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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取消饭局

    七月中旬, 明市整座城市冒热气,午间气温突破三十度。

    秦家老宅庭院树荫,司楚云坐在白色藤编椅中, 抿了口金银花茶,细细研究俊秋剧团最近一年, 新入职员工的存档简历。

    有一份被分出来, 单独放边上。

    司楚云轻轻念出简历的登记信息——

    “温宁安, 女, 汉族,高中学历, 毕业于文顿国际高中。擅长大提琴,网球”

    看到“网球”二字, 司楚云眼中流露出微微诧异,扫了眼入职日期, 小姑娘今年春天才加入俊秋剧团。

    司楚云起初翻简历, 就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绞尽脑汁想不出哪里听过。脑海中只有零星画面交错:商场、奔跑的萨摩耶、进来找狗的小姑娘。

    证件照上的温宁安,黑长发勾在两侧耳后,露出五官,唇角浅浅微笑。相貌精致浓艳, 却因年纪轻,带了一股天然去雕饰的清纯, 确实漂亮得扎眼。

    叫人查的资料已经传过来了。温宁安在《哈姆雷特》的北城的终场演出有几分钟戏份, 那段时间,秦昭序正好去北城。

    简历中, 温宁安的登记地址位于长喜街道,派人蹲守, 结果扑空,温宁安根本没住那个老小区。

    司楚云让管家去查秦昭序名下房产,在秦家工作了近三十载的管家詹伯面露难色,“这秦总的隐私哪敢深挖,您是他母亲,他自然不会迁怒于你,要换做是我们”管家笑笑,没继续说,只意味深长道:“秦总的脾气可不算好。”

    “哦?”司楚云反问,“他现在脾气还不够好吗?”

    “昭律和昭理去世后,秦总确实变了很多,”管家斟酌言辞,“但是,我觉得他在压抑本性,毕竟小时候就不是安份的性格,如果一直逼他,指不定哪天就爆发了。”

    司楚云淡淡道:“谁逼他了?”

    詹伯微欠身,赔笑,“没人逼他,是他自愿承担起哥哥昭律的责任,平心而论,这些年做得很不错。”

    “架子也越来越大。”司楚云不满道,“我去西港找他,还得预约,像什么名堂!要换成昭律,绝无可能发生这样的状况。”

    詹伯轻叹,“都过去了。话说这个温宁安,要怎么处理?”

    司楚云踌躇片刻,说:“没成气候,先晾着吧。”

    起身回屋,心下嘀咕,秦家和俊秋剧团的女演员犯冲。

    要不是秦昭序坚持继承他哥的遗志,她迟早想办法断了基金会的赞助-

    秦昭序宁波出差,剧团放假,温宁安每天闲出新高度。

    她虽然不在读大学,但和广大昼伏夜出的大学生作息完全一致,看书看电影耗到三更半夜,隔天中午自然醒。

    年轻就是好,熬夜后神采奕奕,绝不头重脚轻。

    前一晚秦昭序陪她视频,说英国那位大建筑师对宁波港的项目不太感兴趣,认为体量和建造规划对他来说颇有限制,合作可能泡汤。

    温宁安来了精神,催促道:“秦总,那你赶快收拾行李回明市吧。”

    秦昭序进浴室,手机搁在洗漱台,动手解扣子,“还不行,要和宁波本地计划行政部门的负责人开会。”

    秦昭序走进淋浴间,视频没断,温宁安听得到水声。等待他洗澡间隙,温宁安抱着被子,在床上来回打滚,折腾累了,水流响动依旧没停。

    她双手卷喇叭状,隔空喊话:“秦总,秦总,你听得见吗秦总?”

    不出所料,秦昭序没听见。

    温宁安有恃无恐地自言自语——

    “秦昭序好坏,去宁波不带温宁安,让她独守空闺。”

    “温宁安爸妈都是地道的宁波人,怎么可以不带温宁安呢?”

    “希望秦昭序认真反思,回家后自觉睡沙发!”

    话音刚落,水声倏停,秦昭序问:“什么沙发?”他边擦头发,边拿起手机,解释道:“刚才没听清。”

    温宁安对着天花板,眼睫欲盖弥彰地眨了眨,“我说,我不喜欢家里沙发,但目前对卧室吊灯意见更大,想换掉。”

    秦昭序实在佩服她活蹦乱跳的、天马行空的思维。

    “随你,想换就换。”

    温宁安喜欢秦昭序的纵容,她撇头望向镜头,发现秦昭序已经重新穿戴整齐。瞪大眼睛,问:“秦总,这么晚还要出门啊?”

    秦昭序移步至客厅,“不出门,等会儿要聊一下明天的议题。”

    房间门铃响,下一秒,陈宥薇的声音传来,“昭序,我和周先生到了。”

    温宁安翘起的嘴角略微僵硬。

    秦昭序压低嗓音哄她,“我去开门,家具你想换成什么样都可以。时间不早,快睡吧。晚安。”

    温宁安抿了抿唇,“晚安。”

    视频挂断。

    一夜没睡好,脑海时不时蹦出秦昭序与陈宥薇聊工作的画面,生平第一次恨自己的想象能力太强大。

    对于宁波港口的开发案,温宁安稍有了解。

    西港投入巨额现金流,秦昭序对此十分上心,她听过秦昭序与张清华打电话,讨论立项之后,港口建设的工程勘测和规划设计。

    温宁安对那些可行性研究报告的内容毫无兴趣,也看不明白环评数值的意思。她想,如果换成陈宥薇,和秦昭序就能拥有更多共同语言。

    又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

    巡演结束后,温宁安第一次失眠。勉强睡了几小时,隔天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勾了车钥匙,带伊布前往附近的进口家居馆。

    馆内允许携带宠物,但要确保宠物全程坐在推篮不下地。

    温宁安推着伊布,直奔灯具品牌区域。

    进口馆无论工作日或双休日,人流量永远稀稀落落,店员比顾客多是常事。推篮里的伊布,百无聊赖地趴着,等待温宁安选灯具。

    凭它经验,主人最喜欢展台上的那盏弧型线条灯。伊布信心十足,它可太了解温宁安了。

    果不其然,转一圈之后,温宁安回到原点,向店员咨询线条灯。

    店员夸她眼光好,说这盏灯的设计师来自法国,专业做灯具,曾经在巴黎开过设计个展。

    店员侃侃而谈,关于设计的灵感、寓意,温宁安只听了个大概,她一眼相中的原因是,灯具的波浪线条顺滑挺阔,让她联想到了秦昭序文件末尾的签名。

    “温小姐,和总部确认了下,吊灯等货周期长,将近半年,您这边可以接受吗?”

    温宁安估算,吊灯到货那会儿差不多12月底,能赶上跨年,就当是她和秦昭序的跨年礼物。想到此,她毫不犹豫下订单。

    品牌方要求付全额定金后再发货,温宁安打开钱包。

    储蓄卡隔仓,是秦昭序办给她的信用卡附属卡,几乎没用过。

    虽然名字叫无限卡,实际也有限额,只是额度较大。如果短时间刷走多笔资金,触发银行风控系统,客服将与主卡人核对确认。

    温宁安不仅刷了灯具,还一口气添置新的躺椅、书架和软装饰品,看到什么买什么。可以想象,秦昭序那头噔噔噔接连跳出的付款提醒。

    然而对面毫无反应。

    温宁安转念一想,秦昭序此刻应该在会议室,和陈宥薇一左一右,火力全开,争取项目利益。

    摸了摸伊布的头,忽觉一上午无声的骚扰行径很没意思。

    预定的商品几乎全退,只留下吊灯订单,她满怀憧憬,和秦昭序迎新年,并且一定要许新年愿望。

    会议结束,秦昭序发现手机信箱,多出几十条附属卡的消费提醒和退款提醒。

    【秦昭序:谈完了,我明天回来】

    【不是安宁:好!明晚要不要去吃越南菜?小区外新开一家。】

    隔了一会儿,秦昭序才回。

    【秦昭序:宁安,我明晚有饭局,后天陪你吃。】

    温宁安买了支巧克力冰激淋,坐在长椅,咬一口脆皮,打字问:和谁的饭局啊?

    拇指将将按上发送键,停了下来,她想起,秦昭序要安排秦陈两家吃饭。

    【不是安宁:好,我明晚自己去吃,后天剧团上班了,没时间。】

    秦昭序几乎能想象她郁闷的别扭表情,握手机的力道收紧,想快点回去哄她。

    然而温宁安一旦不开心,绝无可能乖乖在家等秦昭序。是以秦总经理第二天回江澜邸时,只有萨摩耶悠闲舒适地躺在阳台午睡小憩。

    主人温宁安去咨询明市戏剧学院专业课考试的培训班,给秦昭序留言,晚饭后到家。

    秦昭序放下箱子,颇为无奈-

    温宁安故意躲他一会儿,但理由不假,确实去咨询专业课培训。

    表演专业,考察内容无非是形体、台词、声乐和表演,她的基本功扎实,但缺乏应试技巧,需要多加锻炼。

    培训机构的老师,为她初步规划补习方案,劝她不用这么早准备,战线拉太长容易疲惫。

    温宁安赞同这一点,和老师互留联系方式后,起身去那家越南餐厅。

    新开业的餐厅格外火爆,下午四点便开始取号。

    温宁安不是一个愿意为了吃饭排队的人,但已经在秦昭序面前逞过强,今天非吃一碗越南米粉不可。

    停车,取号,排队,坐入等候空位,她拿出手机。

    破天荒的有十多通未接来电,还是不同人打的。

    温宁安心头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回拨最上面一通来电,是余盼华的。

    “宁安,看群里通知了吗?你快把微博设置禁止评论,私信关掉。”

    “啊?”

    “啊什么啊,先照做!否则你要被骂死了!”

    剧团要求,每位演员注册微博,方便增多与观众的互动,维持剧团良好形象。

    温宁安同样也被要求注册微博个人号,但她平日很少上微博,以至于打开时需要重输密码,根本记不起。

    好不容易重设成功,私信箱一条接一条跳出来,手机差点卡顿。

    满屏的骂人话,温宁安愣住。她切回微信群,点开群里的链接,大标题醒目毒辣——《俊秋剧团的彩蛋演员疑似无良老板之女?》

    下面跟着一串解说,“起底创新城烂尾楼的前世今生”。

    张俊秋亲自给温宁安发信息,让她一个人别轻举妄动,先来剧院后台汇合。

    温宁安将排队号还给店家,驱车去剧院,刚进门,秦昭序的电话也来了。

    “你在哪儿?”

    “云霄剧院。”

    “等着,我过来。”

    “秦昭序,”温宁安问,“你不是有饭局?”

    “现在没有了。”

    第52章 手里的线

    云霄剧院后台, 张俊秋淡然坐在长条桌边,改导演剧本。剧团经理,三十好几的中年男人, 插腰捧手机踱步,皱眉看着文章阅读人数上升, 在空调间燥出一身汗。

    余盼华和孟青霄也在。

    余盼华难得没和温宁安呛声, 绕温宁安转两圈, 问:“你还好吧?”

    温宁安懵然点头。

    这条新闻, 最先由一家自媒体公众号发布,同机构矩阵营销号做了转载。粉丝基量小, 阅读量和互动率不高,但是对于剧团的影响不好, 经理担心事态进一步发酵。

    自媒体与传统媒体的本质区别在于,后者讲求客观呈现, 前者必须插入强烈的热点博眼球。

    譬如大加渲染明市创新城的烂尾项目, 说温家跨行如跨山投资失利,坑害群众,温家女儿却全然不受影响,能当戏剧演员。从头到尾不提温咏广夫妇破产前变卖资产偿还欠款。

    剧团经理熟悉的公关,大多对接传统官方媒体, 鲜少与新生代自媒体打交道。他电话联系几个搞互联网运营的朋友,对方说事情没闹大不用管, 温家只是千千万万民营企业中的一家, 放眼明市,根本排不上号, 无人在意。

    总之就是让剧团冷处理,不承认、不回应、不追究。

    温宁安坐在角落, 打开微博私信后台,不堪入目的字眼跳入眼帘。

    互联网乌泱泱,有人打着伸张正义的名头,纯粹寻求情绪发泄口。

    温宁安以为多看几条能脱敏,终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有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温咏广与钟文茵出席剪彩仪式的照片,单独截出照片,给他们p了黑白遗像。

    她呼吸陡然急促,心脏剧烈起伏。

    “别看了。”

    熟悉的低沉厚重的声音,比往常轻缓柔和。

    手机被抽走,海水漫灌的窒息感顷刻消失,温宁安抬头,目光撞到深深凝视她的秦昭序。

    秦昭序扫了眼微博私信页面,半蹲下,手机反扣膝盖,“小问题,张叔去处理了。”

    温宁安眸光闪动,身体惯性前倾,想环抱秦昭序汲取安慰。意识到在场还有俊秋剧团的其他人,她有所顾忌地克制住,同秦昭序保持距离。

    秦昭序心头微刺,他想,温宁安本来是个爱撒娇的女孩,她活泼又娴静,天真又风情,唯有与他的关系上,畏首畏尾,犹疑不定。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秦昭序张开双臂,抱紧温宁安。怀里的小姑娘,手臂缓缓抬起,回抱住他。

    温宁安小声叫了秦昭序名字,却无话说,闷在他肩头沉默。

    秦昭序最后把人带回了私密性更强的市郊别墅。

    温宁安没吃晚饭,秦昭序叫了酒店送餐,双份,他也没吃。

    拆开包装盒,秦昭序的电话响,他看了眼来电人,摸摸温宁安的头,绕过餐桌,“你先吃,我出去接个电话。”

    夏夜蝉鸣,似远似近,秦昭序嘴里咬了支烟,脚尖点地,庭院秋千椅嘎吱作响。

    司楚云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秦昭序,你有没有礼貌?请大家吃饭,结果你人跑了,像话吗?!”

    秦昭序长吁一口烟,“晚上有急事,我会和陈家解释。”

    司楚云紧追不舍:“秦家你不用交代?”

    秦昭序手指夹烟蒂,朝灌木丛后探头探脑的萨摩耶招手,说:“行,都会解释。”

    油盐不进的秦昭序,让司楚云恍然记起儿子十八岁时的模样。

    年轻气盛的高中生秦昭序,坚信自己会成为职业网球选手,教练打来电话,说他拿到了集训名额。秦昭序一高兴,没大没小跳到哥哥秦昭律身上,让他背下楼。

    秦昭律彼时已经入职西港,无奈摇了摇头,当真背弟弟下楼。秦昭理看到后不乐意,小尾巴似的缠着大哥,也要他背。兄妹三人胡闹,最后秦业出现,闹剧方结束。

    司楚云话题一转,“昭序,有空回趟家吧。今年十一月,你哥哥和妹妹去世十周年大祭,家里打算好好操办,一起商量吧。”

    秦昭序无声闭了闭眼,“好。”

    电话挂断,秦昭序摁灭烟头,就见伊布躺在石板地面,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他莞尔,大手轻轻揉萨摩耶的肚子,“你在干嘛?”

    “伊布在逗你开心,这是它的绝活。”温宁安情绪恢复,走近问他,“秦昭序,你也遇到不开心的事?”

    秦昭序伸手,抱她坐身上,伊布见状,咕噜打个滚,摇摇尾巴走开。

    “我没什么不开心,就是今晚放了一堆人鸽子,要挨批。”

    其实只是笑谈,除了司楚云气势汹汹质问,其他人也不会当面说。

    温宁安纱裙单薄,可以感受到秦昭序的体温,她没想到,秦昭序饭也不吃就赶来。油然生出被明目张胆偏爱的错觉,以至于大着胆子问:“秦昭序,一定要和陈宥薇结婚吗?你不喜欢她。”

    秦昭序看向她,停顿几秒,才笑着说:“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喜欢并不是结婚的必要条件。”

    “此一时非彼一时,人的想法总在变。”温宁安认真问,“秦昭序,和陈家结婚的事,你动摇过吗?哪怕一点点。”

    “宁安,我”

    “不准说谎。假如你说谎,罚我们下一秒就分开。”

    秦昭序直勾勾望她。他不迷信,却害怕温宁安的口无遮拦成真,截止到目前,他还没做好失去温宁安的准备。

    “动摇过,怎么可能不动摇。但是,我没打算改变主意。”

    温宁安的眼睛里,生出漫天星光,她嘴角翘起,扑在秦昭序身上,“说不定以后想法会继续变呢。秦昭序,我很喜欢待在你身边。”

    秦昭序觉得,世上大概没有比自己更自私的人,他说:“既然喜欢在我身边,那么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尽可能在我身边待长久一点,好吗?”

    温宁安觉得秦昭序的询问很多余,象征两人关系的那条线,其实一直攥在秦昭序手里。

    “不好。如果你订婚或结婚,我会立刻去找新的男朋友,谈正常的、循序渐进的恋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你放开线,我一定离开。

    秦昭序并不意外,他就猜到是这个答案-

    温宁安在市郊别墅待了一周。

    期间张清华查到真相,公众号的个人主体,是曾经创新城烂尾楼的受害者,虽然退到了买房款,但退款周期长,期间明市房价又涨一轮,他首付款不够了,恨死温咏广。

    此人平日攥写戏剧影视类相关文章,最近想蹭热点,聊聊俊秋剧团版《哈姆雷特》。查演员背景,意外挖出温宁安的资料。

    然而温家出事过去了一年,并未造成更广面的影响。

    张清华处理事不留痕迹,那篇带煽动性的文章已经删除,今后也不会有类似的文章。温宁安与剧院经理沟通,是否允许她回去上班。

    剧团经理心说你还客气呢,秦昭序大金主在大家面前装都不装,你想回来上班就一句话的事。

    温宁安上班前夜,秦昭序又收拾行李准备去宁波,这回时间短,只要三天。

    起因是周均延打算拒接宁波港口项目,汇报给A.T.合伙人Sturm先生。

    Sturm与陈家关系不错,合作过中环水景购物商区的地标项目。对方听到港口设计方案报价,在电话那头拔高分贝,说这就订机票飞中国。

    周均延和Sturm先生亦师亦友,只好捏着鼻子再陪跑一趟宁波,对Sturm明里暗里的游说无动于衷。

    到了宁波,周均延点名吃令他流连难忘的醉虾,一道宁波地区餐桌上的常见菜肴。

    Sturm果然和周均延第一次见醉虾的表情一摸一样。得知这道菜是直接将鲜活的河虾,放在酒里腌制,加入姜、蒜、红椒和陈醋生吃,惊得眼珠子跳出来。

    然而尝了一口,他就上瘾。

    白天看项目,晚上拉着周均延开小灶去吃醉虾。

    第三天回明市,Sturm和周均延不同程度出现了腹泻、呕吐的症状。

    秦昭序和陈宥薇对视一眼,拿这两人没办法,方向盘一拐,驶入俊秋剧团附近的某公立医院国际部,那儿可以接待外国人看病。

    开单,验血,医生扫了眼,询问最近饮食,说这俩英国胃生冷吃多了,急性肠胃炎,要挂水。

    秦昭序去缴费开单,期间看了眼手机。

    温宁安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回过他消息-

    温宁安喜欢剧院上班环境,巡演结束,她当回了彩排助理。

    秦昭序不在家,伊布最近沉迷新的漏食玩具无法自拔,她一个人怪无聊的,便留在剧院帮忙。

    孟青霄退居幕后,写了一部长时间跨度的爱情三幕剧,叫张俊秋点评。

    张俊秋仔细阅读完,提议,在剧团排演其中一段试水。

    温宁安来了兴致,每天观摩排练到大晚上,回到家后才和秦昭序聊天视频。她边看边记,心说孟青霄果然天生适合搞戏剧行当,台前幕后的功夫都不错。

    况且,此人还是秦昭律曾经的女友。

    温宁安与秦昭律素未谋面,但有直觉,他一定是个贴心、温暖的人。

    孟青霄的剧本,名字叫《一把雨伞给昨天》,温宁安有幸见证它从零到有。

    第一幕开篇,年轻女孩在路边等人,至于等谁,她也说不清,像《等待戈多》一样荒诞的表现形式。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女孩抬头、低头,有人打赏钱,有人送旧衣服,她始终蹲靠墙角,木讷地说谢谢。忽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递给他一把伞,她站了起来。

    疑惑地问:“没有下雨,你为什么给我伞?”

    男人笑笑,“黄昏有阵雨。”

    早晨出门,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大晴天,女孩将信将疑,还是收下雨伞。

    到了黄昏,天空浓云遮蔽,轰隆隆的惊雷劈开云层,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女孩打起伞,转动伞柄,黑伞在雨里开成一朵花。她笑得好开心,心想,下次见到男人,一定要好好感谢他的伞,顺便再问一句,他为什么比天气预报还准。

    可是她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男人。父母要搬家,女孩恋恋不舍抱住雨伞,跟随货车离开。

    第一个小片段到此为止。

    张俊秋和孟青霄在台上讨论画面呈现方式,温宁安则入迷地读剧本。直到余盼华拍拍她肩膀,“彩排结束,走啦。”

    温宁安:“余老师,我还没看完,等看完再走。”

    陈竹低头看表,“哎呀,正好,等会儿有新做的道具送来,你帮我盯下搬运,我今晚有约。”

    “好啊。”温宁安一口答应。

    运输车很快到达,都是小半人高的木箱子,温宁安指路,让搬去后台仓库室。

    前后两大卡车货物,温宁安拿着购货单,进仓库盘点,在过道忽被撞了下,那人压低帽檐道歉。

    温宁安摇头说没事,走进仓库。

    第53章 不期而遇

    储物仓库位于剧院后台, 负一层地下室。

    工人装卸搬运完毕,还要赶下一家,留了售后负责人名片, 收家伙离开。

    地下室立柱支撑,石灰层脱落, 像是斑驳陈旧的停车场。

    三十只边长一米的钉板箱, 是剧院新定制的舞台石膏布景。温宁安依照验收单, 重新核对箱子编号。

    数量、标号都正确, 应陈竹的托付,给她回传仓库照片。

    一摸外套口袋, 空的,手机不见了。

    温宁安皱起眉头, 返回刚才走过的角落,寻找两圈, 完全不见手机踪影。

    随手将验收单搁置在钉板箱顶, 托腮回忆复盘,猛地想起,之前在过道和工人碰撞过。

    难道手机落在了外面?

    越想越有可能,她转身离开地下室。

    剧院三年前重新装修过,门窗、地板、吊顶全是新的, 唯有地下室成了漏网之鱼。

    地下室入口,是一扇旋扭锁的双开金属门。

    温宁安拧动门把, 咔哒咔哒, 声音僵硬闷重。生锈的旋钮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任凭她如何用力, 归然不动。

    密闭空间,没有手机, 仿佛和世界失联。

    温宁安心一沉,敲敲门问:“有人吗?你好,外面有人吗?”

    空阔的地下空间,只有自己的回音森冷岑静。

    温宁安折返存储区,寻找可以撬锁的工具,然而那些大木箱盖板全由钉子封死,得先弄把螺丝批,才能取走里面物品。

    剧场主厅空调温度打得低,温宁安拿了秦昭序的外套当空调衣。

    可地下室不通冷气,也没有窗户,没待多久,温宁安耐不住闷热,脱掉外套。

    她把衣服抱怀里,坐在钉板箱干等。

    保洁阿姨每天早上固定打扫地下室,温宁安不担心没人发现她,最坏的可能,也就是在地下室待一晚。

    忽地。

    “滋滋——滋滋——”

    一惊一乍接触不良的白炽灯,仿佛恐怖片经典开场。

    温宁安仰头,暗道,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心境变化,看周边环境的心态也出现不同。

    工人只把钉板箱随意往边上堆放,并未贴墙,箱子与墙壁的缝隙,足以藏纳一个人,或一具尸体。温宁安自己吓自己。

    脖颈后方冷风飕飕,她不住地吞咽一下,默默展开秦昭序的外套,重新披上。

    加一件衣服,好像多了层保护的阻隔。

    墙壁贴有红纸黄字的核心价值观,不得不说,这种时候,看到这段标语分外亲切有力量。

    她刚念到“诚信、敬业……”,苟延残喘的顶灯,经过一记长长的抽噎,没提足气,啪地熄灭。

    地下室彻底陷入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通风的地下室,就是个慢热的焖烧杯。

    温宁安裹紧外套,摸黑爬上木箱,凭借记忆中的方位,找应急灯开关。

    老天都和她过不去,应急灯没电了-

    医院输液室。

    秦昭序和陈宥薇,一人扶一个,带Sturm先生和周均延挂水。

    周均延年纪轻,身体底子好,输完一瓶盐水,脸颊恢复了血色。

    相比之下,Sturm先生的身体不堪一击,整个人虚弱得摇摇欲坠。

    陈宥薇扶不动,自然是秦昭序把一米九、两百斤的英国佬搀扶到座椅。

    秦昭序低头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温宁安还是没回消息。

    先前吩咐张清华,分别去趟长喜街道和江澜邸,确认过,温宁安都不在。

    秦昭序放不下心,离开急诊室,在大厅拨电话给张清华。

    “上回写公众号的那几个人盯着吗?”

    “都盯着,他们应该不敢上门骚扰温小姐。”

    秦昭序有些心浮气躁,“不接电话不回家,她跑哪儿去了。”

    “秦总,”张清华猜测,“温小姐是不是又闹脾气?你每次和陈宥薇单独出去,她总会”

    后半句没说出口,但两人心知肚明。

    秦昭序心底不否认这种可能。

    “就算闹脾气,也该让我知道她在哪儿吧!”秦昭序找不到人,渐渐上了火气,音量不自觉地拔高。

    “秦总,不妨再等等。”

    “我联系张俊秋,你帮我去调她最近的通讯记录。”

    张清华眉头揪成山丘,心底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秦昭序刚开始追温宁安那会儿,虽然态度强势地参与温宁安生活,但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并没想掌控她的生活。

    而如今,温宁安只是消失几小时,他竟要去查她的通讯记录,实在太过荒唐离谱。

    张清华换了只手握手机,悬着一颗心,故作轻松道:“你神经未免绷太紧。宁波项目年底应该能进正轨,你和陈宥薇说不定就要订婚,温小姐那时肯定会离开的,你见不到人,也要这么调查她吗?”

    电话那头陡然安静,张清华屏气凝神。

    秒针走过半圈,秦昭序平静启口:“张叔,我不喜欢别人试探我,包括你。”

    张清华额心重重一跳。

    秦昭序没等他回复,继续道:“先调记录,我只想确保她安全,没别的意思。”

    电话挂断,身后响起高跟鞋与石板路清脆磕撞声。

    秦昭序刚转身,一副盛装约会打扮的陈竹,拎着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装了盐汽水和清凉贴。

    秦昭序对陈竹有些印象,这个女孩和温宁安关系不错。客气地点一下头。

    陈竹“哎呀”一声,“秦先生,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我刚送宁安来医院。”-

    温宁安裹外套闷在地下室,刚开始有点耳鸣心悸,没放心上,以为情绪紧张导致。

    渐渐地,注意力变得难以集中,手臂和腿也使不上力,身体的难受反而让她忘记对黑暗的恐惧。

    再次脱下外套,摸黑铺在立柱边沿,抱膝坐着等救援。

    不知怎的,地下室格外闷热。

    温宁安口干舌燥,手背摸额头,不正常的烫热。

    那厢陈竹和朋友吃完饭唱K,迟迟等不到温宁安信息,中途她打过几通温宁安电话,没人接听。

    她与温宁安共事过,温宁安工作细致,答应发照片,一定会发照片,没道理不给回应。

    朋友将话筒塞入她怀里,喊她一起唱《再回首》。

    陈竹心不在焉跟了两句,还是觉得不对劲,按下暂停,KTV房间安静下来。

    朋友齐刷刷望她,“竹子,怎么啦?”

    “我回趟剧院,找我同事。”

    陈竹打车去剧院,亮工作证,与保安打招呼,开门进剧场。

    空空如也,温宁安不在。

    “奇怪……”

    陈竹琢磨,温宁安难道被什么事绊住了?

    安保环视一圈,“我都说了,这个点不可能有人,我们锁门前巡逻过的。”

    陈竹稍放下些心,道:“麻烦再帮我开下地下室的门吧,我正好盘点一下钉板箱型号。”

    保安卸下腰间钥匙串,“小姑娘这么敬业啊,行,我找找钥匙。”

    地下室大门前,保安钥匙插入,里头好像有东西堵住,拧不动。

    “奇了怪了,早上还好好的。”

    保安两只手捏住钥匙柄,脚尖踮起,重心下压,鼻腔发出助力的哼唧长音,陈竹的呼吸跟着高高提起。

    咔嚓。

    保安和陈竹望望对方,又不约而同地转向钥匙孔处。

    “嘎嘣脆啊。”保安一脸不可置信,抬起手里半截钥匙,“姑娘,盘货急吗?这个点物业下班了,咱明天再找锁匠吧。”

    盘货不急,但陈竹升腾出不好的预感,她做了一个堪称人生中最明智之一的决定——坚持让保安喊人,立刻帮忙撬开地下室大门。

    暴力破坏锈锁,保安让陈竹签了张声明。

    “哎哟,有什么事非着急晚上弄,现在不光锁芯,大门都给撬出印子。”保安探手摸到墙壁开关,上下快速按动,边道,“咦,这灯怎么坏啦。”

    被喊来帮忙的另位年轻保安,掏出手电,“刘哥,我给你照明。”

    说着,习惯性打光先在屋里扫一圈。年轻保安眼尖,余光捕捉到墙柱边的人影,“卧槽!!!”

    手电筒甩飞出去,灯光在空中凌乱横亘,温宁安萧索虚弱的身影忽明忽暗。

    陈竹穿着高跟鞋,踩出五十米体测的速度,赶到温宁安身边。

    姓刘的保安也跟了过来。

    “刘哥,什么情况?那女的还有气吗?”年轻保安抱着门框,随时准备撒腿跑路,问道。

    “闭你个大头乌鸦嘴!”刘保安回头怒斥,帮忙将全身滚烫的温宁安扶出地下室,“人小姑娘闷中暑了,快送她去医院。”

    “哈?没太阳也会中暑吗?”

    刘保安真想大骂这个蠢蛋,谁说暴晒才会中暑!室内空气不流通,温度高,尤其被关在里面没法出来,中暑了更危险。

    幸好温宁安只是轻症,被送到最近的医院时,皮肤潮红褪去,人还有点虚弱。

    “宁安大宝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地下室拍照片。”

    陈竹后怕极了。

    温宁安精神恢复了二分之一,她摇摇头,“我没事。”

    医生走来,说温宁安的情况,不用打针吃药挂水,就一点轻微的热痉挛症状,在阴凉处坐会儿,补点电解质水就可以。

    陈竹便去了医院内部的便利店买水,看到清凉贴,顺手也丢进购物篮。

    留观室,温宁安习惯性地在外套口袋摸了摸,这才想起,手机掉了。

    秦昭序一定打过她电话,估计很担心。

    温宁安又等五分钟,陈竹还没回来,她勾着外套起身,准备去大门口等她,借手机先跟秦昭序报平安。

    医院两栋主楼,中间长廊连接,六点以后,南门关闭,只留北门。

    留观休息室在南边,要出大楼,只有能通过廊道去最北边。

    越往北走,越寂静,鼻腔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温宁安心说流年不利,今年才过一半,已经进了两次医院。

    胡思乱想一通,前方就是北门口。

    手握上玻璃门把,还没推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遥远的、故友的声音,恍如不真切的昨日。

    温宁安回头,惊喜地睁大眼睛,“周均延?”

    第54章 旧友相逢

    周均延嫌输液室闷, 离开房间,立在走廊透气。

    玻璃窗开着,潮热夜风轻轻缓缓涌入, 四下无人,只一个年轻女孩走向北门。她的背影挺拔纤薄, 很像一位故人。

    周均延几乎是脱口而出“温宁安”三个字。

    她回了头。

    一年半前, 温宁安匆匆离开英国。临走时和他打招呼, 说家里有急事, 晚些来取定制的微缩模型。

    周均延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回国探亲,未曾料到, 会就此与温宁安彻底失去联系。

    电话打不通,邮箱没人回, 周均延按捺不住,去温宁安的学校找人, 猝不及防得知她休学的消息。

    “你怎么在这里?”温宁安问。

    周均延思绪回笼, “来明市出差。”

    “不是,我不是要问工作,”温宁安解释,“为什么出现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周均延意外地顿了下, 扬起唇角,“肠胃炎, 问题不大。”

    温宁安见到周均延也挺高兴, 但目前更重要的,是借陈竹手机, 向秦昭序报平安。

    与周均延简单打过招呼,转头离开, 没走几步,手臂蓦地被周均延抓住,他说:“宁安,等一下。”

    温宁安微微诧异,然而碍于从前交情,并未立刻挣开。她对周均延着急的表情疑惑,问:“还有事?”

    周均延急中生智,“你的模型还在我那里,已经做好了。”

    温宁安记起,定制模型的尾款还没付。

    周均延无奈至极,他当然不是要讨钱,“模型在伦敦,下回带给你,加个联系方式?”

    “我手机掉了”温宁安说。

    任凭谁听到这句话,都当是蹩脚的推脱借口,周均延也不例外。他秉承绅士风度,松开手,表情稍稍淡些。

    没想到温宁安接着报了串数字:“这是国内的手机号,明天去营业厅补卡,你记得把尾款银行卡的信息发给我。”

    这一幕,落在匆匆赶来的秦昭序眼里。

    温宁安的注意力,顷刻转移到秦昭序身上,好想扑上去诉苦,讲一讲地下室的刺激经历。脚尖垫起,身体呈前倾奔跑的姿势,结果周均延客套的一声“秦总,让温宁安硬生生停下步伐。

    有外人在,她不可以和秦昭序亲密。

    温宁安看看秦昭序,又看看周均延,问:“你们认识啊?”

    周均延轻颔首,“西港和汇融联合开发港口,我来看项目。”

    脑海闪过一道白光,温宁安猛地望向周均延,满是不可置信,“你、你难道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建筑师Patrick Chou?不对啊,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在上学。”

    周均延想到第一次见面的乌龙,笑道:“宁安,一直没机会解释,我其实毕业好几年。”

    温宁安:“啊?”

    秦昭序心说什么玩意儿,他还站着呢,眼前两人竟然旁若无人地回忆往昔,还都是些他听不懂、没经历过的秘密。他不太礼貌地打断对话,先问温宁安:“身体恢复了?”

    “轻微中暑,已经没事。”

    秦昭序这才掀起眼皮,“周先生不好好输液,跑出来干嘛?”

    周均延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得秦总话里有话,一股硝烟味。

    “我身体也没事,出来透透气,碰巧遇到了老朋友。”

    正说着,陈宥薇也从输液室出来,她特意来找周大建筑师,怕他不熟悉路走错地方。

    生活比舞台更具戏剧性,两拨人马,一南一北,同时靠近温宁安和周均延。交遇瞬间,周边空气拧成麻花,连陈竹都察觉,眼前挂了张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网。

    陈宥薇看到温宁安,心说,意外偶遇这小姑娘的次数太多了吧。虽然她认为与温宁安没有维护关系的必要,但依然热络地喊了声名字。

    周均延:“陈总,你和宁安也认识啊。”

    陈宥薇:“ 她和我弟弟是高中同学。”

    温宁安看到秦昭序与陈宥薇在一起的画面,说不出的难受,她没有继续留在医院的理由,和陈竹同大家告辞。

    输液室,Sturm先生眼珠在周均延脸蛋滚了两圈,坏笑道:“嘿,Patrick,你心情不错, 一定有发生好事。”

    周均延低头翻看新存储的号码,不否认,“见到一位很想念的朋友。”

    八卦不分国籍,Sturm悄声问:“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周均延下载微信,用手机号搜索温宁安的名片,看到头像是只萨摩耶,他会心一笑,补充道,“很可爱的女孩。”

    秦昭序缴费完,拿账单进来,就看到周均延向萨摩耶头像点击发送好友申请。

    “周先生,宁波项目,你考虑得怎么样?”

    陈宥薇正捧着手机看新闻,闻言颇为惊讶,“昭序,现在就谈工作啦?”

    秦昭序扫了眼Sturm和周均延,“征询意向而已,我好有个数。”

    Sturm先生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我很想接,虽然我是A.T.的合伙人,但Patrick这家伙很难办,他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如果你们不指定建筑师,我可以推荐其他人。”

    “没事,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合作。两位在明市打算留多久?想去哪里逛逛吗?”秦昭序惯例客气一把。

    “秦总,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们还有工作,本周得回英国。”Sturm说。

    “这样啊,那很遗憾。”秦昭序嘴角勾起,“如果有想去的地方,我来安排。”

    周均延放大温宁安的头像,说:“我过段时间还会回趟中国。”

    秦昭序笑意不达眼底,试探道:“周先生是有工作安排,还是?”

    “临时决定的私人行程。”-

    江澜邸,温宁安窝在沙发,挨着伊布看书。

    陈竹联系剧院保安,对方说剧院内部没发现遗落的手机,也有可能被人捡走了。温宁安最遗憾的是手机相册没备份,里面珍藏了好多伊布的丑照。

    萨摩耶毫不知情,依然在拔萝卜。

    秦昭序回到家已是半夜。

    客厅落地灯朦胧,温宁安躺在沙发睡着了,掉在地毯上的书本,被伊布压着当睡垫。

    秦昭序走近,那些落在温宁安脸上,微弱浅淡的光影,像是岁月安好的一场梦。

    迷迷糊糊中,温宁安察觉有人抱她,熟悉的皮肤味道,她没睁眼,放松依赖地往那人怀里钻。嗓音黏糊不清:“秦昭序,我今天好倒霉啊,手机掉了,还被关在地下室”

    “新手机买好了,放在客厅桌上。”秦昭序勾她的睡衣带,调低空调温度。

    温宁安即使半梦半醒,思路依旧清晰,“这个点,还能买到手机?”

    秦昭序把她剥个干净,低头边吻,边回应,“嗯,能买到。”

    卧室空调温度越来越低,温宁安皮肤冰凉,往秦昭序的身体贴,像是主动投怀送抱。秦昭序侧过身,撩起她一条腿。

    温宁安被弄醒了。

    熟悉的野蛮的力道,唤醒温宁安肌肉记忆,她主动迎合秦昭序的动作-

    酣畅淋漓的情/事结束,温宁安睡不着了,穿拖鞋去客厅拆手机。

    秦昭序穿了条长睡裤,打开卧室门,套上衣短袖,边告诉温宁安,剧院保安调查过,那扇门确实年久失修有损坏。

    也就是,今晚的事情,大概率是意外。

    “我也这么觉得,总不至于有人把我锁里面吧。”温宁安打开新手机,“秦总,原来你说的Patrick Chou,竟然是周均延,合作谈成了吗?周均延人挺好的。”

    秦昭序不动声色,“你和他很熟?”

    “还可以吧,在英国那会儿,我在他那里下过模型定制单,要交流需求和反馈,应该也算熟吧。”

    “你收藏的微缩模型,”秦昭序问,“有多少是周均延做的?”

    “一半以上吧,他的技术太好了,个个是精品。”

    “你以前说,订单是找建筑系学生做的。”

    “我本来是这么认为,结果周均延晚上告诉我,当初是误会。我也没搞懂,有机会问问他。”

    秦昭序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说应该没机会,周均延和Sturm先生马上要回英国。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温宁安遗憾地耸耸肩。

    秦昭序不放过温宁安任何一个表情,之前张清华暗示,说他对温宁安的掌控欲有点强,秦昭序还不服气。此刻陡然惊觉,也许张清华并非全然误判。

    比如现在,温宁安没有流露出对周均延的不舍、留恋或喜爱,秦昭序才觉得满意。

    否则

    他也不知道否则如何。

    隔天拿到新手机卡,终于能登微信,温宁安通过了周均延的好友申请。

    【周均延Patrick Chou:宁安,等我到了伦敦,给你发模型照片】

    【不是安宁:好,谢谢!】

    【不是安宁:[发起转账]】

    【周均延Patrick Chou:不用了】

    【不是安宁:这是尾款,一定要收,你的技术我放心,不用验货。如果不方便,寄过来给我也可以。】

    【周均延:[退回转账]】

    【周均延:钱不收了,下次来明市,请我吃顿饭】

    尾款也就几千块,既然周均延坚持,温宁安便不再推拒,盘算着到时带他去等价位的餐厅用餐。

    温宁安是个很容易想通的人,确定了方案,就把事情抛脑后,开开心心赴约——秦昭序不知哪来的兴致,说要看新房。

    温宁安依照导航驱车,来到明市戏剧学院旁新开盘的高档小区。

    第55章 买与不买

    明市市中心住宅地块稀缺, 近些年拿地的开发商,清一色做高附加值的豪宅。

    政府对新房限价限购,戏剧学院旁的洋房小区云筑, 当初过会价每平米十七万出头,周边同地段同档次的二手房, 倒挂价将近二十五万。

    各地买新房政策不同, 明市采用社保年限积分与摇号并行的模式筛选购房者资格, 市场登时掀起一阵社保巨子的“豪宅打新热”。

    温宁安听说过云筑, 一年前预售开盘,入围比例1:1.5, 据说认筹当天,所有房源售罄, 千万豪宅抢出了超市大甩卖的架势。

    可秦昭序为什么来售罄的楼盘看房?

    温宁安疑惑着,同时方向盘打拐, 驶入云筑的售楼中心停车场, 门口保安提前接到通知,扫了眼奔驰车牌便放行。

    高温天着西装衬衫的销售员,帮温宁安打开驾驶门,撑遮阳伞接待,他领带笔挺, 前额在太阳底下隐隐浮一层薄汗。

    “温小姐是吗?里边请,秦总已经到了。”

    温宁安躲到他伞下, 问:“云筑是要开三期吗?”

    “暂时没有三期计划, 秦总今天打算看的是二期的几套房。”

    温宁安诧异转头,“二期还有剩余的房子?”

    销售员对上她的目光, 心说长得确实漂亮,难怪让男人舍得送这么贵的房子。

    “秦总经理和我们董事长是朋友, 他亲自开口,谁能不卖面子,没房了都得为他现造。”

    这当然是恭维笑谈,温宁安配合得勾勾嘴角。

    大厅自动门开,里头几位值勤销售,全围在秦昭序身旁,仿佛在陪同领导视察。

    云筑的集团华东区域营销总郑平何,亲自前来为秦昭序服务,在场的销售并不认识秦昭序,但也明白此人来头不小,接待得格外上心。

    郑平何握一支激光笔,绿点停在墙壁的规划图,讲解到云筑周边的艺术公共空间。

    温宁安慢慢停下脚步。

    她有时觉得,秦昭序真的好遥远。即便不出差的日子里,秦昭序夜夜与她耳鬓厮磨,一次又一次地进入交融,肌肤亲到不能再亲,她依然没有落地的实感。

    秦昭序忽然抬手,朝郑平何做了暂停的手势,一回眸,果然见到温宁安。

    他径直离开围拢的人群,走到温宁安面前,轻搂她,“怎么愣着,过来一起听。”

    “这个盘不是售罄了吗?”温宁安小声仰头问。

    郑平何端了杯玫瑰花茶,递给温宁安,“温小姐,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几套自留房源,秦总既然感兴趣,我带你们都看下。”

    温宁安抿了口玫瑰茶,嫌淡,随手递给秦昭序。

    在江澜邸的生活,与同居无异,秦昭序对她的小动作习以为常,毫无芥蒂地接过,“还喝吗?”

    见温宁安摇头,秦昭序将茶杯搁在大厅吧台。

    郑平何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将推销话术重心转移到温宁安身上,他看明白了,这位才是购房的最终决定者。

    “温小姐,听秦先生说您还养了一条萨摩耶,这套一百八十八平米的小高层,客厅足够宽敞,很适合携带宠物。”

    一百八十八平,得房率接近百分之八十,套内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

    如此奢侈的住房面积,却只做了两间卧室,两个卫生间,其余便是开放式西厨与超阔宽度的客厅。

    温宁安回忆秦昭序在江澜邸待时间最长的地方,除了卧室,就是书房,顺口给出规划建议,“这间采光好,可以当书房,另间做卧室。”

    郑平何笑着附和,“一百八十八平有很大的自主设计空间,日后添了新成员,想改一间婴儿房也容易。”

    说完想咬断自己舌头。

    郑平何做房地产二十年,与汇融有过业务往来,关于陈家和秦家,一直有所耳闻,甚至默认两家最后一定会联姻。

    秦昭序虽然在外面给女人买房,但肯定不可能和这小姑娘生孩子吧。

    提什么婴儿房嘛!

    原以为秦昭序对小孩的事唯恐不及,想不到他根本没反应,倒是他旁边的温小姐,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傻傻立在原地,“婴儿房?”

    郑平何的销售生涯岌岌可危,他找补道:“或者改为电竞房、琴房、健身房等等。”

    温宁安鬼使神差地问:“婴儿房要怎么改啊?”

    这回连秦昭序也望了过来。

    郑平何觑一眼秦总经理的脸色,这位西港继承人,并未因温小姐提及“孩子”的话题而不悦,于是放心大胆地给温宁安讲解婴儿房改造方案。

    温宁安越听越不是滋味。

    秦昭序假如以后和别人结婚,应该也会和他妻子,像现在看房一样,研究婴儿房的布置陈设。

    “温小姐,还有什么疑问吗?”郑平何问。

    温宁安语气陡地失落,“我没意见,问秦昭序吧,是他要买房。”

    秦昭序淡淡道,“我是给你买的。明年不是要申学校?江澜邸离得远,上学不方便,帮你在学校边上看一套房。”

    饶是见多识广的郑平何,也忍不住多看温宁安两眼。

    一百八十八平米,按开盘价卖,市值三千万。这漂亮笑姑娘到底什么魔力,竟让秦昭序出手阔绰到送云筑。

    依照郑平何的猜测,秦总想和女孩保持长期关系。

    温宁安心不在焉,听郑平何介绍精装配置、周边配套和小区会所服务。

    郑平何瞧着温宁安兴致不高,战略性给他们腾出谈话空间,“秦总,温小姐,你们慢慢参观,我在门口,有任何事请找我。”

    精装房空空荡荡,温宁安立在阳台,凝望小区中央主打的法式园林。

    秦昭序从后握住她手臂,强势地往怀里带,“云筑是附近最好的楼盘,满意吗?”

    温宁安咻地转身,“为什么要给我买房?”

    “这是什么问题,”秦昭序无所谓地笑笑,“喜欢你,想送你东西。”

    温宁安驴唇不对马嘴般重复郑平何的话:“他刚才说,可以改一间婴儿房。”

    话从口出,温宁安再后悔来不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对秦昭序说出暗示意味十足的语句。

    她最近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试探秦昭序。

    “在杭州还跟我说不愿意生,现在变卦了?”秦昭序勾唇角,“宁安,你自己还是小孩心性。”

    秦昭序没有正面回复,温宁安并未继续追问。

    云筑的房子,无论从设计工艺或地段用途,都是一等一的选择。客观而言,房子确实不错,但温宁安不想接受。

    秦昭序好脾气地问:“为什么?”

    温宁安道:“买房不是小数目,要三思嘛。”

    郑平何取了两张带看表格,记录看房时罗列的优缺点,整理给到她。

    “温小姐,请问你全名怎么称呼?”

    “我叫温宁安,宁静的宁,安全的安。”

    “温宁安?”郑平何猛然抬头,“冒昧问下,你是否认识一位叫温咏广的人?”

    温宁安眨眨眼,“他是我爸爸。”

    郑平何不自觉地结巴一下,“哦,真巧啊,以前和他有过业务往来,听他提过许多女儿的事,难怪我说你名字这么熟悉。”

    如果温宁安对家里生意敏感一些,势必会感疑惑,郑平何一个搞地产营销的,为什么与温咏广有想熟的业务。

    可惜温宁安对家里生意一知半解,并没发现异常。

    倒是秦昭序,留了个心眼。

    三千多万的房子,当然要经过多角度对比方确定购买。温宁安聆听郑平何总结陈词的空隙,秦昭序拨电话给张清华,让帮忙查一查,温咏广哪笔生意,与云筑的母集团相关。

    打完电话,回大厅,凑到看表格的温宁安身旁,“怎么说?一百八十八那套我觉得还可以。”

    温宁安对房子没有意见,但不想接受这么贵的礼物,她知道,礼物背后一定有相应的代价。

    “我再想一下。”温宁安说。

    她需要考虑代价的大小。

    在温宁安的认知里,接受昂贵的房子,意味着和秦昭序长久地保持关系,日后上学期间,哪怕秦昭序结婚,他依然被允许随心所欲地找她。

    温宁安心说自己真是堕落了,竟然没第一时间否决,而是像鸵鸟一般回避问题,贪恋在秦昭序身边的时光。

    “我真的需要想想,你别催我。”

    秦昭序审视一番,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想到今晚十二点,够了吧,房子不等人。”

    陆陆续续看了周边其他楼盘,都不如云筑,两人各自开车,打道回府。

    温宁安累了一天,钻入洗浴室冲凉,秦昭序收到张清华的信息。

    【ZQH:秦总,方便通电话吗?】

    【ZQH:先别让温小姐听到。】

    秦昭序抬眸,望了眼紧闭的浴室门,握手机进书房。

    “张叔,什么事?”

    对面电话里,张清华语气严肃,“下午你让我调查温咏广,有个很意外的发现。”

    当年让温家破产的创新城#05地块,云筑集团明市分公司当初也是参拍公司之一,但中途退了出来。

    这不是重点。

    张清华缓缓说道,#05地块的前主人,是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房企,调查了一下这家房企背景,发现实际受益人姓陈,叫陈津浓。

    “秦总,你应该记得陈津浓吧?”张清华说,“他是陈宥薇和陈宥开的舅舅,目前汇融战略投拓部门的总负责人。”

    第56章 一个夜晚

    电脑桌面, 是陈津浓从参加工作到目前为止的履历,可以看出拿地经验丰富,主攻华东片区。

    秦昭序指尖敲叩书桌, 脑海中,陈津浓的个人形象不算清晰。较为鲜明深刻的画面, 是那日苏茜花园的生日宴, 陈津浓握着茅台酒瓶, 不断劝酒灌酒。

    圆脸, 寸头,鼻尖丰满。陈津浓喝酒容易上头, 双颊通红,眼睛却炯炯有神, 举手投足尽是江湖气。

    秦昭序让张清华去调查陈津浓近五年的拿地案子。

    忽然敲门声响。

    典型的温宁安式敲门方法,清脆俏皮的三下, 前长后短, 节拍类似于——咚,咚咚。

    秦昭序不动声色关掉文档页面,“进。”

    温宁安双手托抱伊布,一人一狗,脑袋同时往里探, “秦总,你好忙, 又要加班啦?”

    秦昭序顺势合上笔记本电脑, “不加班,看封邮件。”

    温宁安蹲下, 放伊布在地上,萨摩耶咻地一下窜回客厅, 没给温宁安阻拦的机会。

    秦昭序起身,关上书房门,牵着温宁安坐到边上沙发,“找我有什么事?”

    温宁安趁洗澡的时间,斟酌一番,决定不要云筑的房子。毕竟学校还没申上,没必要买房。

    “你怕申不上?”秦昭序半开玩笑,“要不试着求求我。”

    “秦总,求你,钱省着点花吧。”温宁安双臂圈在他脖颈,认真道,“我挺喜欢江澜邸的,不太想搬家,并且我才二十一岁,不需要改造婴、儿、房。”

    有种独特的阴阳怪气的可爱。

    秦昭序又不傻,温宁安第二次提婴儿房,她听出小姑娘心里的别扭。

    宽大带薄茧的掌心,贴在温宁安温热的小腹,掌下细腻平滑的皮肤,猛然收紧颤栗,却没躲开。

    秦昭序面色淡然,说下次都弄里面,就需要改造婴儿房了。

    温宁安特别佩服他一本正经却又道德败坏的模样,抬起手,覆在秦昭序手背,放低声音问:“这个地方,如果真有小朋友出生,爸爸会陪着吗?”

    秦昭序欺身压住她,暧昧调/情,“温宁安,你是想被我干,还是真想跟我生孩子?”

    很容易接下去的成人话题,温宁安却怔愣着,好似陷入难题。

    秦昭序的心脏被蜇一下,转瞬即逝的疼感。在杭州尚能无所顾忌地告诉温宁安,生下来他养,现在却无法坦然说出口。

    他越来越缺乏承受力,当面对温宁安自弃难过的表情。

    时间平静从容地流逝,闷在他怀里的温宁安,逐渐恢复活力,“我大学都没读完,才不想跟你生孩子。”

    秦昭序轻笑一声,“嗯,先把学上完。”

    温宁安挨着他的胸膛,仰起脸,望见硬朗流畅的下颌线,“毕业了也不会跟你生,小朋友需要很多爱,不可以和别人分享爸爸。”

    秦昭序对孩子毫无兴趣,但从温宁安嘴里听见“爸爸”、“小朋友”的字眼,胸腔不受控制地漾起柔软。

    温宁安及时打住,不讲有的没的,低头玩手机转移注意力。秦昭序一低头,无需可以留意,屏幕聊天内容直白地跳入眼眶。

    竟有两个男人同时给她发信息。

    为首的是陈宥开,进集团没多久,没心思上班,又想来撩温宁安。温宁安只礼貌回绝,其余内容一概不回复。

    其次是周均延,他已经回了伦敦,给温宁安发完工的模型图片。温宁安每条必回,还加许多表情包,旁敲侧击问周均延,能否帮忙再做个路灯。

    周均延爽快答应,让温宁安提供给对应路灯的尺寸规格。

    “秦昭序,缺路灯的房屋模型还在长喜街道,我有空去测一下。”

    秦昭序意有所指,“Patrick Chou对你不错。”

    温宁安沉浸在一张张微缩模型图里,言不由心地“嗯”了声,“秦总,不要话里有话,我和周均延是朋友。”

    毛头小子才会无端吃飞醋,秦昭序自诩稳重,不和温宁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权当没看见她和周均延好几屏的聊天。

    秦昭序酝酿片刻,状似随意地同她聊起,“宁安,下周又可以探视母亲,我不一定在明市,安排张叔陪你。”

    “不需要,我一个人可以。”

    秦昭序未强求,他目光描摹过温宁安垂落的眼睫,语气自然而然,“你以前说,父母都是宁波本地人,当初怎么想到来明市的?”

    谈及父母,温宁安话匣打开,“严格来说,我爸不算土生土长的宁波人,他老家是江苏中北部的一个小县城,家里不富裕,很早出来打工。”

    “是吗?那他怎么去宁波了。”

    温宁安眨眨眼,“说来话长”

    温咏广早年打工,跟随家族同辈,学了门泥瓦匠的手艺谋生。他从小比别人聪明,砌砖抹墙也比其他学徒更平整光滑,手脚灵活麻溜,跟随乡镇的工程队出门接活。

    泥瓦匠干得再好,发展空间有限,温咏广琢磨着,去学点有壁垒的技术。他路子野,买了两条中华烟,送给工程队里的工程师,每晚跟在人屁股后学看图纸。

    那个年代,工地技术员普遍缺乏系统性学习培训,全靠在实践中野蛮生长。时间长了,温咏广不仅能帮工程师挡一面,还在工地上学会了开卡车,驾照是后来补考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温咏广随大部队去西藏,参加43项援藏工程,那是至今在历史中仍然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知道拉萨饭店吗?”温宁安说,“我爸爸当年参加了建设,他本来是施工队的无名小卒,但因为能力强,破格被调入指挥部,这件事他从我懂事,一直说到我上大学。”

    秦昭序笑了,亲亲她的额头,“然后呢。”

    43项工程由9个省共同援建,一半工程建设项目在拉萨,其余还有那曲、日喀则、昌都等多地。江苏隔壁兄弟省份浙江,也派过去许多人。

    温咏广年纪小,性格闹腾开朗,很快结交了许多朋友,其中就有来自浙江宁波的钟鸿飞。

    钟鸿飞和温咏广不一样,人家上过大学,家里有钱,据说有亲戚是宁波当地有名的纺织大老板。温咏广和他混熟了,就问传言是不是真的。

    钟鸿飞承认了,还谈到自己有个在大不列颠留过洋的表姐,叫钟文茵,长得美若天仙,可惜身体不好,先天心脏病。

    温咏广没出过国,第一次坐飞机,还是因为随工程队来西藏援建,坐了一趟东航包机。机场门口,他花重金请人拍了张照片留念。

    休息日,拉萨河旁,温咏广撺掇钟鸿飞找一张表姐的照片。钟鸿飞起先不愿意,后来被说烦了,拿出家族大合照,“诺,穿洋装的就是我表姐。”

    年轻的温咏广微微惊呼,再也移不开眼睛。等到工地放假,温咏广声称想跟钟鸿飞去宁波逛逛,厚着脸皮求人带他见一见钟文茵。

    结果可想而知,单方面陷入爱河,从此踏上追求钟家大小姐的漫长路。

    “爸爸结束援藏工程,就去宁波找工作,他想追我妈妈,但是钟家不同意,后来”温宁安顿了下,似乎在为父母的爱情故事感叹,“我妈妈执意跟他在一起,据说爷爷很生气,把她赶出了家门。”

    温咏广不舍得钟文茵过苦日子,便收拾行李,一起来到明市。

    钟家九十年代中段,移民去了美国,温宁安的记忆中,没见过外公外婆,也没见过爷爷奶奶,更遑论旁支亲戚。

    爸爸、妈妈、伊布,就是她全部家人。

    现在缺了一位。

    秦昭序以为温宁安会哭,毕竟她曾经受不了打击割手腕。

    手指不着痕迹揩过她眼角,出乎意料,皮肤是干涸的。

    温宁安比预想中勇敢太多,她并未停留在温咏广去世的阴影里,而是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等妈妈出狱,好好照顾她和伊布。

    这一夜,温宁安说了好多话,秦昭序耐心听,时不时地亲吻安抚,直到天边泛起一抹白,微弱曦光点亮城市的高楼大厦。

    “秦昭序”

    “乖,累就别说了。”

    温宁安挨不住困,在他怀里睡去。

    后来很长的年岁里,温宁安每当回忆这一幕,始终坚定认为,她和秦昭序,在短暂的幽幽怅然的某个夜晚,曾经当过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明市的夏天,规律单调,常在八月末杀一个高温回马枪。

    温宁安回长喜街道,测量模型零件尺寸,意外地被无所事事的陈宥开蹲到点。

    “宁安,你现在住哪里?”

    “工作单位附近。”

    “哦,我送你去呗。”

    温宁安无奈地转身,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栀子香气,“陈宥开,不用了。”

    陈宥开吃了个闭门羹,并不气馁,他追人本来就是消遣时间的,否则空窗期太无聊。

    温宁安则与他完全相反,一点不无聊,忙得脚不沾地。

    倦闷的盛夏午后,孟青霄与张俊秋讨论原创剧本《一把雨伞给昨天》,温宁安旁听记录,

    忽然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是秦昭序发来信息,他出差回明市了。

    剧院周末有演出,温宁安跟着张导彩排加班,直到九点半,才匆匆收拾行李赶回江澜邸。

    进屋,没来得及开灯,就被秦昭序抱住,“你怎么比我还忙?”

    温宁安扑在他身上,“秦昭序,你这次离开了半个月。”

    话音落,只余呼吸交错,他们在黑暗中迫不及待地接吻。

    与此同时,陈家别墅。

    陈宥薇敷着一张黑色蕾丝面膜,推门进入弟弟房间,开头第一句,大着舌头问:“见到你那个姓温的小同学啦?”

    陈宥开捧着游戏手柄,若有所思,“姐,我觉得有点奇怪。”

    第57章 你的香味

    陈宥薇中指指腹轻拍面膜边缘, 觑他一眼,“什么奇怪?”

    “衣服。”陈宥开虎口支下巴,若有所思, “温宁安的衣服有点奇怪。”

    陈宥薇遇见过温宁安几回,打心底对家道中落的小女孩不感兴趣, 更别提留心她的穿衣打扮。

    陈宥开则不然, 他高频率谈恋爱, 陪女友逛街购物是必修课, 对年轻女孩喜爱的品牌如数家珍。

    温宁安下午穿的那条白色连衣裙,棉线与桑蚕丝混纺, 是法国某小众设计师品牌最新款,他一眼认出。照理说, 以温宁安目前收入,根本买不起。

    怪, 非常怪。

    陈宥薇翘腿坐沙发, 不以为意,“她长得不错,说不定找了个有钱男朋友。小姑娘和周均延也认识,年纪轻轻,门道挺多。”

    陈宥开不服气, “那她之前为什么拒绝我,难道是我不够有钱?”

    “你上高中到现在断过女朋友么?她肯定知道你花花公子的作风。”陈宥薇忍无可忍翻个白眼, “毕业进公司, 不能再瞎玩,找对象要精准。”

    “要多精准, 像昭序哥那种身家是吧?”陈宥开挪近,“姐, 你们接触有段时间了,到底什么情况,你以前的男友们整天变着法哄你,昭序哥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陈宥薇埋头发微信,闻言哼笑,“情况不一样。再说,秦昭序怎么可能伏低做小,耍花样讨人开心。”

    陈宥开细品,还挺有道理。

    “昭序哥确实出类拔萃,你喜欢他吗?”

    陈宥薇反问,“喜欢很重要吗?秦昭序各方面条件顶尖,爷爷恨不得认他当亲孙子,我要想好好接手汇融,当然要顺老爷子的意。”

    “爷爷就是老顽固!我新订了辆大牛,不小心被他知道,又把我臭骂一通。”陈宥开烦躁不已,岔开话题,“姐,我听说秦定锦在外边有三,几乎是半公开状态,那么肆无忌惮,昭序哥会不会有样学样啊?”

    陈宥薇倒不担心,“秦昭序有分寸,至少明面上不会做得难看。况且,我们汇融,不是司楚云开小卖部的娘家能比的。”

    聊到司楚云,陈宥薇的语气不屑一顾,与平日亲昵模样截然不同。她对司楚云的恭敬,建立在她儿子是西港现任总经理的基础上,否则才懒得搭理半路贵妇。

    明市上一辈花边新闻,陈宥开略有了解,打探道:“我听说,司楚云当年只是西港钢铁厂财务部的出纳?”

    “嗯,未婚先孕,生了秦昭律。”陈宥薇剥掉面膜,按压皮肤吸收,“司楚云就是命好,生的大儿子,据说八字旺秦业,老人家满意,秦定锦哪还有拒绝余地,只能乖乖娶了她。”

    谁知世事难料,秦昭律与妹妹双双车祸身亡,换秦昭序顶上。

    秦昭序没经受过继承人培训,不如秦昭律温雅,也不如秦昭理精怪贴心,他从小张扬难驯,酷爱网球,一心想打职业。

    西港一众高管,起先不看好秦家二公子,猜他最多坚持点卯半个月。结果大跌眼镜,这位二公子,比当年的秦昭律手段更快更狠,办事雷厉风行,下属不得不服。

    陈宥开内心也希望秦昭序当姐夫,遂催促:“好男人不在市场流通,你抓紧时机。”

    陈宥薇不置可否,动身去洗脸,房门打开一条缝,忽然回头,“对了,秦昭序下午给我发信息,约下周见面,说西港想拿地新建工厂,增设不锈钢生产线。你跟我一起去,好好听一听拿地业务。”

    陈宥开生无可恋。

    “舅舅也去,”陈宥薇补充,“他经验最丰富。”-

    接近晌午,江澜邸门窗紧掩。

    此次出差分离时间长,秦昭序回明市后的一星期,温宁安热情粘人,秦昭序一如既往放肆,昨晚又弄到下半夜才入睡。

    卧室温度清凉宜人,温宁安不愿起床,压着秦昭序,也不许他起来。

    秦昭序陪着躺了会儿,看眼时间,摸到遥控器按开窗帘。一道灼灼的亮白日光,铺在温宁安裸露的肩头。

    被子下,秦昭序的手掌,沿她脊骨摩挲,“我中午约了人谈事。”

    温宁安生物钟昼夜颠倒,她闭着眼睛,怕痒往秦昭序怀里躲,同时不满嘟囔,“周日怎么还有约啊。”手臂同时圈紧秦昭序精壮坚硬的腰部,“总经理不过双休吗?”

    “总经理很辛苦的,全年无休。”秦昭序翻个身,撑在她上方,“晚上陪你吃饭。”

    温宁安眼睛睁开,她见好就收,不会真打扰秦昭序办正事。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人,随口问:“中午和谁约了?”

    “和”秦昭序少见地卡壳一瞬,没来由的,不想在她面前提到陈宥薇名字,“和拿地方面的合作伙伴。”

    好在温宁安并不关心合作伙伴姓甚名谁,她八爪鱼一般,在秦昭序起床时,趴到他未着上衣的肩背,“秦总需要穿正装吗?我帮你打领带。”

    “你还会打领带啊,”秦昭序反手摸她脸颊,侧过脸,嘴唇轻轻一贴,“帮谁打过?”

    温宁安:“帮很多人打过。”

    秦昭序:

    温宁安埋他肩头笑,“高中参加戏剧社,学会了打领结打领带,高一期末合唱比赛,学校要求穿正装,班里一半以上男生的领带都是我帮忙打的。”

    秦昭序上衣放到一边,又将她按回枕头,吻沿着锁骨往下。

    昨夜余韵尚存,牙齿吸.咬的触感,温宁安慌忙推他走,“你要迟到了。”

    秦昭序挑眼,笑了下,松开嘴,问:“晚上想去哪里吃?”

    温宁安听到“吃”这个字,耳朵忽然浮现一层薄红。都怪秦昭序白日宣淫。

    “嗯?”

    “保密。”温宁安轻咳一声,“我今天不开车,你下午回家接我。”

    秦昭序如果愿意,他就可以是最完美的约会对象。帅气多金,包容体贴,居高位却愿意配合温宁安怀揣的小小惊喜,绝不扰人兴致。

    温宁安几乎溺毙在秦昭序宝贝她的幻象里,要他再抱五分钟,才放人出门-

    秦昭序先一步到达餐厅包厢。

    服务员刚摆好分酒器和小玻璃杯,陈家姐弟同时抵达,最后陈津浓姗姗来迟。

    他一上桌,就斟一小杯白酒,“我迟到自罚,迟到自罚,哈哈。”

    说着,也要给秦昭序倒,被婉拒谢绝。

    “陈伯伯,我下午见区里领导,不能沾酒。”

    陈津浓握酒瓶,扫一眼,存放了十五年的年份酒,不尝一口真是可惜。

    秦昭序以茶代酒,“陈伯伯,白酒是我特意给你带的,这顿饭,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说的什么话。”陈津浓下巴一收,佯装生气,“昭序,太见外了,你以后说不定也喊我一声舅舅呢。”

    秦昭序笑笑,主动为他斟满。

    陈宥开心思飞到九霄外,餐桌聊的那些土拍流程、建造成本、税收优惠,他毫无兴趣,偷偷打开手机,开始玩游戏。

    陈津浓听说秦昭序打算以西港的名头,在邻省拿一块工业用地,造新工厂,建议道:“钢铁企业容易产生污染,想要拿地,得先和当地政府谈妥。也不难,基本都会让企业签投资协议,对纳税额和提供的工作岗位也有要求。昭序,你得心里有个数。”

    “我明白。”秦昭序继续给他斟酒,“那环保治污这块呢?有要求吗?”

    陈津浓没喝几杯,脸已经红了,“当然有啊,不过嘛,这不是最打紧的,嘿嘿。”

    一般情况下,政府出让原始地块前,土地性质就已确定,不可随意变更。住宅用地无法建工厂,工业用地也盖不了商品房。

    但也有不一般的情况。

    很多年前,市场不规范,缺乏监管和整体规划,就产生极少的特例情况:比如A公司本来持有一块工业用地,在房产市场火爆的那几年,通过各种方式,变更土地性质为住宅用地,卖给B公司。

    那么,同一块地皮,价格却可能翻一倍。

    秦昭序同陈津浓干杯,“陈伯伯,现在还有可能这样操作吗?”

    “现在?流程都规范起来了,不可能给人钻空子啦。”陈津浓喝多了开始吹牛,“昭序,前段时间,宥薇跟我说了港口环评的事,你、你得变通啊。”

    秦昭序敛起笑意,“知道了。”

    他等陈津浓酒杯见底,状似自然地打听,“汇融做了那么多年地产,应该也经历过土地性质变更的事情吧?陈伯伯,你有这方面经验吗?”

    陈津浓看着是个不把门的,聊到关键处,嘴巴关得严严实实。

    “汇融就是正常拿地建房,是遇到过变更,都跟着规划走呗,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陈津浓眼神尖利地扫眼秦昭序,“昭序,你对房地产也有兴趣啦?”

    秦昭序松弛地靠在椅子里,“赚钱多的事情,我都有兴趣。”

    陈津浓一愣,随即畅怀大笑,拍拍秦昭序肩膀,“凭我们两家的关系,以后有的是一起赚钱的机会!”

    秦昭序干了剩下的小半杯茶。

    一顿饭吃完,陈津浓意犹未尽,拉着秦昭序谈心,陈宥薇看不下去,催舅舅快点回家。

    秦昭序始终淡淡笑着,像个十足谦逊的优秀后生,陈津浓满意得不得了,“下次,下次一起喝!”

    助理扶走陈津浓,陈宥薇想起还有事交代,追了上去,大堂只剩下秦昭序和陈宥开。

    【不是安宁:秦总】

    【不是安宁:麻烦回家时给伊布买一包牛肉冻干】

    【秦昭序:你又和它说了什么?】

    【不是安宁:就说了句下午好好看家,结果这狗不理我了:)】

    “昭序哥,笑什么呢?”陈宥开问。

    “没什么。”秦昭序瞥眼大门,“帮我和你姐姐打声招呼,我有事,先离开。”

    “哦,好的。”

    陈宥开低头,继续在手机上通关游戏。

    秦昭序从他面前经过,绵柔酱香的白酒味窜入鼻腔,陈宥开鼻翼翕动,猛地抬起头,盯着秦昭序远去的背影。

    陈宥薇回大厅,左右看看,“昭序走了啊?我们也回吧。”

    陈宥开结巴了一下,“姐姐,你先回家,我和朋友见个面。”

    话音刚落,他带了车钥匙冲出去,可惜秦昭序车速太快,耽搁片刻功夫,就追不上了。

    午后阳光炙烈,陈宥开立在停车场,心头疑云越来越重。

    方才白酒的酱香中,夹杂一股很淡很淡的栀子香气。

    独特少见的味道,前几天分明才在温宁安身上闻过。

    会是巧合吗?

    第58章 拨云见日

    江澜邸门口的宠物商场, 秦昭序办过储值卡,一条龙解决伊布的吃穿用行。

    刷完冻干,营业员提醒余额不足, 秦总爽快地又充三万。

    销售主管笑得合不拢嘴,给他冻干折上九折, 附赠一只新到货的爆爆球, 内部自带弹力装置。

    楼内电梯上行, 秦昭序掂了掂手中的小球, 心说伊布应该会喜欢。

    推开房门,喊萨摩耶名字, 往常伊布该屁颠屁颠上玄关迎接,今日安静得过分。

    将冻干搁在玄关柜, 秦昭序握着爆爆球,一进客厅, 就看到伊布萧索倔强的背影, 正凝视落地窗外,姿态好不忧郁。

    而它的主人温宁安,蜷腿窝在沙发,悠然自得看剧本。

    秦昭序莞尔,离开一顿午饭的功夫, 家里发生过战争。

    他和温宁安还有伊布,同居生活好几个月, 对那两位的相处模式, 已经大致摸清。

    伊布调皮捣蛋,很爱温宁安, 但不妨碍它常常惹温宁安生气。

    而温宁安看在伊布年纪大的份上,十次里, 只计较一次,其余时间劝自己想开点,权当尊老爱幼。

    萨摩耶其实是根不折不扣的墙头草,发现温宁安真生气,就会磨磨蹭蹭地挨到她脚边求和。

    今儿个却硬气起来,梗着脖子不回头。

    “秦昭序,不准给它玩具,也别给它冻干。”温宁安从剧本中抬头,故意大声说给伊布听,“我不喜欢爱冷战的狗。”

    伊布想假装听不到,竖起的耳朵出卖了它。

    秦昭序扬手,黄蓝色球体凌空划出一道弧线落阳台,嘣咚嘣咚,跳到伊布脚边。

    萨摩耶看一眼,转过头,再看一眼,转过头,伸爪子试探按两下,小球软噗噗弹性足,它考虑片刻,摇着尾巴将球衔回小窝。

    “干嘛给伊布。”温宁安不太高兴,“温家家训,吵架不许冷战,我在给它摆脸色,让它认清错误行为。”

    “你遵守家训了吗?”秦昭序意味深长道,“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温宁安懒得理他,放下腿,踩着地板棉拖鞋,转身离开客厅。

    没走两步,腰间多出一条胳膊,毫无意外地被秦昭序捞进怀里,就听他在耳旁调笑道:“你看,这不就是要和我冷战?”

    “少污蔑人,”温宁安撇开他的手臂,“我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客观而言,待在秦昭序身边,温宁安的生活水平彻底恢复到从前。衣帽架挂满最新款服装,岛台抽屉林林总总的首饰,她挑来挑起,拿一件图纹简单的黑色短T,搭配淡灰半裙。

    这身装扮,减弱了温宁安气质中,因过强的精致感而产生的疏离遥远。

    秦昭序上下打量,笑着打趣,“年纪又小两岁。”

    在家待到傍晚时分,天空呈蓝调,温宁安和秦昭序出门。

    秦昭序先将车开到外环,趁时间早,说带她去看宁安乐园。

    三月立项动工的游乐场,中间途经历数次设计稿修整,到如今核心片区完工,仅花费半年时间。

    秦昭序不是邀功的性格,但收到项目家书,忍不住第一时间带温宁安看现场。

    游乐场待施工片区,由铁皮板隔开,秦昭序和温宁安牵手,在已完工区域逛了一圈。秦昭序打控制室电话,让打开所有灯光。

    重新排布过的照明系统,以暖黄灯光为主,整座乐园,很适合当动画电影片尾,交代主人公美好生活的场所。

    温宁安松开秦昭序,绕着比原先尺寸翻倍的旋转木马琢磨,一切与她设想中相同。后悔和伊布吵架了,萨摩耶看到游乐场,一定比她还兴奋。

    温宁安打开手机相机,拍照片录视频,电量消耗一大半,回头却不见了秦昭序。

    刚入夜,天际不是纯粹的黑,头顶时钟造型的路灯,在石板路面投下一圈昏黄柔光。

    温宁安踩着光找秦昭序,同时低头拨号码。

    她知道秦昭序不会走远,是以不紧不慢,像童话里的公主,在宫殿闲庭信步。

    嘟的几声长音,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温宁安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再打一通,还是直接大喊秦昭序的名字找人。

    还没做出决定,下一秒,游乐场的广播喇叭,突然响起电流接通后的杂音,温宁安下意识抬起头寻找声源。

    “请温宁安小朋友听到广播后,速到失物招领处,你的家人在等你。”

    “请温宁安小朋友听到广播后,速到失物招领处,你的家人在等你。”

    “”

    秦昭序音色低沉磁性,很好辨认,他刻意模仿电子机械合成的人工智能说法方式,有种不符合身份的冷幽默。

    温宁安掉转方向,跑向热狗外观的小房子——是新建的、半开放式的失物招领室。

    有时候,人会因为某个画面冲击,逼迫自己看到生命深处,深切热烈的渴望。

    温宁安惊觉,她好像遇到了这帧画面。

    不远处,秦昭序微微拧眉,将手里的麦克风颠来倒去,似乎在苦恼如何关闭。自带记忆储存功能的麦克风,还在循环播放他刚才的录音。

    “请温宁安小朋友听到广播后,速到失物招领处,你的家人在等你。”

    察觉温宁安的到来,秦昭序舒展眉心,略带无奈地望她,举了举麦克风示意,“马上找到开关,你再忍忍。”说完,继续低头琢磨功放关闭方式。

    温宁安放慢速度,朝他一步一步靠近。

    沸反盈天的强烈心跳声,没有分寸,不可节制,无法怠慢。

    “开关原来藏在底座。”秦昭序终于摸到凸起的小方块,轻轻一拨,广播声戛然而止。

    几乎在同个瞬间,温宁安扑上前抱住他。

    秦昭序猝不及防,双臂张开两侧,垂眸看了眼不知为何情绪说来就来的温宁安,将麦克风搁在窗口,紧紧拥住她。

    “我很喜欢这里。”温宁安说。

    “嗯,”秦昭序操心施工区域的进度,“温泉度假区明年开业,游乐场建造也会跟上,十二月底,或者一月初,应该可以投入试运营。”

    “到时带伊布一起来。”

    “让它自己买票。”

    逆着晚风,温宁安开车离开游乐场,本来要带秦昭序去神秘目的地,对比宁安乐园,其他地方都差点意思。

    汽车驶下高架,秦昭序看到云筑,笑问:“改变主意了?”

    “秦总,我不是来买房。”温宁安看他一眼,拐进云筑后门的单行道,直行百来米,停入明市戏剧学院的停车场。

    学校平日不准外来车辆驶入,今晚有新生夏日祭的传统迎新活动,开放给社会车辆入内。

    温宁安先下车。

    她的年龄、装扮、气质,很轻易融入来来往往的大学生群体。副驾出来的秦昭序则不然,他肩背开阔,惯于主导施令的精英气过于强烈,明显是社会人士。

    温宁安主动牵他手,“秦总,我想提前熟悉校园环境,顺便带你参观迎新会。”

    “嗯。”秦昭序抬起两人十指交扣的手,配合地问,“如果遇见同学老师,怎么解释?”

    “这有什么,我成年了。”温宁安依赖地挽住他胳膊,“就告诉大家,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大我七岁,在西港上班。”

    男朋友。很新鲜的称呼。

    温宁安眨了眨眼,尽量表现得自然,“秦昭序,我能对外这么说吗?”似乎怕被拒绝,她又补充,“如果不是男女朋友,牵手接吻,会很奇怪吧。”

    秦昭序笑一笑,“除了牵手,你还想在大庭广众前接吻?”

    “想啊,我喜欢和你接吻。”温宁安神情专注,微踮脚,在秦昭序嘴唇贴了一下,“所以到底可不可以说是男朋友?”

    “随你。”

    温宁安不掩饰雀跃,牵秦昭序进入迎新夏日祭。

    会场搭在戏剧学院体育馆,分室内和室外两块区域,布置像音乐会现场。

    馆外草坪搭建了舞台,两侧被大学社团瓜分,动漫社的二次元变装招新,魔方社开放比赛打擂。

    温宁安被拦住好几次,问是她是不是新生。

    秦昭序离开校园许久,望着那些年轻学生,总感觉差一个辈分。

    被温宁安带着进馆,注意到墙边一排立着的抓娃娃机,他更无语凝咽,这帮艺术学院的学生真能折腾。

    “秦总,我给你抓娃娃!”温宁安今晚兴致格外好,换了一百块钱硬币。

    身边经过的大学生,回头看看温宁安,又看看秦昭序,心说剧本不这么演啊,不应该是男朋友讨女朋友开心吗?

    抓娃娃的机子,机械臂都跟患了帕金森一样,秦昭序做好温宁安颗粒无收的准备,打算再给她兑个几百游戏币。

    结果是他小看了人家。

    三个币一次,温宁安抓了十次,已经到手三个毛绒玩具。

    半蹲下,从出货口拿了玩具,回头塞在秦昭序怀里,“送你的,我再去抓珍藏款。”

    接收到旁人艳羡又谴责的目光,秦昭序哭笑不得,凑到温宁安身后,“哪个是珍藏款?”

    温宁安专注计算落爪的角度,工作人员帮忙回复,“就是棕色皮肤的Hello Kitty啊,这款Kitty猫只在夏威夷售卖,我们特地找代购买的。”

    棕皮肤Hello Kitty的体积比其他玩偶大一些,温宁安抓了多次,都是中途掉落。

    秦昭序提议:“我再去兑些游戏币。”

    “等下。”

    温宁安捏着手里最后三枚游戏币,心想,把机会交给老天。

    如果抓得起Hello Kitty,就立刻跟秦昭序表白,告诉他,她想和他长久在一起。反之,则是老天在提醒,不要操之过急。

    锚定,瞄准,倒计时即将结束,温宁安按下红色塑料的抓取按钮。

    秦昭序不禁笑出声,“宁安,失手了,钢爪才碰到玩偶的一只耳朵。”

    温宁安怔住,放弃了表白冲动。

    拒绝秦昭序再购币的提议,温宁安与他离开场馆。外边草坪舞台,一支学生乐队正在调音,上身挂吉他的女主唱,握着话筒测试音量。

    所有人停下手中事情,望向舞台。

    秦昭序和温宁安立在人群后。

    前调起,是陈奕迅歌单中,一首不算出名的歌,但温宁安非常喜欢-

    给我信心,当我未如愿-

    披雨戴风问寒送我暖

    她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第59章 正视渴望

    温宁安粤语发音不标准, 遇到不会念的词组,脑袋顺节拍轻轻晃,哼着旋律一带而过。

    《天下无双》末尾歌词, 是她喜欢的两句,反复练习多遍, 能准确唱出-

    想说整个地球上-

    无人可使我更想奔向

    台上女主唱, 嗓音泠然澄澈, 把一首甜暖歌曲, 唱得淡淡忧伤。

    曲终人散,温宁安立在原地神游, 直到秦昭序捏她掌心,才慢半拍回应, 问:“好听吗?”

    秦昭序点头,“还可以。”

    喜欢上一个人, 心境便随对方的反应而枯梳丰盈, 温宁安认为这种变化不算太坏。

    与秦昭序离开体育馆,穿过教学楼,阶梯教室灯火通明,学生寥寥无几,大多在体育馆参加迎接活动。温宁安的身体习惯了秦昭序, 四下无人的廊道,她自然而然地攀着秦昭序肩膀接吻, 像一对普通的校园情侣。

    夜幕深浓, 秦昭序察觉温宁安比往常热情,也被勾起兴致。舌尖戏弄交缠, 身体贴紧,搂她腰往怀里带。

    衣物单薄, 擦枪走火前,唇瓣才意犹未尽地分开。

    身体反应永远是最诚实的,两人对望着,仿佛有一股磁吸引力,下一秒,又按捺不住吻在一起。

    秦昭序喘气声变重,强迫自己找话题转移注意力,“宁安,你今天心情不错?”

    “是不错。”温宁安气息也不稳,锁骨起伏颤动,问道,“秦总,我前两天咨询招生办,对方说戏剧学院大一新生要求全体住校,你会常常来看我吗?”

    “看你就是给自己找罪受。”秦昭序燥得很。

    “你来吧,多来看我。”温宁安压低声音,语气天真无邪,“我会带你去学校旁边开房,降降秦总的火气。”

    “真会发/浪。”秦昭序喉结咽动,问她,“身份证带了吗?”

    大学周边只有连锁平价的快捷酒店,主要客群是学生情侣,一楼前台阿姨边追剧,边将房卡递给秦昭序。

    一共三层楼,没有电梯,秦昭序和温宁安的房间在第二层,内部格局一目了然,只有床、衣帽挂架和一张简单的书桌。

    秦昭序相当不满意简陋的小旅馆,踱步至床头柜,店家贴心准备了计生用品,然而都不是他喜欢的牌子和型号。

    “还是买下云筑的房子吧,我没有长期和你在这里开房的打算。”秦昭序下结论。

    温宁安忍笑到肩膀颤抖,“秦总,三公里外有一家洲际,要换地方吗?不过我看你好像很着急。”

    秦昭序确实被她说的“开房”刺激到,但他自制力没那么差,不至于急色到立刻办事。来开房间,主要是满足温宁安挑逗他的心思。

    “是很急。”秦昭序眸色深沉,探手解温宁安的半裙拉链,“洲际来不及去,但我也不想躺这里的床。”

    温宁安愣住,“那怎么做?”

    秦昭序上前一步。

    温宁安对姿势的想象力到底不够丰富。手撑在墙壁边沿,脊骨被按压,她忍无可忍回头,骂秦昭序是变态。

    秦昭序在她绷起的肩胛骨流连吮吻,闻言闷笑,没有否认。

    小旅馆门板薄,隔音差,邻间传来隐隐的动情叫声,秦昭序和温宁安忽然静止停顿。

    如此说来,隔壁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温宁安吓得身体一紧,不敢再发出丁点声响。

    秦昭序第一时间察觉她的紧张,不怀好意,愈发变本加厉。他兴奋时,用力咬温宁安的肩膀,当温宁安嗓间忍不住溢出喘息,又捂住她的嘴,不许让别人听到。

    温宁安腿一软,被捞住,秦昭序将她转过身,面对面双臂托抱起。他打定主意不上旅馆的床。

    “混蛋,变态,”秦昭序模仿温宁安的语气,“你骂来骂去只有这两个词,换点新鲜的。”

    九月初,秋老虎威力正盛,立秋后的气温恍如三伏天。房间空调温度开得高,温宁安一身汗,闷在秦昭序肩头,根本想不到新鲜词。

    满脑子都是让他先停一停,调低空调温度。

    “会感冒。”秦昭序说。

    “但我很热。”温宁安咬他耳垂,问还有多久。

    秦昭序抱她去了墙边,是快结束的意思。

    由于缺乏横向数据对比,温宁安不确定其他人的体力和时长,但她肯定,秦昭序属于耐力好的那一档。

    窗台一盆琴叶榕,露珠在膨大的绿叶表面摇摇晃晃,随屋内奇怪的一记闷哼,露珠震颤着滚落花盆,交融渗透在泥土中。

    “你长进了,现在很少哭。”秦昭序浑身舒爽,离开温宁安,迎着她迷惘的表情,好脾气地解释道,“第一次做,你抹眼泪,我看见了。”

    温宁安怔一瞬,“当时也没见你停下来,说明哭对秦总不管用。”

    “这话不对,你一哭,我很容易妥协。”秦昭序抽两张纸巾,“但那晚我有预感,如果错失机会,你会改变主意。”

    余下半句未说出口,那就是,想得到的欲望过于强烈,压盖所有恻隐之心。

    今时不同往日,温宁安对秦昭序的感情产生变化,她谨慎地捧一只水晶罐,从细枝末节中,收集每一条秦昭序很喜欢她的证据。

    秦昭序的偏爱不加掩饰,水晶罐很容易存满。

    温宁安萌生一个长期潜伏的念头,刻意忽视过,曾将这种可能性扼杀于摇篮。她想,和秦昭序长久在一起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念头一旦滋生,它就像藤蔓,缠绕温宁安的所有情绪感官。

    她很清楚,主动付出喜欢有风险,也许空忙一场,也许攒满失望,可那又如何?她在爸爸妈妈和伊布的爱中长大,她有抵御风险的信心。

    “秦昭序!”温宁安突然叫他名字。

    秦昭序诧异地抬头,“怎么?”

    “我做了个决定。”温宁安说。

    秦昭序:“兴奋成这样,决定什么?你说吧。”

    旅馆的环境不够浪漫,温宁安按下心头岩浆喷涌般的表白欲望,精怪热情地抱住秦昭序,在他耳边嬉笑乱语,“我决定,等我也长到二十八岁,就和秦昭序生孩子。”

    秦昭序:“”

    他真的不太理解二十一岁小姑娘的精神世界。

    “我生的孩子,一定好可爱。”温宁安追问,“秦总,你要不要?”

    “要。”秦昭序无奈笑笑,“一天一个想法,在你嘴里,生小孩和养伊布同样简单。”

    “养伊布可不简单,它闯祸最多。”温宁安挂在秦昭序身上不愿下来,“说起来,我和伊布的冷战尚未结束,你下次不准跳过我给它送玩具。”

    “和萨摩耶较劲,幼不幼稚。”秦昭序语调没有任何责怪,反而透出些许宠溺意味。

    温宁安愈发充满信心-

    七八月份,是许多外国客户度假的时间,西港出口订单增速放缓,后方生产线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到了九月,大批海外订单纷至沓来,秦昭序忙了起来,平日在江澜邸,电话明显增多。

    温宁安也没闲着,俊秋剧团排中文版易卜生的《人民公敌》,余盼华参演,退居幕后的孟青霄,跟在张俊秋身边学当导演。

    空暇时间,孟青霄继续完善她的原创剧本。她与张俊秋不同,办公不需要特定的、安静的环境,随时随地都能进入状态。

    排演间隙的观众席座位,孟青霄拿出打印稿,继续完善剧本。

    “青霄姐,你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温宁安问,

    “十一月底。”孟青霄头也不抬地回答。

    “冒昧地问一句,”温宁安踌躇,“听说你当年和秦昭律在一起,被秦家人阻止,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

    沙沙写字声陡然停止,孟青霄抬手,笔尖离开纸面,“为什么问这个?”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八卦,我只是只是”

    余盼华鬼影般出现在温宁安身后,帮她接道:“你只是打算和秦昭序在一起,提前做心理准备是吗?”

    温宁安吓一跳,倏地跑开半米。

    “我给你讲讲,那些人呢,会在演出前破坏戏服,安排人采访搞心态,雇假观众闹场”余盼华掰指头,一桩桩一件件,“还有,把人反锁在卫生间,总之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动作。”

    “就这些?”温宁安随口问。

    “‘就’?你说‘就’?你的程度副词竟然是‘就’!”余盼华满脸不赞同,“听着都是小事,但接二连三遇到,会觉得人生无望,青霄当年差点被逼抑郁。”

    转过头问,“是吧,青霄?”

    孟青霄抬眸,扫眼温宁安,说:“司楚云一心想要个完美继承人,破坏了她的计划,她会对付你的。”

    “我不会害怕这些。”

    余盼华和孟青霄对视一眼,就在此时,台上的张俊秋拍拍手,示意休息时间结束。

    温宁安酝酿如何与秦昭序表白长谈,白天想,晚上想,就连下班后,剧院大门到停车场的短短两分钟,也在低头走路沉思。

    停车场,解锁白色大G,温宁安刚准备开驾驶室,被一道高大身影堵住。

    “温宁安,找你不容易。”

    好几天不见的陈宥开,笑嘻嘻地递给她一束花。

    第60章 前尘往事(修)

    白色亚膜雾面包花纸, 中央插淡粉色洋桔梗,巨大的花束横在温宁安面前。

    她头疼不已。

    这个陈宥开,比想象中难缠, 拒绝的话到嘴边,却被陈宥开抢先一步打断。

    “温宁安, 别误会, 送这束花不是为了求爱。”陈宥开说, “我最近才知道, 原来你在巡演的《哈姆雷特》里有戏份,我来道贺。”

    “谢谢, 但花我就不收了。”

    陈宥开没勉强,侧头打量身旁白色大G, 笑着问温宁安:“车不错,新买的?”

    “不是。”

    “交男朋友了吧。”

    “抱歉, 我不想聊私事。”

    “男朋友也不能聊?”陈宥开无所谓道, “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温宁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对峙之际,手里攥的车钥匙,忽然被抽走。

    一回头,就看到余盼华笑眯眯地、用从未有过的亲昵口吻:“宁安,久等了, 还是我来开吧。”

    不远处的孟青霄,步伐不紧不慢走来, 姿态优雅端庄。

    余盼华和陈、秦两家同属一个圈子, 在几次晚宴上见过陈家姐弟,她歪着头打量, 恍然大悟般夸张惊呼,“你是宥开吧, 好久不见!”

    “余姐姐。”陈宥开礼貌打招呼。

    “哟,小伙子真不错,喊我姐姐,没喊阿姨。”余盼华撩起头发,“真不巧,我们今天和宁安有约,你如果也想找她,得排队。”

    “我就是来恭喜她的,你们聚会吧,我不打扰。”

    余盼华解锁车子,拍温宁安肩膀,示意她坐入后排,孟青霄一语不发地坐在副驾驶。余盼华发动车子,朝陈宥开挥挥手,“先走了。”

    陈宥开抬臂挥手,等大G开远了,回跑车,随手将花扔进垃圾桶。

    余盼华车速猛烈,和秦昭序有得一比。高架路上,温宁安忍不住问:“余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有约了,而且现在是要去哪里?”

    “你是不是傻,”余盼华撩一眼后视镜,“陈宥开那模样,肯定是怀疑你和秦昭序的关系,搞不好安排了人尾随跟踪你的住址,秦昭序的金屋藏不住你。”

    温宁安道:“陈宥开如果有心调查,查一下这辆车的车牌号,就知道归属。”

    “未必。”余盼华说,“秦昭序的车,别人就算查到,也不敢随便告诉陈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听过没?”

    温宁安矢口否认,“陈宥薇和秦昭序并没结婚,他和别人在一起,也算名正言顺。”

    她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拉倒吧,还名正言顺。”余盼华踩油门,“陈礼实默认秦昭序是他金龟婿,哪个女人敢截胡,扒掉她一层皮。汇融搞房地产起家,可不是善茬。”

    孟青霄闻言,“你家也是搞地产的。”

    余盼华理所当然,“是啊,所以我才知道我们这群人不是好东西。”

    孟青霄:“”

    温宁安忍不住道:“余老师,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余盼华紧蹙眉头,“顺手而已,倒也不必升华我们的关系。”

    孟青霄嘴角扬起,好友几十年如一日的刀子嘴,看来是改不掉了。她回头朝后排:“宁安,先去我家,回头换辆车送你,这阵子先别和秦昭序住一起。当然,如果你不介意陈家知道,那就另当别论。”

    余盼华没开导航,熟门熟路开去中外环交界的一栋居民楼。楼体竣工铭牌标注的建造日期,是二十年前,外立面使用涂料,看上去年代更久远些。

    很难想象,以孟青霄的身份地位,住在这个小区。

    小区地下车位配备比例低,早被人租完,地面非固定车位,先到先得。余盼华绕大半圈,见缝插针停到位置。

    每个单元一梯两户,孟青霄的家在七楼。

    孟青霄推开门,包包搁在玄关柜,拿出新拖鞋,“进来吧,地方有点小。”

    标准的南北通透飞机户型,目测面积不到八十。全屋白色硬装基调,无处不在的几何形状家具,腿脚多为不锈钢材质,典型的包豪斯风格。

    温宁安抬头,天花板线条感极强的吊灯,与上回家居馆订购的是同品牌。都很像秦昭序的波浪线签名。

    秦昭序此人,好运地触到温宁安心底的弦,世界万物在她眼里,都与他产生联系。

    孟青霄在明市只有这一套住宅,年轻时攒了好久首付,而今功成名就,她却没兴趣再换。

    客厅工作台的桌面相框,夹一张颇具年代感的男女合照。画面中,年轻时的孟青霄,气质比现在柔和,身边搂她肩膀的男人,眉眼与秦昭序积分相似,背景竟是网球比赛现场。

    温宁安猜测,“这是秦昭序的哥哥吗?”

    孟青霄拿起相框,照片中的秦昭律,西装笔挺,深色波点领带打了漂亮的温莎结,笑起来儒雅谦逊,仅凭外表,就能看出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气质。

    相框玻璃反光,孟青霄一晃眼,注意到自己眼尾若隐若现的眼角纹。

    她慢慢老去,而秦昭律停在时间长河的某个节点,永远年轻。

    孟青霄放下合照,问温宁安:“秦昭序和你提过他哥哥妹妹的事吗?”

    “提过,说是车祸去世。”

    孟青霄“嗯”了一声。

    温宁安和余盼华,同时嗅到孟青霄周身萦绕的悲伤气息。

    “秦家当年不同意我们的事,处处为难我,昭律人善良,总想要两全其美,夹在中间周旋。”孟青霄看向温宁安,“后来我撑不住,提分手了。”

    仿佛在给温宁安打预防针。

    温宁安心想,我不会退缩。

    余盼华暗自叹气,她其实挺喜欢温宁安,在温宁安身上看到与当年孟青霄相似的稚气倔强。

    孟青霄打开投影仪,找到一段十年前的录像播放。温宁安眼睛盯着屏幕画面,后退到沙发坐下。余盼华看过很多遍,双臂抱胸立在墙边。

    刚开始是黑屏,只有掌镜人疑惑的声音,那人自言自语:“昭律哥,摄像机屏幕上怎么没画面啊?”

    是李裴颂的声音。

    “你没取镜盖。”秦昭律提醒。

    “我靠,我傻了。”

    画面由暗转明,先出现人潮涌动的网球场,看样子,已经比赛完毕。镜头移动,投影切到秦昭律的的面孔。

    秦昭律微垂首整理衬衫袖扣,眉眼淡静,完全符合温宁安料想中的翩翩贵公子形象。

    视频中还有孟青霄,着白色分体裙装,帮他抚平肩颈处的褶皱。

    而身后助理,竟是尚未发福的高瘦小伙张清华。

    “裴颂,阿序的采访还要多久?”秦昭律问。

    “十来分钟吧,说是快结束了,昭序那家伙拿了U18男单冠军,媒体不会轻易放过他。”

    秦昭律抬头望镜头,笑容清俊内敛,“你的成绩也非常不错,我给你们订了包厢庆祝。”

    “谢谢昭律哥!”李裴颂亚军兴奋劲过了,惆怅道,“哎,有昭序在,我不会要当千年老二吧。”

    正说着,黑色运动装的秦昭序,窜进镜头,直直跳到秦昭律背上,“哥!你竟然抽空来了啊!”

    秦昭序侧头,见到孟青霄,习以为常喊了声“大嫂”。

    秦昭律拍了拍弟弟手臂,“下来,稳重点,裴颂在录视频。”

    那年十八岁的秦昭序,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从哥哥背上下来,转身与几位网球队成员击掌打招呼。秦昭理扎了公主头,混在队员中,也想和二哥击掌。

    秦昭序屈膝弯腰,面朝妹妹伸掌心,等到秦昭理掌心即将贴上,恶作剧般抬手臂,让她够不着。

    秦昭律看不下去,单手抱起妹妹,帮她顺利和二哥击掌,然后回眸含笑看了眼孟青霄。

    投屏画面戛然而止。

    “青霄姐,你和秦昭序哥哥的感情,看起来很好。”

    孟青霄短暂沉默,陷入遥远清晰的回忆,“那天,是我和秦昭律见的最后一面。我原本打算提分手,结果遇上秦昭序打决赛,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谈话机会,拖到晚上。”

    温宁安诧异不已,明明刚才视频里的他们,肢体动作情意绵绵。

    孟青霄继续道:“分手后一星期出了车祸,副驾的秦昭理当场死亡,秦昭律被送去医院,抢救无效。”

    温宁安不知如何安慰,生离死别是最无解的事。

    “秦昭序当晚从集训基地赶去医院,他打我电话时,我正准备登机,去面试一个角色。在……医院和机舱之间,选择了后者。”

    余盼华走过去,拍拍好友肩膀。

    孟青霄低头,重新擦拭相框并不存在的灰尘,“秦昭序之后放弃了网球,他身上不仅担着自己的责任,连带昭律和昭理。”

    温宁安:“你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孟青霄望向她:“有些事未必能得偿所愿,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温宁安照例住在江澜邸。

    清晨牵伊布公园散步,有时是她,有时秦昭序,大多时候,两人一起,俨然同居中的热恋情侣。

    私家侦探打包照片发给陈宥开。

    工作日下班,温宁安再一次被陈宥开拦住,他懒得再伪装,单刀直入,问:“明明知道秦昭序和我家的关系,还和他搞在一块?”

    “他和你姐姐没结婚,两人都是单身。”温宁安说。

    陈宥开从小见惯削尖脑袋往上爬的男人女人,想不到温宁安也是如此。心机重,有手段,倚仗年轻漂亮,竟敢勾引陈家中意的女婿。

    “温宁安,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秦昭序会选你?”陈宥开说,“上周我家和秦家一起吃饭,秦定锦和司楚云主动提议过年订婚。”

    温宁安平静锐利地反问,“如果你笃定秦昭序不选我,跑来说这些做什么,应该直接去找秦昭序。”

    “你好像很有底气?”陈宥开从上到下打量她,“你开的车,住的地方,穿的衣服,都是靠陪他睡觉换的吧。”

    温宁安瞪他一眼,转头要走,被陈宥开拽住胳膊。

    他扬起嗓子,语气轻佻:“其实不必缠着秦昭序,想找有钱的,我给你介绍,出价肯定比秦昭序更高。”

    下班时分的停车场,人来人往,闻言频频回眸。

    温宁安记忆中,鲜少有如此难堪的时刻。她不得不承认,陈宥开讲的部分话是事实。她与秦昭序的开始,无论叫谁评判,确实是场交易。

    陈宥开见她走神,降下嗓音,是威胁也是提醒:“温宁安,做人要识趣。”

    温宁安坐在车里良久,到最后,停车场只剩她一辆。

    叮咚,手机微信突然收到一张图片,是宠物服装店发来的成衣图。

    黑色小西装,配一只真丝领结。计划中,伊布将穿这身衣服,见证她的表白现场。

    温宁安将图存入相册,轻舒口气,发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