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钱红梅还嫌不够, 上去就要跟方主任厮打。
方主任猝不及防被人这样玩了个难看,反应过来后也来了气,把人推一边去。
关他屁事啊!
可钱红梅不听, 她跌坐在地, 哭的撕心裂肺, 只想找个人来发泄怒气。
“我店里的东西都是在市场上烧的,你们为什么不看好?!”
元棠脸上沾着灰, 日头底下又流汗, 一道道的灰色印子在脸上, 她拉着胡燕站在人少的地方, 虽然形容狼狈,好在没有受伤。胡燕及时把大部分东西都带了出来, 只有炉子,铁架子和几个忘在柜台下的耳环, 以及一些来不及收的小卡子没拿走, 损失尚在可控范围内。
元棠用一条新的丝巾给胡燕擦手,皱着眉头听钱红梅在人堆里撒泼打滚。
钱红梅哭天抢地, 两个眼睛布满血丝,抻着脖子嚎的时候都能看见上面的青筋。
“我赁的是你们的摊位,市场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凭啥就只烧了我的店铺!为啥不早点去叫水车?”
她哭的眼泪在脸上糊成一团:“要是早点救火, 我的店就不会被烧光啊!我们一家子就靠着这个店过日子……”
方主任一肚子气,可他却没急着跟钱红梅撕撸。当着众人的面,他是管理处最大的, 于是他冷着脸让人去检查, 看到底是什么引起的火灾。
自从天气热起来, 县里的消防宣传页子早就发下,让注意用电, 不要把易燃物品放在玻璃后头。他也让人拿着大喇叭来市场喊过好几次,贸易园是县里的中心,门面房一间挨一间,万一烧起来都是连成片的,他能不注意吗?
方主任咬着后槽牙,心道别让他逮住钱红梅,要让他知道这次着火是钱红梅自己弄的,他肯定要她好看。
钱红梅的铺子烧的光秃秃的,布料碎屑掉了一地,就连熨斗都烧的黢黑。查看着火情况的人看一圈有点拿不准,就问谁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元棠被人叫到前面,她一头一身的灰,表示自己出来时候就看到那些挂起来的绵绸布料在烧,别的没看见。尤马尼也表示自己看到了。
“烧的可快,根本来不及灭。”
一个有经验的人从碎布头里扒拉出来一片,跟方主任确认:“那就是了,这个料子里头带化纤的,估计是玻璃啥的给照上了。”
钱红梅把布料全堆在门口,中午日头毒,一个光点就能烧起来,带化纤的面料烧的快,所以造成了这个结果。
有了准话,方主任一改刚才的态度,冷眼看着钱红梅。
“刚才你去哪儿了?不知道市场上说过,要注意玻璃反射吗?你看你给造成多大的损失!都给烧完了!你家一个人都不留,连着火都是别人先知道的!从灭火到现在半个多小时,你上哪儿去了你?”
方主任的咄咄逼人给钱红梅问的哑口无言,她去哪儿了?她去买菜了啊。
县里早上有人担着菜沿街叫卖,很多市场上的人都是摆摊的时候听见叫卖的就喊过来,在店里就买了。她嫌上午的菜贵,有些卖菜的卖不掉就会在下午时候聚集在新华路边上抖菜底。她下午没生意,就想着去捡便宜,蹲在新华路上挑了好一会儿,跟人讨价还价。结果等到回来才发现店被烧了。
方主任一眼扫过去就看到钱红梅拎的菜,冷哼一声:“铺面是赁给你们的,你们烧了自己的货,还把市场的东西都给烧了。我会上报情况,看这个损失要怎么办。”
言外之意,不光是钱红梅店里的货他不会管,还要追究烧了市场店铺的损失。
钱红梅人都傻了,她破口大骂方主任的无耻。她都这么惨了,对方居然还想着让她赔损失?
方主任不会当着人面跟钱红梅吵,钱红梅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可还要脸呢。
“她男人呢?都烧成这样了,咋还不来?”
有跟钱红梅一家走的近的说已经去找去她家里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人就来。
钱红梅跟方主任吵,方主任不搭理她。她无头苍蝇一样的盯着周围,叫嚣着是别人害她。
方主任不耐烦道:“谁害你?说了就是你东西堆多了。市场早规定了不准外摆,你瞅瞅你都摆到路中间了。”
元棠看人群中心吵闹不休,一时半刻不像是能完的样子,她找到方主任打了个招呼,说要先走。胡燕手上的伤不重,但元棠怕刮伤的铁丝带锈,觉得还是趁早去诊所看看,处理一下。
有钱红梅对比着,方主任对也烧了店但一派平静的元棠观感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多想对着钱红梅说看看人家,本来钱红梅要是不闹,他也不至于说到市场的损失。毕竟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好在只烧了一间,他往上说明情况,等把店面再弄好,钱红梅接着开就是了。
谁知道之前见面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钱红梅居然一下子就疯了,居然敢当着别人面就甩锅。
方主任面上没说太狠的话,心里却想着就算是这间门面弄好,钱红梅再想要这个位置也不可能了。
要不给这口气出了,他还当什么主任。
因此元棠说要走,说晚点再找他商量看怎么解决,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也准备专心的解决好钱红梅的问题。
钱红梅像是真的疯了,她见到元棠也扑上来,质问是不是元棠看见烧她店的人了。
问是不是对门的童装店老板娘,元棠否认之后又开始一个个人名的问。
元棠折腾的疲惫万分,她掰开钱红梅的手:“我就看见着火,别的一概没看见。”
说完不顾钱红梅的反应,她赶紧拉着胡燕走了。
胡燕心里忐忑道:“她不会心里有问题了,找咱们麻烦吧?”
元棠:“不至于。”
钱红梅现在失去了理智,可自己毕竟是先救火的人,后面也没往她面前凑,而且她自己的店是损失第二大的。钱红梅只要冷静下来,就不会把仇恨转移到自己身上。
胡燕拍着胸口:“真是吓死人。”
谁能想到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突然着火了呢?
她悄悄看着元棠,心里想着店铺烧了,对元棠打击怕是很大。
元棠的确情绪不是很好,这场火把她店里的铁丝网烧坏了,墙壁熏的不能看,店里没拿出来的一些货更是直接报废。
她估计了一下,产生的损失在两三百左右,这还不包括后面扯皮重新装修要花费的时间。
可事情已经发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她扶着胡燕去了最近的诊所,给手上的伤口清创,打了一针破伤风,脚崴了一下,元棠又让拿了点红花油,开了药让回来吃。
元棠推着自行车,前面是装满货物的大包,后面坐着胡燕,两人一起先回家。
元棠安顿胡燕躺下休息,自己则是换了衣服开始整理货物。胡燕收的仓促,好些手链项链缠在一起,元棠耐心的一个个拆开,心头感叹自己倒霉。
要是她货少还好,关键是她前些天刚进的新货,光是这次的货款都给出去两千多。
虽然相对于她的存款,这点货也不至于就让她破产了,但元棠难免发愁起接下来怎么办。
要是钱红梅不闹,她还不至于悲观,毕竟店面抹个白,再加上顶棚安上窗户,要不了三天就能办完。
可钱红梅那个闹法,又得罪了方主任。
元棠就怕后面这件事扯皮,方主任眼看着是非要让钱红梅赔钱的,钱红梅又一副非要让市场赔她钱的态度。两边这样扯着,估计谁都不会愿意出钱去修。
时间耽误起来没个准信。
可元棠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她想着明天再去学校,还有个半个月就过暑假了。
与其在这儿纠结,还不如先忙学业。
收拾完东西,元棠自己又骑上自行车去贸易园。
人群已经散去,她到地方就听见尤马尼在那儿骂人。
“哪个狗娘养的,活不起了是吧?老子出去救火,你跑来我店里偷东西?你妈的连摩丝都偷,你要点脸吗?”
尤马尼站在店门口,一脸要气晕的样子。
元棠打声招呼,问他丢了什么。
尤马尼一脸晦气:“丢了几瓶摩丝,还有两把椅子和一台风扇。”
东西不多,但气人啊。
说着还往外唾了一口。
隔壁的老板娘没多一会儿也跑过来,问尤马尼丢了什么,说自己丢了两件衣裳。
两个丢东西的人搁在一块骂,气的不行。
可再气也没办法啊,人多眼杂,谁顺手牵羊了都不知道。
元棠问起自己走后,钱红梅的事怎么处理的。
尤马尼撇撇嘴:“还能怎么处理,说不通,差点打起来,叫公安了。”
钱红梅的丈夫姗姗来迟,一看店烧了也是懵,听人说完,钱红梅男人就一口咬定是被人放火了,他倒是聪明,要是认了是自己的错,就要被方主任抓着要赔偿。可要是人放火,就是市场的责任。
两边说不通,差点挥舞拳头打起来。最后只能报警。
元棠哦了一声,觉得事情突然变得棘手。
方主任还在局子里,元棠只能回家。走半道上又觉得还是要跟孙家兄弟说一声,她去找了人,正好这俩人刚从乡下上来,虽然失落却也说能理解。摊子开不了了,店里烧起来时候,那做好的玻璃框子也坏了。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想着再扯皮,两三个星期也够扯皮完了吧,到时候再开就是。
第二天果然如她所料,店铺的赔偿始终说不拢。
钱红梅两口子的心血都在这一个店面上,之前为了把店面开到贸易园来,欠着亲戚们的不少饥荒。本来说要还的,可钱红梅觉得亲戚的钱等一等也没什么,还不如多买点料子,谁知道现在鸡飞蛋打,光是店里的成本就有将近一千块。
如今店没了,钱红梅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甚至她开始反口说自己那天不是出去半小时,而是只出去上了个厕所。他男人也站在她这边,一反以前的态度开始胡搅蛮缠。
元棠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钱红梅没有硬关系,就是靠着给方主任送钱进来的。着火那天她已经把方主任给得罪彻底了,现如今就算是她松口,方主任也不可能给她摆摊的机会了,还不如豁出去闹一场,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两边争执不下,元棠几次去找方主任都看他满脸阴郁。
元棠只能去上学。
可还没等贸易园这边掰扯个一二三出来,另一件大事发生了。
标会兑不出钱来了。
第042章
小河村。
农忙到了尾声, 村里的孩子们都收了假回到学校,田间地头只有各家的大人在忙着种秋粮。相较于往年,今年的小河村种秋粮的少了一小半人家。
这一小半, 就是村里投钱最积极的几户。
赵换娣哼着戏腔回家, 今天在镇上有大集, 她左右无事,带着元梁跟几个妇女一起去赶集。集上好吃的多, 元梁又看见什么要什么, 她走时候揣在兜里的三块钱, 很快就花个精光。
快一年前, 她还能为了家里丢的一块三气的好几天的睡不好吃不下,可现在一年过去, 她已经能大大方方的花掉三块钱。
赵换娣把这一切看做是自己应得的回报,是对她智慧的奖励, 因此很快适应了家中新的消费观念。过去的几个月, 她不光是去赶集,还给家里人人都添置了东西, 给元梁买的新崭崭的小书包,给元栋买的磁带,给元德发也买了几包他没抽过几次的带滤嘴的香烟。就连元柳元芹两个丫头片子, 她也一人买了一根新头绳和一包铅笔。
前几天农忙,她身体坏了下不了力气,就在家做饭, 一天买一个猪蹄子, 吃的全家人嘴巴冒油。往年对家里人来说要脱层皮的农忙, 今年过去后还被元梁追问啥时候还有这种日子,能天天吃大肉, 多美啊。
赵换娣乐呵呵的表示往后每年都这样,家里有钱了,猪蹄子随便吃。
庄稼收完她就拦着不让秋种。家里劳力不够,又不差那一点粮食,干啥去吃苦?
元德发拗不过她,只能捡着在地头种了点烟叶子,剩下的都荒着。
不过今年荒着地不种秋庄稼的人家不少,元德发心里憋着气也无可奈何。谁让大儿子跟妻子站在了同一战线,家里连着投抬会几个月,已经拿了两期的利钱,一次一百多。赵换娣捏着钱,只觉得事事顺心如意。他就算是有什么话,赵换娣也不听他的了。
赵换娣进了家门已到中午,元德发回了家才看到家里冷锅冷灶,问她是不是又去赶集。
赵换娣不以为然:“今个逢大集,之前你不是说想再抱几个鸡崽?我去瞅了,没遇上。”
哪里是没遇上,是她带的钱一个不留意就花完了,所以赵换娣才没买上。
元德发也不抽烟了,拉下脸子进屋,把门帘子甩的撞在一起,发出簌簌的响声。
要是以前的赵换娣,这会儿只怕已经慌了。
可这小半年下来,赵换娣对元德发早就没了妻子对丈夫的畏惧。
她翻了个白眼,拿出在集上买的面人糖,小猪造型的糖,一个老头子摆着摊子现做。元梁非说要,一个都八毛呢。她忍着心疼买了,结果元梁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塞在赵换娣手里又要别的吃。
赵换娣把面人糖放在嘴里,那甜滋滋的味道说不上好吃难吃,但是她从未尝过的滋味。
她慢腾腾的吃完糖,不愿意上里屋去看元德发的脸色,到闺女的小矮房里睡。
她现在身子差,光是去镇上一趟,就累的不能行。躺在元柳元芹睡的大铺上,赵换娣心里算着再过几天就到第三期利钱的日子了,大儿子也马上要回来,她得做点好吃的给大儿子补补,还有家里的灶台时间久了,底子都是补过多少次的,她想买个新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赵换娣终于沉沉睡去,梦中还带着甜蜜的笑。
*****
小河村的另一边。
明明到了饭点,王美腰家也是冷锅冷灶。
王母咬着手指甲,嘴里絮絮说着一家子都听不懂的川省方言,她坐在窗台下面,眼睛死死盯着大门,期盼着丈夫带着好消息回来。
家里的老太太被王母送去小叔子家,现在家里就只有两个儿子带一个儿媳。
王家的大儿子和媳妇站着,两人刚吵过架,脸上还带着未消失的怒容。
王家的小儿子也僵着脸,背着身子谁也不看。
终于。
大门被人吱呀推开,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他爹!”
“爸!”
王父这几天得了感冒,浑身都没力气,他进了门,手脚都沉甸甸的。
看到一家子都围过来,他咳嗽两声:“把门关严实。”
小儿子眼疾手快关了门,直接把门插上。
一家子到了正间,王母像是已经预料到情况不会太好,强装镇定想扯出来个笑,结果脸色诡异的吓人:“人找到了吧?”
王父疲惫的坐下:“跑了。”
短短两个字,家里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明明宽敞的屋子,却像是突然矮下来一截,压的人透不过气。
“我联合了几个小会头去找的,大会之前放办公桌的地方都空了,问了周围人,都说没看见什么时候走的。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小会头不死心,我们又去了介绍他入会的亲戚家里,都跑了。”
在家人面前,王父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
“都跑了,家里除了家具,啥都没有了。”
王母从椅子上出溜下来,浑身打着哆嗦,脸色白惨惨的。
“跑了?咋会就跑了?明明挣钱的生意,为啥就不干了要跑啊?”
王父没说话,他心里清清楚楚。
什么生意能挣那么多?一百块投进去,三个月就给二十五。投一千,就是二百五十块。就算是放贷都没有这么多的。
那为啥还能按时发钱?还不是靠着吸纳的新会头。
一个小会二十人,只要源源不断的有新人进来,就能拿着新人的本金给所有人发利钱。
王父不傻,他早就发现了这点。
可那会儿两个会都如火如荼,会头一个个加,他以为这样的烈火烹油还能继续很长一段时间。
谁知道……谁知道居然才短短半年,就迎来了这个局面?
王母揪着丈夫问,问来问去都是那句话,那些人为啥要跑。
他知道妻子不是没听懂,只是还不能接受。
关键时刻,大儿媳白着脸问他:“他们跑了,咱们怎么办?我娘家怎么办?”
王父放下手,额头刻着深深的沟壑,眼里没了刚才的迷惘,反而是一片绝望。
大儿媳见状,后知后觉的跟着绝望。
“王长青!你们一家把我娘家拉下水的!要不是你说能带着我娘家发财,我不可能还回来跟你过!你她妈给我说话!现在要怎么办!”
她疯了一样的揪着自己男人的脖领子,哭着要他负起责任。
王长青忍了片刻,在妻子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也绷不住了。
他反手也给了妻子一巴掌:“吴小月!你听听你说的屁话!不是你自己主动死乞白赖的非要让你娘家进来的吗?也是你自己从娘家回来的!咋?我妹子名气差的时候你就跑,我们家挣钱了你又赶紧回来巴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两人话赶着话,在屋子里打成一团,王父喊着别打,可又拆不开两人,只能老泪纵横锤着胸口说自己去死好了。
王母这会儿像是傻了,呆呆坐着不说话。
王长青两口子很快打的满脸是伤,两人一遍骂一边打,似乎是要从这样的暴力中暂时放下对未来的恐惧。
终于,王母一个茶杯摔在地上,制止了这场闹剧。
“打有什么用!先想想咱们自己怎么逃出命去吧!”
她从川省的大山里出来,骨子里自带一种天然的勇悍。在接受了糟到不可能再糟的现状后,她破罐破摔开始想起后路。
她指着大儿两口子:“你们不用现在打,等那些人上门了,有打不完的架。想让打死都行!”
王父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了这个会头。
自家的钱大几千投进去出不来就算了,可关键是他是会头。
连他都知道出事了赶紧去找上面的大会头,村里其他十九户人家能不来找他这个小会头吗?
一想到十九户人家投在自己手上足有四万多的本金,王父只觉得骨头一阵阵发冷。
这里面甚至不少人的本金还是借的,有些是为了凑够一个整数,有些是想拉着亲戚挣钱。
总而言之,十九户背后,能牵连好几十家。
只要一想到这些人拿不到钱,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王父就有种恨不得现在去买农药,一家子整整齐齐的死了好过被人打死。
对,买农药。
王父心里燃起一股希望,总之是个死,他不想死的痛苦。一家子都喝,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小儿子不行,王父在癫狂中保留了一点理智,让小儿子去找美腰。有美腰帮扶,好歹给王家留个香火……
王父抱着必死的决心,被王母一巴掌打断。
这个贤惠麻利了一辈子的女人,第一次体现了骨子里的狠劲。
“咱们凭啥死?上头那么多人都跑了不死,下面还有多少个小会头,大家都塌了窟窿,凭啥咱们就得去死?”
她牙一咬:“咱们也跑!”
一家人都望向她,王母脸上透着坚毅:“咱们跑,先躲在城里。等回头事情都发出来,看情况再说怎么办。”
“这么多家,又不是咱们坑害的,咱们自己也赔了大几千,比他们谁家都多。凭啥这些窟窿全在咱一家人身上?他们要有本事就去找大会头,把人找到,让对方把钱吐出来。不然就自认倒霉!”
“咱跑,要事情不大,咱们就认罚。要事情大,咱们就走。”
王母此刻无比冷静的盘算着出路:“我给美腰打电话,让她尽可能的多准备钱,实在不行,咱也不能所有都赔,得让公家评个理。”
王母这样说,一家人终于冷静下来。
大儿媳吴小月还在挣扎:“那我娘家……”
王母一个眼神,吴小月不敢说话了。
一家人都默契的不再提吴小月的娘家,吴小月纠结半晌,最后却只能灰溜溜的跟着收拾东西。
她给娘家闯下这么大的篓子,就算是这次婆家把窟窿全补上,娘家她也回不去了。
吴小月不知道前路如何,机械的收东西,听着男人指挥自己干啥。
王母心里好受了一点,在这家庭风雨飘摇的关键时刻,她苦中作乐的想,之前大儿媳一直不受教,总是拿着美腰说事,连孙子都不愿意给她生。
这下好了,娘家她回不去了,往后不论如何,这个大儿媳算是拿在手里了。
王家人连夜收拾了东西,大件的不敢拿,只敢把家里值钱的拿上,几个人各自都带了两身衣裳,趁着天黑摸出村子进了城。
此后几天,小河村就再没见过王家人出门。
正当他们都疑惑时候,七里庄出了事。
标会的大本营可以说就在七里庄,有两个大会头都是七里庄的人,也因此,七里庄几乎是家家投钱。
眼看着有一批人的利钱到了该结的日子,村民找上门,却发现大会头跑了,小会头也跑了两个。这四家人,有一家是全家一起跑的,还有三家,要么是带上父母跑路留下妻儿,要么是带上老婆孩子丢下父母。
全家一起跑那个最先被人发觉,等到撬开门进去,里面家具摆设都在,就是人不在家,灶台甚至都落了一层不薄的灰。可见是已经跑了好些天了。
众人赶紧去找另外几家,被留下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男人(儿子)是欠了债跑的,只说是去外地或者进城去干什么事了。
有人不死心,按照说法去找人,找了一整天,到傍晚回来,才对等了一天的村民说没找到。这下几乎是实锤这些人跑了,一时之间七里庄乱做一团。
围着这几户人家,有人在的这三家就逼问钱在哪儿,问不出来就在屋里翻,翻到最后,干脆抢着把这家的值钱东西都拿走。没人的那家则是跳过了中间步骤,直接开始抢。
一边抢一边砸,也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把火,疯疯癫癫在外面要这几家给自己陪葬。
村里还没到期的那些人也跟着去找自己的会头,没跑的会头算是倒了霉,被逼着要钱。村民们都说不要利息,只要把本金还回来。
可不管是利息还是本金,他哪儿能拿得出来?
面对从自己手里拿钱的正主,有人跪下求会头给钱,有人则是挥舞着拳头上去要。
从开始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的打成一团。县城的公安来了十几个都没刹住,最后只能拿了抢来,对着天放几枪,勉强把人分开。
人是分开了,可小会头死了两个,一个是扛不住打,自己喝药了,还有一个是活活被人打死。
公安犯了难,打人几乎全村有份,实在找不到谁打死的人。还有几家房子被点了,他们到的时候都烧干净了,那几家还有人在的抱着他们大腿哭,老人哭,女人哭,小孩哭。
正当他们焦灼的时候,别的村子也开始了。
公安四处灭火,后来没办法只能申请调令,市里派了一个支队来。
炎热的六月,到处都像是火海。
小河村发现的不算晚,可等他们发现时候,王家人已经跑了,还是举家逃跑。村里人进了王家,王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在,问她别人去哪儿,王老太太就说不知道,只知道儿媳把钥匙给她了。
小河村的人这会儿都反应过来,一个个也都如坠冰窟。
王家被抢了,王家被砸了,王家的房子被人一把点了。
可有什么用?
钱回不来了啊!
赵换娣心惊肉跳的看了一场,王家的房子被烈火烧的架子都塌了。火热的光映在人脸上,不见笑容,只见疯狂。
她回到家抚着胸口,拿起水瓢灌了几口,像是要浇灭刚才看到的疯狂之火。
元德发进了门,她赶紧迎上去,以前的小心翼翼再次回到她脸上。
“他爹,人找到了没?”
元德发松口气:“找到了。”
赵换娣那颗心终于放下来,又急急问道:“那对方没说啥时候能把本金退出来?咱不要利钱,只要本金。”
元德发也拿起水瓢喝了一口:“说是在外头放贷呢,明天就收回来,让明天带着收条去拿钱。”
赵换娣:“那……”
元德发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有人在他家外头盯着呢,房子周围都有人看,跑不了。”
赵换娣庆幸万分,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投标会,而是投了抬会。
标会是大会头捏着所有钱,你看,一跑就谁也找不到。
抬会就方便了,是他们自己拿着,多保险。
那股子惊慌劲过去,赵换娣忍不住心里的倾诉欲,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做法多明智,要是投了标会,现在都不敢想会是什么下场。
元德发不想听,恶声恶气的说要睡下,赵换娣瑟缩一下,也老老实实的不说话了。
她晓得丈夫现在看见自己就烦,她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像前些天那样硬气。
她躺在床上,告诉自己,明早就好了,拿到钱就好了。
抬会毕竟还没人跑,她稳着呢。不论怎样,这几个月拿在手里的钱是实打实的,就是担惊受怕了一点。
结果第二天,元德发赶了个大早去,傍晚才回来。
身上全是土,满头满脸的土坷垃,神情是心死之后的一片空茫。
“人跑了。”
他在外头等到十点都没见人出来,跟别人一块撞开门,结果看到了这家人在屋里挖的地道。对方显然是早就预估到这一天,那地道里的都是旧土,一看就是挖好之后放了好几个月。顺着地道往外,能直接到河沿上。
那家人肯定是从地道跑出来,又沿着河边往外头去了。
赵换娣啊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就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她唯一的念头是。
自己完了。
第043章
元棠还不知道这辈子抬会暴雷的时间比上辈子早了将近半年, 麦收假放过之后,马上就要到期末考试了。元棠停了晚上摆摊的活,主要是现在高三已经高考完毕离校, 学校只有高一高二两个年级, 她来不及回去准备东西, 也没有两节晚自习给她充足的客源。
于是元棠抱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认真对待起期末考试。
从早到晚的背背背, 学学学, 晚上回去还要放着磁带学英语。
元棠揪着胡燕让她帮忙听自己的发音对不对, 胡燕听了一会儿就头大。
“根本就没啥区别吧!”
什么啊和哎, 她听起来都是一样的。
元棠不管,照旧揪着她跟自己一块听。连着听了一个星期, 胡燕也能跟着糊弄两句日常用语了。
元棠趁机给胡燕灌输信息:“英语很重要的,你学完会计, 就去再报个英语班吧?”
胡燕一脸见鬼表情:“我看你是真疯了, 我上哪儿去学英语,夜校都没有这个课。再说我学这干啥, 我连个外国人都没见过呢。”
什么叽哩哇啦的鸟语,她不学。
元棠语塞,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一点:“咱们等暑假一块去市里, 我听人家说市里会有英语的培训班,咱们一起去看看。”
胡燕虽然不想去看什么培训班,但元棠说去市里她还是想的。长这么大, 她还没出过白县呢。
事实上, 元棠哪里知道现在市里有没有什么英语培训班, 她回想着上辈子新东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好像是九几年?反正这时候市里肯定也没有, 省城估计都够呛有。
管他呢,她去市里就是想去看看有没有英语老师,白县一中别的科目老师还好,很多还是能顺畅把知识传达给学生的。就英语这一科,老师都带口音,教的也是带着口音的英语。有时候元棠看那位老师教语法也是急出一头汗,最后还讲不通。
她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她现在成绩最好是数学,然后就是语文政治,其他的科目都一般般,唯有英语,一百分的卷子只能考五十几。
五十几的分数,成了她提升总成绩的最大阻碍。
自从进了年级前二百,她就发现自己的民次进步速度降下来不少,以前动辄几十名的前进,如今却变成了一次进步十几名。
元棠想着自己要再努力一点,可别的科目努力有用,英语她上辈子就没学过多少,如今学起来像是摸不到正确门路,总是白做功。
她想找个好老师教教自己,最起码在高三前找到学习英语的正确思路。
背完英语,元棠又饿了,她问胡燕吃什么,自己去下厨。
胡燕手上的伤口不大,元棠最近不让她碰水,很快那伤口就结上痂。店里的事还没弄完,胡燕白天就闲下来,刚开始她想着元棠学习,自己去把土豆泥摊子撑上,可元棠不让她弄,说学校少了高三就是少了一大部分客源。
高一高二下自习早,能回去吃的都回去吃了,反正就半个月,不干就不干了。
于是胡燕就彻底没事做了,除了一周四次去夜校上课学会计,只能偶尔还回地毯厂去给人替个夜班挣点钱。
两人各自吃了一碗面,胡燕起来收拾收拾去上夜班。
第二天一早六点钟,明明不是下夜班的点,胡燕却早早回来。
她神色凝重,把元棠叫起来:“标会不成了。”
元棠神色一凛,睡意瞬间没了:“这么快?确定了吗?”
她满心疑惑,上辈子一切发生的时候都是冬季了,这辈子居然提早了这么久?
胡燕点点头,声音低落:“我听工友说的,说是昨晚上七里庄闹起来了,据说全县的公安都去了……”
闹?具体怎么闹?
胡燕想起那工友的话。
“能怎么闹,钱都被弄走了,不活吃了那些个会头才是稀罕。”
胡燕又装作无意的打听了细节,知道这次先闹的是七里庄,别的庄子不知道是还没得到信,还是正在闹,总之没有什么事传出来。之前介绍她投钱的那位工友,今天就没来上班,也没请假。
要是换了以前,她早就急着回去找家里人,让家里人赶紧看能不能去挽回损失了。
可这次,胡燕硬是压着心里的惊涛骇浪先来找元棠。
跟以往的找元棠出主意不同,这次胡燕先说了问题,又自言自语道:“我现在不能回去,我一回去,家里只怕要让我赶快拿钱出来。”
七里庄的消息传出来,先暴的是标会。她跟家里说自己投的是抬会,按照正常的思维,她应该先去忙着到处奔走,确定事情无可挽回之后再回家。
“我去找我二哥,先跟我二哥通个气。”
胡燕终于定下决定,对元棠说道:“小棠,我最近就不住你这里了,你自己万事小心。我先回地毯厂去,要有什么消息我跟你说。”
元棠点点头,叮嘱她:“有什么事你别往上冲,你家里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别争一时的气。再说,家里也不止你一个孩子,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本意是想提醒胡燕,结果越说越多。
元棠心里知道,她的这些话,是说给上辈子的自己听的。
上辈子她快被家里的债逼死的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有人来解救她。要是那时候有人能告诉她这些话,该有多好啊。
胡燕抱了她一下:“谢谢你。”
她感动于元棠这时候没有说“你家里这样了怎么办”的话,而是字字句句都为她考虑。她读书不多,可记得老师讲过“疏不间亲”,元棠敢这样说,这样为她考虑,也是担着她回头埋怨她的风险。
“我会的。”
家里三个孩子,篓子也不是她扒下的,她不该为别人的错误承担一切。
胡燕简单收拾了东西走了。
元棠则是按时去上学,再有六天就是期末考试,再大的事,她也要在考完试之后再去想。
这六天里,胡燕一直没来找元棠,但元棠却在学校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学校又不是真的象牙塔,白县闹得如火如荼,一中也有老师投了钱。还有些县城的家庭也被人拽着投了钱,但相较于农村家庭,城市的职工家庭到底抗风险能力好一些。
于是元棠就听到有同学在抱怨说父母吵架,还有几个老师请了假不来,让别的老师代课。
这么一点风声,当然也吹到了元栋的耳朵里。
于是在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天的时候,元栋请假了。
他的班主任一脸失望:“你知道请假之后,高二咱们分班只能给你按照倒数算,到时候前面两个重点班没有你的位置了知道吗?”
白县高一不分重点班,因为高一还没分文理,到了高二分了文理就要开始设置重点和非重点,文科一个重点班,理科一个重点班。配备学校最好的师资,就是为了冲成绩。
元栋这时候放弃期末考试,基本等同于和重点班无缘。
元栋眼神僵直,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解释,他最近几天先是惊慌,然后害怕,每天都是满脑子的焦虑,生怕一睁眼就能看见父母站在班级门口喊他回家。
他怕,但他必须回家。
如果不回家,他难以想象在父母眼里他是个什么形象。
是个自私不负责任的儿子?还是一个一意孤行拉着全家下地狱的罪人?
他害怕被钉在罪人的耻辱柱上,等到他回去时候,家里人丢给他一个包袱给他赶去打工。
他不能去打工!
他要上学!
放弃一次期末考试和上学的机会,他很快就知道怎么选择,最后深深鞠了一躬,带着自己的行李回了小河村。
都在上课,因此元栋离开的背影十分显眼,元棠遥遥看着他扛着被子,拎着水桶,水桶里是课本和杂物。他走出校门,高一高二都在楼上,几乎是被很多人的目光送出校门的。
元棠回过头,想起上辈子自己去打工时候的场景。
她也是这样大包小包,看着十分狼狈。
元棠听着课,难得分了心。
她想,这世界上很多事都是不公平的,可有一样东西是公平的,那就是贫穷。
上辈子她被贫穷蹂躏半生,灰头土脸。这辈子换了元栋,他也没有在贫穷面前衣袂飘飘,淡然自若。
可见人生最终会达到自己的平衡,谁也无法干预。
期末考试如期来临,元棠信心满满上了考场,如果不出意外,这是她最后一次考九门课了,期末考试完毕,一中就要让他们交上文理意向,在下发期末成绩时候把分班情况贴出来。
元棠认认真真答题,结束考试后在班长那里登记了名字。
她选了理科。
班长石云有些羞涩的劝她:“女孩子还是选文科好。”
班上大部分的女生都选了文科,男生则是不管成绩好坏都基本去了理科。
元棠笑笑:“不用了,我就选理科。”
石云被她的笑晃花了眼,将近半年没怎么干活,元棠捂的皮肤雪白。那伸出来递笔的手腕又细又白,把石云已经浇灭有一个学期之久的少年心思再次勾了出来。
他忍不住开口尝试邀请:“元棠同学,你暑假有事吗?咱们都选了理科的同学可以组织一下一起学习,你要不要来?”
元棠收起书本,礼貌中带着疏离:“不了,我喜欢自己学。再说也不方便,你们男生自己学吧。”
她背起书包离开,石云还在背后看她,目光灼灼。
石云身边的哥们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怎么觉得人家挤兑你呢?”
石云回过神来,把哥们推开:“屁,人家是含蓄!”
元棠回了家,收拾了东西之后先去地毯厂找胡燕,可别人说胡燕请假两天了,她扑了个空,只能去贸易园找方主任。
方主任这次脸色照旧难看,见到元棠倒是还好声好气的。
不过给的消息却让元棠很失望。
“钱红梅两口子要了两千块,店铺也收回来了。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说,你的店下半年也不成了。”
方主任头一次在元棠面前飚了脏话。
“他妈的一群王八蛋,揪着个事就说说说,老子弄起来的四个铺,一张嘴他们就要捡现成的……”
方主任气啊,钱红梅两口子是小人,豁出去的闹,非说市场不赔钱他们就去死,死在贸易园门口,让所有人跟着晦气。又说要去死到县政府门口,叫别人都知道他姓方的逼死人命。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给钱就闹。
这么闹法,很快就闹大了。
方主任上头的领导问责下来,他清清楚楚的说明白都是钱红梅自己的错导致的大火,可领导最后还是一句话打消他所有努力。
“那你也是没有处理好,怎么能让这么闹?闹的太难看了,还不如赔她一点,赶紧让她走。”
方主任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赔钱等于说她钱红梅占理,她占理了,不就意思说是他的错?
领导当然不管你下面的是非对错,可同事和竞争对手会讲究你到底是干了啥能让公家赔钱了事。
换句话说,等到回头他想要往上走,这就是他避免不了要解释的旧有问题!
方主任不想赔,可最后还是迫于上面给的压力赔了。钱红梅狮子大开口,要的高,方主任讨价还价给了两千。这两千也不算钱红梅挣很多,毕竟她店里的布料有小一千,还有缝纫机和电熨斗呢。
钱是不多,可这一赔,坏影响就跟着来,首当其冲就是他的好处要被瓜分。理由也很正当,他管市场没管好,造成单位损失了。
所以方主任这就要被调走,不再管市场。
元棠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估计不会占着这个铺位很久,但这一天确实来的很出乎她的意料。
元棠问方主任被调去哪里。
方主任一脸晦气:“烟草。”
他心里是不想去的,贸易园眼看未来发展很好,还是隶属于县城商业局下面,他还不算年纪很大,未来有望再上一层。现在被调去什么烟草,要知道烟草成了才三四年,他在这边干了这么些年,又管着市场这个肥差,哪儿会看得上烟草那仨瓜俩枣。他在心里记下那几个同事的名字,寻思自己回头如果从烟草调出来,就好好给他们好看。
元棠:……
方主任逮住个能听他说话的人,狠狠的骂了一通自己的同事,然后又破罐破摔的给元棠表示:“反正我要走了,你那店当时外面不也被烧了吗?你还报损了几样东西对吧?这个钱我给你开个条,你去找会计拿。”
有钱红梅两口子对比,方主任对元棠的不闹不抢很是满意,大笔一挥写了个五百的条子。心里全是出气的畅快,反正他走了,这笔账也不落自己身上,管他洪水滔天呢。
元棠拿了条子,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临走时候念在方主任这人还算做事讲究,她语重心长的劝对方别折腾了。
“烟草挺好的,你看现在大家条件好了都会慢慢的抽带滤嘴的烟。往后国家肯定是要拿出个章程来管理的,你有管理市场的经验,到时候指定能派上用场。”
她心道,再等两年,烟草专卖的条文就出来了,到时候才是烟草发展的重要几十年。而如今看着光辉的贸易园,在二十年后就会逐渐萧条,直到几十年后纳入城市改建,不复存在。
走出贸易园,元棠只感叹命运真是无常。
像是钱红梅,一个疏忽就葬送了生意,现在看来她拿了钱占了便宜,可再过几十年,她是否会后悔那时候只要钱,而不是尽快息事宁人早日占着铺位开张。
像是方主任,他看似倒霉的被人牵连,去了烟草,可再过几十年,当他的同事们下岗或者调岗之后,他是否会庆幸这时候自己早早离开原单位。
没了铺位,元棠想来想去只能到处找店面,顺便去跟石头和小冬送了话。
她之前就说过两边是合作,合作的前提是铺位,本身挣钱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让两人给她看铺。这下铺位没有了,各自都要重新打算。
本来她还想说如果对方还愿意开这种吃食的小摊,她可以折个低价教给他们怎么做,也是这段时间以来合作顺利的情谊。
谁知道她一说,石头反而松了口气。
“你这边如果不干了,我就打算去打工。”
吃食摊子是挣钱,可一个月下来也就那三百多,他们兄弟两个都耽搁在这一样事情上,均下来一人一百多。虽然不少,可不够啊。
石头是个孤儿,小冬也穷的四面光,不趁着年轻时候挣钱,往后怎么娶媳妇盖房子呢?他们没有老的能搭把手,只能靠自己。
石头最近一直纠结要不要跟着哥去,这下元棠算是推了他一把。他们决定离开白县,去鹏城看看,据说那边现在缺小工,去了就能一天拿三四十。
元棠闻言没说什么,只是给两人一人包了二百块钱路费。石头推辞不过,很久才吭哧说了一句:“等你发达了,我还给你打工。”
他不聪明,但他哥说了,元棠这么灵光,别用看小孩的眼光看她,说不好以后她真的能发达。
元棠笑眯眯的:“好,到时候我再请石头哥你回来。”
元棠回到家,遇上刚从小河村回来的胡燕。
胡燕一脸的疲惫,跟元棠说起小河村的惨状。
只要投的,全都没要回来钱。标会的会头王家一家子跑了,抬会的那几家拿着钱的也跑了。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早就安插的人拿着钱,还是有人看到乱象自己想独吞跑了。总之跑了一大半的骨干,没跑的那些倒了霉,轻则挨打,重则赔命。那些正主跑了只留下家人的,连家人都受牵连。这会儿有些人都主动去派出所了,进班房也好过在村里被人打。
一个村子,除了一半人家一分没投的还算没有损失,另外的人家都是关起门来骂人打架嚎哭。
她家也不例外。
胡燕回去的时候,胡母已经哭出了一缸的眼泪,看见她就赶紧拉着袖子问她赔钱没。胡燕跟二哥一个对视,俩人都说也赔了。
全军覆没,胡母的眼泪把衣服都全部浸湿,苦的她恨不能跳井死了。
范娟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听消息就晕了。胡青就算是再对妻子有怨言,这会儿也得看在孩子面上,他把范娟送去医院看,医生说要住院看情况。
一家子凄风苦雨,胡母拉着女儿的手,那手冰凉的可怕。
胡燕只能陪着,之前的母女龃龉似乎不存在了,母亲像是一个幼年的孩子,依偎在她身边寻求安慰和保护。
胡燕陪了两天,直到大哥两口子从医院回到家。
胡青似乎没脸面再见她,拉过范娟就说让胡燕进城上班吧,家里不用操心。
胡明没走,他一根烟一根烟的抽,胡燕知道他在纠结。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当老二的就真能这样心安理得的藏着钱不拿出来?
可拿出来的话,多少才够?胡明的婚期之前都定下了,刚开始说是在五月,后来胡母觉得时间太赶,让定在八月,说到时候等到标会的钱下来,她准备给家里再起三间房。之前她着相了,胡燕让出房间来也没多大用。两个儿媳妇呢,生了孙子就住不开了,还不如起房子。
谁承想原本预想的好好的打算,如今成了空中楼阁,别说房子,就连家里的存款也不剩什么了。
胡明脚下堆上了不少烟头,心里不知道转着什么想法。
胡青张口让胡燕走,他也附和。他想,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跟老大的责任,燕子是个女娃,钱还赔在货上,没必要让她跟着听。
胡燕也不犟,骑着自行车回城。
“小棠,你说多奇怪,要是以前,他俩这样说,我就会觉得他们不把我当一家人。可现在,我却觉得很轻松。”
二哥附和说让她走的时候,胡燕心里划过一道念头。
原来二哥也是这样啊,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她不是家里的一员,默认了她只需要在母亲痛苦时候出现,以贴心的照顾抚慰母亲的情绪,然后在商量事情时把她请走。就如同很多个家庭的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但也只是小棉袄,到了时间就要收起来。
胡燕抚着胸口:“也好,你说过的,权利和义务总是对等的。”
她在家中失权,所以对应的,她也不需要给自己背上太重的思想包袱,去承担更多的压力。
两人坐在院子里,听着蝉鸣声高高低低。
元棠没了店,也不想去思考元家现在如何。她跟胡燕说起店面开不了了,石头和小冬决定去鹏城工地上找活干。
胡燕一听说元棠的店不能开了,连惊讶的力气都没了,苦笑着说今天大概是自己人生最糟糕的一天。
“要是有一天,我能像石头他们一样,离开这里就好了。”
“去哪里都行,我想去看海,想去看看天安门,也想去看大熊猫,我还只在书上见过大熊猫呢……”
胡燕满怀着期待,心里却知道这一切不太可能。现在元棠的店没了,她只能回去地毯厂工作。此后是可以看到的未来,在厂里找个结婚,然后过一辈子。
她哪里也去不了。
元棠突然坐直:“谁说不能?”
元棠指着放在门廊下的货:“咱们明天去市里摆摊。”
反正暑假了,她有充足的时间,她可以去市里摆摊,本来她就是从地摊慢慢做到店面的。大不了就是重来一次。
“我们去市里的动物园看大熊猫。”
第044章
第一次去市里, 两人都没有什么经验。
胡燕心脏扑通扑通跳,收拾东西时候还在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就说着说着就要去市里了?
白县隶属于蔡州市,距离市区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胡燕之前也听工友们羡慕的说起谁谁去市里了, 见了什么什么。她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居然也要去了!
元棠简单收了几件衣服, 剩下就是在挑货。如今她手里压着两千多块钱的货,为保险起见, 她不可能全带去。
元棠挑拣了一些发卡和手链, 余下的她只带了变色口红和发箍耳环。
胡燕问她咋不多拿点, 元棠摇头道:“摆摊跟开店不一样, 卖点稀奇的便宜的还有人买,剩下的都太贵。”
像是眼影眉笔, 她放店里能几块几块的卖,放地摊上她敢喊个几块, 人家扭头就走。
归根到底是场景不对。
元棠也不气馁, 一步一步来。蔡州市可比白县大的多,等她去了, 那是更大的市场,更多的钱在等着她。
两人收拾了半晚上,后来明明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胡燕是兴奋的,元棠被她的情绪传染,也有些激动。
她对蔡州市也不熟, 上辈子那几十年, 市区对她来说就是个转车的地方。从南方打工回来, 在市里下了火车再转班车,从火车站走到对面的汽车站, 她对市里最熟悉的就是车站。记忆中除了汽车尾气,就是晕车的感觉。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撘的讲话,最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元棠起床做了饭,两人一人一碗鸡蛋汤,吃饱喝足之后拎着东西去了车站。
跟去省城不一样,去市里的车一天能有五六趟,根本不用提前买票,甚至都不用看户口本。两人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坐下,直到发车都没坐满人。
胡燕紧紧攥着裤子,眼睛盯着窗外的景色。元棠怕晕车,干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有点困意。
售票员把着右边的第一个窗户,盯着路边有人拦车就停下来捡人。
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进市区。
胡燕哇哇哇的小声叫着,元棠也睁开眼,俩人都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街道。
胡燕看的如痴如醉,明明跟县城差别不大的街道,在她眼里也是加了一层美妙的柔光。
两人坐到车站,下车时候元棠提醒她紧紧跟着自己,胡燕使劲点头。两人下了车拿起包裹,抻着脖子一路小跑出车站范围。一路上不少声音,甚至还有人拦路,她俩都不说话,只是牵着手赶紧跑。
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两人才在一个小学门口放松下来。
胡燕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那些人干啥拉扯咱啊?”
刚才她正走着,一个男人上来就拦了她的路,要不是她被元棠拉了一把,差点就撞上去了。
元棠喘着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但你记得甭管任何人说什么,都不搭理就是了。”
早些年到处严打为什么?还不是治安太差,尤其火车站,她记得三年前就有个事,说是某地火车站当街拐走了一个女大学生,就是众目睽睽的把人往小面的上一塞就不见了。那家人又是上报纸又是到处发悬赏,到最后也没找到。
想到这里,元棠叮嘱胡燕:“要是有人拉扯你,说认识你,或者说你是他老婆或者女朋友,对方拉你走,你就把周围的东西全砸了,看见什么砸什么。就比如边上有小卖店,你就去砸他们电话,什么贵砸什么。一定要记住,碰见坏人,不要光用嘴反驳,要给周围人都造成损失。”
胡燕还没反应过来:“为啥啊?”
砸了不得赔?
元棠:“你砸了才有人管你,不砸,别人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胡燕只觉得一股寒凉从脊背窜上来。
元棠拍拍她:“没事,别太惊弓之鸟了,咱们说的都是极端情况。”
这几年虽说严打的风吹的没有那么猛烈了,可早些年的重典还是让很多人望而却步。她这次出来跟胡燕穿的都不张扬,甚至还有点乡下妞的土气,为的就是不惹人眼。
要真是这样还能遇上坏事,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两人坐了一上午车,明明快到中午却不怎么饿,胡燕本来觉得来市里挺好,可刚才车站先吓了她一跳,然后又被元棠吓一跳,现在跟个小鹌鹑一样,元棠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元棠先说要去买地图。
“上次只买了全国的地图册,里面只有省城,没有咱们市。咱俩再去买一本。”
胡燕想说刚才车站外面就有卖地图的,又想起元棠说的车站乱,能不在那儿买东西就别买,于是便不说话了,跟着元棠去买地图册。
元棠没费功夫就找到了一个代销点,买了蔡州市的全市地图,里面甚至还有白县的详细地图呢。
两人买了地图之后就找了家店吃饭,两人都不饿,要了一份炒面分着吃。
吃完了又挨着头看地图。
元棠指指里面的人民公园说道:“先去这里。”
人民公园,她在白县也听说过蔡州市人民公园,那里有久负盛名的夜市,在经济发展之后,这里还成了一个小景点,在网友总结的蔡州市必玩榜上排行前三。
元棠从兜里摸出个铅笔,在人民公园,观音寺,文化宫三个地方画上圈。
“咱们今天先去公园看看,明天去另外两个。”
她想了下,又在动物园画上一个圈。
刚过正午,太阳热的人都不敢在外头站,元棠和胡燕却不敢耽搁,两人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去坐三路公交。胡燕还是第一次坐公交车,没坐几站就下了,元棠带着她走了几条街,两人终于到了人民公园。
两人走了一路,脸庞晒得通红,随处找了个公园边上的茶摊买了两碗茶水。
胡燕抱着茶水欲哭无泪,她不想喝热的,刚才明明都瞅见那边有卖汽水的,她想喝汽水!
元棠却抱着茶碗喝了几大口,然后跟茶摊的老板搭上话,拉了几句家常之后切入正题。
“大爷,我想问问咱这边晚上是不是有夜市摊啊?”
卖茶的人摇着蒲扇,倒是没觉得不耐烦:“是有夜市摊,不过你们来的也太早了,这才几点,没到摆摊时候呢。”
元棠:“那大概啥时候人才能上来?”
“总得要个五六点。”
五六点摆上摊,七八点正上人。
元棠又拉拉杂杂的问了点诸如都卖什么的,要不要交摊位费。
那卖茶的大爷看她形容打扮都不像大人,戒备心少了很多:“卖啥的都有,你晚上来看看就知道了。至于摊位费,现在没说让交。”
元棠嗯了一声,现在没说让交,以后说不准呗。
“你俩小姑娘打听这些干嘛?”
元棠拍着包裹,一脸憨气:“学生,这不是趁着暑假了出来体验体验生活么。从家里亲戚那儿拿的货,准备晚上摆摆看,给自己挣个学费钱。”
她这个人设算是对准了老年人的心,卖茶的大爷一高兴就要送她两碗茶。
“好好好,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有朝气。这样国家才有希望。”
元棠十分敏锐,赶紧接话:“大爷您是退伍的?”
老大爷更美了:“我退伍都好多年啦!”
元棠比起一个大拇指:“一看您就是战场上拼过的老前辈,说话都那么有水准!”
有人捧,老大爷立刻开心起来,跟元棠聊起自己当年去抗美援朝的事。
“那地方真他娘的冷啊,打仗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冻的耳朵都要掉。班长说让用雪擦一擦,不擦就怕冻掉……”
元棠默默坐着听大爷讲过去,胡燕本来觉得燥热不安,可听着听着也听进去了。两人坐在茶摊上,待久了居然还能感觉到凉风习习。
就这样静静坐了两个多小时,最热的一段时间捱过去,等到阳光不那么刺眼,公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这会儿上班的人还没下班,来逛公园的多是附近的老头老太。
卖茶的大爷自然是认识不少人,没过一会儿茶摊上就坐满人了。有几个还是大爷的战友,听见说起过去,都一个个来拆台补充。
元棠在中间混的如鱼得水,没过一会儿,这一摊子的老头老太太都对她有了印象。
有老太太还提出想看看她卖啥的,元棠也不避讳,包裹打开给她展示。
老太太看着爱不释手:“这个蝴蝶的发夹子倒是好看,我孙女要看见肯定喊着要。”
元棠乐呵呵的说道:“奶奶,这个夹子质量可好了,我从我姑店里拿货时候都八毛一只的进价呢,您要是要,我按照进价给您。”
老太太本不想要,可元棠喊个进价,她又纠结了,纠结到最后还是决定买。
八毛一只的夹子,贵是贵了点,但是好看啊。她难道还买不起?
元棠卖出去一只夹子,还悄悄跟对方说道:“奶奶,这个价你别往外说哈,我只给你算这个价。”
老太太高兴,捏着那蝴蝶卡子是坐也坐不住了,当即就说要去接孙女。
胡燕瞠目结舌,这夹子放在县城也才卖一块二一对,也就是六毛一只。咋这会儿就涨价了?
元棠不以为然,她把东西背到市里来花了多大的功夫呢,还卖六毛她不甘心。
再说了,她刚才是试一下市里人群的购买力,结果不试不知道,老太太随手都能买,可见价格可以在原有基础上溢价百分之二十左右。
太阳西沉,黄昏时刻,元棠告别了茶摊,跟胡燕先去占了个好位置。
两人中午吃的东西少,下午又喝了好几碗浓茶,刚把摊子摆上元棠就饿了,她让胡燕看着摊,自己去买了四个大烧饼,两瓶汽水回来。
两人就着汽水吃烧饼,吃完了把汽水瓶送回去换押金。
小摊贩们摆摊的时候,反倒公园里人少了。
老头老太有些去接孩子了,有些回家吃饭去了,就连卖茶的老头都收了摊。就只有沿着公园外面摆了一长串的摊位。
元棠细心观察周围,摆出来的摊位有卖袜子的,卖衣裳的,卖冰棍的,卖捻转的,因为是夏天,还有人卖干荷叶和蔬菜。总之就是个乱,什么都有摆的。
好在她从头到尾转了一圈,没发现有卖饰品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了六点多钟,就有人开始出来了。七点多,人多的超出元棠的想象。这时候都没有空调,晚上在家待着也是个热,所以还不如出来走走,省电还凉快。
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的摊位上没有灯。
第045章
元棠暗道失策, 她选摊位时候只顾着位置好,没注意到这边距离路灯太远。
别的摊位没灯也没啥,可她的摊位没灯还摆个什么劲。
元棠让胡燕守着摊, 她自己跑去买手电。
一路小跑找了几个代销点都关门, 只有在某个私人开的小店里找到了手电筒, 元棠赶紧买了两个,拿回到摊位上, 把电池装上之后打开。灯光正对着摊位, 总算是让她的小商品在黑暗里多了一点光。
旁的东西元棠拿不准, 可蝴蝶发卡她知道一定好卖。
果不其然, 很快就有跟着爸妈出来消暑的小姑娘不肯走了。
一个长着苹果圆圆脸的小姑娘就地耍赖:“妈妈,我想要这个!”
小胖手指着蝴蝶, 带着还未褪去的小奶音。
“要啥也不买,出来之前说好了, 今天不买东西。”
显然小姑娘见到什么东西都要买已经给父母留下了深刻印象, 于是在出门前已经给家长做了保证。
小姑娘嘟着嘴:“这个蝴蝶会动的,我明天去上舞蹈课可以戴。”
当妈的早不吃这套了:“你舞蹈课老师不允许戴这个的, 你买了也得取下来。”
学舞蹈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让在头上戴东西,万一摔的时候扎到了怎么算。有些老师严格的都不让戴头花,都是让把头发盘起来。
小姑娘绞尽脑汁:“我明天下午去贝贝家玩。”
“那跟你买发卡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心里想, 当然有关系啊,我可以带去贝贝家里炫耀。之前贝贝买了新的头花就跟她炫耀了。
兴许是意识到跟妈妈太难松口,小姑娘把矛头指向了爸爸。
“爸爸, 我喜欢这个发卡。”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当爹的捱不住女儿这个样子, 打圆场:“给她买了算了, 你看这上面都写了,八毛钱一只, 又不贵……”
“宋建国!我管女儿时候你别插嘴!”
叫宋建国的男人立刻闭上嘴巴,送给女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小女孩尝试了一圈,心一横,闭上眼睛大声嚎起来。
“妈妈,我就要这个——”
眼泪说来就来,拉着摊子上的垫布不松手。人一拽她,一摊子的货都要被跟着拽下来。
当妈的气急败坏:“宋云云!你再这样试试!每次都是这样!说好不买东西,出来看什么要什么!”
宋云云才不管,眼泪掉着,哭的直打嗝。
“妈妈,我想、想要这个福、福蝶。”
明知道女儿是在耍赖,可好说歹说了好一阵子,就见她一直哭,想要把人拉走,她小手紧紧攥着人家摊位,就是不走。最后当妈的只能暴躁同意。
“买!买!真是个祖宗!宋云云我告诉你,下次你别跟我出来了!带你出来不够生气钱的!”
一说买,小姑娘立刻不哭了,刚才哭出来的眼泪还挂在脸蛋上要掉不掉的,脸上却已经换了笑,拉着妈妈的手就要选哪一只蝴蝶更好看。
这一哭一笑的,给周围的人都看乐了,当妈的觉得不好意思,在小丫头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哦!”
还能怎么办?亲生的,只能买。
小姑娘最后心满意足的买了一只蝴蝶发卡,当妈的像是出气一样拿着她的衣裳给她擦脸。
“美了吧?就这么一个小卡子,居然要八毛!”
小姑娘拿到心爱的东西,蹦蹦跳跳的,手也不牵着父母了,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眼睛都往周围看,像是要让别人都看见她头上颤动的发卡。
宋建国小声跟老婆说道:“八毛就八毛吧,也挺好看的。”
市里也不是到处都通上路灯了,他们一家住的那条街就没路灯,这也是为啥一家人总是晚上出来逛人民公园这边的原因。这边的路灯亮呢。
那蝴蝶卡子路灯一打,看着熠熠生辉的,要说卖一块多都有人信。
他老婆也赞同,可从她嘴里是说不出八毛便宜的话的,她翻个白眼给男人。
“八毛都够一天菜钱了好吧?你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然后又挑刺:“刚才那俩小姑娘,一点都不热情。”
买卡子时候都不像是对待其他客人那样积极,要不是姑娘实在非要买,她都不想在那摊子上花钱。
“学生吧,看着挺小的,估计是不太懂。”
……
元棠和胡燕摆了一个小时,时间还不到九点就收了摊位。旁边摊位是卖冰棍的,今晚因为元棠的摊子都是小孩子,也因此销出去不少冰棍。看到元棠收摊,她还殷勤的问元棠干嘛走那么早,明天还来不来。
元棠只说句明天还来,匆匆收起包裹就走。
她下午时候就已经在地图上看好了一家附近的招待所,她怕去晚了没房间。
好在这时候不年不节的,招待所怎么也住不满,她和胡燕顺利办了入住。
一晚上六块,是要比省城便宜。
两人进了房间,把门反插上,谁也没去洗脸洗澡,而是往床上一躺,彼此都很疲惫。
坐车不疲惫,走路不疲惫,下午跟人聊天不疲惫,摆摊也不疲惫。
可看到别人的幸福那么具体,两人都涌上难以言喻的疲惫。
胡燕:“市里和县里真的很不一样。”
她今天一天的感受太深刻,原来市里的人并不全像小河村那样,小河村的老头老太,带孙子孙女的时候少,孩子们都是到处疯跑,要么就是哥哥姐姐带大。女人最常见的就是凑在一起说三道四。最常见的话题就是骂儿媳,偶尔也会骂骂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儿子。然后就是谁家的儿媳谁家的鸡,谁家的闺女谁家的地。
男人则是谷堆在一处抽着旱烟袋,要么就是蹲在地头不知道干啥。
胡燕每次回小河村,走过村口都觉得心里腻歪。
怎么这些人就对别人家的事那么上心呢?
还有市里这些小孩,胡燕不是看不出来家长是很不情愿花钱的。八毛钱,对于这时候工资大几十到二三百的家庭来说不是负担,但花在没有什么价值的装饰品上,到底让很多过惯了朴素日子的人心疼。
可为什么到后来买了?
家长想要不买很简单,只需要给孩子揍一顿,再把孩子揪回家就成了。胡燕之前在白县摆摊,也见过了这样的场景。
家长揍孩子时候只需要一句“你看你那样,配买这么贵的东西不?要不给你抵在这儿吧,你给人家老板当闺女,往后要什么有什么。”
说完把孩子一丢自己离开,然后孩子就会哭着撵出去。
今晚摆摊时候也有家长执意不买的,但最后都没有变成这么难看的局面。
胡燕又想起那个唱念做打的苹果脸小姑娘,她翻了个身。
为什么买?能为啥,还不是父母爱她,所以光是哭一哭,就能哭的父母放弃原则。
胡燕烦躁的把枕头丢一边。
她也不知道这烦躁是哪里来的,但就是很烦。
元棠则是默默躺着闭目养神。
她心中无可避免的涌起一种巨大的悲哀。
这种悲哀甚至于跟她的过往经历毫无关系,只像是一种命运的低语。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她所有的心气,所有的努力,所有想要的东西,在那一刻都暗淡了。
她上辈子穷尽一生渴求的东西,别人从出生就有了。这显得她上辈子的一切努力都那么苍白且毫无价值。
那这辈子呢?
她的人生可以重来,可她再也不可能有一次童年,也不可能有新的父母。
就算未来她穷尽心血爬上高峰,回头望去,这一块始终缺失,而且永远无法补全。
此时此刻,那些过去安慰自己的话都成了泡影。什么不恨赵换娣,什么不恨元栋,什么不恨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成了笑话。
滔天的恨意平地而起。
她恨这些人为什么不爱她。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老是纠结这些过去,她应该朝前看。
可今晚,她就是无可避免的被这些往事纠缠。
她想哭,又赌气自己不应该为元家再掉一滴眼泪。
不就是爱,当谁多稀罕。
她歪在枕头上,胡燕喊她去洗澡她也只当睡着了没听见。
胡燕自己去洗了,门关上的那刻,元棠把枕头往下拉了拉,一道水迹一闪而过。
元棠就这样睡了过去,第二天起床她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进卫生间一看才晓得是那个来了。
好在她这次来时候就算着时间,带的有换洗的东西。
她在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觉得自己昨晚上实在可笑。
都多大的年纪了,居然还会为一点小事破防。
胡燕也被她揪起来,俩人都默契的不谈昨晚的沉默,而是兴致勃勃说起今天要先去哪里。
元棠看了下公交距离:“先去观音寺,再去文化宫。”
文化宫旁边就是少年宫,昨晚她没盘货,今天一算才发现昨晚上光是卖蝴蝶卡子都卖出去大几十个,一个净赚六毛,光是这一样就净赚了三四十。
元棠这次带来的蝴蝶卡子有二百多对,拆开单个就是四百多个,全卖出去就能挣两三百。
俩人干劲十足的坐上公交去观音寺,一去就发现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些年破四旧破的太厉害,这块的建筑破的都没眼看,就一个主殿还算完整。香火倒不能说旺或者不旺,反正进出都只有老头老太太。
门口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拿着破碗要钱,还有两个半瞎子在那儿挂着算命幡。
唯一做生意的就是一个小摊子,在那儿卖香。
胡燕大失所望,昨晚的顺利让她还以为今天这边会更好呢。
谁知道居然扑空了。
元棠倒是不气馁,两人坐车又去了文化宫。
市里的文化宫距离人民公园不远,里面有图书馆,有工人活动中心,还有旱冰场和一个很大的广场。
因为是上班时候来,里面人也不多。
胡燕对这个地方倒是很喜欢,她趴在工人活动中心的玻璃上看里面,兴奋的跟元棠说道:“里面有乒乓球台,有好多座位,还有篮球架呢!”
元棠:“当然了,这是活动中心,还有舞池,单位之间联谊也在这里。”
她去南方打工的那个厂子是从国营厂子转私营的,不过换汤不换药,还是原先的人。厂子里就有这样的活动中心,到了周末就有人去跳舞。后来私人厂子也不行了,就把活动中心卖了,变成了九十年代常见的跳舞厅。
两人看了一会儿,又打听了这边周末人多不多,路边摆摊卖饼的大娘说周末人很多。
现在国营厂子还没倒多少,就算是换成私人当家,大多也没改以前的章程。文化宫还是市民的文化宫,周末都是人。
元棠谢过对方,顺手买了两个饼,跟胡燕一人一个。
这种饼擀的薄,里面是莲菜肉馅的,放在鏊子里煎熟。吃起来油香油香的,一个要六毛。
胡燕咋舌:“真贵。”放在白县,一个能卖四毛就算不错了。
元棠倒是觉得不亏:“你不看看放多少油呢。”
油多才好吃,胡燕虽然觉得贵,但吃完了还想吃。
元棠:“咱俩摆完回去再买两个。”
中午吃什么不是吃,她现在也不至于在嘴上抠钱。
俩人到了少年宫,正好赶上学生们出来。赶紧摆上摊,很快就有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小学生来光顾。
卡子卖的飞快,连带着头花发箍也卖出去几个,还有几个明显不差钱的小孩点名要买一看就很贵的项链。
正当元棠高兴时候,突然听见一声爆喝。
“干嘛呢?不知道这地方不准摆摊吗?”
第046章
元棠下意识以为是城管来了, 抬眼一看,不是城管,而是少年宫看门的老大爷。
看门大爷一脸凶相:“谁让你在这儿摆的?不知道这是少年宫吗?”
元棠赶紧示意胡燕收东西:“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
她看出来这人是个犟筋头, 不愿意惹他, 就想着赶快走了了事。
偏偏对方似乎是看她年纪小, 气焰更嚣张,不让她俩离开, 还试图要收她的摊子:“你们不能走!谁知道你们卖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得跟我到里面去讲清楚。”
胡燕气急:“我们又不是在你少年宫里面摆摊, 关你什么事!”
这一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看门大爷鼓着眼睛,声音拔高:“你这个女青年说什么话!你要在少年宫门口摆, 就得听我们指挥!”
胡燕还要再吵,元棠拉了她一下, 低眉顺眼道:“行, 我们跟您去。”
看门大爷哼了一声,他就是看不上这些做生意的人, 早些年这些都是投机倒把,抓住都给关起来。现在真是世道变了,居然敢摆他眼皮子底下。他一说, 那女娃居然还犟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种人,就该到值班室去写检查,到时候他给贴门口, 看不臊死她们, 也省的这些小商小贩总是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溜过来。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最前面, 过了马路才发现后面没有脚步声。扭头一看,那俩小姑娘已经跑了。
“你们给我回来!”
元棠拉着胡燕一路狂奔, 回去?回个屁!
两人哼哧带喘的跑出老远,胡燕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元棠:“咱们就这么跑了?”
元棠:“不跑咋办?等着听他说废话?”
那老头一看就是公家单位待久了,思想还停留在以前。他这样的,过去这些年也不少。改革开放说是七八年,可人们的思想不是说变就变的。过后好几年,人们依旧认为做小买卖是投机倒把。也就是这两三年间才逐渐好一些,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思维转变不过来,依旧停留在大锅饭的过去。
就像元棠上辈子摆摊时候碰到的一个大姐,人到中年四十岁,在外面摆个麻辣烫的小摊子,风里来雨里去,虽说挣的不少,可到底辛苦。后来偶然聊起过去,对方就提起当年。
“刚结婚男人就下了岗,那时候没事做,就只能出来摆摊。九几年哦,那生意不要太好做,每天都是满满的人,一天能挣二三百的。结果我婆婆妈知道了,愣是撑着一双小脚从乡下大老远跑城里来,躺在我们摊子面前不叫摆,说我们丢人。”
男人拗不过妈,最后只能放弃不干,回村里种地。
可到头来,种地供不起儿女上学开支,折腾快十年又到城里来摆摊了。
时代太快了,总有人要被甩在后面。被甩在后面的人还会拉着自己身边的人,最终就这样滑落下去,错过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时机。
胡燕被人这么一赶,顿时有点丧气。
观音寺不行,少年宫不行,难道就只有人民公园一个地方?
元棠拿出地图册写写画画:“再找就是了。”
做生意哪儿有那么简单,尤其摆小摊,之前顺利是因为在白县,她上辈子待过十几年的地方,对以后的发展都知根知底。可换了市里,她也是一头蒙,有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想起一星半点,也不一定就能派上用场。
“有枣没枣的,打三杆子就知道了。”
反正晚上定了地方,白天就多跑跑,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出路。
两人被追的一身汗,先回到招待所冲了冲澡,换了衣服。
元棠让胡燕也背上一个包,弃用了之前的大包裹,不跑不知道,一跑才知道那包裹那么重。
“少带点,反正咱们第一次来,着点货只要四五天能卖完就行。咱们轻装上阵,找到地方之后再考虑长远。”
两人围着地图册又画了几个看上去应该是重点区域的地方,元棠看了下时间,指着动物园说先去动物园。
“反正今天也已经逛了两个地方了,咱俩下午就去动物园。”
看大熊猫。
胡燕激动的不行,又担心票价贵。
她没去过动物园,但看大熊猫,应该要好贵的吧?
元棠指着地图册:“这个地方写了,票价就两块。”
该说不说,这时候虽然没有后来的某德和某度,但地图册也是足够详尽,从公交时间到景点票价,都写的清清楚楚。
胡燕不信:“咋可能才两块。”
能看大熊猫啊!
元棠没反驳她,她知道胡燕第一次离开县城,对市里有滤镜,这是很正常的。她上辈子去南方,也是一样。到哪儿都局促不安,不敢正眼看人,总觉得自己是小地方来的,怕人说自己乡气。
确实也有些当地人会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些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更加促成了她的紧张。
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谁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都一样。
元棠觉得,胡燕早晚要脱下这层滤镜,简而言之,祛魅。
两人背着小包去了动物园,门口买了两张票,这下胡燕总算信了两块钱票价是真的。
她进了门还有点不敢置信,两块钱,她还正正经经的把看大熊猫当成人生理想。
结果这理想就两块钱。
加上来市区的车票也就八块钱。
亏的她还以为这辈子都达成不了愿望,结果就这样?
两人在动物园逛了一圈,也没见到大熊猫。找个工作人员问熊猫在哪儿,那人手一指,一只尾巴大大的长着萌萌圆眼睛的小熊猫钻了出来。
胡燕:……
这就是熊猫?
胡燕追问:“我要看大熊猫!”
饲养员掷地有声:“哪有哦,咱们这里申请不来的。全省就一只大熊猫,在省城动物园。”
“可你们门口写着有熊猫!”
饲养员指着笼子里正在吃苹果的小熊猫:“小熊猫也是熊猫啊,你合影不?一张照片十块钱,能抱着拍。”
胡燕被气的要找人理论。
元棠尴尬一笑,也是她记错了,上辈子市里有熊猫已经是九几年快到零零年了,那会儿还盛行跟大熊猫合照,花个几十块就能跟熊猫近距离接触。八几年末,这时候好像大熊猫数量还没上来,一般动物园还真没有。
胡燕跟人理论未果,气鼓鼓的大声说道:“拍!”
拍不到大熊猫,就只能拍拍小熊猫。来都来了,她怎么能不拍。
好气啊,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见见真正的大熊猫。
元棠也拍了一张,小熊猫长着红红的毛发,只要塞一个苹果给它,就能轻轻搂着。元棠屏住呼吸,靠近对方,留下了自己第一次来动物园的照片。
拍照的工作人员开了条子给她们:“过三天过来取,只洗一张不过塑哈。”
俩人拍了小熊猫,又把其他动物都看了个遍。
正值夏天,大型动物的味道都很难闻。整个动物园满是兴趣缺缺的家长和放暑假来玩的小孩。
胡燕边走边吐槽好臭,却还一个没落的看完了。
有太多动物她只在书本上见过,第一次看到真实动物的感觉很不一样。
羚羊,斑马,狐狸,鳄鱼……
胡燕看的目不转睛,光喊臭,就是不着急走。
一直到时间快要来不及,俩人才出来动物园的大门。
然后就是马不停蹄的往人民公园赶,到地方了赶紧铺展开摊子。
这一晚的生意要比昨晚更好,因为买到卡子的回去只要一炫耀,别的孩子自然也要哭着闹着买。
蝴蝶发卡一晚上就卖差不多了,发箍发卡也搭着卖了不少。
两人回到招待所一合计,决定趁着这个暑假大干一场。
虽然只来了两天,但胡燕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这里了。反正家里如今也乱糟糟的,她不想回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跟元棠说自己要回去把工作处理了,夜校那边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课程,她去问问能不能不读,直接到时候去考试拿个证。
元棠:“你想好了?”
虽然是买进去的临时工,可没什么错误厂里就不开除人,可以说在很多人眼里也是旱涝保收的工作。
胡燕点头:“不干了,回去就辞。”
老是让人代班也不成,因为厂里偶尔也会检查,那时候代班的就要去找她,她得回去应付差事。
又何必呢?
她现在压根不喜欢在车间当挡车工。
元棠:“那你辞了工什么打算?”
胡燕还没想好:“暑假先跟你一块摆摊,等你开学,我再找别的路子。”
反正她想好了,留在白县糟心事太多,她还不如来市里摆摊。就人民公园那个摊子,即便元棠不来,她一个人也能摆下来。
回头她也去省城找点货,元棠是图省事卖的小商品,她却比较倾向于卖衣服。
昨晚上她都看了,人民公园那边卖衣服的摊位一件衣服卖十块八块,比小商品的单价高多了。
元棠自然是赞成的:“那行,咱们今天回去留个两天,把事情处理好再来。”
下次再来就不能一直住招待所了,既然胡燕打算辞了工作长住市里,那就要租房了。
两人搭伙生意这么久,元棠自然也想再托胡燕一把。她打算暑假跟胡燕一道去一趟省城。
左不过就是进货那点事,她带一次,胡燕就少走很多弯路。
说到回白县,胡燕从回去的路上就开始心烦。
刚才说辞职说的多硬气,这会儿就多纠结。
家里百分之百不能同意她辞职,辞职加上去市里,她妈不给天哭塌不算完。
元棠这边则是要回学校拿期末成绩,顺带看一下下学期的分班,这次的期末考试也决定了她能不能进重点班。
还有省城周姐那边,也要先定上货,至于送货地址,可以等胡燕租好房子后改一次。
只是走了两天,两人从班车上下来时候已经恍如隔世。
胡燕下了车不觉得是回到家乡,反而有一种回到牢笼的感觉。
她跟元棠一块把东西拿去租屋,自己又蹬着自行车回小河村。离开好几天了,说不挂念家里是假的,她也焦心着二哥是怎么处理家里这一摊子事。
胡燕走后,元棠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然后坐下开始算账。
这次去市里的货没卖完,她只核算成本和净利润,差不多一百多块钱的货,卖出四百多块来。
这个利润也是相当可观了。元棠合上本子很是开心,按照这个速度,只要她肯干,这个暑假她能把自己的存款翻个番。
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万元户了!
第二天一大早,元棠去学校领期末成绩。
因为是一个学年的结束,学校也毫不客气的把成绩都贴在外面。元棠在一百一十一的位子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个字——理一班。
元棠顿时松了口气,理科一班,好歹是进了重点班了。
她往前看别人的成绩,前面一百多个人,她简单一数,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倒数,反而是重点班的中下游。
再细细看名字,她明白了。
学校的前排女生比较多,可在选文理时候,大多女生选了文科,所以就导致了前面甚至前一百的女生都有人去不了文科重点班。而男生多是选了理科,理科重点的名次一直划到了一百五十多名。
元棠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不论是谁说的女生学不好理科,可总分摆着,拿着比男生高那么多的分数去了非重点的文科班,怎么看都是亏。
她去班级里拿成绩单,白老师笑眯眯的递给她一张奖状。
去年还是进步奖,今年就变成了优秀奖。
白老师鼓励她:“下学期再加油,年级前五十有三好学生奖。”
元棠心念一动:“白老师你下学期是不是还教我啊?”
白老师点头:“我带理科一班和文科一班的语文,同时也是理科一班的班主任。”
元棠下意识道:“太好了。”
白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元棠很感谢她对自己的宽容和理解。
学校在高二和高三之间就不再调动了,也就是说白老师可以跟她到高三结束。
白老师笑道:“我看咱们班的同学也大多没怎么调动。”
元棠在的二班成绩是最好的,也是进重点人最多的班级。白老师说调动不大,是说二班的同学有一大部分都分在文科一班和理科一班了。
元棠有点想问问赵霞分在哪一班,又想到赵霞分在一班可能性不大,她成绩一直起起伏伏的不稳定,到这学期基本是在四百多到五百多之间跳动。
可不管四百还是五百,都跟一班搭不着。
元棠觉得有点可惜,赵霞是个很随和的姑娘,虽然家里宠的有点单纯,但她很善良。元棠不知道自己新学期的同桌会不会是个好相处的,她有点想和赵霞接着当同桌。
拿了成绩,元棠就跟白老师告别。
走出班级门正好遇见几个女同学一块来,看到她就招呼。
“小棠,我们下午一起去逛街呀。”
“之前想找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咱们都要分班了,大家说要凑钱买点手帕什么的分一分,你来不来?”
元棠知道这种惯例,初三毕业时候也是这样,同学们互相送东西,只是她那时候实在没钱,只能装作生病不去。元栋那边则是赵换娣偷偷给的钱,他买了一些本子和手帕,本子分给男同学,手帕分给女同学。当然元栋自己也收了一堆,拿回来之后把手帕给她好几条。
过去不能重来,这次元棠语气很坚定。
“我去!”
元棠这边忙着和同学们聚会,另一边的元家才是真的迎来了末日。
第047章
七月的暑热天气蒸着人, 元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元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在赵换娣和元德发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赵换娣却像是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抱着儿子就差把心肝都哭吐出来。
全部的存款都回不来, 本来家里之前的两期利钱也有两百大几, 还能补足一些生活上的亏空。
可等元德发问赵换娣要钱时候,赵换娣却只哭。
元德发等不及, 自己扒出来放钱的盒子, 里面除了些碎票就只有二十块大钞。
生平第一次, 元德发愤怒到抬起手臂。
“钱呢?钱呢?买什么了能给钱花光?”
他从不问赵换娣钱花在哪里, 因为他知道赵换娣这人抠,钱进了她的手就再也不愿意拿出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赵换娣居然有胆量给钱花完!
赵换娣哭的悲悲戚戚,不同于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 这次兴许是知道在丈夫这里没了信用, 她眼泪掉的凶,却不敢带一点脾气。
钱?
买了家里的吃穿用, 又给小儿子多做了两身衣裳,给大儿子买了鞋,赶集花了一些。钱是多么的不经花, 有时候赵换娣都想不起来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怎么就能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呢?
她光是算着家里还要添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钱永远都不够花。
元德发挥着的手臂最后还是无力的落下,他背对着赵换娣躺下, 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赵换娣带着哭腔喊他, 他也不愿意说任何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
幸灾乐祸的说赵换娣“该, 谁让你不听我的”,或者是痛骂赵换娣一顿, 有什么用呢?
钱已经没。剩下二十多块钱,别说是下学期孩子们的学费,就是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
赵换娣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元德发不再说一句反对的话。她吃到了苦头,再不敢自己做主。在元栋回来之前,她除了干活就是哭。
哭的眼泪干了,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灶台,她还是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一段时间村里又死了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两个女人也是跟她一样,在家里摇摆不定时拍板非要投钱出去,可王家跑了,钱也飞了。
丈夫和婆婆的眼神,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刮的她们没了活路。
之前是怎么在外面炫耀自己明智大胆,在这时候就是怎么样的抬不起头。
一个跳井,一个喝药。
另外那个男人是因为借了太多钱,本来指着好好翻身的,结果一次全赔。
亲戚们说的难听话可比外人狠,什么戳心窝子说什么,受不了了,男人拿了一把刀要跟亲戚拼命,把人吓走之后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河。
村里人说那俩女人“主意大”,说男人“可惜了,撑一撑,有啥过不去的呢”。
赵换娣低着头,悄悄抹了下泪珠子。
她不是没想过喝药一了百了,可又怕喝了没死成再活受罪。
上次喝药之后,她刚开始没多大感受,后来就老觉得后脊背发冷,明明是大夏天,她还要穿着长袖长裤,丝毫不敢受冻。吃的上面也不敢马虎,吃点凉的就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气。
她不敢死。
喝药这种事,一次没死成就不敢再来第二次,她怕了。
可看到大儿子跪在面前,她实在是忍不住委屈。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是为这个家好吗?人跑了也不是她的错,元德发他们一群男人逮到人了怎么就不想着跟着他呢?
还有投钱的事,她是坚持投了。村里投钱的多了,很多人没她投的早,有相当一批人是看着她挣了两期钱才投的,结果投了一次就不成了。
男人这么生气,怎么他就敢保证自己看别人挣钱之后不动心?
赵换娣搂着元栋,既觉得自己委屈,也觉得儿子委屈。
他小小一个人,才上高中呢,怎么能把家里的问题扔给他。
元栋也是为了家里。
如果男人要怪,就只怪她吧。是她坚持要投的钱。
赵换娣哭的喘不上气,元德发低下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趁着还来得及,把秋粮种上吧。”
如果说不幸里有什么幸运,那大概就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比往年收的早,虽然耽搁了几天,现在也还能把秋粮补种上。
元德发把儿子拉起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元栋的个子窜的很快,已经高出他一头多了。
元德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表情,那一张年轻的脸上,是沉痛的后悔。
“栋子,你大了。跌了一跤不要紧,咱们再咬着牙苦一段日子就是。家里的指望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往后……”
元德发没接着往下说,可元栋知道,家里的以后成了未知。
劳力不够,元栋终于放下了所有体面,在地里劳作。他自虐一般的消耗着体力,什么都干。元家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元柳和元芹愈发像个透明的,元德发和元栋在地里劳作,她俩就轮流去地里帮忙,赵换娣则是在家又拿起了锅铲。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在弥合已经破碎的家庭。
如果说谁还保持了一贯的样子,只有元梁。
家里一夜回到解放前,元梁被惯大的胃口却缩不回去。
他时常围着赵换娣要吃要喝要玩,不给就哭闹。
赵换娣心口疼,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儿子。好日子才过了多久啊,一下子就让孩子回到原先的状态,她难受。
可难受也没办法,元德发嘴上没说狠话,却用行动表达了对她的不信任,家里的钱她现在摸不到了,要买什么都要去跟丈夫伸手。
可丈夫的二十多块也有用,化肥、种子、农药……
没几天就入不敷出。
往年打饥荒还能找人周转,今年家家户户都被骗,想要借钱都张不开嘴。
元德发愁的头发白的更快,他从去年鬓角开始长白,今年头顶更是落了好些花白,到现在,他后脑都是白的。他才四十多,看起来却像五十多的人。
他蹲在门口成晚成晚的抽旱烟。
隔壁陈家也被骗了,可就在最初的几天陈家闹过,王盼儿被打的眼窝青肿,去大队给女儿打电话。等到再回来,人已经没脸没皮的顶着青眼窝笑了。
“我陈珠说了,要不回来算了,她下个月给我打钱。”
这话真假不知道,但王盼儿就觉得很光荣。
有陈珠在外面撑着,陈家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七月热的吓人,村里补种秋粮的也多,可仔细一看,这几家仿佛都少了一些人。
光靠着地里的粮食想要缓过来太难了,很多家都把陈家的现状看在眼里,于是也打发了家里的小辈出去打工。
公安那边倒是在追查,最近倒是恶性事件少了,就是各村自杀的人多了。他们忙着让人宣讲,又要应付已经因为事情传出来才采访的记者,还要接受上级的问责。
没有人说钱会追回来,所有人都默认了钱回不来。
钱回不来,人总要生活。
没办法,正好是暑假,该不上学的就别上了,早早出门打工给家里补窟窿。
元柳和元芹最近一段日子也都愈发的沉默,像是预示到自己的命运。
果然,这天晚上,元德发把人喊到正间。
赵换娣从屋外面捏了两个草棵子,一改这段时间对两个女儿的视而不见,神色凄苦的说道:“二丫,三丫,家里现在的情况你们看到了。实在是供不起你们两个了,秋里梁子也要上学,妈身子骨不好,也忙不下家里这摊子事。”
她拿出两个草棵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妈也做不了这个狠心人。你俩抽吧,抽到长的就上学,抽到短的就打工。都是命,你们别怨妈。”
元芹和元柳低着头。所有人在赵换娣说完话之后都有了一阵恍惚。
劝人的话多耳熟,去年赵换娣劝元棠出门打工,也几乎都是这几句。
只不过听的人换了。
元柳和元芹是知道家里最近出事的,村里闹出这么大的事,她们哪儿能不知道?
元芹心里也焦躁,,这事她是全程参与的,爹不让投,她还劝来着。
元芹低下头,咬着嘴唇心里想,这事也不赖她。那时候哥多硬气啊,说什么他来说什么时候退出来。
结果呢?
家里的钱全赔了,就连吃饭都快成问题。
这事追究责任,最大的责任是哥和妈。
可却要她们姐妹来收尾。
元芹忍着怨气抽了一根,元柳就拿了另一根。
两人看自己的看不出高低,一对比就看出来了,元芹的比元柳的短了一截。
元柳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元芹则呆滞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手上的草棵子突然有了万钧之力,重的她抬不起手。
赵换娣虽然更钟情于让元柳退学,但元芹抽中了她也没说什么。
家里这样困难,本来以她的意思是两个都别上了。
可元栋还是说不用,家里开支不大,能让妹妹上一个就上一个。
有了元棠的前车之鉴,赵换娣也没有坚持非要女儿去南方打工。她觉得村里有些人说得对,女儿家,就在家门口挺好的,省的跑远了心大。
再说了,她身子骨不好,少不了需要一个人常常回来帮忙。如果元芹出门去打工,家里的活她一个人也不行。
一家人商量起让元芹干啥。
正常情况是买个工作进厂,小厂花个一二百就进了。可家里现在哪儿有这一二百。
所以余下的道路就是去找个小店帮忙,就像是元棠之前总是搭着胡燕的关系去饺子馆帮忙包饺子,一天也能挣下一块多钱。
可赵换娣又觉得来钱太慢。
现在多数生意都是夫妻店,不是自己人信不过,都不愿意花冤枉钱去雇外人。就算是雇,价钱也给不高。
一个月三十块,赵换娣觉得不够用。
想来想去,就只能干点小买卖。
元栋难得说了自己的意见:“摆小摊吧,大姐就是在校门口摆小摊。”
说完,一家人都沉默了。
这还是元棠离开家之后,第一次被人提及。换在之前,家里人谁都没有打听过元棠在外头是干什么的。
赵换娣抿着嘴不说话,元德发有心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叹气。
元柳拿了长的草棵子,这会儿什么话都不敢说。
元芹脸色变红变白,最后定格:“我不去学校摆。”
她不想看见大姐!
最终一家人拍板定了,元芹去摆摊。
元栋这次承担起了当哥的责任,他带着元芹去隔壁县城进货,家里如今不宽裕,只能拿出十块钱来进货。
这能进什么?
赵换娣说隔壁县有个扣子厂,经常有不合格扣子一大把一大把的堆着便宜卖,十块钱在那儿听说能买一兜子。村里早些年就有人去买,买回来之后大家分分,虽说是不怎么样,但一点不影响用。
等到元芹把扣子拿回来,就好好分分,好的一个价,坏的一个价,到时候去乡里镇上县里都能卖。
元芹没有拒绝的权利,她不想去摆摊,摆摊多难看。万一要是在街上遇到了自己的同学,她要怎么办?
可家里人已经商量好了,这个过程中,谁也没有问她一句“愿不愿意”。
扣子进了回来,元芹就开始戴着草帽走村串户。
她觉得不好意思,随身一个挎包,本来装书本的包里全是扣子。
碰见生人,她就声如蚊蝇的问人家要不要扣子。
虽然不擅长,但一天也能卖一些,家里总算有了收入。
****
另一头,胡燕到家看见嫂子挺着大肚子在门口坐着。
她看见胡燕就打声招呼,没说几句人就钻进屋子里。
看见胡燕,她就觉得脸在烧,索性不见了。
胡母瘦了一大圈,精神头倒是好转了一些:“你大哥出车去了,说是去个远地方,没一个月难回来。”
胡燕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大哥除了刚开大车那几年,会主动要求跑远途,后来因为家里压力没那么大,他就不太愿意跑长途了。
一口气开一个多星期那种,胡青自己都说难受。
“没人替,一直开最怕就是困劲上来。”
开大车这几年,胡青身边都有两个出过事的,一个是晚上困没看清路,撞死了人。
另一个是失踪了。至于怎么个失踪,可能是碰上路霸了,也可能是出意外了,总之连人带车,都没了影子。
如今范娟已经怀了快八个月,胡青这时候还跑远途,一个耽搁就可能赶不上老婆生孩子。
胡燕闷闷的问她妈:“二哥呢?”
胡母顿了一下:“进城干活去了。”
胡燕知道妈肯定有内情没说,但她也不想问。
从兜里摸住二百,想想又捻了一张,拿出来三百。
“妈,这是我这几个月工资,给你。”
胡母下意识就要拒绝:“不要不要,你工资自己拿着,家里不缺。”
说是这样说,她手黏在钱上,显然是推拒的十分纠结。
胡燕:“拿着吧妈,嫂子眼看就要生,家里再有啥事,也不至于让她跟着受罪。你拿着买点好的,也给自己补补。”
摸着胡母的肩膀,都瘦的隔着衣裳都能看见骨头架。
胡母终于拿住了钱,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问起胡燕在城里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利,让她常回来吃饭。
胡燕看的难受,不想在家待了,她随口一个理由说自己要回去。骑着自行车出了门,突然想回头看一看,回头就看见母亲的身影还在门口。
她转过脸,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
胡燕最终还是把要辞职的事先告诉给二哥。
胡明混社会久,对胡燕说的辞职还算能接受。
但他不能接受妹子去市里。
“你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了,白县盛不下你了?往市里跑,你知道市里没根基多难发展吗?你在县城,我还能找人给你看个场子,你去市里,万一叫人掀你摊子问你要保护费你怎么办?”
胡燕脾气也上来,她本来心头就压着一大堆事,二哥又这样说,她高着嗓门就跟哥哥吵。
“我去看了!人家摆摊的那么多,个个都得有关系是吧?我摆我的摊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还能怎么着?”
关于治安这个问题她跟元棠聊过,元棠的意思是,租住的地方要选好,其次是见机行事。什么见义勇为,别人都掏钱就你叉着腰吵,根本不至于。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万事中心就一个,以保护自身人身安全为准,剩下的都可以商量。
再有就是,她提醒胡燕不能够摆太久,摆摊毕竟流动,没人管也就是没人负责。还不如趁着挣钱了就去找正经的门店。
胡燕心里早有了打算,她决定暑假过后就摆两个月摊,天气一冷,摆摊根本不行。
到时候她就去找个市场或者门店,手里的存款加上元棠给她开的工资,她现在手里两千多,元棠还说暑假给她算五百劳务费,到时候她两个月只要挣个一两千块。四五千怎么也够她开个门店了。
有了店面,她就把租的房退掉,住在店里又能省下开销。
她就不信了,开个店能开赔她?
就算是赔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她等天气暖和接着摆地摊。
总之她就不要在白县待了!
胡明又气又烦躁,他心里有些话没办法说。
前几天大哥来找他,他最终还是没忍心,拿了五百出来,大嫂马上要生产,家里一点存款没有不现实。
胡明问之前的利钱呢,总也有个六七百吧,家里也不可能一点钱不留,加起来也有一千。
胡青沉默不语,后来胡明才知道大嫂把利钱全赔了娘家。
大哥这位丈母娘,果真不是个好惹的。只是拉着大嫂没说几句,大嫂就痛哭流涕把胡青整理起来留给她备产的钱拿出来全给了娘家妈。
等家里知道钱没了,再去问,丈母娘已经不承认了。
当初丈母娘拿出来的五百,还是范娟这些年在面粉厂当临时工挣的钱。
那时候说的多好听啊,反正是娟儿的钱,给她投资是应该的。
结果呢?
五百不够,一千全拿走。
丝毫没想过范娟生产时候没钱会怎么样。
范家这老太太就是拿准了他们还能抠出钱来,不会让女儿在家里生。
有恃无恐。
胡青这次跑远途,估计也是被气的没办法了。
老婆大着肚子,他能怎么办?
胡明给出去五百,这边跟苏红的亲事也起了波澜。
苏红听说他家出了这样的事,直接找到胡明说她不想住小河村,不想跟范娟住一个屋檐下。
苏红的妈本身就不情愿让女儿嫁给兄弟俩的,这下更是表示让胡明分家。
老大媳妇都怀孕了,还不如分的清清爽爽,往后不怕妯娌难相处。
胡明最近一脑袋的乱,他懒散惯了,几乎没怎么把钱放心上过。
突然处处需要钱,谁都把压力倒给他,他不免脾气差起来。
偏偏这时候妹子也来裹乱。
胡明有心分家,可又怕分家之后妈跟着大嫂受委屈。
要是燕子在,还能经常回去看妈,可要燕子一走,他又怎么处这一摊子关系?
这话在胡明心口绕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胡燕吵了她哥一顿,走时候还气的不行。
别人看不起她,她就越要争气。
顶着这股气,她到地毯厂就先跟顶班的说了,然后又去找领导说要走。
地毯厂本来今年就效益不好,夜班都不怎么开了,一听她主动要走,马上就表示可以。当天手续办完,胡燕又去夜校问了可以只回来考试,毕竟课程就只有两周了。
胡燕因为学的认真,最后两周都是复习,应该是能过考试的。
一口气把事情都处理完,胡燕谁也不想将就了。
跟二哥说了,大哥不在家,嫂子没必要,妈那边她不想去做工作。
得,就这样吧。
元棠跟同学逛街,买了些手帕,这时候还不流行同学录,但大家都拿出本子让同学们在上面写一句话。
元棠的本子传了一圈,拿回来一看,上面居然还有一句热烈的表白。
“元棠同学,我欣赏你,祝你鹏程万里。”
赵霞哇哇叫着凑过来,十分羡慕。这年头的欣赏跟喜欢也差别不大了,能写这么一句,也是胆子很大。
元棠把本子合起来,她没有嘲笑也没有激动。
周围的同学们熙熙攘攘的在那儿交换本子,她知道或许有人在默默看着她,心里期待着她的反应。
她笑笑,对赵霞说:“鹏程万里是好话,可我更喜欢筑梦踏实这四个字。”
她不是什么大鹏鸟,她只是一只默默铸造自己家园的小燕子。
青春的暗恋停留在暗恋就很好,而她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下前进的脚步。
第048章
元棠和胡燕整理完货物, 就坐上去市里的班车。
班车刚出客运站,就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挡在大路中间。车子滴滴叭叭,看热闹的人推一把搡一把, 就是散不开。售票员把脑袋探出去喊让路, 可车上的人大多都盼着司机走慢点, 津津有味看着窗外的闹剧。
元棠还是怕晕车,上车就闭眼, 倒是胡燕百无聊赖跟别人一块盯着窗外。
“妈的, 终于叫老子找到你了!”
“还钱!”
看来是一桩欠债事。
胡燕回过头, 没再理会。
班车顺利开走, 身后的闹剧还在持续。
一个晒的黢黑冒油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发出阵阵馊味, 他瞪着红红的眼睛揪着王父和王母:“王八蛋,你们倒是敢跑!老子钱呢?把钱还给我!”
他是参与了王家标会的那二十户之一, 小河村一共十九户人家栽在王家身上, 可王家人得到信儿快,因此早早跑出来躲着。
他不信王家人跑出县了, 就在城里蹲了好几天,渴了就喝水,饿了就拿随身的干馍对付一顿,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才逮到人。
王家人自从躲进城,不敢找招待所住, 生怕叫公安查到, 索性直接赁了一个小院, 关门闭户的,偶尔出来买点吃的回去, 谁也找不到。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躲着,但也时刻打听着小河村的消息,听到说七里庄为这个还打死了人,一家子坐在屋里手脚都冰凉。幸亏跑出来了,要不然……
王长青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王父更是唉声叹气。
老宅子被烧了,村里人只怕看见他们就要活吃了他们,白县显然是没了一家人的立足之地。
家里抓了瞎,此时此刻只有投奔女儿一个选项,王母娘家是去不成的。
她是川省嫁过来的,与其说嫁,不如说是半嫁半卖。她娘家比白县还不如,那是层层叠叠的大山,跑都跑不出去。所以村里有人就干起了跑婚的媒人,把姑娘从大山往外说,成一个他收一家的媒钱。王母本名罗慧,就是这么说来了白县。
罗慧在一家人都茫然无措的时候接过了家庭的指挥棒:“咱们收拾东西,给美腰打个电话,先买个班车票去市里,再从市里坐火车走。”
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怕到了市里依旧被人抓:“去省城,先倒两次班车,到省城再坐火车。”
罗慧拍了板,她男人却闷闷的不乐意:“那老家的地怎么办?就不要了?”
不要了的话,祖宗的坟怎么办?他们老两口到时候往哪里埋?
王父想着想着就开始退缩,白县他待了大半辈子,让他一把年纪还出去奔波,他心头总是不得劲,觉得是自己丢了祖宗家业。
罗慧咬着下嘴唇,前路渺茫,后面又退不回去,不去找女儿,还能去哪儿?
一家人这就收拾起东西,家里带出来的户口本拿着去取钱,一共不到五百块,路费是够了,但也仅仅够个路费。正要打给女儿让王美腰在那边准备着接车,就在路上被人揪住了。
罗慧只来得及让儿子跑,自己和男人就这样被人按住。
对方已经红了眼,她心惊胆战的怕被捅刀子。
好在是发生在大路上,没多久就有公安过来。把罗慧两口子和那个抓人的男人都带回了派出所。
一问,还是标会抬会那点事,教育了一通,又把罗慧两口子关起来。
小会头多半是这个待遇,具体责任要等着划分,现等着是不能给人放走。跑了还好说,没跑的多半要被打没半条命。
那揪住人的男人还在叫嚣,非要让王家人赔他损失。
一个上年纪的公安劝了几句,不软不硬的说道:“本身这就是骗局,你自己就没想过那东西利钱那么高,是骗人的?”
男人捂着脑袋蹲下去,他四十多岁了,哪儿能就那样无知无觉?只不过要他承认是自己贪心耍滑太难,所以只能把责任都推给别人。
进了班房,罗慧反而歇了心。
两口子瞧着同一间里被打破脑袋的小会头,只觉得自家已经足够幸运。
这下也不用说去找女儿了,只等着女儿来捞他们。
王美腰得到哥哥的信时候,罗慧两口子已经在里面待了两天了。
王美腰在电话里气愤道:“你咋能让妈进去呢?里面多受罪啊。”
王长青没话讲,当时罗慧推了他一把让他快跑,他想也没想就跑了,等反应过来才知道爹妈都进去了,现在都到看守所了。
王美腰气的脑袋发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钱没了还是次要,主要爹妈都一把岁数,怎么能进看守所呢?
她问清前因后果,当机立断去跟领班请假要回家:“我家里有点事。”
领班批了,王美腰这一年发了狠劲的挣钱,说要早点上岸,她虽然嗤之以鼻,但也喜闻乐见她这么有干劲。
有干劲好啊,有干劲就会拼命挣钱。
王美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遮掩,把自己存下的钱全带上,又跟几个老客张了嘴借钱,最后揣着两万块回了乡。
王美腰一回来就去了看守所,看守所里不像是监狱,不安排人干活,可这也好不到哪里去,吃的差住的也差,正常人进来几天也要掉层皮。
罗慧住进来之后没洗过澡也没换衣服,王美腰一看见妈就哭,心疼她在里头受罪。
罗慧倒是想得开:“你回来了就帮你哥一把,把这事了了,妈多住几天也没啥。”
王美腰听着觉得心肝都碎了,罗慧以前多麻利一个人,什么时候这样邋遢过。
她发狠一定要给爹妈捞出来。
王美腰愿意出钱,当然了,要出全部不可能,只能出一部分。公安巴不得有人出来平事,这次的事件影响太坏,他们统计受害家庭都有上千户了。这段时间他们忙的脚不点地,上面也给了权限让专门划出来一个专案组来解决。
如果王家可以出一部分,那意味着这个数据能下去二十户。
因此公安也给了准话,如果能协商解决,那这事就不经公了,毕竟王家自己也是受害者,这糊涂烂账一本子,就算是经公也就是赔钱,赔钱赔不了就蹲。王家能出起这个钱,甭管多少,只要其他十九户愿意了结,就算民事协商成功。
其他十九户哪儿能不愿意?
十里八村都没有一个赔钱的,王家说能赔一部分,他们心里再不情愿,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有人想要赔一半,王美腰不愿意。
“他们把我家的房子都烧了,赔不了一半。”
说到房子,又是另一桩事了。王美腰算着自己手里的钱,两万块总要留下起房子的钱,不然爹妈出来住哪儿?
最后结果达成,一家按照钱数赔百分之三十五。
前后算下来有一万四五。
解决了问题,王美腰把父母从看守所接出来,罗慧在里面住了半个月,人都老了很多。
看到女儿为自己东奔西跑,嘴唇都上火起皮,她心里一阵难受,抱着闺女哭了一场。
王父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王美腰看着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心酸中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豪情:“妈,咱们回家。”
罗慧“哎”了一声,用衣襟把眼泪擦掉。
一家人搀扶着回了小河村,走之前王美腰还心疼母亲受苦,买了两身衣裳给罗慧。
王长青和王长明低着头扶着爹,王长青的媳妇吴小月则是撇了撇嘴,又亲亲热热的凑上去扶罗慧。
回到小河村,家已经烧光,王家人之前是只听说,可亲眼看到还是心酸,又搂着哭过一场。
王家的老太太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躲在小儿子家,她怕别人来打她,就跟着人一块骂皇天骂厚土,骂大儿子一家不是东西。可现在看到大儿子一家好端端回来,她又凑了上来。
王家赔钱的事在村里传开,那十九户拿了钱总算是松了口气。本还不情愿赔的少,可有投了抬会的羡慕道:“还是你们运气好,别说多少,总算是没血本无归。”
仔细想想也是,现在看王家人对着废墟哭,心里更是有点不是滋味。
不知道谁带了个头,周围的人默默跟着王家人一块收拾起破砖烂瓦,收拾完还问王家啥时候起房子,他们来帮忙。
王美腰安顿住爹妈,把自己身上剩下的四五千全拿了出来,让家里盖房。
事到如今,罗慧哪儿能不知道闺女的工作只怕有问题,可她不说,只是哭过一场,拿了钱借用小叔子家的灶房,给闺女做酥肉。
王老太嘀嘀咕咕:“一个丫头片子,败坏门风的玩意儿,给她吃好的干球。”
罗慧一刀剁在案板上,把老太太吓的再不敢说什么,灰溜溜出去。
王美腰拿着母亲做的酥肉上了火车,到了之后领班还问她回家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王美腰那颗刚被亲情滋养过的内心盛满了温暖,她跟领班说一切都好了。
领班似笑非笑:“钱全给了?”
王美腰点了下头,两万块,花干花净。
领班想说什么又不说,挥挥手让她回去收拾收拾来上班。
王美腰一走,领班骂了一句“傻瓜蛋”。
欢场这么多年,她见多了。为男人的,为孩子的,为家里的。哪一个都是让人脱层皮,刚开始她还有点良心的劝几句,到后来她也不劝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
*****
元棠和胡燕到了市里,这次带来的货更多,两人到了就找住的地方。可这么一找,就知道人隔十里外乡人是什么意思了。
别看就白县到蔡州市这么近,她们愣是在这儿找不到一个住处。
连着五六天住在招待所,舒服是舒服,但是贵啊。
胡燕都急上火了,又想起二哥说的那话,说她一个人来市里没根基。她本觉得不是问题,可真独立起来,却发现处处是问题。
房子难找,总是走错路,还有就是虽然到了市里,但口音居然有点细微的不一样。
本来她不觉得有啥,说话能听清楚不就行了?
可有次她去买汽水,卖汽水那老太太就拿着一双尖刻眼睛上下扫她,然后把汽水丢在台面,死盯着她给钱。拿到钱还不算,上上下下的翻,一副她给□□的样子。
胡燕气的不行,有心要理论,又没处说。人家就摆明了歧视你,你能咋地?
元棠也心焦,上次东西卖的好,不意味这次东西就卖的好。蝴蝶发卡一断货,摊子上就出现了看的人多,买的人少的景象。
连着两三天,净利润只有二十多块。
住了招待所,又吃了饭,净落十块。
关键是入了伏,蔡州市总是时不时还会下雨。一下雨,晚上就摆不成了。空档两天,元棠跟着发愁。
两人都急,把蔡州市跑了个遍,最终才在某个暖瓶厂找到一间房。
筒子楼的一楼,正对着大门口,旁边就是厕所,夏天味道难闻。做饭都在走廊下面做,过道占的满满当当。
胡燕找的已经没脾气了,说就住这里算了。
市里的厂子要比县里的好一些,所以没有大批量的工人下岗情况出现,大家都靠着厂子吃饭,如今哪儿有什么房子能往外租?就算是租,也是租给熟悉的人,她俩找了这么久,没有门路压根就找不来。
还是元棠说买点汽水,给门卫塞一瓶问人家里面有没有谁家空房间往外租,这才找到这一家。房租也不便宜,一个月要二十。
两人定下住处,赶紧去招待所退房。大包小包住进租屋,屋子里除了床和柜子,别的什么都没有。胡燕又出去买了些急用的东西,这是她要长住的房子,自然是她来置办。
晚上两人躺在新买的凉席上商量怎么办。
摆小摊固然有收入,但第一要卖便宜的,贵一点都不行,第二是受天气影响,下雨下雪天都不行,太热太冷都没人。
胡燕原本的豪情壮志,指望着自己混个样子出来给哥哥看的热情被浇灭了一半,有点丧气。
没有亲人搭把手,孤单单一个人连摆摊子都不敢去厕所。
元棠沉吟良久,说了一句话:“咱们要不然就直接买个铺吧?”
第049章
买铺的想法元棠是在找房子的过程中滋生的, 蔡州市比白县发展的要好,已经成气候的商业中心雏形就有三四个。有些是大棚样式的,菜市场里面, 卖吃喝也卖穿用。还有一种是类似于白县贸易园那种步行街, 一条街一家生意好就带动的周围都来开店, 逐渐形成规模,门店挨着门店, 市里人也都知道这几条路热闹, 买衣服都往这里来。
元棠盯上的, 是蔡州五中边上的门面。
她对市里不熟悉, 但元家上辈子出了两个在教育系统工作的人,她是知道蔡州五中后来成为了全省的重点高中, 白县每年能考上蔡州五中的学生十个不到。但只要进了五中,就意味着一只脚踏入了重点大学的门槛。
元栋上辈子的老婆为了让儿子考上五中, 甚至辞了职专门陪读, 最后才堪堪跨入五中的门槛。家里其他的孩子就没这么顺利了,多数是在白县一中读的高中。
元棠跟胡燕一块找房子时候找到了五中周边, 出乎她意料的是,五中如今在蔡州市并不算很出名。她打听了一下,五中今年的高考成绩居然还不如七中。
五中正对面的几间门面房开着, 卖文具的,卖零食的,跟其他中学没有多大区别。
但走出去不远, 侧门边上一排门面关着门。
元棠问周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就回答她, 说这里是学校自己的房子,本来是出租的, 可有风声说五中马上从秋季开始就要让学生住校。
你想啊,学生一住校,平时就出不来了。
这门面在五中周围,不就是做学生生意?
学生不出来,那还有什么搞头。本来就是暑假寒假不挣钱,这下一算,更划不来。租户一到期,直接就退租走了,学校这边放了空窗。招租招不来,又逢着校长交替,新校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气。有管着这方面的人就干脆贴出了出售。
元棠没问价钱,但忍不住心动。
她对蔡州市知道的不多,但她确定五中未来发展一定很好。
因为这些人说的那位还未到任的新校长,后来成了本省的十大人物,对方多年资助贫困学生,紧抓教学质量,给蔡州五中拉上了高台,后来再也没下来过。
元棠一想到这里,就心砰砰直跳。
上辈子她来过五中,当时是弟妹生病,实在照顾不来儿子,让她来帮着陪读几天。她来了之后,每天给做饭洗衣,到最后弟妹回来,说了一句谢谢就送她走……
元棠努力把记忆集中在那几天的细节上,她绕着五中走了好几圈,去辨认记忆里后来的样子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几十年发展,五中后来的规模和建设已经远远超出其他学校,除了两条街的名字,校区的围墙都重新建过。
大门前的路拓宽,正对着大门的门店拆了,变成一条马路,两边的门面对向,汇聚了各种精品店,小摊子,书店,咖啡馆……成了远近闻名的一条小街。
元棠又走回到侧门,侧门这里后来扩宽了,跟大门处不同的是,这边的门面没有推翻重盖,而是后来加了几层,往上续了两层。然后顺着门面往另一边……
元棠掐住手掌,上辈子这里的路口被打通了!
她回顾自己的记忆,侧门处这里后来成了一条很顺畅的大路,一路接到工人路。
工人路……
元棠和胡燕去过,工人路现在虽然不是市里最热闹的路,但也已经有了几十家门店聚集,依稀可见后来的光辉。后来的工人路,是全市著名的一条步行街,在她死前的几年,还有风声说这里要拆迁。
元棠望向前面围着的围栏,上面写着“道路施工,截止日期八月一号”,下定了决心。
“我要买这个门面。”
她这样说给胡燕听,胡燕下意识就打个哆嗦。
买?
她想都不敢想。
元棠虽然说要买,但她还不知道价格。按照学校贴出来的单子,她找个公用电话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接起来还以为她是学生。
元棠说是想要咨询下侧门处的门面,对方说去给她找人。
再接起电话的声音就换了个中年男人,对方说了个价,元棠沉默了一下。
“价格另外说,我要看看店里。”
元棠避而不谈,对方反而以为她不差钱,也就同意了,约好了时间。
挂上电话,胡燕十分紧张:“怎么样?多少钱?”
元棠比出一个八。
胡燕倒抽一口凉气:“八千?”
怎么敢的啊?
元棠却没吭声,八千是很贵,如果要买,就几乎意味着她要把自己的全部资金全投进去,她手里现在除了还有一千多的货,就只有九千多的现金。
全部投入意味着,她进货都不能大批量的进,甚至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还要紧巴着过。
更严重的是,经过元栋投资抬会,元棠知道了一件事。上辈子和这辈子虽然大面上是相同的,但有时候总会有一点细小的不一样。
如果买了这间门面,后面通路的时间延迟了怎么办?
如果这条路通到工人路,却没有足够的客流量来支撑怎么办?
如果……
那千万种如果,让元棠油然而生一股挫败。
她面前有个大馅饼,可她不知道第几口才能吃到馅。
下午看了门面,元棠更失望,门面面宽够,里面却不算大。一间门面就是四十平左右,拆开能做两个小店,但作为大店来讲,就有点不够了。
而且四十平的房子,开价八千,一平折下来都二百。
元棠开始纠结,对面的人本来一看是两个小姑娘就没多大劲了,可元棠看的仔细,又一点点问。他索性无事,就加了一句。
“你要是看中,咱们就去办个土地转让,手续费我们承担。”
元棠:“……土地转让?”
那人自觉让步许多:“手续费也不便宜的,但价格是定好的不能动。”
五中的新校长要来,这段时间都盼着给门面卖了,好私底下把钱落袋里。新校长就算是来,定实了也没办法说他们。
元棠眼睛里逐渐亮起光芒。
“好,我买。”
一直到元棠说了准话,胡燕都是晕乎乎的。来给她们看房的是学校的老师,元棠拍板他也蒙着。
“你不让你家长过来看看?这可是大事。”
元棠又开始胡乱说话:“我爸妈都在外地呢,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手续办好了让他们来掏钱就行了。”
对方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从元棠的胡言乱语中猜到什么了,一脸的欲言又止。
约好时间去过户,两人绕过施工牌子顺着道路走到工人路。
胡燕简直要疯,元棠就这么草率的买了一间门面?
元棠只说道路八月一号修好,就通到工人路。看路两边的门店,到时候还不是客似云来。
胡燕满脑袋浆糊:“那也不至于就花八千啊!”
贵死了。
元棠:“倒是有便宜的门面,咱们买的着吗?不是坐地户自己的,就是搭着这关系那关系的,人眼睛都不瞎,哪儿聚人气都知道往哪儿买。”
门面是有。关键是,你敢买坐地户的门面吗?
单买门面,人家住楼上。你等着回头拆迁,脸一抹两边去撕扯?
市里现在开发的商业楼盘都没一两个,多的是坐地户自己起房子,起来了之后就卖。产权证都乱七八糟。
元棠想来想去,就五中自己这边最省事。
学校出让的,手续齐全,还带土地证。不管是拆迁还是自己再往上加盖几层都好说。
想来上辈子估计也有这么一出,所以后来这片的门面就是没拆。五中只能干看着。这边的商户们又起了二层和三层,出租出去也是笔收入。
元棠一口气花了八千,前面一切顺利,唯独过手续时候卡住了。
她的户口本倒是没人说假,又不联网,她除了年龄其他都是对的,就算查也只能说是真的。
问题是买卖房屋限制城乡户口。
元棠傻了眼,她是真没想到户口带来的限制会这么多。好像这时候就是一地一政策,到处都没有个完整的章程。
正当她以为买不成了的时候,帮着跑手续那位老师给办事人员递了烟,又出去给学校打了电话。不知道关系托关系到谁那儿,反正是松了口。
元棠心知这是学校那边有人在催,巴不得赶紧见到现钱。
她唏嘘道,如果学校那些人知道后来这些门面很值钱,再想起今天托关系让人卖房子的事,是不是会感觉后悔呢?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续办完了。
元棠手里拿了两个证,一张是房屋,一张是土地。她觉得不保险,还提议要找个律师咨询下,是不是让学校给她出个证明。
办事老师都无奈了:“出什么证明?”
元棠很是正经:“出个这个房子和地权利转让,学校让出所有权利的证明。”
她坚持要,最后还是拿到了手。上面扣着公章,一锤定音。
元棠拿着证,还如在梦中。
她就这么着,有了自己的门面了?
“走,咱们吃顿好的去!”
两人去吃鱼,蔡州市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大河,叫蔡河。河边总有人在钓鱼,天长日久,居然有人在边上卖起了烤鱼。
打的名头是从蔡河上游的水库里弄来的鲜鱼,谁知道是不是呢。反正小臂长短的鱼,红烧之后撒芫荽,一人一碗面。
鱼肉鲜嫩,老板加了好多的辣椒,两人吃的斯哈斯哈,还停不下来。
她俩来的早,隔着一条河看对面的落日,余晖洒在水面上,橘红色铺开,水面粼粼的水光让人像是做了一个橘色的梦。
胡燕还有点恍惚。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以前在地毯厂时候,总觉得日子过的很快,还没知觉呢,一周就过去了,一月就过去了。
可跟着元棠来到市里,总有种时间又快又慢的感觉。
感觉事情发生的太快,那么大的事,只是一个瞬息就做了决定。
坐下来却又觉得时间好慢,怎么才短短半个月,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辞职,决定来市里,摆摊,租房,买门面……
这些几乎是人生大事的决定,突然被挤压在短短数日,让时间有了一种漫长又丰富的错觉。
元棠夹起鱼肉塞嘴里。
上辈子她也觉得日子过的快,重复的生活,过上十几年也就是一天。而不重复的人生,过上一天也是一辈子。
两人大吃一顿,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店里丈量尺寸。
大钱花掉了,剩下的边角就只能抠着过。
“咱们自己装,装好久差不多八月了,到时候咱们八月一号开张!”
第050章
侧门处的一排门面房, 元棠挑了最靠工人路的那间。
她盯上了尽头的那一米多长的缝隙。
胡燕看元棠先什么事都不干,而是去买了几株花苗树苗和砖回来,一脸都是麻木。
她连问都懒得问, 反正元棠有时候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元棠卡着道路施工围起来的围栏, 在围栏和店面中间垒起砖头到小腿肚的高度, 填上土,远远看去就像是本来就有的一个小花圃。
两人干了两天才把这事干完, 中间数度有修路的工人路过, 元棠一直吊着心怕对方不让。好在一直到修好也没人吭声。
她买的花苗是两株五年龄的金桂, 花苗则是几棵看上去还有点孱弱的蔷薇, 卖树的人说等开了花,用铁丝箍好, 能长满一片墙。
树苗栽好,元棠长舒一口气。
元栋几个上辈子都拆迁过房子, 那时候她听了一耳朵细节。什么占门前的地, 自己加盖半层,拿树占地也有讲究……
元棠给两株金桂浇水, 心想这辈子也许这里会拆迁呢?先占了再说。
门外收拾完,屋里的东西就好弄了,照着以前在白县的精品屋收拾, 铁丝上墙,灯光打够,俩人又跑去二手家具那儿收了一个柜台和几把椅子, 另外还有二手电风扇和小桌子。又做了两个招牌……
这些弄完, 元棠已经花了五六百出去。
本身不至于这么贵的, 可元棠又找了人来改电线和水管,这才花了钱。
学校给这一排的门面都通了水电, 电是自己去交费,水是走学校交费。
元棠觉得店里的电线走的不好,找电工改线花了一百多,水管她则是自己单拉一条,又分出来一条。
胡燕看她单拉出来的水管也没用,何必花这个钱。
元棠却表示这个钱省不得。
“店面现在自己经营是用不到,万一租出去,总要考虑后来的租户吧。”
如果是开小吃店,那上下水和排烟都很重要,她提前把线拉好,后面想要再加厕所或者改格局都很简单。这样也好往外出租。
时间很快来到七月最后一天,元棠身上的存款在买铺和置办东西之后已经只剩下五百块不到。
久违的感受了一把存款下四位数,元棠晚上听着蚊帐外的蚊子嗡嗡声睡不着。
胡燕翻个身,也思量起是不是自己也买个铺。
元棠买之前就问过她买不买,胡燕手里现在有两千多块,买整个的铺位买不到,可在市里再寻摸寻摸,没准也有合适的。
那时候她拒绝了,可现在她又有些纠结。
她翻过身,正对着元棠,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棠,你说我要不要买个铺啊?”
她小声说道:“我买的话,四十平都不用,二十平就可以。位置也不用太好……”
元棠听完她的话,诚恳的给出建议:“有能力肯定要自己买,不然你租房,房东让你走你就得走。生意不能这样老换地方,一个地方待久了才能攒起客源。”
“五中这批门面我算是买的早的,你完全可以等攒下钱了再问问有没有多的。”
两人都知道希望渺茫,等到路一修通,这几间门面肯定会卖的飞快。
胡燕摊开手脚:“算了,我还是赶紧攒钱买个住的地方吧。”
相比较于铺面,她更想要住房。她现在没了工作,跟二哥又把话说成了那样,如果说原先说买房是个想法,那现在看到元棠这么干脆的下手了一间铺面,她终于也开始切实的考虑房子要怎么买了。
今年指定是希望不大,就看明年能不能攒下钱。
元棠嗯了一声,胡燕没有户口上的考虑,住房不考虑落户的话,应该很快就能买了。
第二天一大早,元棠和胡燕就到了店里,卡在边上的铁皮昨天就已经拆掉了,一条平坦坦大路接着工人路,路边还有工人在栽树苗。
胡燕点评一句:“出路是不错了,就是离那边还有点距离。”
中间刚平整好,元棠的门面和另一边的门面有二十米左右的空档,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元棠眼里带着光:“慢慢来嘛。”
架子已经搭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中间的空马上就要起房子,到时候就连上了。
在门前放上一挂鞭炮,挂着精品屋牌子的小店开了门。
做招牌时候元棠特意做了两个,一个挂门上,一个竖着靠在门边,正对着工人路那一面。
一上午都没什么人,胡燕坐立不安,元棠倒是还稳得住,拿着课本在那儿做题。
到了下午,胡燕也疲了,拿出自己的会计书看起来。
两人头对着头学习,元棠要开电扇,胡燕拦着不叫开。
“省省吧。”
她替元棠着急啊,花这么多钱的门面,要是头一天开个空窗,再加上电费多心疼人。
元棠无奈的拿起用纸壳子剪的扇子,扇着风看书。
好在最热的时候就两个钟头,很快到了下午四五点,气温就降下来了。
工人路逐渐热闹,隔着二十米远能看见那边三个五个一群的年轻人。胡燕搬个板凳坐在门口,生怕叫人以为她们没开门。
终于,下午五点多时候来了客人。
元棠之前找房子时候也各处看过,市里还没有人开这种精品屋,有的不过是一些综合文具店,里面既卖零食也卖文具。
元棠招呼客人,心想要趁着开学前去省城再找找有没有新奇别致一点的文具档口。这地方既然靠近学校,没有道理只做饰品。回想起上辈子的精品屋,文具,发饰,抱枕,玩具……
“老板,这个发卡怎么卖?”
元棠:“一块二。”
进价五毛,白县卖一块,现在卖一块二。
一块二买个发卡,贵是贵,但元棠进的东西,放在后来的眼光看也不过时。塑料的大星星周围围着小星星,上面还有一颗水钻。
对方看打扮不像是有工作的,像是学生。纠结了一会儿,脸庞红红的问能不能少一点,得到否定回答后就没再纠缠,花一块二买下。
元棠挑了下眉,她已经习惯了进来的人都砍价,所以每次都要稍微高一些。即便这样,每次关于讨价还价的过程还是要走很久。对方这样痛快,那就只能是学生了。
她跟人攀谈起来,等把这三四个女学生送走,她已经知道了五中放假和开学的日子,每天上下学的具体时间,甚至连五中学校有几个班,今年考上多少个本科都知道了。
好消息是,侧边这道门日常也是开着的,早中晚都有学生从这里出入。现在跟工人路打通了,肯定会有更多学生从这个门出。
坏消息是,学校确实有住校的风声传出来,马上要来的校长之前是别的学校的,据说管理很严格。
胡燕因为挣钱而高兴的心情瞬间又落下来,担心学生如果真的住校怎么办。
元棠收拾起台面:“操那么多心容易老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现在上学还没有以后那么卷,家是城里的学生,父母未见得就非要让住校。
再说了,只要她这家店短期内没有人能复刻,有学生们的口耳相传,迟早会有人来的。
开业第一天的客人并不多,成交量却不小,一共卖出去十几个发卡和两个发箍,眼影盘也卖出去一盒。
元棠一算净利润,满意的关上店门。
有了好的开始,后面几天果然如元棠所料,学生们是最先来的一波流量。正值暑假,多的是在家闲着吹风扇的学生,一到傍晚就成群的来。
贵价的东西她们看了又看,最后能买起的没几个。可小件的发卡头花发箍,这些学生可是消耗了不少。
元棠也不像是别的店主那样,一看到她们在这里待着不走就拿眼睛剜人,而是笑眯眯的给她们提建议哪个更好看。
有人刚进来还以为她也是来买东西的学生,直到听她招呼人才知道是店家。
都是同龄人,元棠也喜欢看这些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有些看着化妆品都走不动道了,她干脆让胡燕给她们化一下。
一群人在店里嘻嘻哈哈的拿着镜子看,首先这个人气就吸引了不少人。
本来客人走到工人路尽头都要倒回去了,看见这边这么热闹就也过来。
半个月过去,元棠的精品屋生意越来越好。旁边那些店铺不知道是卖出去了还是租出去了,陆续也开了两家店。
一家是卖面的,一家是卖衣服的。
有了几家店支着,这边逐渐也聚起了人气。
八月十五号当天,店里已经卖空很多货了,元棠和胡燕好好坐下,开诚布公的协商后面的安排。
胡燕是打定主意自己开店,但她纠结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不在五中这边租店面。这边靠近学校,生意比不上另一头,她打算在工人路上租,房租虽然贵,但一切都是成熟的。开了就能做。
胡燕说起来还有点抱歉,她知道元棠这边缺人手,如果她同意留下,元棠肯定会开出一个高价,不会亏待她。
可她看着元棠的生意这么热火,心里也燃着火焰。
她不想给人打工,想要自己开店单干,更想在明年就买上属于自己的房子。
元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胡燕的每一步都是她在推着走。从一开始卖脚蹬裤,胡燕就对做生意兴趣不大。如果不是后来她家里一连串变故,胡燕不会改变的这么彻底。
既然改变了,她也不可能一直只给自己打工。
元棠表示理解,然后开始思考自己的店怎么办。
她的学籍和户口还在白县,不可能来市里读书,但这间门面在经过半个月的摸索后,元棠觉得招个人来管,自己把控大方向应该还好。
新招的人肯定不如胡燕可靠,但她也不能一直只靠胡燕。光是怕被人背叛,她难道就缩手缩脚不挣钱了?
不可能的。
元棠想的明白,自己招个人,这次去省城跟周姐约定好送货时间,两周进一次货,店里的货留少一点。就算是招来的人不可靠,那也能把损失控制在几百块以内。而她每两周来算次账,胡燕还在一条街上开店,有什么都能及时告诉她。
就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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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和胡燕去了省城,这次俩人在省城待了四五天,把整个市场都给摸熟。
胡燕格外认真,这次是有人陪着,下次她就要自己来跑这段路了。跟元棠那边有送货渠道不同,卖衣服的多是自己带着大包过来进货。胡燕小心看着周围那些打扮时髦的小老板,都是下面市县上来进货的,个个都扛着跟体型不相符的大包快步走。虽然看上去就累,但一个个眼里都亮着光。
胡燕也被这样的气氛打动,在周围都快节奏的氛围里下定决心。
她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
元棠去找了周红霞,周红霞这一年多明显生意做的不错,为了走账还开了公司,门头也扩了三个,连成一片之后挂了大招牌,起名叫浩浩精品屋。
刚见到元棠,周红霞就十分高兴的说自己拉好了电话线,往后再也不用元棠把电话打到公用电话上了。
元棠一看,这不是瞌睡了来枕头吗?两人正正经经的写了一个合同,约定元棠作为蔡州市浩浩精品屋的总代理,周红霞不能再把货批给市里的其他店面。
合同期三年,元棠每年需要给周红霞五百块的独家费。
元棠逛了整个市场之后觉得五百块给的值,周红霞两口子不知道从哪儿找的货源,一个市场跟她撞款的少之又少。周红霞脖子上挂着小指头肚粗的大金链子,声音洪亮,一瞧就是靠着这独一家的货源没少挣。
这五百块一掏,元棠身上就只有不到一千块了,她挑了五六百的货,约好送货时间。
胡燕这次就是来进货的。她进了大几百的货,虽然是夏装,数量多了也沉甸甸的。元棠和她一人扛一包,就这么上了火车。
东西一进回来,胡燕的店面也开张了,她是接的别人的店铺,光是转让费用和店租就花了五百。
好在开店之后客源稳定,一周过去,胡燕略一核算,一天怎么也能挣个四五十。一高兴,她就说要请元棠吃饭。
多亏了元棠带她去省城,在省城好几次她都差点被骗。
服装市场上很多店面都有些弯弯绕,价钱咬的非常死,要不是元棠跟着,她砍价都砍不下来。
“走走走,咱们吃个贵的去。”
贵的东西有限,两人在市里打听了一圈,找到一家以前是国营饭店现在改成老菜馆的店,点了一个大肘子和几个招牌菜。
大肘子油亮可人,炖的酥烂,用筷子一撇就脱开骨头。素菜有个糖醋肉,胡燕一口一个停不下来。
两人还要了汽水,脸颊红扑扑的互相干杯。
胡燕吃着吃着突然来了一句:“以前就知道肉炒着吃炖着吃,还没吃过这种甜的肉呢。”
来市里这一个多月,她去了动物园,开了店,吃了以前没吃过的东西,还去了省城见了世面。胡燕只觉得前面十几年的经历都没有这一个月丰富。
可在刚才她吃到好吃的菜时候,她下意识不是享受,而是产生一种愧疚感。
母亲还在小河村,她一辈子吃过这样的肉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羞愧难当。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
元棠看出来她的纠结,把话题岔开:“你大嫂是不是也该生了?”
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到预产期了。
胡燕还真没仔细想,一算,确实该到了。
“我二哥原本婚期也定在下个月,我等下个月回去一趟。”
一想到家里那点糟心事,胡燕又不想自己多愧疚了,而是一脑袋的烦。
不想去琢磨家里那点事,她转而问元棠找好人没有。
元棠还有四五天就开学了,总得要有人来接手。
元棠点点头:“找好了。”
她没有在外面贴招人的单子,而是去人民公园找人打听,去了好几次,才终于打听到这么一人。
乡下上来的带着孩子的单身女人。
胡燕有点惊讶:“带着孩子?”
元棠:“其实是这样的,她是前夫下乡时候结婚的老婆,前夫跟她生了孩子,后来又考大学出来了。出来几年再也没联系那边,她母女俩在村里待不下,就带着孩子来找那人。结果人家这边又结了一家,孩子都三岁了……”
胡燕气的不行:“人渣!”
这个词还是元棠教她的,之前元棠跟她去进货,档口两口子吵架,吵到后面那男的把女的头往货架上撞。周围一群人上去拦,那人还叫嚣自己的老婆自己想打就打。元棠就是那时候骂对方人渣。胡燕觉得很贴切,打红薯粉剩下来的不就是渣吗?男人坏起来就是渣,应该拿去喂猪。
元棠接着说:“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了,那男的两手一摊就一句话,他没办法。他后面娶的老婆不可能离,前面这位就算带着孩子,他也不可能跟她回去村里过日子。要么就是她带着孩子回去,往后每月打抚养费。要么就是这女的豁出去闹,把他工作闹没,往后就一分没有。”
元棠忍不住唏嘘,上辈子有部电视剧很火,叫《孽债》,讲的就是这些知青下乡之后组建家庭,后来返城之后又抛弃曾经儿女的故事。
那首主题曲听哭了多少人,“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
元棠在公园里听几个大妈说起这件事,就立刻上了心,打听着找了过去。
女的叫马兰,带着一个八岁多的小女孩。两人都瘦的可怕,被街道安置在一处空房里。她的前夫,叫王礼,如今是铁道中学的数学老师。
元棠找过去的时候,马兰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空跑一趟,纵然来之前就知道丈夫估计是另找了,但真到了这份上,她还是难过的掉下眼泪。
她带着孩子风尘仆仆的坐了上千里火车,从西南某省一路过来,亲眼见到的是丈夫和他现在的妻子恩恩爱爱,两人中间还牵着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
马兰没说话,丈夫却追着他的妻子走了,她没地方住,街道的老大娘听她说了前因后果,就给她安顿下来,说一定帮她要个公道。
等到王礼回来,他的那点家事已经被宣扬的到处都是。他一脸胡子拉碴,一改曾经的温和,对着马兰发了脾气。
“你为什么要来?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王礼眼睛通红,发泄一通,却不敢看马兰身边那个低着头的孩子。
马兰嗫嚅半天,委屈的落下泪,她想说明明是王礼那时候说的,说读完大学就把她们母女接过来。读大学的四年,他们还保持着通信,马兰还寄过几次钱给王礼,一心盼着能和丈夫团聚。
谁知道再见会是这样的下场呢?
等到王礼平静下来,他给了两个方案。
要么马兰去毁了他,要么马兰带着孩子走。他给不了马兰别的,只有每个月的十五块钱抚养费。
马兰等了三天,也等不来一个奇迹。
她只能答应回去。
元棠找来,说要请她看店,一个月给她开五十块工资时候,马兰还怀抱着一种希冀,小心翼翼问是不是王礼介绍她来的。
难道王礼是不想让她回去,所以托人给她找了工作?
元棠面无表情的打碎她的希望。
“没有,我是自己找你的。当然你可以选择不接受,回到你的家乡,带着你的孩子在农村生活。靠着那不知道能不能按时给的十五块钱过日子,等到了年纪就让你的孩子去打工,然后重复你的一生。”
“或者,你想换个活法。在这里给我看店,让你的前夫给你孩子办理入学。他作为父亲,这是他本应该承担的责任。这里的生活肯定不会轻松,但你可以给你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元棠能体谅王礼的不容易,《孽债》的故事不是一个人的错,是时代,是浪潮。普通人携裹在里面,谁又能真的自己做主。
可理解是理解,王礼那迫不及待把母女两人往回赶的样子太过难看。
他只想着自己的生活不被打扰,一点没有替马兰考虑过,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替这个无辜的孩子打算过将来。
王礼想着要抛弃一切过去无可厚非,可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每个月十五块,往后物价飞涨,这十五块能给到什么时候还不好说。他有本事就别生,生了不养,还想十五块买个心安,真是做梦。
马兰想了一天,最后拿定了主意。
元棠不知道她到底是想通没想通,抑或是存着一份让孩子可以多见见爸爸的心态留下来,总之是答应了。
王礼简直要疯了,他来找元棠,被元棠几句话怼回去。
“我就是招工的,人家愿意来,我愿意开工钱,就这样。”
“不知道还以为那孩子是你仇人呢,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俩人咋生活啊。”
“现在知道慌了,怎么生孩子那会儿不想着担起责任来呢?”
王礼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兰母女留了下来。
那街道办的老大娘拉着元棠的手,满眼都是欣赏。
“你这是干了积德的事,他们母女真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气。”
她也建议马兰不要回去,穷山恶水的地方,回去干啥?孤寡母女,没个依靠,往后还不是等着人欺负。
蔡州虽然不算大,好歹是个市。再说了,王礼看着人模人样,生了孩子就撒手不管?哪有这样的好事给他。
老大娘出面,让王礼帮着母女俩租了房子,一个月租金十五,正好让王礼全出了,一口气出一年,省的再每个月掰扯。
另外就是让王礼给孩子办入学,老大娘挑着眉:“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来。你这丫头心善,给她们母女一条路走,剩下的就看她自己扶不扶得起来。”
“丫头你记住,人尽好事,也要看对方自己拿不拿力。她要是还糊涂,咱也就算了。”
元棠点点头,要是马兰还念着王礼,家事扯个不清,她肯定不再用她。
好在马兰虽然还没醒悟,但做事手脚麻利。一是一,二是二,刚来一两天,店里就差不多上手了。
胡燕咋舌道:“我以为你会找个跟咱们岁数差不多的呢。”
元棠咬着汽水的吸管:“像咱俩这样的?别了吧。我想找个本地关系简单的。”
她跟胡燕说自己这么干的原因:“咱们这种小店,最怕是被人偷货或者做假账。我找个本地的,人家势大,咱俩岁数摆着,往后是当老板还是受气啊?马兰这样的刚好,她带着孩子,轻易不会动地方。而且人也实在,有个基本的算数能力……”
胡燕呼呼把汽水喝完,嘟囔道:“就是看人家可怜,还分析一二三呢。”
元棠摸摸鼻子,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是对马兰,而是对那个小女孩。
她搓着衣角站在那儿的样子,仿佛是她做错了事情。
元棠忍不住心软。
很快,马兰的女儿就办好了入学,也许是王礼为了离她们远一点,直接给孩子办理了离工人路最近的小学。工人路到他任职的铁路中学,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马兰的女儿叫王薇,八岁的她现在才读一年级。她的老家在大山里,女孩读书的少之又少,她也只学了一点基础的算数和常用字。
元棠买了炉子和锅,趁着自己走之前卤了一锅茶叶蛋,她直接把卤料买回来,一包一包分好,告诉马兰可以在门外弄个茶叶蛋摊子。买鸡蛋的钱她留半个月的,另外预支半个月工资给她。
马兰在丈夫把女儿安排到这么远之后,就察觉到丈夫只怕是真的想要断开联系,她为丈夫的绝情伤心,可她到底知道是非,所以十分感谢元棠。
“这个本子留给你记账用,我看你常用字都没问题,算数可以吗?”
马兰紧张的手脚出汗:“会,会一点。”
元棠:“不会的问你女儿吧,薇薇,你要是不会的怎么办?”
王薇小声说道:“我问老师。”
元棠很满意:“吴大娘说了,她会经常来看你们,我的朋友也在这条街上开店,她也会经常过来,你有不懂的就问。我两周来一次,你每天记账,我来了核对就行。”
临走之前,元棠俯下身子,对着局促不安的王薇说道:“姐姐这个店就托付给你妈妈和你了,你记得帮妈妈的忙,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王薇头一次被人这样委以重任,她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会的,谢谢姐姐。”
元棠摸摸她的头发,去跟胡燕告别。
胡燕已经又买了一辆自行车,她蹬着车子把元棠送去车站。
隔着窗玻璃,胡燕挥了挥手。
然后在车子快启动的时候大声喊了一句:“小棠,你加油!好好读书!”
元棠笑着跟她挥手:“你也一样!”
好好挣钱,早点拥有自己的家。
****
一别一个多月,白县的景色如旧。
元棠到家打扫了半天卫生,又去买了土豆和鸡蛋回来。
明天就开学了,她准备重拾摆摊大业。
收拾好东西,时间还早,元棠就去贸易园逛一逛。她又长高了,裤子是春天买的,如今已经短了半截。还有头发,一个多月没管,现在已经长长了。
她拿了钱出门,贸易园原本她的摊位现在有了新的店家。方主任走后,贸易团把这里的棚子都改了,改成了砖瓦结构,面宽还是那个面宽,里面的面积又缩回去一点,确保不能堵到路。
尤马尼的店还在,另外三家都换了人。
元棠心下来了然,看来是方主任收钱放进来的三家都被请走了。
到了尤马尼的店里坐下,尤马尼抬眼就看见老熟人,高兴的笑了。
“嚯,大忙人啊,我这儿的客人都问你上哪儿去了呢。”
元棠笑笑:“店面找不下,只能歇火。”
尤马尼:“那可太可惜了。”
元棠的精品屋现在在县里也算有点名气,谁都知道这里能买到市里都没有的化妆品,一个个都等着新货来。
谁知道这跟元棠关系不大的一场大火,居然让她开不下去了?
元棠没露出风声来,坐在椅子上让尤马尼给自己剪个学生头。
尤马尼拿着剪子很想炫技,偏偏元棠咬死了只要学生头。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剪,剪好之后元棠给钱也不要。
“之前你走时候我应该请你一顿的,有你在对门,我生意都好许多。”
元棠执意要给,尤马尼最后只能接下,但他临走时候还给元棠塞了一瓶摩丝。
“不管开店不开店,有空常来玩啊。”
元棠拿着摩丝苦笑不得,尤马尼总是送摩丝,上次给的她还放着没用呢。
从尤马尼的店里出来,元棠在贸易园买裤子,又花钱给自己买了两件夏天的衫子。她的衣服总是小,去年买的今年都不能穿,上衣也小,主打一个全身都在发育,一处都没有落下。
买了衣服之后,她又去常去的摊子上吃煎凉粉,吃完顺着走到新华街的下街处,这里常常会聚集一些菜摊子,元棠来的时候正遇上一串。
她买了些菜,跟人搞价拿下一兜子绿豆。
这个夏天她忙里忙外,总觉得心火旺盛,开学了她也有时间给自己熬点绿豆汤去去火气。
走到下街最尾巴的地方,元棠看见了一个人,她停住了脚步。
一个支开的小摊子上,摆放着一堆堆的纽扣,还有筐子里各种颜色的丝线。
已经有一年没见的元芹站在摊位后面,带着不熟悉的笑容招呼客人。
“这一堆十个一毛,这一堆是十个两毛。”
“当然不一样了,质量不同的呀。”
“今年涨价的多,我们也是没办法。”
……
元棠恍若隔世,上辈子元芹最烦的就是在街上碰见还在摆小摊的她,按照元芹的话说,那就是做小生意又丢人又出卖灵魂,满口的市侩言语,净是铜臭。
谁能想到这辈子元芹自己来摆摊了呢?
元棠轻笑一声,这辈子出来摆摊的元芹,哪里有上辈子优秀教师的样子。
她没有看人笑话的意思,转身离开。
她转身之后,元芹却不经意看到了她。
纵然一年没见,元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是大姐元棠。
她死死盯着元棠身上的衣服和手里拎着的东西,以前猜测大姐过的不好,可如今看,大姐哪里过的不好?
她有吃有穿,日子过的滋润着呢!
巨大的落差从元芹心里涌出来。
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大姐她凭什么?
元棠一走,元芹也收拾了东西,她默默一路小跑,很快在一个胡同堵住了元棠。
元棠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句话:“让开。”
元芹不让,她心里憋着一股火气,不发出来她难受。
元棠看她的脸色,一眼就猜到她的想法,不等元芹胡搅蛮缠,元棠就轻笑道:“怎么?以前你不是说我自私不为家里付出吗?”
“现在轮到你为家里付出了,你可别说你不乐意。”
元芹的脸色瞬间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