染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今天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时间也已经不早了。
祝染自觉作为顾问已算十分尽责,这会儿也能稍稍缓一口气。她伸了个懒腰:“那我先回去了。”
严颂看着Omega略显疲惫的脸,有点心疼:“赶紧回去休息吧。”
顿了顿,严颂问:“我送你?”
祝染想了想:“我让赵叔来接我。”
忙到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儿,她早饿了。赵叔车上常备各种零食,随时供她充饥,自然是首选。
而且,莫名地,这会儿祝染不太想跟严颂独处,哪怕知道大案当前,对方也不会有心思扯什么私事。
严颂点点头。
祝染掏出手机,正准备给赵叔打个电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下一秒,超强的嗅觉能力让她闻到了一阵过于熟悉的味道,来自于自己的后颈。
随之而来的,还有后颈腺体处传来的一阵潮热。
这是——发热期提前了?
祝染一时有些无措。
她的发热期一贯非常准时,分化期结束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发热期不准时的事儿。
按规律来看,她的发热期应该还有两周才会到来。
这次,怎么会这么早?
幸而随身常备抑制剂是每个Omega的必修功课。
发热期虽烦,但及时注射抑制剂就能轻易解决。
祝染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随身手袋里拿出一支抑制剂,顾不上严颂诧异的目光,急匆匆地朝卫生间奔去。
因为赤炎行动队内全体Omega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还都是行政或后勤人员,为了不浪费资源,赤炎整座办公楼里只有四层设有Omega卫生间。
这会儿早过了下班时间,四层所有行政办公室的门都已经关严,只剩下走廊明晃晃的廊灯。
祝染匆匆前往位于走廊尽头的Omega卫生间,随便找了个隔间进去,反锁上门,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现代社会科技进步,性别上的弱势可以用很多方式来补足,身为一个Omega,祝染很少感到不便,唯有发热期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无奈又无力。
祝染坐在马桶盖上,熟练地撕开包装,抽出针剂给自己手臂上扎了一针。
透明液体缓缓注入体内。
祝染微垂着头,静静等待药效在体内发作。
她能感觉到身体的躁动与微热。
微微鼓胀的后颈,升高到有些灼热的体温,加速流动的血液,紊乱失衡的心跳,还有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的信息素……
这些身体反应都在昭示着一个信息——她是个成熟的Omega,她需要有陪伴,渴望被抚慰,期待被标记。
四周的空气混杂着她的信息素,甜腻的,馨香得有些过分,让她更加焦躁。
好在,抑制剂的药效发作得很快。
像清澈甘冽的山泉流进带着地热的温泉,冷热交融之后,沁凉气息驱散灼意,一池快要沸腾的泉水终究平缓下来,将所有的躁动不安一一抚平,变成温温吞吞的常温水,不起波澜,不生涟漪。
祝染庆幸又无奈地想,抑制剂真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可惜再伟大的发明也要遵循能量守恒原则,对抗本能的代价是巨大的能量消耗。
祝染浑身乏力,在马桶盖上几乎快要坐不住。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仓促间拿了抑制剂就往这里跑,手机和手袋都还留在办公室里。
祝染几乎绝望。
不过是体力和体能消耗过大而已,这要是换了别的Omega,在这里再休息半个小时就能恢复过来。
可问题是,她不是普通Omega。
继续待下去只会更加危险。
祝染只让自己又休息了会儿便强撑着站起身来,打开隔间的门,拖着两条酸软无力的腿往外走。
才走出四五步而已,眼看着就要走到卫生间门口,她却已经体力透支,一下子跪倒在地。
艰难地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靠坐在洗手台旁的瓷砖墙壁,祝染调动最后一丝力气,试图调整呼吸。
头晕,心慌,眼前发黑,手脚不受控地颤抖。
祝染知道自己这是低血糖的毛病犯了,可是,她对此毫无办法。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怎么就没有顺手把手机给带过来呢?再不济,带着包过来也好啊,里面好歹还有两支能量棒。
还剩最后一招可以保命,要不要用呢?
祝染脑海里正进行着艰难的抉择。
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
Alpha是蹲在她身旁,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颈侧,似乎是在探查她的脉搏,那人好像还在她耳边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她却已经听得不太真切。
随即,她被人揽进怀里,宽厚温热的胸膛靠起来很舒服,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陷入更深的睡眠。
然而那人却不让她如愿,不算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让她神志清醒一些,然后调整姿势让她身子坐得更正一些。
下一秒,什么东西送到她的嘴边。
是吸管,她下意识吮吸了下。
温热的,香甜的,醇厚的,是热巧克力。
祝染本就没有彻底昏迷,此刻低血糖患者对于食物的渴求战胜了对睡眠的渴望,祝染就着吸管喝了几大口热巧克力,低血糖的症状迅速缓解。
祝染费力地睁开眼,见到满脸担忧的严颂。
见她逐渐恢复清明,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很多,严颂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紧紧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些来。
之前在办公室,他眼见着祝染也没招呼一声,从包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就匆匆出了门,正有些诧异,鼻间忽然闻到一抹浅淡的栀子花香。
这香味其实很淡,就是那么轻柔而微妙的一丝一缕,但还是被严颂捕捉到了。
这味道他曾经闻到过。
但那次的Omega出于攻击状态,信息素是冰冷锋锐的,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而这次的味道截然不同。
柔软的,馨香之后又是勾人的甜。
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严颂后知后觉地耳根发烫。
时间已经不早,祝染又说了司机会来接她,严颂本该直接回去吃饭的,这会儿看着祝染遗落在办公室里的手机和包包,却莫名生出几分担心。
队员们陆续离开。
丁宇峰走前敲了敲门,纳闷道:“头儿,还不下班?”
傅铮正好下班路过,往他办公室瞅了一眼,不满地撇撇嘴:“老严,别卷了,好好休息才有精神查案呐!”
严颂朝他们挥挥手,示意自己也准备下班,心里却愈发不安。
祝染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能猜到祝染跑那么急是去做什么,他一个Alpha自然不方便跟过去。
可是……
忽然想到祝染的特殊体质,严颂脸色一沉,抬步直奔四楼而去。
站在四楼Omega卫生间门口,闻到里面隐约传来的栀子花香,严颂稳了稳心神,这信息素的味道不算太重,且有逐渐变淡的趋势,说明祝染已经顺利给自己注射过抑制剂,应该可以放心了。
只是,如果已经注射完抑制剂,为什么她还不出来?
严颂知道发热期的Omega身体本就消耗大,祝染特质又特殊,新陈代谢远比寻常人快,容易低血糖,偏巧这样的她碰上了发热期,简直更让人担心。
严颂看到不远处的茶水间,走了进去。他想,至少先给她准备点儿吃的,等她出来后可以及时补充点糖份。
四楼他不常来,也知道赤炎福利不错,行政办公室的同事们在这边常备着各类茶包和小零食,冰箱里也有新鲜牛奶和水果,兄弟们有时候饿了也会过来找找吃的。
严颂倒了杯牛奶,用微波炉热了下,又往里加了几勺巧克力粉,做了一杯闻起来还算香甜的热巧克力。
走到储物柜旁看了看,顺走了几块巧克力。
虽然一看就是代可可脂的,不是纯正巧克力,但事出从急,只能凑合着用了。
端着热巧克力走到Omega卫生间门口,严颂有些担忧,在门口踌躇。
门口的信息素味道已经很淡了,几乎闻不到。严颂往里看了眼,毕竟是Omega卫生间,也不知道祝染此刻是什么状况,他一个Alpha到底不方便进入。
这时,门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在了地板上。
严颂一惊,忍不住开口:“祝染?你怎么样?”
卫生间内没有回应,而是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严颂再顾不了许多,直接冲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祝染正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仰头靠着一侧墙壁。Omega脸色苍白,唯有眼角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状态明显非常虚弱,眼睫快速眨动着,干燥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极其难受的模样。
严颂瞬间慌了神,手里的热饮差点儿捧不住。
见惯各种大场面的严颂生平头一次这么惊慌失措,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几乎快停跳了。
060.回家
严颂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几乎是机械地调动所有本能让自己理智清醒,嘴里喃喃道:“低血糖症状明显,还未彻底失去意识, 及时补充糖分就可以, 一定没事。”
严颂上前试探着去摸她的脉搏, 手掌下的心跳声略快,但好在均匀稳定,严颂反倒是心跳失常的那个。
这才稳住,让祝染以一个尽量舒适的姿态靠在自己的怀里, 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热巧克力。
好在,祝染还有意识,几口热饮下去, 她已经可以顺利地吞咽。
Omega显然对自己的状况也很了解, 十分配合地喝下去大半杯。
严颂总算放了心,又拿出巧克力, 拆开包装喂到她嘴边。
祝染没有动弹的力气, 只能靠在他怀里, 看着眼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窸窸索索地拆开巧克力的包装纸。又把巧克力一块一块掰开递到她嘴边。
吃了两块巧克力,祝染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肚子还是饿的,但至少低血糖症状基本消失, 整个人行动如常, 只是仍有些虚弱。
又休息了一会儿,祝染扶着严颂的手臂, 试图站起来。谁知双腿异常酸软,没能站起身来就又要摔倒, 严颂赶紧把人扶住,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祝染只觉羞赧,她是真觉得自己真的没问题才想着起来的,谁知还是高估了身体的承受力。
Alpha的手臂沉稳有力,怀抱温暖宽厚,给她一种很踏实很安心的感觉。
祝染仍有点头晕,她有些乏力地闭了闭眼,脸颊在他胸前靠了靠。
大约是自身信息素等级太高的缘故,严颂平日非常注意自己信息素的控制,除了刚认识那次之外,祝染再没在他身上闻到过枫糖信息素的味道。
然而这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祝染毫不费力地闻到了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味道。
清甜的枫糖,带着浓郁的甜香和枫树清新的木质香味,是她喜欢的味道。
祝染身体虚弱,连带着意志力也变得薄弱了不少,忍不住鼻尖往他身上凑了凑,多闻了几口。
因为不确定楼下的同事们是不是都离开了,赤炎Alpha居多,发热期中的Omega最好还是避免接触太多Alpha,严颂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私心,也不想祝染现在的样子被其他人看到,于是抱着祝染从直通后门的消防通道直接下楼,前往停车场。
把祝染放进后座,严颂怕她冷,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她身上,又准备回办公室帮她拿了手机和包,顿了顿,他从车前柜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到她手边。
祝染一看,是那盒不同口味的棒棒糖。
严颂的风衣质感挺括,本该跟柔软温暖没什么关系,却因为刚从他身上脱下来,带着体温和一点熟悉的枫糖味,让人觉得踏实而温暖。
祝染不自觉地把他的风衣往上拉了拉,让它包裹得更好一点。
鬼使神差地,祝染抬手从盒子里挑了支棒棒糖,浅棕色包装纸,是枫糖味。
这时严颂帮她拿了手机和手袋回来,放在她的手边。见到她正在吃棒棒糖,脸颊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包,一截小棍儿戳在唇角,多了几分稚趣可爱,不由眼睛弯了弯,目光温柔。
祝染低着头,没去看他。
手指在手机上摩挲了下,这会儿她也不纠结让谁送的问题了,明显没必要再去麻烦赵叔跑一趟了。
一路无话。
之前严颂送祝染回家,都是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自己走进去。
这次祝染身体虚弱,走路都困难,严颂便直接从祝染包里拿了门禁卡,刷卡直接开进小区。
眼见着严颂直接把车停在了祝染单元楼下的访客停车位,祝染好奇:“你知道我具体住哪儿?”
定位如此精准,显然做过功课。
严颂:“我看过你的入职资料。”
记个地址而已,于严队而言也就是过一眼的事儿。
“哦。”祝染没再问。
反正一次也是抱,两次也是抱,严颂再次抱着祝染下车时,祝染已经有些适应了,甚至十分咸鱼地觉得被人这样抱着也挺舒服的,还省事儿。
祝染开了门,示意严颂把自己放在沙发上就好。
“那个,严队,今天麻烦你了。”
瘫在柔软沙发上,祝染更加懒得动了,语气里的谢意很真诚,但也真的没力气再客套了:“您慢走。”
送客的意图也十分真诚。
严颂却没急着走,而是在客厅里环视一圈:“你待会儿吃什么?”
祝染指指厨房:“冰箱里有吃的,我待会儿自己热一下就行。”
祝染的吃饭问题对于祝家人们而言是个大问题,她又懒得回老宅吃饭,爷爷便三不五时让家里的厨师做一些预制菜放在她的冰箱冷冻起来,并定期更换,她想吃时热热就行。
只是这会儿她懒得动,打算调整调整再去热饭。
严颂闻言,径自朝厨房走去:“我来。”
严颂打开冰箱,果然,冷冻层里满满当当摆了不少食物。
虽然冷冻菜无论是营养还是口味方面都肯定比不上新鲜现做的菜肴,但胜在方便快捷。
严颂点火烧水,水开后下了一包虾仁三鲜馅儿的冷冻水饺,又打开蒸烤箱,放了几只脆皮乳鸽进去烤着。
汤锅里炖着祝家大厨特制版佛跳墙,即使不是现做的,煮开之后,伴随着汤锅里咕嘟咕嘟的小气泡,海鲜和肉类的香味依然浓郁,引得祝染嘴馋不已,不禁频频朝厨房观望。
严颂甚至在冰箱冷藏层里找到了不少新鲜蔬菜,索性现炒了个蒜蓉西蓝花,补充维生素。
家里很久没开过火了,祝染平时顶多自己煮个米饭,用微波炉热点儿菜,连抽油烟机都没怎么开过。
此刻,听着油烟机嗡嗡的响声,看着厨房里暖融融的光线下炒菜的Alpha,祝染竟然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恍惚感。
严颂动作很快,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饭菜摆了一桌,色香味还都不差。
祝染拿起筷子,率先尝了尝严队亲手操刀的西蓝花,味道竟然意外地很好。
“好吃诶!”祝染心满意足,朝严颂竖了竖大拇指,这才发现严颂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严颂已经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祝染一愣,起身走到他身边。
严颂拿起沙发上自己那件风衣,随意地搭在臂弯:“你吃完早点休息。最近几天都不用过来,案子那边别操心,我们处理。”
祝染咬了咬下唇,严颂今晚帮了自己这么多,却连饭都还没吃上一口,怎么想都很不好意思:“你不吃点儿再走?”
严颂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似有眷恋,却仍是摇摇头:“不了。你好好休息。”
语毕便准备离开。
祝染送他到门口,见他眉头一直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没说出口的样子,不由多问了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严颂闻言,微不可查地叹了气,低头看她。
半晌,轻轻开口:“下次别这么不小心。”
祝染一哽,有些理亏,但也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那个……我通常不会这样,而且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了解,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并迅速解决,只是……只是……”
这话倒是不假,祝染第一时间发现发热期提前,并迅速注视了抑制剂,已经算是反应非常迅速且处理得当了。
只是今天她晚饭没来得及吃,体内血糖含量本来就低,注视抑制剂后体能短期内消耗过大,这才出现了严重的低血糖反应。
她叹了气:“你知道我的科属,是吧?”
严颂点点头:“雨燕目蜂鸟科属。”
祝染啧了一声,无奈地摊了摊手:“蜂鸟日常活动消耗大,新陈代谢极快,食量大,易疲劳。摊上这么个体质,我也很无奈。”
女孩脸上浮现出恳切的懊恼:“我之前也一直很注意,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次也算是个教训,我下次走得再急也不会忘记带手机。”
严颂本就没有批评她的意思,只是替她担心,想起在卫生间看到她几乎昏迷的模样,仍是后怕:“如果我今天先回家了……”
那后果是不是不堪设想?整个四楼下班以后没人会去,祝染是不是会孤零零地一直待在卫生间里无人发现?
低血糖症状出现后如果长时间不被人发现并救治,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严颂根本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
祝染对此倒是不太在意:“没事,蜂鸟的特殊体质让它们容易疲劳,同时相伴相生的还有一项特质。”
严颂:“什么?”
祝染眨眨眼:“蜂鸟可以进入类似冬眠的休眠状态,也就是传说中的低电模式。在这种休眠状态下,体温和心跳都会降到最低,几乎不消耗能量。我其实完全可以在地上躺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后把我送去医院就行。并不会像其他低血糖患者一样危险,所以还好啦。”
omega大气地摆一摆手,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样子:“不用太担心!”
严颂心情有些复杂地听着她浑不在意地说着“躺一晚上”、“没关系”的话,手掌紧紧握成拳,又不自觉地松开,再握紧。
半晌,他沉声开口:“不会让你那样!”
即便可以进入休眠状态,依然伴随着风险。
不能让她面临这种风险。
祝染一愣:“嗯?”
严颂没有过多解释,只微垂着头深深注视着她,目光有些复杂,带着祝染看不分明的情绪。
祝染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有些不自在,视线四下乱飘,就是不跟他对视。
严颂再次开口,声音有丝暗哑,语气却温和得不像话:“我以后也会多注意。”
“嗯?”祝染微讶,忽闪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严颂:“记得提醒你按时吃饭。”
祝染心跳陡然加快,怔在原地不知怎么接话。
自己永远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今天确实是意外,哪怕她真的以休眠在四楼躺一晚上,也绝对不是赤炎任何一个人的责任,严颂却说,自己以后都会注意。
他是在以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严颂离开后,祝染看着被他轻轻关上的房门,又看看忽然变得格外空寂的房子,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坐回餐桌前,给自己盛了碗佛跳墙。
大厨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稳定,鲍鱼柔韧,花胶软糯,干贝鲜甜,哪怕不及鲜炖的美味,也依然可口。
只是,一个人吃,似乎还是少了点什么。
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的抑制剂留下的针眼,抬手捂了捂脸,有些羞赧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