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婚
夏眠话送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用上了多大的音量。
羞得不行, 扭头就跑。
也不知道自己跑没跑对方向,只想着离办公区越远越好……
场景重现,再一次一头撞进熟悉的怀抱里。
男人也习以为常, 揽过他后腰。
夏眠不再遮掩,抬臂去勾他脖子, 撒娇似的:“老公……”
陆司异笑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不是……”夏眠倒不至于和萍水相逢的人计较, 蹭着他胸口,小声咕哝,“好丢脸, 完蛋了。”
通过方特助,陆司异对办公区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本来怕你觉得不自在, 才装作不认识。”陆司异故意拖着嗓,戏谑问, “没想到, 原来你喜欢高调些?”
夏眠幼兽归巢似的直往他怀里拱,闷声说着口是心非的话:“才不是。”
明摆着想装作无事发生,还把眼前的男人当成挡箭牌, 藏住红透的脸颊。
陆司异对小朋友极尽包容, 却并不打算纵容这种不负责的行为。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 慢悠悠的语调透着股愉悦:“我刚才隔着几十米都听到了……”
“好像有谁说,陆总是他老公?”
怀里的小兔子抖了一下, 一声不吭装鹌鹑。
陆司异忍俊不禁, 低笑出声。
“好了, 简单介绍一下。”陆司异抬眸, 淡淡扫过大办公室里几十号人, “这是我夫人,记住了, 以后他在就是我在。”
顿了顿,似是顾忌着怀里的人,眸光冷冽如刀,嗓音仍是不咸不淡的:“认真工作,小心思收一收。”
“他比较害羞,就不打招呼了。你们继续忙。”
一双双吃瓜的眼睛刷刷收回去。
头顶上的嗓音一变,柔得不像话:“好了。”
夏眠反倒愈发不好意思,又有点愧疚,眼角泛上股热潮。
他怎么回事,每次都得让陆先生替他解决麻烦,明明这次的他,他自认为已经很勇敢了,可还是……
陆司异又一次看透他隐秘心事,抬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轻轻一吻,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做得好,宝贝。”
“走了,跟我去办公室。”
“嗯……”
夏眠依依不舍松开攥着他衣襟的手,转而又被他伸过来的手握住。
好温柔。
好暖和。
*
办公室里。
夏眠在办公桌前自动停步,陆司异走到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
夏眠自觉移开目光。
“眠眠,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陆司异反把桌上往他面前推了推,毫不避讳,“你也可以直接看。”
他说着将堆叠的文件在桌面上排开,夏眠眼里的疑惑很快转变为惊讶:“这……”
那是一组照片,背景有健身房,有餐厅,也有酒店大堂。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很陌生,女人却是夏眠再熟悉不过的,他的继母赵晗芳。
只不过,他从没在赵晗芳脸上看过这种娇羞的,少女怀春般的笑容。
夏眠再迟钝,也渐渐看出了所以然来,皱起眉:“阿姨是不是……”
“嗯。”陆司异接过话,“据我的人调查,她和这个男人认识很久了,是她的老乡,来云京之后也一直有来往。近几年没怎么联系,最近又来往频繁起来。”
自是因为外出健身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赵晗芳吃夏云志用夏云志的,平时外出高低得和夏云志报备一声,找不到什么和外男单独见面的机会。
同时也是心虚使然,她刻意与这位男人保持距离,甚至不敢让夏云志知道他的存在。
夏眠弯着腰看照片,忍不住歪了下头,若有所思:“这位叔叔好像有点眼熟,但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眼熟,可能是因为夏景明。”
夏眠看到眼前的文件又换了一份。
这是亲子鉴定报告。
鉴定的结果是“存在血缘关系”,报告最上方的两个人却是夏景明和一个陌生名字。
比起震惊,夏眠的第一反应是——同一屋檐下的家人的隐秘,这么多年来他一无所知,陆司异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这么多证据,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
陆司异有这个能力,毋庸置疑。
但是,他并没有任何义务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调查这些与自己无关的琐碎小事。
这些事只与夏眠有关。
夏眠一时怔然。
陆司异见他反应平静,这才继续往下说:“要告诉夏云志么?”
夏眠犹豫几瞬,抿唇,摇摇头。
陆司异耐心问:“为什么?”
夏眠小声嗫嚅:“他肯定……会生气。”
“嗯?”陆司异佯作没听清,“过来。”
夏眠过是过去了,却不肯解释原因,脑袋埋得低低的,耷拉着两只无形萎靡的兔耳朵。
陆司异拍拍腿,说:“坐。”
接着不由分说,直接用行动否决掉夏眠拒绝的机会。
夏眠惊慌抬眼。
被拉得重心一歪,下意识环住男人脖颈。
英俊逼人的面容霎时近在咫尺,呼吸间递过来淡淡木香,夹杂着点清淡冷冽的苦涩烟草香。
太近了,夏眠的目光只能局促地放在他下颌线上。
“没人能生你的气,宝贝。也包括夏云志。”陆司异说,“只要有我在。”
夏眠没意识到他意指为何,就着这句话里的不解问:“那如果您生我的气呢……”
“这倒是。”陆司异低笑,搂他侧腰的手也跟着颤动,“那你就听话,别惹我生气。”
夏眠乖巧应声:“嗯……那我……先下来?我很重的。”
腰上那只手猛然掐紧:“不准动。”
夏眠乖乖不动了。
陆司异无奈叹气,笑眼里一点自嘲:“我忍着不欺负你,你却总让别人欺负你。”
夏眠腹诽,现在这种姿势就挺像“欺负”的。
但他在陆司异这里得到的耐心,恐怕比整个世界给他的都要多。
对着那双幽幽黑眸,他慢吞吞想了好一阵,终于想明白了。
“爸很喜欢景明。”他将心扉打开一线,慢悠悠斟酌字句,“如果我去告诉他,他不会信我,只会觉得我嫉恨景明……就算以后他信了,也不会觉得开心,大家都不会开心。”
夏眠说得吞吐又隐晦,恐怕自己也不明白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
陆司异却从中挖掘出来了想要的有效信息,夏眠不想告诉夏云志,并不是念在作为亲人与家人的情分。
他只是怕。
他总是逆来顺受,养成了懦弱被动的性格。他心里也很清楚,没有人会为他出头,他再怎么反抗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徒增委屈和难受,那还不如忍让,少说话。
“当然不是让你去说。”陆司异说,“我会处理好。”
说着摸了摸夏眠的后背,又问,“你觉得老公开心和他们开心,哪个重要?”
“嗯……”夏眠支吾。
后背上的手缓慢下移,时掐时捏。
夏眠为了躲避,只好再往他那边靠,脑袋埋进他颈窝,小小声倾吐真心:“你……”
非得掐几下才能多挤出几个字。
“老公开心更重要?”
“嗯。”
陆司异笑着,勾起他一缕碎发,低声说:“但老公觉得,你开心比较重要。”
——开心。
夏眠其实想象不到能怎么开心,就像现在依偎在高大英俊的男人怀里,是他以前从未设想过的事,但现在的他知道,这很开心。
他是一个容易知足的人,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就算时不时会被夏云志和赵晗芳召回去,被夏景明挤兑,只要他知道自己还有地方可去,一个安全的、温暖的地方,那也就够了。比如他和陆司异的家。
可是,陆司异还要给他更多。
陆司异有自己的考虑。
夏云志能一颗心长歪,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赵晗芳的耳旁风,他既然能因为年轻貌美移情别恋这个女人,就能移情别恋其他更多的女人,关键还得在于,这个女人给他生的儿子。
可是他不知道,偷偷摸摸养了几年后苦心积虑带进家门的儿子,居然是别人的种。
意外之外,情理之中。
早在他出轨外面的女人的时候,就该做好也被戴绿帽子的准备了。
这些肮脏龌龊的真相,陆司异自然不屑于亲自掺合,可夏云志是夏眠的生身父亲,他需要将夏眠从那个暗无天日的过去带出来、彻底解开心结,还少不了这个男人。
*
夏云志最近为了一个项目竞标忙得焦头烂额。
束手无策之时,陆司异居然主动来联系他。
上次也是唯一一次与陆司异见面,正是在家中他要求夏眠退赛,结果招呼也没打人家就带着夏眠走了,堪称不欢而散。
后来,他一直没找到致歉的机会,陆司异的助理秘书总是同一个借口,忙,下次再说。
今天陆司异却主动约见他。
他受宠若惊,顺便带上想要求对方帮忙的小心思,马不停蹄赶去指定的地方。
一家位于城中商业区的连锁咖啡厅,这家是总店,面积很大,不少男女买杯咖啡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或办公,或聊天说笑。
夏云志的年纪打扮在这略显格格不入,一入座,先腆着脸夸赞陆总的小资情调。
陆司异不答腔,面前就一杯简单的美式咖啡,许久也没动一口。
夏云志想方设法暗示他最近遇上的难题,陆司异恍若未闻,突然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夏云志做小伏低地等,
好半天陆司异也没回来,想着这位大忙人说不定是找个借口偷偷离开,心焦难耐,按耐不住起身去找人。
去卫生间的半路上,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女人娇笑声。
脚步陡然刹住,脑袋僵硬而缓慢地转动。
角落里,圆桌后,一对中年男女同坐在靠墙的双人沙发上,侧对着他,亲昵搂抱在一块儿。
两人是什么关系,不必言说。
但那个女人的模样,光是看着一只耳廓也绝不会认错,那是跟了他多年的秘书,后来为他生育一个儿子,不争不抢,等待了好些年才被他娶进夏家的赵晗芳。
夏云志险些失控,正要冲过去,但见一道高大身影迎面走来,不急不缓,那仿若闲庭信步的姿态,看一眼便觉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他稍微冷静了一点,毕竟家丑不宜外扬,赵晗芳也算陆司异的半个丈母娘,他打算找个借口先将人带走。
然而陆司异敏锐地先瞥过去一眼,那目光很淡,也没说什么。
旋即转身,原路离开。
夏云志立马拔腿跟上去。
等出了店门,夏云志才红着双眼开口:“陆总,真是对不起,让你见笑……”
他气得快要发疯,每一个从眼前路过的女人、小孩,在他眼里都是绝佳的出气筒。可在陆司异面前,他只得硬生生收起外泄的怒火,默默忍耐,一副谨小慎微的卑微姿态。
就如夏眠以前在家里那般。
夏云志见他不语,眉眼漠然。
此时实在满肚子的苦水,想着他是夏眠的丈夫,自己的儿婿,情不自禁多说了几句:“我真没想到……臭婆娘居然背着我……”
陆司异说:“我看,他长得和夏景明挺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疯狂滋长、遮天蔽日。
但对待夏云志的他并没有什么耐心,所以宁愿弄沾上点脏污,顺手推一把。
“什么……”夏云志茫然抬头,浑然将眼前冷峻的男人当成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值得信任的主心骨,“不瞒你说,我给景明做过亲子鉴定,大概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吧……”
这么说,夏云志还挺信任那个女人,只是不知道在夏景明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恐怕是感情淡了,怀疑也就自然产生了。
赵晗芳少说要聪明几分,必然能抢先这个男人一步。
陆司异不置一词。
夏云志还在喃喃自语:“我从他的房间里找了根头发……”
陆司异终于开口:“在夏家找几根眠眠的头发应该很容易。”
夏云志脸色唰白,嘴唇翕动,半晌没再吐出一个字。
怀疑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长,马上就要用尖锐的荆刺扎入他们的血肉。当然,也包括夏云志本人。
毕竟在这件事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无辜。
除了夏眠。
*
赵晗芳努力这么多年,图的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生活。
结果呢,被陆司异送去了健身房,一周五次不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痛苦归痛苦,好处也不是没有,重获了好身材,又与老情人有了私会的时间场所,干柴烈火一触即然。
起初是孙建康先来纠缠她,吓得她心惊胆战,日复一日,她也渐渐开始享受这种刺激的感觉。
只是,让孙建康与夏景明相认这件事,她万万不可能同意。好在孙建康也知道轻重,一时的隐忍,换的是爱人和儿子终身荣华富贵。
“……夏云志最近忙着竞标一个项目,吃饭都没时间,今晚也不一定回来。”
赵晗芳将痴愣愣的男人唤回神。
“这房子……也太好了。”孙建康主人似的,背着手巡视夏家的房子,最后回来握住女人的手,怜爱地抚摸,“这些年辛苦你了。”
赵晗芳娇笑:“那你好好补偿我呀?”
两人你侬我侬往卧室的方向走去,而在他们一无所察的地方,藏在挂钟里的摄像头闪出一丝微弱的光。
赵晗芳算准了夏云志这个时间点不会回家,夏景明也去学校上课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夏景明现在在学校里就如过街老鼠,为了毕业证硬着头皮上课,签了个到便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工作日的上午十点半,家里静悄悄的,正好适合他去睡回笼觉。
平时这个时间赵晗芳也常常在家里闲着,自从被陆司异安排去健身房之后,在家的时长恐怕还不如他了。
换鞋进屋,懒懒地在客厅里转悠一圈,忽地从主卧那边传来异样的响动。
“妈?”
他和母亲的关系向来很好,闻声直接走过去。
没完全关严实的门缝,泄出里边一丝令人作呕的春光。
夏景明捂住嘴,说不上来是震惊还是恶心,缓了几秒,他迅速想明白轻重,猛地撞开门,高声喊:“妈!你们……”
孙建康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赵晗芳拉拢衣襟,慌慌张张望来,见来的只是儿子,刚松了半口气,又见他径直冲过来,带着三分怒火直奔地上的奸夫。
“你他么是谁?疯了吧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妈,他是谁?你肯定是被他骗了,妈的,想吃软饭是吧,也不看看这是谁家……”
他倒不至于为母亲的偷吃行为感到不耻,将罪责一股脑全推到男人身上。
他们总是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相当团结。
夏景明毫不留情,突如其来一股大力拽起衣衫不整的男人,打算提着他扔出夏家。
“裤子。欸,景明……”赵晗芳急急忙忙地追,“你先让他把裤子穿好了,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妈!你是不是疯了?”夏景明回过头来,一脸不敢置信,“要是被爸发现……”
“我看你才是疯了!”孙建康四十好几的年纪,被小年轻当个物件似的拎,面子被扔到地上踩,脾气再好也得生出三分火气。
何况眼前的人,有什么资格对他口无遮拦、动手动脚!?
就算全世界的人欺他辱他,打他骂他,夏景明也绝对不能。
“我他妈是你老子!”
霎时陷入一片凝滞的死寂。
“什么……”
夏景明看一眼这陌生男人,再看一眼自己母亲。
赵晗芳恨不得掐自己一把晕过去,此刻却只得硬着头皮隔开针锋相对的父子二人,无奈解释:“景明,你听我说……”
夏景明却只觉得她是疯了,被外面这种下三滥的男人迷住了三魂七魄,头脑发昏。他双目赤红,连拉带拽那瘦削的中年男人:“妈的,等会再说,要是爸回来了……”
“他正忙着呢,不会回来的。”赵晗芳再次上前劝阻,拉夏景明的手,摆明了和男人站一边,使尽浑身解数,别无他法只能亲口承认,“给我住手!他是你亲爹!”
砰!
大门猛地被撞开,掀起一股气浪,从拉拉扯扯的三人之间吹拂而过。
所有的争执、推搡,全在霎时静止。
孙建康还没穿好裤子,赵晗芳头发凌乱,夏景明脸色惨白,衣服也没整齐到哪里去……而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倒是西装笔挺,可面目狰狞得恍若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夏景明像是运转不良的机械,咔哒咔哒,一点点转过头,梦呓般:“爸……”
*
当夏家上演闹剧的时候,夏眠悠然窝在小别墅里,和养出一身肥膘的三花猫嘻闹。
醒醒信任地在他面前翻出肚皮,他也不客气,在小猫热乎乎、软乎乎的肚子上揉来揉去,不自觉夹起嗓子:“小猪咪~醒醒你是一只小猪咪~”
醒醒并不知道自己在主人嘴里变成了另一个物种,舒服地眯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夏眠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被它萌化了,又把脸贴上去,摁着小猫的两只前爪,吸了一口又一口。
自从陆司异告诉他有关夏景明和赵晗芳的隐秘之后,又过了几天。
他本来就不想回家,现在多知道了这些就更不敢回去了,生怕和他们闹矛盾,徒增难受。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夏云志。
现如今看到这个来电显示,他还是有几分担惊受怕。
握着手机,抬眼环顾四周。
这是他和陆先生的家。
很安全的。
“喵~”通人性一样,醒醒恰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下他的腿。
夏眠唇角扬起轻松的弧度,果断按下接听:“爸。”
“夏眠……”夏云志的声音听起来像骤然苍老了十岁,“爸爸有些话想对你说,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夏眠迟疑不语,将嘴唇咬得发痛。
“好吧……”夏云志居然主动妥协,语气轻缓得简直不像他了,“对了,你现在和陆总住在哪儿?”
“……柳岸东苑。”
“好。”夏云志继续问,“你在家吗,我过去看看你吧,正好当面跟你说……”
夏眠报上具体的地址,紧紧抱住醒醒,胆战心惊地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他忍不住敲开和陆司异的聊天窗口。
打出第一个字的瞬间,立刻获得了强效的安定。
夏眠:【老公,你今天几点回来呀?】
陆司异直言不讳。
陆先生:【又试探我?】
莫名其妙的,夏眠光看这几个字,都能在眼前想象出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股子坏劲。
不自禁翘了翘嘴角,再次敲击屏幕,几分紧张地打出几个难以宣之于口的字。
夏眠:【想你了】
陆先生:【六点半以前,今晚想吃什么?】
两人就这个话题聊了会儿,结束前,夏眠酝酿好了,终于说出最关键的一件事。
夏眠:【我爸说要过来看看我,他已经在路上了。】
陆先生:【好,不用怕他,我在。】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陆司异正忙的时候。
夏眠结束话题,再等了近半个小时,门铃声传来。
夏云志到了。
夏眠捏紧手机,像是握着陆司异的手,过去开门。
第42章 新婚(倒v结束)
许久时间未见的夏云志, 竟是夏眠印象之外的和善。
或者说,像是被透支消耗尽了,整个人憔悴下来, 横眉怒目的力气也没有了。
先参观感叹了下这套别墅,随后问:“陆总应该还有地段更好的房子吧, 怎么就住在这里?”
夏眠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眼睛瞥向一边,含糊咕哝:“我喜欢……”
夏云志没太留意他的话,接着说正事。
一五一十将赵晗芳出轨给自己戴绿帽子, 以及夏景明非亲生的事逐一道来。
夏眠抬眸,看向眼前这个显得些许陌生的父亲。
“我们父子俩好久没单独谈过心了。”
准确来说, 是从来没有。
夏云志反客为主在别墅的沙发上坐下,冲夏眠招招手, 表情称得上和蔼:“来, 过来坐,我们聊聊。”
夏眠把醒醒放到一边,拍拍它让它自己去玩, 而后才拘谨地坐过去, 和夏云志间隔的距离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夏云志主动靠近他, 毫无征兆伸出手。
像所有温和的长辈那样握住孩子的手,语重心长与他耳语。
夏眠却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夏云志皱了下眉, 难得努力控制脾气, 耐着性子问:“怎么了?手抖得这么厉害……”
不知为何, 夏眠瞬间泪水决堤。
他徒劳地把眼泪往回憋, 用力摇头。
“怎么又哭了?”夏云志又皱起眉, 语气倒还算和善。
那些熟悉的责备一句也没有出现。
父子俩就这样面对着面静坐。
夏眠探腰去抽桌上的纸巾,夏云志先一步把整个纸巾盒拿过来, 耐心说:“擦擦吧,不急。”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和陆司异无微不至的关怀对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夏眠却失控了。
他胡乱擦拭眼泪,听到面前的父亲又开了口。
“爸这些年……太疏忽你了,看你懂事,我就乐呵呵当甩手掌柜。”夏云志说,“爸对不起你。”
夏眠含起一包眼泪,努力没让它们掉下来,坚决地摇了摇头。
夏云志眼里亮起几分希望。
夏眠的下一句话更如定海神针。只有他亲生的,真正懂事的孩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正体谅他。
“爸,你给了我生命,养了我这么多年,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夏云志激动地再次伸出手,想给过分懂事的孩子一个姗姗来迟的拥抱。
夏眠努力操纵着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站起来,及时躲开。
夏云志的手在他几厘米外虚虚抓了一下。
他长长松了口气,定神,抬眼看向自己多年以来梦魇的根源。
“你对不起的人……”他说,“是妈妈。”
“……你说什么?!”夏云志不敢置信看向这个懂事乖巧、绝不会忤逆自己的孩子。
在父亲的厉声质问下,夏眠眼里控制住的那包眼泪,很不争气的,又碎了。
就算哭了,也不丢人。
陆司异从不要求他“别哭了”,每次都是耐心而温和地哄他,等待他。
本来也不是他想哭的,他没办法让自己不哭。
想通这一关节,从四肢泛起暖流,涌向最为脆弱柔软的心脏。
那是陆司异给他的,无影无形,却无坚不摧的铠甲。
他深吸两口气,换了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沙发上的人。
“爸……”声线微颤,却一往直前,“因为你发现景明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所以你开始决定对我好了吗?”
夏云志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翕动两下,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机会,瞧着就像是默认。
夏眠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不依不饶继续质问:“你不想给别人养儿子了,也怕以后没人给你养老送终。再养一个儿子,你没时间,所以就想起我了……我还和陆先生结了婚,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很多好处。因为我是你的亲生儿子,所以我也应该孝顺你的。”
夏云志选择回他最后那句话:“对,你是我亲儿子,我是你亲老子。你小时候我照顾你,以后你孝顺报答我,不都是应该的吗?”
夏眠闭了闭眼。
一闭上眼,就是那个人熟悉的音容。英俊的,温柔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不怕了。
他重新睁开眼,定定看着夏云志,一字一句说:“但我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我也是妈妈的儿子。我不觉得是应该的,我也不想。你养我花的钱,我会全部还给你,我不欠你。”
他强硬地拒绝那沉重的、近乎道德绑架的所谓义务。
夏云志供他吃,供他穿,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把那些钱还回去就好。
从此他们两不相欠。
本以为夏云志会暴跳如雷,实际的情况却异常平静,夏云志僵坐在那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夏眠奇怪地盯过去。
夏云志悄悄撩起眼皮,对上那双澄净明澈的茶色眼睛,毫无征兆地白了脸,喉咙不安地滚动。
夏眠继续说:“妈妈怀着我的时候,你就出轨阿姨,你对不起妈妈。她在世的时候,你不但不关心她,还总是打骂她……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去世得那么早。你应该,向她道歉。”
静默良久的夏云志霍然起身,指住夏眠鼻子:“住嘴!你再说那个疯婆娘试试……你跟她,简直一模一样……妈的,二十年养了个白眼狼。”
夏眠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努力控制住心神:“爸,现在,请你……从我家出去,好吗?”
他说得很委婉,也是事实,这是他和陆司异的家,而夏云志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外人。
夏云志却暴跳如雷,变回那副夏眠最熟悉的嘴脸,抬起手掌:“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巴掌挥到一半。
死一般的寂静。
夏眠一动不动,也不躲避,用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正面迎向疯狂的父亲。
他分明是个男孩。
可有时候看起来,简直和记忆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太像了。
像到令恶鬼恐惧,感到窒息。
夏云志收手,后退。
夏眠回过神,疑惑道:“爸?”
夏云志连连后退:“你别过来,别过来……”
“爸。”夏眠再次上前,一步一步逼近,“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就去墓园看看妈妈,跟她说对不起……”
“住嘴!你给老子住嘴!”
夏云志颤抖着后退。
夏眠恍然。
原来,家里绝对的权威,不可一世的他的父亲,也会害怕到瑟瑟发抖,不住后退。
他喃喃重复:“你就不觉得愧疚吗?你就不觉得对不起她吗?”
“夏眠!你反了天了是吧!”夏云志嘶声怒吼,“你算老几?这样跟你老子说话?啊!?”
出乎意料的,夏眠并没有吓到发抖,没有失去对手脚的控制。
但他不能继续激怒夏云志了,万一夏云志真对他动手,他肯定打不过。他伤了疼了,那么什么,但要是被陆司异看到了……
不能让老公心疼,因为他难过。
他沉着冷静地控制表情,不着痕迹往大门那边挪动步子,打算先出去再说。
和着户外的微风与青草气息一起,一道冷冽沉稳的气息自身后拥来。
陆司异吐字冷而稳,掷地有声:“夏云志。”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夏云志霎时清醒,呆若木鸡:“陆、陆总……”
陆司异先揽过夏眠的胳膊,瞧见他满脸半干的泪痕。
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此刻那双最让他着迷的浅色眼睛,里边除了对他的依赖,又多了些壮士断腕的决然。
他收回已经来到嘴边的安慰,换成一个淡淡的笑,问:“怎么样了?”
夏眠小小声告状,顺便寻求帮助:“聊完了,但他不肯走……”
嗯,懂了。
“给眠眠当父亲,你配么?”陆司异一字一句,再不留分毫情面,“你不但不配,而且蠢到无可救药。”
他鲜少在夏眠面前展示出这般锋芒毕露的模样。
余光随时留意夏眠的东西,仍旧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他抬手,揉了揉夏眠的软发。
这是他给夏云志的最后一个机会——看在他是夏眠生物学上的父亲的份上。
可惜夏云志并没有珍惜。
他再也不用对这些人手下留情。
夏云志迫于他的威慑,连忙低声下气赔礼道歉,最后眼巴巴看向夏眠,近乎祈求:“那小眠,爸爸下次再来看你……”
这个称呼,自从母亲去世后夏眠就没再从他嘴里听到过了。
夏眠走过去,看到父亲眼里一点点亮起的希望。
刚才他已经看过那种希望是多么廉价,多么贪婪。
他不为所动,毅然决然。
有了身后的靠山,轻软的嗓音再添了几分力。
“可能是我自私,我觉得你对我不好,偏心景明,和阿姨一起欺负我,所以我才用妈妈做借口吧……”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原谅你。”
“不管是替我自己,还是替妈妈。”
“不能原谅你。”
眼看着夏云志又一次濒临暴走的边缘,夏眠仍旧不退不躲,眼睛都没多眨几下。
夏云志只能悻悻地垂下头,推门离开。
夏眠没事人似的跟过去:“我送你,爸。”
他叫了一声亲昵的“爸”。
却无端让人觉得,这是某种神秘的咒语,从曾经不可触碰的创伤中剥出来,被他轻轻松松地挂在嘴边。
夏云志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宁愿他气自己骂自己不理自己,也不要这样平静,叫着自己爸,礼貌地松自己离开。
陆司异站到大门口眺望院子,没有追过去。
他看着夏眠和过去做了最后的告别,勇敢地迈过无处不在的荆棘,一步一步。
然后,他又回来了,踩着雨后清新干净的小石子路,轻快的,一步一步。
一直走到他面前。
熟练地伸出两条胳膊,软软热热,穿过他胳膊下的缝隙,环住他的腰。
小脸熟练地埋进他胸膛,主动地撒起娇来:“老公,你别生气……”
“嗯?”陆司异问,“想让我别生他的气?”
“不是。”夏眠抬起头,眼睛里是一望见底的干净,以及新添的坚毅,“别为了他生气,不值得,我不希望你生气……”
陆司异笑开:“好。”
夏眠想起上次在寰亚大厦,一句自己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这时终于来了勇气,嗓音清晰:“老公开心最重要。”
陆司异笑说:“你开心更重要。”
“那我现在开心了。”
“光说不算。”
“……”
突然一下难题叠加。
夏眠仰头,专注地凝望着温柔的男人。
这次没让他等待太久。
踮了踮脚,勇敢地吻在他唇上。
第43章 携手
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
该死的赵晗芳!该死的狗男人!两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蠢货,夏景明心想, 他们就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夏云志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结果,确认自己被蒙在鼓里帮别人养了二十年儿子, 还亲自将奸夫□□抓了个现行。
而监控视频里显示, 夏景明撞破母亲奸情的第一反应竟是帮忙遮掩,这下,二十年积累起来的父子亲情, 在一夕之间轰然崩塌、烟消云散。
夏云志雷厉风行和赵晗芳办理了离婚手续。夏云志一个商人,自然不蠢。
早有他对感情不忠在先, 后来与赵晗芳结婚,自然也签订了婚前财产协定和夫妻共同财产协议书。也就是说, 赵晗芳被扫地出门, 分不到一分钱。
享受了这么多年衣来张口的富太太生活,她就连独立工作养活自己的能力也丧失了。作为奸夫的孙建康一听她离婚反倒变了脸,将她弃如敝履。
她能指靠的人只剩下了夏景明。
……夏景明不恨她就不错了。
“景明……”赵晗芳卑微乞求, “你这些年的好生活都是我给你带来的, 你这样对妈妈, 等你以后出名了,传出去多不好听?而且等你出名了, 总要有人帮你打理后勤, 妈妈不比外人可靠吗?”
夏景明根本不想搭理她, 看向她的眼神, 与看亲生父亲如出一辙。
他太了解她了, 清楚她为什么要紧巴巴地缠着自己——当然是因为决赛在即的全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以及与他关系密切的特邀评委罗密欧。
这个冠军的位置, 基本上已经十拿九稳了。等获得了冠军,将有无数的采访、报道等着他。
比赛结束后,他将带着自己的作品去纽约时装周走秀,在世界级的舞台上一展风采,受到万众瞩目;冠军的奖励还包括让他的作品投入生产,在国内最大的购物平台上架销售。
他的前途大好,一片光明。
然而共患难易,同享福难。
他只是在夏家完蛋了,他的人生还没有完蛋,他一点也不想带上赵晗芳这个没用的、只会拖后腿的、巨大的麻烦!哪怕她是他的母亲。
他无意识流露出嫌恶,赵晗芳紧巴巴盯着他,心头猛然一跳,既觉得果然如此又愤怒难当。
赵晗芳也不再伪装,恶狠狠道:“景明,说起来,你不是从夏眠的房间拿了他的设计草稿吗?然后你就有灵感了,设计了现在这个山海系列……”
夏景明的脸色变得极难看,眼中闪过一丝与年纪不符的狠毒。
赵晗芳深知刚柔并济的道理,软下语气又说,“以后你发光发亮,妈妈就做你背后最忠诚的支持者,给你当经纪人,当秘书……”
她差点就要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下跪了。
她光鲜亮丽、顺风顺水的一生,从未如此狼狈,做小伏低。
毕竟她是自己生物学上的母亲,夏景明顾忌着以后的名声,也不能真置之不理。但心里还是气不过,嗤笑一声:“你真会借着别人往上爬啊。”
赵晗芳挂起一脸假笑,阿谀又奉承。
心里帻把自己生下的这个破烂货色骂了百八十遍。
*
全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决赛在即。
十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参赛者将汇聚云京,带上自己的服装和模特登台走秀,展示日以继夜设计完成的心血。
和往届略有不同的是,除了固定的官方赞助商,还引入了另一位新的、更为财大气粗的赞助商——寰亚集团。
寰亚集团是后期加入的赞助商,夏眠也是到了比赛开始前几天方得知这个消息。寰亚集团将为获胜者提供五十万的奖金,作为他开创个人品牌的起步资金,以及寰亚MALL的线下门店一年免费租赁权。
云京电视台也将对这场备受关注的赛事进行现场直播,这是往届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寰亚集团的突然加入为这场比赛再造了一波势。
夏眠却从赞助商的角度想了想,怎么都不觉得一场小众的专业比赛能让寰亚的赞助回本。
在网上看到这些消息,他果断去问陆司异。
陆司异直言:“这的确是个亏本生意。”
夏眠:“那你怎么……”
“我看中了你的潜力。你可以当做,这是我在你身上的投资。”陆司异说,“眠眠,你很有才华,你只是需要一个展示的机会。等你崭露头角,开创自己的品牌进驻寰亚MALL,对我们来说是双赢的。”
夏眠不太确定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这次的投资当真互利互惠。
“但是……”夏眠认真想了会儿,帮久经商场的男人权衡起来,“赞助比赛需要花钱吧?这种设计比赛关注的人不多,可能起不到太好的广告效果。还有那五十万的奖金……”
陆司异勾唇,故意打趣:“嗯,什么时候学会做生意了?”
夏眠差点忘了自己不过是个青涩的大学生,连职场基本的运作规则都不怎么了解,这时居然指点起寰亚的陆总来了。
他微赧,不知怎么应付这个问题,就轻拉陆司异的袖子,声线甜软:“那可是五十万……”
虽然五十万对陆司异来说不足一提,但他实在忍不住替人心疼。
“所有生意都有风险。”陆司异轻描淡写,“你把它赢回来不就好了?”
老师们一直对夏眠寄予厚望,他却一直保持着重在参与的态度。入选了就参加,入围了就继续准备作品,拿到第几名都是恩赐。
不期待太高,就不会失望。
但是,陆司异竟然要他去把五十万的冠军奖金赢回来,也太信任他了,太高看他了……
而眼前的人只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温声说:“尽力而为,我相信你。”
*\
“山海”系列的三套作品早已完工,将会在云京顶级秀场上由专业模特进行展示,全程直播。
夏眠提前让陆司异试穿了三套衣服,拍下成片交给主办方。决赛展示的模特由赞助商提供,设计师按照需求选择。也就是说,夏眠这几套衣服虽是给陆司异量身定制的,最终还是得由其他模特来展示。
这样一来,他邀请陆司异做模特的居心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陆司异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不能帮你去走T台了,给我做的衣服但不能让我穿……算了。好在赞助商那边也有合适的模特,到时候我会让方特助陪着你。”
脸上流露出一点名为遗憾的深情。
夏眠看他看得很仔细,见状忙问:“决赛那天,你有事要忙吗?”
“嗯。”陆司异轻挑了下眉,捻着下巴,缓缓道,“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活动。”
遗憾与期待的情绪交织在夏眠浅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唔……好吧。那你的服装准备好了吗?其实山海系列还有第四套,是正装,设计比较经典大方,适合正式场合穿……”
夏眠这些作品都诞生于柳岸东苑的地下工作室,有监控摄像头的帮忙,陆司异对此一清二楚,早发现夏眠有一套偷偷藏起来的作品。
原来,是额外做给他的。
夏眠见他不语,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很温和,鼓起勇气又问:“你要不要,看一看?”
“让我穿着去参加活动么?”陆司异笑问,“我还以为,你想让我陪你。”
“你穿我做的衣服参加活动,我更开心……”
“那陪你去比赛也开心?”
夏眠被问住了,呆了好几秒。
半晌才意识到男人是在话里设套,还在自己的话里借题发挥,又气又赧,悄悄把小嘴努起来一点。
陆司异笑着将他的腰揽过:“不管在哪里,我都会为你加油。”
*
决赛当天,所有选手提前到秀场准备。
虽说陆司异是赞助商,倒也尊重比赛规则,没让方特助跟着夏眠跟到后台,就在观众席前排等待,让他有事随时联系。
后台,模特们换好衣服,设计师手忙脚乱地进行最后的调整,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十位设计师各自为战,每人一个系列三套衣服,由三位模特进行展示,忙得不可开交。
后台乱作一团,吵吵嚷嚷,突然间诡异地静了下,夏眠却头也不抬,一副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家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兴奋尖叫。
“罗密欧老师!”
“啊啊啊罗密欧!!”
“救命,是真的罗密欧?”
知名华裔设计师罗密欧难得回国一趟,作为特邀评委参与本次的赛事。
面对激动万分的选手们,罗密欧反应平平,不咸不淡地回了个微笑,径直走向夏景明,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夏景明的演技早已训练得炉火纯青,露出受宠若惊的激动表情,仰视的眸子里写满令人愉悦的崇拜。
罗密欧身为评委,不方便当着其他选手的面给夏景明太多专业指导。不过这个系列他早已提前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以他的身份地位,多美言几句就是前三的水平。
他漫不经心围着夏景明的模特转了转,忽而眉头一皱,指指模特后腰的拼接线。
夏景明心领神会走过去,陡然一惊。
真丝布料脆弱易坏,还没上台走秀就开了线,实在倒霉,而且他已经没有补救的时间了。
他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罗密欧。
罗密欧最吃他这一套,凑到他耳边低语:“交换外套。”
他的的“画意”是国风系列女装,主要选用的是真丝和绸缎面料,三套衣服配色相似,区别主要在版型上,比如罗密欧指出的这两位模特,一个穿长开衫,一个穿短开衫。
交换外套,用长开衫盖住开线的位置,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挽救方法,但套装的大效果又会受到影响。
衣服的做工质地,评委们都是要近距离仔仔细细检查的,如有必要还会上手,那勉强遮住的瑕疵自然无所遁形,还会影响到评委对他的印象。
夏景明在一瞬间考虑了很多,想说出自己的顾虑:“但是……”
刚开哭口,便对上罗密欧志在必的微笑。
他立刻噤声,眼睛一下更亮了。
是了,有罗密欧帮他,他根本不用担心被其他评委抓住小辫子……
为了避嫌,罗密欧也不在他这里多逗留,继续去看其他几位选手的决赛作品,给出一些无关痛痒、在这种时刻只能徒增焦虑的建议。
夏眠闻声看过去。
一个本就紧张不安的女选手得到了罗密欧的建议,反倒陷入深深的焦虑当中:“怎么办,没时间了……”
说着,她突然拿来剪刀针线,似是想在最后的十几分钟临时修改作品。
见状,夏眠先停下手里的工作,忙过去阻拦:“我觉得很好,真的。你现在重新缝时间不够了,如果出现做工问题,才会影响你的得分……我觉得你的版型做工都非常棒。”
女生还有些不自信:“真的吗?”
夏眠难得像这样长篇大论,说得自己微微红了脸,也不安起来,点头的动作却郑重且有力。
身旁的选手小声嘀咕了句:“欸,你觉不觉得……罗密欧好像不太专业?”
夏眠皱了下眉,显然和他拥有相似的疑虑。
而夏眠刚才对女生的那番评价,完完全全是和罗密欧的专业意见反着来的。
罗密欧不满地挑了下眉,没好气地问夏眠道:“你就准备好了?”
夏眠闻言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礼貌回话:“差不多了,我再整理一下。”
罗密欧跟过来:“我来看看你的……”
夏眠带着几分期待,看着罗密欧慢悠悠围着自己的模特转圈。
距离登场还有五分钟,这时罗密欧开口,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攻击性:“你觉得做男装会比较容易脱颖而出吗?”
夏眠微愕,不解道:“什么?”
罗密欧毫不留情:“一共只有两位选手选择男装,你的还是比较少见的国风男装。我就实话实说了,虽然你很会投机取巧,但论起时尚感来说……无可救药。”
全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的评委风格向来直接,不吝啬夸赞,也不克制抨击。但那些评委意见应该是认真看完走秀之后的,而不是在登场前,紧张的此刻。
他也不是一般的言词锋利,咄咄逼人。显然带着几分个人情绪。
然而看似软弱娇气的男生,却将他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抬起头与罗密欧正面相对。
“老师,如果男装更讨巧……为什么其他人不选择呢?大家只是选择了自己更擅长的东西而已。男装或者女装,都是规则允许的。”夏眠说,“还有……我这三套衣服只是看起来比较简单,其实里面有很多精心设计的小细节。马上就要上场了,等之后的评委时间我再和您细说。”
他的声线略有些抖,却有条不紊地一一反驳了回去。
评委可以毒舌批评,他也拥有解释的权利。面对无法反抗的权威,他至少可以勇敢地挺直脊背。
然后他会发现,一切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罗密欧顿时黑了脸,但也不能真把私心搬到明面上来。这些选手的设计水平可能不如他高,但大家都是业内人士,不是可以随意蒙骗的傻子。
他对夏眠的批评,的确是鸡蛋里挑骨头,不讲道理。
夏眠的话还没完。
“至于设计感,这次我的目的就是做一种简单优雅的绅士风格,所以我才有意削弱了现代感,回归经典。”
说到优雅的绅士,夏眠又想起不在场的陆司异。
陆司异今天有别的事,不能来陪他比赛了。
但陆司异带给他的勇气和力量,旷日而持久,渗入他的血脉和骨髓。
他用力攥紧拳,坚定不移一字一句。
“这是我的作品,我很满意它。”
“您还有什么意见,请待会再说。”
第44章 携手
走秀即将开始。
十位参赛者在后台坐成一排, 通过大屏幕看到几位打扮得光彩照人的评委,逐一入座。
包括罗密欧在内的,四位国内外知名的设计大师……
欢呼声如山呼海啸, 一浪高过一浪。
剩下最后那个空位。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到那里,这时, 最后一位特邀评委才姗姗来迟。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介绍道:“欢迎我们的最后一位评委……寰亚集团的陆司异陆总。”
在一片欢呼掌声中, 夏眠渐渐回过神来,机械地跟着一起鼓掌。
陆司异穿的,正是“山海”系列最后一套正装, 昨晚他们商量好的。
随后,主持人退下, 让出舞台。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去,焦点集中到T台上。
音乐奏响, 高挑的模特脚步生风, 一个个款款而来,自信满满展示身上年轻设计师的杰作。
每位设计师展示一个系列,三套不同款式的服装。其中最为令人深刻的当属夏眠和陈杰西的作品, 他们是三十位设计师中唯二选择设计男装的设计师。
选择男装, 由男模特进行展示, 容易在众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女装当中脱颖而出,受到更大的关注。但这关注有利也有弊, 优秀作品不会被埋没, 每一处巧思细节都能被发现, 而细枝末节的缺陷, 也无法逃过评委的眼睛。
走秀完毕, 十位设计师上台,身边站着一位最能展示其设计特色的模特。
几位评委讨论完毕, 将结果交由主持人来宣读。她一口气念出七个名字,然后遗憾地笑了笑:“……很抱歉,你们可以先离开T台了。”
夏眠停滞片刻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
最后剩下他,夏景明,以及陈杰西。
“剩下三位选手请暂时离场,所有模特下台来,我们的专业评委需要进一步观看你们作品的细节。”
夏眠挪着僵硬的步子下台,身旁的陈杰西及时拍拍他的肩,用大拇指比了个耶。
夏眠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太肯定地摇摇头。
陈杰西又说:“你可以的。”
又低下头,与他咬耳朵:“对了,那位赞助商好帅。”
夏眠一愣,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陆司异,陆司异恰巧也在看他,看着陈杰西搭在他肩上的手,眉峰略显不满地蹙起。
夏眠赶紧别开脸,跟着陈杰西一起回到后台等待。
以免设计师在场干预评委的判断,在这种时候,选手只能到后台通过监控屏幕观看前台的情况。
评委们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同样也不吝啬于赞誉。
一名年轻女评委名,她是曾经的冠军得主之一。她对陈杰西的结构设计尤其感兴趣,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忍不住亲自上手感受细节。
还有一名儒雅的老者,是圈里德高望重的前辈,和特邀评委罗密欧一样,也是夏眠的偶像。除了他们几位专业评审,就是赞助商代表陆司异。
作为外行,陆司异静静听着几位专业评委头头是道地评点,未置一词。然而他始终风轻云淡,光是站在那儿不说话,也流露出一种信手拈来的悠闲散漫。更不用说,他比几位展示服装的模特更优越的外形。
陈杰西的作品先判出去,与最终的冠军角逐失之交臂。
夏眠和夏景明,他们幸运地突破重围。两个年轻的在校大学生,竟成为冠军的有力的候选人,简直是史无前例。
好巧不巧,两人设计的都是国风作品,一个男装一个女装,一个系列叫山海,一个系列叫画意。
两人重新回到台前,等待评委的评点。
最年长的老者德高望重,也直言不讳:“这两个系列毋庸置疑都很优秀,我们难以抉择。但说实话,你们的作品看起来像是同根同源,只不过一个是男版,一个是女版。我们的比赛要选的是拥有创新能力的杰出青年设计师,而不是……”
顿了下,他毫不留情吐出三个字,“抄袭者。”
女评委并不认同,皱了皱眉说:“虽说设计要推陈出新,实际上无非新瓶装旧酒、旧酒装新瓶,每年的服装周都少不了向经典致敬的作品,灵感撞车也很正常……还是得看看他们具体的设计理念和处理方式。”
罗密欧一副懒洋洋看热闹的姿态,接过话:“他们不是兄弟吗?一起在家里做作品,会收到彼此的创意影响也正常。”
几位评委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焦点中心的两人。
旁边还有几架黑洞洞的摄像机,正对着他们。
夏眠喉咙滚动,在手心里捏满一把冷汗。旁边的夏景明却处之泰然,亮出一个自信的笑,大步上前。
他落落大方微笑开口:“准备比赛期间,从设计打版到裁剪制作,我一直都是独立一个人在家中完成作品,我也习惯在社交媒体公开更新工作进度,你们上网搜搜就能看到。夏眠不住在家里,我们也没有互相影响到彼此。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巧合……可能是,意外吧”
他话到最后,莫名多出两段意味深长的停顿,眼神也到处乱瞟,偶尔落到夏眠身上。
轻飘飘的目光,无端让夏眠感觉,像是小刀子剜,极其不适。
淘汰的选手在后台监控屏幕关注着前台的动向,闻言不免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点点头。他们都是内行,在评委的指点下,很快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有人大胆说出憋了半天的不满:“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的设计像了,虽然表面上的风格款式不一样,但底层的设计逻辑都是一样的。”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守在电视机前的万千观众。
这场赛事举办了多年多届,今年第一次直播,居然在最重要的决赛出现疑似抄袭的事件。
而几位评委义正词严,对抄袭剽窃的恶劣行径零容忍,竟不管不顾,当着直播间观众的面指了出来。
“我没有抄袭……”夏景明抿抿唇,悄悄将一抹目光投给罗密欧,“我也觉得夏眠没有抄袭我,可能只是巧合吧。如果你们坚持这么认为,可以看看我在社交网站上记录的创作过程……”
几位评委将导演叫来商量,直播暂停十分钟。
按常理说,电视台方为了避免麻烦,自然会选择息事宁人。
罗密欧瞟一眼远处的夏景明,劝说:“不如就在大屏幕上把景明那些证据放出来吧,就算现在不放,观众也能自己去搜。你们是说是不是?放出来也有合适的理由,毕竟是……冠军的创作历程。”
他的立场再明显不过,站在与自己有一腿的夏景明那边,倒也合情合理。
导演看向实际上拥有最大话语权的赞助商。虽然他早在私底下和陆司异商讨过,现下却还是得配合着对方演一出戏。
陆司异勾唇,笑得意味不明,语气凉薄:“我觉得可以。”
罗密欧多看他两眼。
他们几人一直在台下观看走秀,他留意到这个男人全程神态恹恹,漫不经心盘着手上佛珠,直到夏眠的模特出场,方才停下手上的小动作,专注看秀。
直到设计师出场,他才将没骨头似的脊背挺直。
那点微末的注意力,在刹那间强化了数百倍,如有实质般投到夏眠身上。
不过,罗密欧倒没往两人是否早有交情的方面想。
陆司异那种眼光他太熟悉了,他经常用那种目光贪婪地打量猎物,
他对待那些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单纯小处男一直很客气,并不介意在比赛上偏袒对方。而夏景明又是其中最能讨他欢心的,本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将夏眠淘汰,刚好来了个现成的抄袭事件。
陆司异同意投放夏景明的证据的举动略显不合理,这时的他却没想太多。
心里泛上点怪异的感觉,也很快被他忽略了。
*
经过商量,额外增加冠亚军的创作过程展示环节,在T台上的大屏幕投放,直播照旧。
夏景明在社交软件记录下了从灵感收集到设计制作的全程,仿佛早有准备一般,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发自肺腑热爱着时装行业的男孩。
他还把自己的速写本呈交给了节目组,里面记录了从无到有,他设计“画意”系列的全过程,未带上赛场的“画意”系列其他款式的设计图,以及平时涂涂画画的各种草稿。
老前辈见状也不由感叹:“你的手绘能力很不错,是现在的设计师中少有的。”
夏景明笑容腼腆,感谢夸赞,承蒙前辈厚爱。
夏眠已经愣住了。
目光直勾勾落在被几位评委抢着翻阅的速写本上。
……那是他的速写本。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有心而无力。
他的手机里倒是存有一些草图的照片,可这些根本无法证明速写本是自己的。尤其是,无法证明“山海”系列是他的原创作品。而“山海”最初的灵感就是女装,明明白白画在速写本上。因为陆司异,他才改成了男装。
现在,他百口莫辩。
不但抢不回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背负上一个抄袭的名声。
夏眠的心彻底坠到湖底,凉彻心扉。
忽然,柔软的掌心附上他后脑勺。
恍然不安的心脏骤然落定,他还闻到了身后那股熟悉的木香。
“你确定,那个速写本是你的?”
男人的声线冷冽而淡,却无端弥漫着至高的威严。
所有人不约而同噤声。
陆司异续道:“但我怎么记得,那是夏眠的东西呢?”
夏景明完美无瑕的面具短暂地动摇了下,旋即他若无其事地笑开,看眼台下的观众席:“我一笔一画在家里画的,我妈亲眼看着我画的,难道你还能更比我妈更清楚吗?”
赵晗芳心知肚明速写本的真正主人,却也只能附和夏景明,理直气壮为他作证说:“对,景明一直在家里准备决赛作品,我看着他画的。你们看,他最早在网上分享的设计灵感,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啊。夏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我就不清楚了,那会儿他已经搬出去了……”
她心里还是有点忌惮陆司异,没把话说得太满。
反正她后半生的指望只剩夏景明了,实在不行,她豁出去,老脸彻底丢掉,也得帮夏景明把这个冠军夺过来。
陆司异神情淡淡,叫人捉摸不透,只不着痕迹地护着夏眠。
夏眠悄悄从后方打量男人的下颌线,坚毅却又温柔,他怯懦的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上前一步,与夏景明正面相对。
夏景明几分愕然地看向他。
他迎着夏景明的目光走上前去,伸手在速写本上一指。
“这里,是我的签名,但被你涂掉了……”夏眠的嗓音又轻又坚定,“如果这是你的速写本,那我为什么每一张草稿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奇怪的墨团呢?”
夏景明的第一反应是看向陆司异。
然而男人仍旧神情淡泊,仿佛游离在这场闹剧之外,也不接腔。
他心里有了成算,干脆将夏眠的抄袭者身份做实,让他在直播间里身败名裂,从此无法再在时尚圈混下去。
夏景明从不认为自己有错,直到此刻。
他咬唇垂眸,一脸委屈:“我知道你一直很嫉妒我,你妈妈去世的早,虽然我妈也没亏待你,但我也可以理解你,让给你……但是现在,你反过来说我拿了你的速写本,是不是太过分了?”
此时的后台。
淘汰的十位设计师有小一半居住在京城,对前段时间在大学圈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八卦有所耳闻。
“我听说夏景明他妈是小三上位,从小到大都是他抢夏眠的东西,还害得夏眠在高中遇到校园暴力……”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随便上午搜一下就能查到。”那人说,“现在没什么热度了,都说夏景明傍了个厉害的大佬,帮他把丑闻压掉了,难怪你们不知道……”
“好像夏景明和罗密欧先生关系很好?”
“不说抄袭不抄袭,你们觉得他那个系列够得上前二吗?”
“哎,在这里也不能说……”
……
陆司异漠然看着夏景明滔滔不绝颠倒是非黑白。
半晌。
他轻掀刀削般的薄唇:“嗯,说完了?”
不过淡淡的近乎睥睨的一瞥,夏景明却无端打了个寒战。
陆司异不紧不慢,偏头,对导演说:“放一下吧。”
导演应好。
接着,沉寂许久的大屏幕再度亮起。
夏眠目光寻过去,猛然一顿。
屏幕里的,居然是他在柳岸东苑地下工作室的画面。他专心致志抱着一个速写本,有时窝在沙发里,有时端坐在桌子前,一笔一画在纸上挥洒。
他专注的模样,将现场的评委选手以及直播间观众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这些剪辑而成的视频片段都是俯拍的角度,四个几位轮番切换,看着像是来自安装在墙角的摄像头。
虽然由监控摄像头拍摄,但呈现出的画面却相当高清。拉近放特写,夏眠笔下的画面皆纤毫毕现。
那些画,都是几位评委看过的——来自他们轮番传阅的速写本。
从屏幕上移开的目光,全部原原本本转移到速写本上。
夏景明感觉自己手里的纸本骤然变成烫人的烙铁,就快握不住了,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陆司异懒得再分给他一眼,用无波无澜的平静语气陈述:“那些视频来自工作室的监控,右上角有显示时间。”
众人闻言看过去。
最早的视频拍自去年十二月,夏眠手里的速写本还有着大半的空白,这个速写本归属为谁,不言而喻。
而最重要的这个国风系列的设计稿,就是在视频录制的这一段时间诞生的。一版又一版的草稿被夏眠推翻,在他的高要求下精益求精,逐渐完善、定型。
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他笔下的图稿,正是夏景明声称原创的“画意”系列。
他在成稿右小角题上“山海”字样和自己的签名。
而现如今的速写本,夏眠亲手为这个系列取的名字,以及他自己的署名,都被大块的黑色墨迹涂掉了。
视频里,对着近乎完美的设计稿,夏眠却陷入沉思,一个人静静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视频上的日期又过了几天,工作室内并没有新的进展。
夏眠看起来是遇到了瓶颈,然而看在所有人眼里,那版设计稿已经很完美了——夏景明便是靠着它进入最后的冠军角逐。
一刀刀目光如同锥子,狠狠扎到夏景明身上。
第45章 携手
网络直播间的观众也在热议。
【我靠!明明就是夏景明偷了夏眠的作品吧?他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睁眼说瞎话的??】
【所以是夏景明抄袭……一个设计师居然抄袭别人的作品, 太恶心了,没有任何职业道德?!】
【岂止是抄袭,他还光明正大地污蔑别人!!人品道德败坏!!!yue, 这种人怎么配入围决赛!??】
【赛方应该会主持公道的吧,这样的人不应该直接淘汰吗?他也配竞争冠军?】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你们感兴趣可以去搜搜看, 这夏景明就是小三的孩子,跟她妈一样做小三,抢哥哥的男朋友, 还欺负他……】
【看到了,霸凌咖bs, 还淘汰什么,直接业内封杀吧!!】
夏景明只好看向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朝着他走过去, 无助喊道:“罗密欧……”
他眼巴巴的模样,看着可怜极了。
“景明的设计稿,是我看着他画的。”罗密欧揉了揉眉心, 替他辩解道, “视频也可以伪造。说实话, 在工作室里装这么多摄像头,不奇怪吗?”
陆司异不紧不慢:“视频的真伪可以由专业人士过来鉴定。至于工作室的摄像头, 是我装的, 夏眠并不知情。全是因为……每时每刻, 我都想见到他。”
轻描淡写的语句明显包含着极为重磅的信息量, 哪怕是夏眠本人, 也露出三分讶色。
陆司异继续说:“我临时决定赞助比赛,也是为了过来陪着夏眠。没想到, 这场公平公正的比赛,居然有人堂而皇之制造谣言,混淆黑白……”
罗密欧在他说话的间隙里愣了好几次,好半晌才问出一个最大的困惑:“你在夏眠的工作室里装监控?”
“嗯,怎么了?有问题?眠眠是我的合法配偶。”陆司异云淡风轻,不动声色抛出重磅炸弹。
“为了避嫌,我本来不打算出手干预。但你们恶心的嘴脸实在让人作呕,仗着眠眠没背景、没后台,恣意欺负他不说……我还想问问,之前评委讨论冠军候选人时,分明夏景明的作品和其他几位选手一样,也存在细节问题,做工一言难尽。为什么你毫不在意,为他据理力争,对待不同的选手使用不同的评判标准?”
“你知道什么叫设计吗?”罗密欧尚且还能维持冷静,驳斥回去,“他的作品是一次优秀的对传统的重新创造,胜在新颖。”
陆司异冷笑:“抄袭的新颖?”
不待罗密欧再说,他先冲着乱哄哄的人群说了声:“稍等。”
轻轻的两字,如同定海神针般。
全场骤然安静。
大屏幕闪现出新的画面,赫然是罗密欧私下与夏景明来往的照片证据。除了夏景明公开发在社交媒体上的,还有更多更私密合照,共同出入酒店,在餐厅以亲密的姿势拥抱在一起……
“作为享有重要决策权的特邀评委。”陆司异再次开口,“却和选手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我实在很难相信,你做出的判决是公平公正的……”
罗密欧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夏景明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陆司异是从哪儿弄到这些照片的。
现在能帮他的人也只有罗密欧一个了,他走投无路,眼眶一挤便落下泪来:“罗密欧老师是我的偶像,我确实在私下里和他有些来往,但那都是我单方面的死缠烂打,罗密欧老师一直是一个公正不阿的人……”
罗密欧的脸色缓和了些,就算不能替夏景明挣来冠军,至少他也可以想办法将抄袭的事揭过去。以后还有很多比赛很多机会,只要不留下抄袭的污点,夏景明依然拥有光明的未来。
罗密欧正要开口。
这时变故突生。
一脸邋遢胡渣,显得落魄陌生的男人猛然从观众席中走出,正是一段时间未见的谭柏臣。他风尘仆仆、气势汹汹,大步直奔与罗密欧纠缠不清的夏景明。
“夏——景——明——”
他近乎咬牙切齿。
夏景明霎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睁睁看着谭柏臣越靠越近。男人赤着一双眼睛,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复仇的恶鬼。
罗密欧皱了皱眉,不解地问夏景明:“这是?”
“这是?”谭柏臣抢过话,冷笑一声,“当然是他的男朋友。”
罗密欧眉头紧锁:“什么……?”
夏景明的心脏一下高高悬起,一下重重落下。
所幸谭柏臣没有再和罗密欧说什么,只质问他:“你这个自私又恶毒的疯子,神经病,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拿那些东西去敲诈勒索我爸了?我跟你说,不是什么人你都惹得起的,你他妈完了……”
夏景明眼睫颤动,熟练地向男人示弱:“柏臣,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
“不,我现在就要说!不是在直播吗?正好,让所有人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狗东西!”谭柏臣愤怒得不管不顾,“本来老子和眠眠谈的好好的,都是因为你!你嫉妒他,想抢走所有属于他的东西,拆散我们……跟我在一起,然后又毁了我,你真是好样的。操!”
罗密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看身旁脸白如纸的夏景明,估计从这张嘴里是撬不出什么来了,干脆直问谭柏臣:“你把话说清楚。”
谭柏臣又带起一抹冷笑,不管不顾把夏景明拖下水,彻底撕开他伪饰的面具。
“说起来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夏景明坚持不懈地勾引我,给我送礼物。当然,还有故意跟我一起去喝酒,趁我喝醉了爬我的床……”
罗密欧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的性取向,以及他只睡处男的洁癖,在圈子里众所周知。
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告诉他,他这段时间以来最疼爱的小情人,一直有一位男友。
还不是一般的男友,是他从弟弟身边抢过来的,使尽浑身解数勾引来的……
罗密欧已经快吐了,顾不上直播不直播,捂住嘴转身就走。
夏景明左右为难,拔腿欲追,又听到其他几位评委在那儿窃窃私语:“罗密欧这次确实……原来是因为和夏景明的私交,所以一直为他保驾护航啊……”
夏景明的心脏落至谷底,渐渐凉透,忽而又生出一点炙热的疯狂。
行,行,要完蛋就大家一起完蛋吧!高高在上的罗密欧也别想好,跟他一起下地狱吧!
……
混乱中,谭柏臣直勾勾的目光又来到了夏眠身上。
夏眠头皮发麻,被他那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吓到了,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恰巧,被一个及时靠过来的怀抱拥住。
“我们先回家。”陆司异说。
*
全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的决赛直播,堪称史上最大直播事故,让网友看了一场精彩的“撕逼”大戏。
各种各样的丑闻牵丝带缕,一个接着一个,不久后直接爬上热搜,圈内圈外全在吃瓜,酣畅淋漓,热议不止。
甚至有网友给几位当事人书写“岁月史书”,做出一目了然的关系图谱,将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梳理清楚。
从夏景明跟着小三母亲来到夏家开始,从小到大仗着父母的偏爱欺负哥哥,抢他的东西,导致他被校园暴力;到了大学更是抢他的男朋友,偷他的作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通过这些事还牵带出了更多的八卦。比如夏景明的父母离婚的隐秘。有知情人透露,原来夏父捧在手心宠爱的这个私生子,其实压根就不是他的种,他给原配戴绿帽子,小三也给他戴绿帽子……可谓是冤冤相报,狗咬狗一嘴毛。
至此,彻底身败名裂。
而一桩又一桩的荒唐事中,唯有夏眠是无辜的受害者。网上鱼龙混杂,为了避免引起太大的关注让夏眠不安,陆司异果断压下有关他的舆论,网上的唾骂久不平息,受害者的生活倒是始终平静。
决赛当天,夏眠跟着陆司异提前离场。
不管怎么说,决赛总归告终,奖杯由工作人员补送到家里,以及寰亚集团颁发的五十万奖金。
陆司异当即笑着打趣一声:“这算不算是我的钱从左口袋进了右口袋?”
夏眠难得没在这样的玩笑中败下阵来,不羞不恼,反倒一眨不眨注视着男人英俊的面孔,怔神良久。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发现他对这个男人的依赖一日胜过一日。
他能够抵御强大的夏家,还击心思深重的夏景明,守住属于自己的荣誉……全都多亏了陆司异。
可陆司异总是说,是他自己优秀。
也经常夸他:“做得好。”
哪怕他只是做了一点理所应当的小事,鼓足勇气迈出微不足道的一步。
这样日积月累,他越来越勇敢,居然勇敢地与夏景明他们正面交锋,勇敢地……在寰亚总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高声说,这是他的老公。
都是因为陆司异。
他忍不住往男人怀里扑,用柔软脸颊蹭来蹭去:“谢谢老公。”
“你很棒,宝贝。”陆司异温柔地抚过他的软发,再到嫩滑的雪颈,揉捏,声音低磁惑人,“老公应该做的。”
入夜。
夏眠思忖良久,主动问道:“今晚……我们要一起睡吗?”
陆司异爽快答应:“好,那你洗了澡过来吧。”
然而两人在一张床上躺下后,夏眠等了许久又许久,身旁的男人也没有任何异动。
黑暗里,他睁开一双莹亮的浅色眼睛,扭头试探问:“老公……你喜欢我吗?”
陆司异还没睡着,立刻回应他:“嗯,不是说过么。”
夏眠拱起身子靠近过去,撑着上半身,细细端详。
半晌,下方那双眼睛轻颤,睁开。
幽深黑瞳温柔地吸走他的视线,以及心神。
“嗯?”
喉间溢出一声又低沉又曖昧的疑问。
夏眠鼓起勇气问:“要不要……练习接吻?”
话音落下,他便被拖住了后脑勺,下一秒上下颠倒,换成他的脑袋压着枕头,上方是男人强势而侵略性十足的身躯。
气氛缓缓上升,情到浓时,身体的反应自然而然。
又一次被抵住的时候,夏眠仍有点挥之不去的恐惧,以及隐约的期待,期待更进一步,期待和陆司异成为真正的配偶,从此难分彼此,亲密无间。
他晕晕乎乎不着边际地幻想着,陆司异却始终分出一份神,随时留意他可能的恐惧反应。
被夏眠主动而笨拙地撩拨,颇令陆司异意外。
最终,他还是阻挡了夏眠动情时的反应,他按住无意识闪躲的夏眠,只捉住手腕。
“用手帮我?”
“好……”
“累了及时告诉我。”
“嗯。”
*
接下来又过了几天。
夏眠夜夜与陆司异同床共枕,可始终剩下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这天夏眠去学校忙毕设的事,傍晚拿出手机,正要问问陆司异晚上吃什么,先看到两条未读信息。
陆先生:【眠眠,我今晚要去参加晚宴,大概六点半出发,就不在家里吃饭了。】
陆先生:【你忙完早点回家,乖。】
还是那般的关心,夏眠却莫名不安,瞬间慌了神,一看时间已经将近六点。他的心脏剧烈地砰砰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快步狂奔,打车回家。
到家勉强赶上,陆司异正准备出门。
一身高定西服利落挺括,贵气昭彰,完美勾勒出他过人的身材。
然而,这是一套正统的西装,而不是夏眠增添了国风元素的改良西服。
“我要去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少不了喝酒,和别人交际,别把你做的衣服弄脏了。”陆司异的解释总是恰到好处,“眠眠,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夏眠乖顺地点头,欲言又止:“……嗯。”
陆司异深深注视着他,若有所思。
上辈子也总是这样。
不过,上辈子如果是晚上有工作,陆司异忙完后多半就不会来这边了。他不太想把疲惫带给夏眠,也是因为工作太消耗他的心神,没精力再做那码子事,便就近住到市中心的公寓去。
有一点和上辈子不太一样。
夏眠仰起头,主动询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揉揉夏眠的脑袋,温声说:“晚上十点前。我会尽量早点回来,少喝点酒。”
夏眠“唔”一声,见眼前的男人没立刻走,小心翼翼伸出两条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腰。
“怎么?”男人的声音响在头顶上。
“我一个人在家……”夏眠说,“很无聊。”
陆司异失笑:“平时在家,你不也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工作室里么。”
夏眠微微一僵。
他们是合法的配偶,陆司异也说过喜欢他……
但他们的漫漫长夜,仍旧无聊透顶。
夏眠有几分恍然,头顶又被摸了下,陆司异像安抚不懂事的小孩那样哄他:“好了,我走了。乖。”
陆司异离开后,夏眠兀自心神不平。
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更助长了他的不安与胡思乱想。
虽然陆司异说过好几次喜欢他,但那种喜欢,说是长辈对小辈的也未尝不可。他本就比陆司异小上十岁,心智也远不及后者成熟。
如果说身体反应不会骗人,那陆司异显然对他有着莫大的兴趣,可偏偏不肯做到最后一步……思来想去,除了这些差距,他觉得也不可能有别的原因了。
陆司异去参加正式的晚宴,也不像其他人带女伴那样带着他。
——他把他当成了小朋友,而不是一个真正的配偶,爱人。
时间过得好慢,离晚上十点还剩两个多小时。
也不知道陆先生在晚会是怎样的风度翩翩,与人相谈甚欢。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副模样。
思来想去,夏眠拿出手机打给方特助。
“方特助。”夏眠问,“请问你可以告诉我……陆先生今晚参加的晚宴都要做些什么吗?”
“可以。”方特助知无不言,简单介绍了这场晚宴。
最后,或许是猜出了夏眠的未尽之意,又来句,“陆先生过去见几个合作伙伴。没什么意思,所以才没有邀请你一起。也是觉得你不喜欢这种人多嘈杂,又重视繁文缛节的地方。”
“但是我,我想去……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夏眠磨着无辜的嘴唇,下定决心,又有点心虚地小声补充,“别告诉他,好不好?”
方特助有求必应。
夏眠略微放下心来,陆司异并没有邀请他一起,听方特助解释说全是为了他考虑。他贸然前去,总归不太好。
那就……偷偷的去。
他翻了翻衣柜,发现几套正装,是他之前和陆司异去西装店试过的。当时是为了定制婚服先试款式,结果陆司异大手一挥,把这几套试过的衣服全买下来了。
不过他这边的西服都不是严谨刻板的黑白灰色系,和陆司异的日常着装相反,以温暖的浅色系为主。
他换上一身浅亚麻色的西服套装,避开不会的打领带环节,戴上一枚童趣的领结。简简单单收拾整齐,穿上人生第一次的正装,深吸两口气,出门。
酒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光是门口远远的看一眼,嗅几口脂粉香气,夏眠已经一颗心七上八下,咚咚咚打鼓。
方特助跟安保人员说了几句,过来告知他:“那夏眠先生,你直接进去,跟侍应生说找陆总就好。我没有告诉他,你放心。”
夏眠点点头。
陆司异正忙着和生意伙伴攀谈,一直没空去看手机上的“眠眠的小窝”,无处不在的属下也没有传来有关夏眠的消息。
方特助和邓伯既被他要求事无巨细禀告夏眠的动向,同时,他也要求他们听从夏眠命令调遣。
想着宴会上很安全,夏眠进去后立刻就能找陆司异,方特助便在矛盾的命令中选择了遵从后者。
方特助在宴厅外等待,夏眠则小心谨慎地在名流中穿梭,脚步却越来越偏,逐渐远离陆司异所在的方向。
原本鼓足的干劲和勇气,全在这雍容华贵的男男女女之间偃旗息鼓。他缓慢挪动到人少的角落里,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离得这么远,他依然能一眼看到高出一截的陆司异。矜贵英俊,气场独特,是人群中最为吸睛的焦点。
他仪态自如,与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谈笑风生,看起来很陌生。分明以前他们在外面见面的几次陆司异也着西装,却不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夏眠突然不敢看他了,别开眼,低下头挑拣桌上的点心酒水。
找来找去,看起来只有葡萄酒是他能喝的。
说起来,他为了报答陆司异去酒吧学了几天调酒,考虑到酒吧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他硬是没尝过一口自己调的果酒,唯恐不小心喝醉了,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
虽然陆司异总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其实他当然没有那么天真单纯,知道小心警惕、防范外人。
但现在的心情乱糟糟的,他忽然很想尝一尝桌上诱人的酒水。
葡萄酒度数不高,他可以少量地尝喝一点。
他用两只手小心翼翼拿起酒杯,小口啜饮。
“一个人吗?”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
夏眠回头,见是张陌生面孔,三十左右的年纪,衣着倒是体面,一看就是名流圈子里的。
“怎么喝葡萄酒?”男人熟练地展开话题,递上一杯艳丽的琥珀色泽的酒,“尝尝这个吗?”
夏眠摇摇头:“不了,谢谢。”
男人也不气馁,笑容温润:“不考虑一下就拒绝了?”
夏眠眼神闪烁:“那……”
男人再次伸出手,进退有度,举止也彬彬有礼:“先拿着吧,等想喝了再尝尝。”
夏眠只好接过,讷讷道谢。
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单纯无害的男孩,笑意愈甚,清楚对待这种类型不能攻势太猛,索性后退一步:“我就在那边,有事随时找我。”
夏眠点头:“好,谢……”
男人:“不用谢。”
言罢便转身走了。
夏眠一阵茫然,不知道第一次见到的人怎么也能准确猜中自己想说的话,又想起自己还没问对方名字,目光无助地追随他离开的背影。
到底没追上去。
要是追过去,他就看不到陆司异了。
礼数最终向渴盼让了步。
目光在陌生背影上稍作停留,又转移到熟悉的英俊侧颜上。
陆司异正在和一名男士攀谈,全神贯注。这时,一名三十来岁的女人闯入夏眠视野,模样十分美艳。
陆司异侧身,自然地对着那女人说了点什么,两人看起来显然是熟识的关系。
在大多时候,陆司异对待旁人皆疏离淡漠,不过维持着表面的谦和与礼节而已。
他对夏眠的温柔难能可贵,也尤其令人着迷。
但今晚,夏眠又发现了一个特例。
陆司异和那个女人说话的模样,不说温柔,至少称得上温和。
两人嘴唇翕动,交谈甚欢。
夏眠紧皱起眉头,可惜一个字也听不见。
*
陆司异和陆夕媛很久没见了。
这位陆家的堂侄女,算是他众多亲戚里比较亲近的一位。旁人对他的性情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时,陆夕媛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工作,就事论事,和他有过不少工作上的来往。
“我上次看到你那位太太的照片了,他很漂亮,什么时候带来给我见见?”今天的陆夕媛难得问起陆司异的私生活。
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陆司异很是受用,扬起一个笑:“下次有机会吧,我得先问问他,别被你吓到了。”
“那他今天没跟你来?”
“怎么这么问?”
“我可是看到他了,那么漂亮的小美人,总不能是我看错了吧……”
陆司异神色微凝。
陆夕媛一脸耐人寻味,抬了抬下巴,继续说:“他好像被那位周公子看上了,不管管?”
早在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陆司异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多年来,陆夕媛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的明显情绪波动,稀罕得很,故意打趣:“你不知道他来了?”
陆司异无奈失笑:“没想到……”
这辈子有太多和上辈子不同的地方了。
他提前找到夏眠,为夏眠规避了许多伤害,作为他坚实的后盾。夏眠的胆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敢坦诚地表露心里的想法,有时候甚至超出了他已有的了解。
好比这次,他完全没想到夏眠居然会来晚宴,还一声不吭没告诉他。
不知道夏眠在打什么主意,至少看着是要和他装作不认识。
他趁着夏眠低头的时候看了几眼,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和源源不绝迎上来的人闲聊,只用余光时刻关照着夏眠。
夏眠则时不时投过去一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得有多么明目张胆。
和陆司异相谈甚欢的那个女人,比寰亚大厦那些女员工更精致漂亮、知性大气,看的他莫名胃里泛酸,急需吃点什么垫一垫。
手边恰好有一杯鸡尾酒,刚才那位陌生男士给他的。
之前亲手做的鸡尾酒一直没机会亲口尝,现在的时机正正好。他想了想,先小小浅啜一口……
并没有预想中的刺激味道,反而清甜可口。
又见陆司异对着那女人勾了勾唇。
他低下头,又喝了口酒。
……
过了一小会儿,陆夕媛又找过来,提醒陆司异道:“还不去护着你的小朋友?”
陆司异说:“让人看着呢。”
他神情语气都很平静,陆夕媛却笑问:“生气了?”
陆司异轻“呵”一声。
陆夕媛猜了个七七八八:“偷偷跟过来却不知会你,看来小朋友还不够信任你。所以你要让他自己待着,等遇到危险了再去英雄救美?”
“姓周的我也让人看着了,他不会有事。”陆司异难得多说两句,坦然承认自己的小心眼,“现在只是在斗气。”
陆夕媛笑出声。
“行啊,那你……”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人影一晃。
上一秒还声称在斗气的陆司异,下一秒就大刀阔斧地转身走了。
第46章 携手
夏眠喝了小半杯鸡尾酒, 实际上没几口,却觉脑袋一阵晕晕乎乎,忙去找了个空椅子坐下。
他现在反应迟钝, 乖乖巧巧地低着漂亮的脸,不时有人留意到他, 跃跃欲试。
然而抢在所有搭讪的人之前, 高大的男人大步来到他面前。
等眼前那片阴影停了好几秒,夏眠才慢吞吞仰起头,愕然。
他吓到了, 但坐在椅子上无法后退,只能拿起一旁的酒杯, 又喝了两口,眼睛别开, 满脸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陆司异都快气笑了。
他可能又遇到了两辈子第一次经历的状况, 夏眠喝了高度酒,不知道现在醉到了怎样的程度。
乍看起来,还是很乖的。
让人心软。
“一个人喝酒?”他开口问。
“嗯……”夏眠躲着他的注视。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僵持的时候, 那位给夏眠送酒的周公子走了过来。
“陆总, 您这是……”周公子先向陆司异打招呼。
陆司异只轻轻颔首, 摆明了不想多说。周公子也不自讨没趣,转移到自己的主要目的上, 问坐着的夏眠, “酒怎么样?”
夏眠呆呆地点下头:“好甜。”
周公子笑说:“喜欢就好。”
陆司异仍立在那儿, 岿然不动, 不带温度的目光淡淡落在殷勤的男人身上。
要是嘴巴不把门的陆夕媛跟过来, 没准得再打趣他一句:呦,吃醋了?
暗流涌动, 而夏眠毫无所觉。
周公子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将手伸到半空中,再问夏眠:“需要我帮忙吗?”
夏眠倒没忘记不远处还站着个陆司异,茫然又局促。
陆司异轻轻抬了下眼,示意不远不近跟着周公子的秘书。
秘书心领神会,立刻找了借口把周公子支走。
陆司异的秘书自然是陆司异的代言人,周公子奇怪地看了眼就站在面前的陆司异,不清楚这怎么还需要委任秘书代言。
他却别无他法,只能暂时放弃醉酒的小美人,满腹遗憾。
两人到一边去,秘书拿出手机,莫名奇妙给他放服装设计比赛的视频……
夏眠还在躲。
陆司异不敢逼得太紧,就像上次在公司一样,这关键的一步只能由夏眠先迈出来。
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既然夏眠装作看不见他,那他先退开几步,让出考虑的空间,将压迫感尽数带离。
陆夕媛相当关心这位终于铁树开花的堂弟,又追来问:“怎么回事?”
陆司异只说两个字:“家事。”
陆夕媛被逗笑了,哈哈两声。
她笑起来的模样,更是艳若桃李。
哪怕陆司异仍是一副冷淡散漫的模样,甚至没多看她几眼,缩在椅子上的夏眠却坐不住了,踉跄起身。
夏眠追在他身后,带着几分不安,又轻又软地喊:“老公……”
“那我就先走了……小叔。”陆夕媛笑盈盈轮番打量二人,最后叫出敬称撇开关系,将空间留给你侬我侬的二人。
夏眠醉得大脑像是抹了片浆糊,将陆夕媛的话听进了耳里,但脑筋转不过弯来,眼巴巴盯住陆司异,又叫他一声:“老公。”
委屈兮兮的。
他还记得陆司异以前经常告诉他的,光说不算,还要行动。
他很听话,于是又像个小树袋熊似的,抬臂勾住眼前高大的男人,将软绵的身子也贴上去。
仰头,熏红的小脸艳若桃李,唯独眼睛清澈,就连浑浊的酒也沾染不了分毫。
引人沉沦。
晚宴上名流云集,他打算维持表面的礼数将夏眠扶好,暂时不在这里纠缠。
就夏眠那张薄脸皮,等清醒之后肯定要羞愤欲死了。
他温声哄道:“眠眠,别在这里,我们出去再说。”
夏眠却不管不顾,高抬双臂来勾他的脖子。
他被夏眠冷不防一拽,低了低头。
高不可攀的男人就这样被清秀漂亮的男生,轻易拽下了神坛。
周遭名流商贾不免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非富即贵的人们,罕见有如此八卦的时刻。
——那可是陆司异啊。
——外界传言他是一个相貌丑恶癫狂的疯子,他们却知道,这人不过披了层谦谦君子的外皮,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心狠手辣绝不留情。既令人敬仰,也望而却步。
总归,说声疯子算不上错。
然而此时此刻,他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生纠缠着。男生毫无顾忌地搂抱他,冲着他撒娇。
更让人惊恐万分又不敢置信的是,陆司异非但没露出分毫怒容,甚至静立不动,任由那男生往自己身上挂。
有人情不自禁去关注那男生的容貌,清凌凌一双杏核眼,干净又漂亮,嘴唇瞧着就软,沾染了醉人的葡萄酒色泽,娇艳欲滴。
难怪,他能在陆司异这里挣得特例。
可还是难以置信,毕竟以往无数俊男美女投怀送抱,陆司异始终不为所动。他并不是沉湎于酒色,会被美色蛊惑的人。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尤其是曾经在他那儿吃过憋的落败者。
“那男生是谁啊?完蛋了……”
“还喝得大醉,真不嫌丢人。”
“没准就是故意的呢,故意喝醉去勾搭陆总……但他可想错了,陆总绝对不吃这套。”
“怎么说?”
“听说去年就有个女明星在酒会上被人灌酒,摇摇晃晃地一路跑,直接往陆总身上扑……”
“然后呢然后呢?”
“陆总反应比她快得多,躲开了,然后让助理把她送回家,自己没管。关键是这事儿还没完,可能是被陆总看出来了什么,后来她跟她公司就一起黄了……”
“真的假的!?”
“那……那个男生……”
漂亮的人总是容易惹人怜爱,何况是年纪不过二十岁,模样稚嫩,眼睛澄澈如一汪清泉的男孩。
夏眠手脚并用抱住高大的男人。
实际上他疲软的四肢根本用不上多少力,软绵绵地勾着,仿佛随时会滑落跌倒。
陆司异本打算配合着他装作不认识,现在别无他法,只得伸出一条胳膊,环过他后腰。
围观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夏眠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他颈窝,含含糊糊,极小声嘟囔:“老公……老公……”
陆司异垂下锐利的黑眸,缱绻柔情似水漫溢。
他察觉到身下被蹭出来的异样,低声说:“宝宝,你这是要让我在外人面前出糗。”
他一贯这样玩笑,这回不知怎么,夏眠竟刹那红了眼眶。
难道陆先生觉得在外人面前和他亲密,是出糗吗……
醉酒又笨拙的小兔子,一时间根本想不明白。
但他舍不得放开手,继续往男人身上贴蹭,对自己惹起来的火一无所觉。
第47章 携手
自作自受。
陆司异把他自己招来的小粘人精打横抱起, 在众目睽睽之下,阔步走出宴厅。
醉酒的夏眠意识模糊,仍旧记得他身上味道, 一个劲儿往深处拱,嗅嗅闻闻。黏糊得不行。
上辈子的夏眠是不喝酒的。
哪怕他给了夏眠除了婚姻以外的一切, 不需要夏眠做任何琐碎的工作, 夏眠仍受制于情人的身份,乖巧听话,不敢越界, 当然也不敢喝醉失态。
小心而谨慎,唯恐对他宠爱有加的金主先感到厌倦。
说到底, 夏眠太没有安全感了。他给出了无数许诺,久而久之, 夏眠也愿意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但夏眠还是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幻梦破碎。
写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用加醋的马克笔写下的, 夏眠最大的愿望。
和他这个自私自利的不婚主义者结婚。
转而又否认自己, 说自己痴心妄想。
他走到马路边的停车位, 开锁开门,把夏眠轻轻送进去, 放到后座上。
夏眠立刻不满哼唧一声:“老公……”
陆司异也低身, 坐进去:“嗯?”
刚发出疑问, 夏眠闭着眼睛蠕动身子, 又依偎到他怀里。
陆司异搂着怀里的软玉温香, 指尖在屏幕上轻扫,发去消息, 让方特助先待命,不用过来。
夏眠还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寻找舒服的休息姿势。
好半晌。
夏眠睁开惺忪的眼,入目便是一张俊美得不真实的面孔,将信将疑喊一声:“老公……?”
男人眉眼微弯,一下子显得更不真实了:“嗯,是我。”
夏眠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两下。
陆司异微愕。
虽说现在的小兔子是被他养成这样的,但如此出格的举动,依然叫他难以相信。错愕转瞬即逝,换成更浓郁的笑意。
他一动不动任人搓圆捏扁,笑问:“捏开心了?”
在夏眠眼里,却只有长辈对晚辈无尽的耐心和无条件的宠溺。
陆司异看到醉醺醺的小兔子鼓了鼓脸颊,从他身上退开。并膝跪坐在沙发上,瘦瘦小小的一只,脸颊红彤彤的。
“老公……”夏眠仰眸注视着他,脸色带着股强装成熟的一本正经,“你能不能,抽一支烟?”
陆司异笑了,那笑意风轻云淡,带着种天然的高高在上:“你要我在车里抽烟?”
说话时亲昵地抚摸夏眠的额角,就像长辈对晚辈那样,成兽对幼兽那样。
顿了顿又说:“你喝醉了,宝贝。”
他根本没当一回事。
夏眠发现他已经可以看懂这个心思深沉、喜怒莫测的男人了。男人比他年长十岁,生而矜贵,辈分也大,总是以长者自居。
但这个男人也是他的伴侣,他们已经做过许多亲昵的事,早就过了界。
夏眠扬起蒙着层雾气的浅眸,像上好的毛尖,热气腾腾打翻在他眼里:“老公,老公。我想……看你抽烟。”
“好。”
简单一个字,仍带着浓浓的宠溺。
陆司异不着痕迹将窗户打开一线透气,然后才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熟练地挟上一支,点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夏眠呆呆地看着,看得都痴了。
陆先生好帅。
而且,陆先生是他的老公,合法的那种。
他的老公好帅噢。
看在男人眼里,小兔子撑着一双迷迷濛濛的水瞳,一眨不眨注视着自己,几乎要把心脏融化,骨头也跟着酥了。
他左手持烟,右手随时保持警惕,防止醉酒的夏眠突然靠过来,被烟灰烫到。
烟草香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白色的烟雾从他唇间飘出,短暂模糊视线,转瞬消散。
眼前的夏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那双明眸被烟雾氤氲,忍不住眨了一下,被呛到了似的,眼角渗出一点晶莹。
“不抽了。”
男人沉稳的声线打破寂静。
剩下的半支烟在他指间转了半圈,毫不留恋摁进车载烟灰缸。
夏眠来不及阻止,醉酒后的反应变得更慢,等最后一点火星湮灭,方才动作。
再宽敞的车这时也显得局促,他往前一靠就来到男人怀里,手不知道往哪放,就攀着他衣襟。
“不讨厌烟味。”夏眠声线含糊,也没太多逻辑,“不讨厌……你的。好闻。甜甜的,像花,还有水果……”
“你也是。”陆司异也回他一句,同样没太多逻辑,却最为契合此刻的心情。
“就是……抽烟对身体不好。”夏眠犹豫开口,没头没脑却相当郑重其事,“您要好好的。”
“谢谢宝贝。”陆司异一本正经与他玩笑,“多亏了你,已经差不多戒了。”
“你不用为我戒烟的……”
“但是抽烟对身体不好。”
夏眠呆愣愣的,恍然:“对哦。”
“嗯。”陆司异忍俊不禁,“还是你刚刚自己说的。”
“唔……”夏眠卡住了,吞吐支吾,“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喜欢的。”
舌头怎么都捋不顺,他就用行动表示内心。这还是陆司异教给他的。
——“光说不算,记得用行动表示感谢。”
可是,他依然不知道怎么说喜欢,也不知道怎么用行动表示感谢。
他真的好笨,陆先生耐心地教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是学不会。别人一点就通,而他朽木难雕。
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最纯粹、最简单、也最炙热。
他挺巧的鼻尖染着嫣粉,一动一动,贪婪地攫取着男人身上香烟的气息,混杂着木香。是成熟的味道。
他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漫溢着强烈的荷尔蒙,让人又畏惧,又无法抗拒。
他将手里的衣襟攥得更紧,缓缓地将自己的唇贴上去。
含住一点还未散尽的香烟味道。
他和陆司异练习过很多次亲吻,但每次都是由后者引导。直到此刻,他以为自己已然足够成熟,试图取代男人的位置,才惊觉自己竟如此笨拙。
浪漫的吻居然变成笨拙的啃咬。
他又想要退缩了。
然而他一而再再而三惹火,陆司异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从后腰拦的手臂,阻去他逃跑的去路。
被小兔子啃了好半天的嘴唇自己张开,抢过主动权,驾轻就熟,慢条斯理又急不可耐,品尝他的香甜和柔软。
夏眠渐渐脱了力,含糊不清地说:“烟味……”
纠缠又缠绵的吻,他感觉自己好像间接地抽了小半支烟,人生第一次接触尼古丁,他没有分毫抵抗力,转头败下阵来。声线呢喃,眸光痴迷。
“不喜欢?”陆司异哑声问。
“没有……很香……”夏眠说两个字,轻喘几秒,“喜欢……”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男人抱到腿上,后背倾斜,靠住车门。
耳边,男人追问不朽:“那这样呢,喜欢么?”
既用声音问,也用身体问。
那感觉他太熟悉了,无论多少次,还是会被那强烈惊人的触感惊吓到。
他黑色蝶翼般的睫毛垂下,颤了颤。
他看到自己在被剥去防线,展露大片脆弱的白。
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胸膛不规律地起伏。
陆司异让他看到怪物的原貌,动作前,又问:“……这样呢?”
他吞咽唾沫,说不出话。
哪怕喝醉了,还是觉得怕。
虽然夏眠的腰、臀、腿已经和它很熟悉了,到底没用眼睛亲自看过。
视觉冲击也最为强烈。
如同小孩子看到尖锐的针头,会立刻吓得大呼小叫,哭喊不休,根本控制不住那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夏眠看得双目发直,而眼前的男人半晌没动。他缓过来了些,抬头,对上一双暗流汹涌,表面上仍风平浪静的眸。
“眠眠,把手给我。”
夏眠不自知地勾引:“只要手嘛……”
陆司异霎时心魂剧震,咬牙强自忍耐,低气压的声音自牙关挤出:“……那,腿并拢。”
夏眠真是喝醉了。
小刺猬的尖刺全部脱落,防备心全部碎成渣滓。
身体脱力,大概率也没有听懂他的话。
让他并拢腿,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入目风光旖旎,棉桃初绽。
第48章 携手
世界骤然在眼前颠倒。
夏眠看到一片黑灰色的车顶, 接着是男人探过来的面孔,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膝窝被大手握住,脚踝的弧度刚好搭在山峰般的肩头。两只脚踝, 并拢在一起,居然只占据宽阔肩膀单侧的一半。
颠倒的眩晕, 双腿抬高的感觉, 血液哗啦一下全部倒流冲到脸上,夏眠猝然惊呼出声。
“嘘。”上方的男人低语,“窗户没关严。”
夏眠投出一抹视线, 从他宽肩旁挤过去。
在他身后的单面玻璃窗,窗外的风景蒙着一层淡灰的滤镜。上端敞开窄窄一条缝隙, 时不时灌进来一点凉爽的夜风。
夏眠捂住嘴,捂住惊慌。
而位于他正上方, 男人深沉的眸子里墨色翻涌, 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更重,压抑着近乎疯狂的欲色与邪念。
夏眠慌得就醒了大半:“老公……”
男人充耳不闻,板正的领带被他随手拽松, 一阵悉悉簌簌响动, 夏眠腿上一紧。
他低眸去看挤过来的东西, 再往前一点,都能抵到他鼻尖了。
用身体接触过那么多次, 可此刻的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会死的。
心里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短暂停摆的世界重新恢复运动, 时间有规律地行走, 他渐渐找回呼吸, 找回身体的操纵权和感觉细胞。
……没有死,也不疼。
他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 决定将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在今晚彻底终结。对于主动投怀送抱的他,陆司异照单全收,却依然不愿和他一起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
……还好没有。
他又开始怕了。
夏眠!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你真怂。
他被箍着两条血液倒流的腿,不多时习惯这种异样的感觉。不疼也不累,他甚至还有闲心去打量眉眼英俊的男人,在车里动作闷出一身汗,额前碎发被汗水浸透,凌乱随性地晃动着。
恣肆随性,驾轻就熟。
夏眠不知不觉松开捂嘴的手,去抓住上方的车顶扶手,忘了控制喉咙,溢出一声情难自抑的:“唔……”
陆司异也回给他一个单音节:“嘘。”
过了一阵,再次低低警告他。
“眠眠,小点声。”
“外面有人。”
夏眠飘到云端的灵魂骤然落地,吓得抬了抬腰。
而后,软瘫无力地融进柔软的沙发垫里。
……
……
不知过了多久,夏眠终于听到男人一声长叹。
他在迷迷糊糊中被抱紧一个踏实的怀抱里,立刻熟练地吸几口气,现在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陆司异今天没戴佛珠,但身上到处都是好闻的味道。
还有他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夏眠干脆搂住他的腰身,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得亏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活了两辈子的男人艰难抵御住了醉酒的小兔子,理智摇摇欲坠,到底没有失控。
于是小兔子依然愿意黏在他身上,安心地依赖他。
揉揉蓬蓬茸茸的短发,发根潮热,是他的男孩真实存在的证明。无所事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男孩单薄的背脊。养了这么久,身材仍旧偏瘦。
不过该胖的地方都有肉,这点他还算满意。
“还好今天没穿你的‘山海’。”他感叹一句。
夏眠闻言歪了下头,看到男人西裤上乱七八糟的皱褶。现在又被他用脸压着,凌乱不堪。好好的一身高定,估计今天之后就废了。
很奇怪的,夏眠一点都不愧疚。
甚至还想继续胡作非为、变本加厉。
他孩子气的任性的一脸,全然在男人面前展露了出来。
他阖着眼,装作睡觉,手指却勾住悬在上方的领带末端,卷着往下拽。
男人伸来一只修长骨感的手,将他的手指裹进温热掌心,轻轻拽走领带。
再这么一折腾,好端端的领带也皱得不成样子。
他沉默的纵容进一步鼓舞了夏眠。
轻撩眼皮,灵动的浅色眸子露出难得一见的狡黠。然而男人侧着头,目视窗外,并未察觉。
陆司异将车窗再摇下来一小半,随时留意着窗外过路的人,说:“透会气,等方特助来开车。”
等待的时间里,哪怕外边人来人往,腿上的小家伙仍不安分。
拽不到领带,就用指尖碰他的腰腹。
准确按在那道伤疤上。
小家伙的动作很轻柔,很疼惜,却不只关照了伤疤,也平等而博爱地关照到了腹肌的其他块垒。
夏眠听到上方的平稳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
他鼓起勇气,继续。
很快,他的胡闹妄为终于受到阻碍,手指和视线被无法忽视的高耸挡去大半。
他又有点吓到了,好在隔着层布料,他的胆子也大了些,咽口唾沫,手指转移阵地。
陆司异的的身体,显然对他兴致高昂。
哪怕男人始终不言语,纹丝不动,身体最诚实的反应却给他打下了一剂强心针。
毫无征兆的,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直接拿住他手腕,抬到一边。
“老公……”夏眠掀眸,怯怯的模样我见犹怜,嗓音软得不像话,“你不喜欢吗?”
陆司异眼底暗流涌动,却只回给他低低的两个字:“别闹。”
“陆总,您还没走?”
一道声音透过玻璃窗上的空隙,飘进车里。
夏眠立时不再动了,将脸藏到男人腰腿之间。
“嗯。”
陆司异再伸来一只手,隔开他的脸与自己身体,回应窗外的女人。
他态度冷淡又疏离,女人却舍不得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笑盈盈又问:“陆总您这是在等司机?”
“嗯,准备回家。”陆司异突然多说了两句,“回家喂小猫。”
“……小猫?”
腿上的夏眠动了下。
还好他提前准备好一只手放在这里挡着。夏眠不安分地直往他腰上拱,软润的唇瓣紧紧贴住他掌心。
他喉结滑滚,面色无异,看着窗外继续说:“不太听话。”
“啊,这样吗。”女人笑容灿烂,“好巧,我家养了两只猫,一窝生的,但是性格完全不一样,有一只特别闹腾……”
这个话题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
夏眠揪住陆司异的裤料,用力拽了下。
陆司异悠然散漫,慢条斯理与窗外的人一来一回。
“嗯,我那只也是。现在就在挠我呢。”
“啊!陆总您还把猫带过来了?”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想看一看陆司异宠爱有加的小猫的真面目。
夏眠不清楚现在的车窗打开了多少,女人走到多近的距离会看到自己,脑袋里嗡嗡作响,张开嘴就往男人掌心的软肉咬去。
男人五指一收,轻易将他整张脸罩住。完全动弹不得,张嘴咬人也成了天方夜谭。
“唔……闷。”
夏眠哼唧。
他的声音很轻,脸上的手指却张开稍许,露出他的鼻尖。
“陆总,您养的是什么猫啊?我可以看看它吗?”床外的女人热络的问。
“品种么……”陆司异刚开口。
掌心里一润,被什么东西滑溜溜地蹭过去。
饱满的喉结用力滚了下,恶劣的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声线突然哑下去:“恐怕现在不太方便。”
“这样啊……”女人讪然笑笑,礼貌地后退半步。
“陆总。”方特助过来。
女人微笑回礼,不再多留,转头回酒店去了。
方特助上车,不甚瞥到后座上你侬我侬的二人,仍一脸若无其事,并体贴地提议:“陆总,要不要放点歌?”
“好。”
方特助调了个微醺感的R&B歌单出来,既能为他们助兴,也能盖住他们的私语,免得被自己听了去。
回荡在耳边的歌词来来去去,无非是亲吻、爱、男孩和女孩,音量很大,旋律缱绻,夏眠合着节奏,又有了小动作。
伟岸的山峦分明屹立在他面前,脉搏隔着薄薄的布料剧烈跳动。
可陆司异再一次阻止了他。
“小朋友。”陆司异温和的语调带上压迫,口吻突然严肃起来,“别闹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别闹。”
还是这两个字,掷地有声终结了这个话题。
那一瞬间,夏眠心情就像雨后的空气一样沉闷。
*
回到柳岸东苑,夏眠跟着陆司异一起上三楼。
陆司异在房间里呆了没两分钟,突然拿起笔记本电脑:“我去地下室处理下工作。”
失落的情绪悄无声息地蔓延,他走了,夏眠也不在三楼的房间多留,干脆回到二楼。
过了一个小时,他听到门廊那边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陆司异上去了,没发现他,居然没有下来找他。
夏眠抱住软绵温暖的被子,却像是被阴郁的乌云包裹着。
他睡了一个不太安稳的觉。
梦里还是那辆车,男人强势地把他放倒。可他预想中的兴奋与恐惧都没有到来,他反抗不得,男人也绝不趁人之危。他主动迎合,男人却隐忍后退。
但鼓鼓胀胀的那一团,摆明了男人也对他有兴趣,有欲.望。
他不懂。
男人让他叫“老公”,又总说他是小朋友。
闷闷不乐的感觉难以言喻,从睡梦中醒来,仍旧眉头不展。
他塔拉着拖鞋从房间出去,玉桂狗睡衣的两只的耳朵萎靡地耷拉着。
陆司异不在三楼。
他继续往楼下走,总算在餐厅找到了人。陆司异坐在一张横向的吧台桌旁,高脚椅,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硬是把家里烘托出几分严谨的职场味道。
客厅里也没有早餐的香气。
夏眠与他对了下视线,立刻小跑着过去:“……怎么不吃早饭?”
夏眠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完全忽视了桌上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他没听到声音,想当然以为陆司异只是在看文件。
“那个陆总……”
突然从桌上传出来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带着三分小心。
夏眠浑身一僵,不敢回头,好在眼前的陆司异仍脸色平静,面庞浴在早晨的阳光里,温和地对他说:“我在开会。”
接着又是简单四个字:“拍到你了。”
夏眠:“……”
三秒停顿,触电似的往后蹦开,一下没站稳,撞到一张椅子。
陆司异抛下会议室的员工,立刻起身,离开镜头去扶夏眠:“疼不疼?”
夏眠摇摇头,攀住他胳膊,瞬间红了眼眶脸颊,小声:“好丢脸……”
“没事。”陆司异说,“反正丢的是老公的脸。”
闹出这样的笑话,他仍漫不经心,凡事轻描淡写、稳重矜贵,与莽撞冒失的夏眠截然相反。
“饿了么?先去喝点粥,在厨房的高压锅里。”陆司异说,“你自己盛?”
夏眠又被毫无征兆的烦闷情绪裹挟:“不要……”
陆司异没半点脾气,拉过他的手,从笔记本后方绕过去:“你想吃多少?”
“我不饿。”夏眠摇摇头,把话说清楚。
前方的男人停步望来。
他一咬唇,狠下心说:“我,我想练习接吻……”
陆司异愣了下,低声提醒:“……我没来得及关麦。”
刹那间,夏眠简直羞愤欲死。
然而眼前的男人始终温和注视着他,忽而附身,吻了吻他绞缠的眉头。
继而往下,轻轻点过鼻尖,唇角。
最后摸摸他蓬乱的头发,温言细语:“好了,老公的脸丢完了,继续去工作了。”
夏眠:“我……”
陆司异回头:“嗯?”
夏眠欲言又止,咬下唇,偏开脸:“你忙吧,我睡会再来吃早饭。”
言罢便逃回自己房间,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
会议室里的职员们眼观鼻鼻观心,闭目塞听,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若无其事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
“那接下来……”
“见笑了。”陆司异偏不肯就此揭过,“刚才的是我夫人。”
直播间里压根没人见到夏眠正脸,却此起彼伏赞誉有加,阿谀奉承的意味昭然若揭。
静了片刻,他们惶惶然等待陆司异的反应。
陆司异照单全收,眼角眉梢尽是愉悦,回味无穷地又自己说了遍:“嗯,他很可爱,也很漂亮。”
……
今天发生了那样丢人的意外,又过了平静的一晚。
然后又过了平静的一晚。
夏眠忍不住胡思乱想,惴惴不安起来。
没准,陆先生对他根本没有那种兴趣,那些身体的反应不过是男人本能而已。对着别人……也一样的。
陆先生总说他是小朋友,可能就是觉得他幼稚,所以始终不愿意和他做到最后。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现在不需要在亲戚面前表演,陆司异倒是不介意和他睡一张床,但如果他回自己的房间睡,陆司异也不会强求。
而且陆司异最近忙了起来,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忙,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公司工作,就是在家办公。
一忙起来,他似乎连夏眠的手和腿也不需要了。
三天过去。
“眠眠,我要去海城出差三天,明早走。”陆司异说,“三天五场会,你想跟我一起去么?”
他铺垫了那么多,大概率就是不想让夏眠跟过去的意思。
夏眠时而敏.感,时而笨拙。有点死脑筋,情绪低落的时候就容易过度解读别人的话,并往消极的方面想。
他抿抿樱粉的唇,不说话。
“去么?”陆司异又问。
“……我明天有课,总不能现在跟老师请假,他应该睡了。”夏眠垂下眼睫,瞧着有几分低落。
陆司异极为享受他的依赖与眷恋,此刻也拥有和他差不多的心情,依依不舍。曲指蹭蹭他鼻尖,边柔声安抚:“只去三天,你又要上课,很快就过去了。”
夏眠被蹭得半眯起眼睛,小猫似的:“唔。”
“要不要练习接吻?”
晕晕乎乎的小猫,一被蛊惑就立刻上钩。踮起脚尖,仰起头,予取予求。
这次的吻不算太深。
唇边的热源撤离,等了等夏眠才睁开眼,眼底满是茫然。
“到时候开会我得心不在焉,天天想你。”陆司异轻叹口气,“就这样吧。”
然后亲了亲他额头,侧开身子。
“早点睡。”
一声好不容易酝酿好的“老公”来到嗓子眼,却被夏眠咽了回去。
*
夏眠躺在男人身边,一点点拽拉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
而身旁的男人仍旧睡颜安稳,胸膛微微起伏。
他最近工作忙碌,明天又要早起,难得不作恶,跟心尖尖上的小美人同床共枕,也能早早陷入深眠。
夏眠想了想,把抢走的被子分回去一半,给他盖住肚子。
胸口就算了。
他悄悄地靠近,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去。
睡梦中的男人忽然抬臂,自然搭住他后腰,不知是人醒着,还是熟能生巧的肌肉记忆。
“老公……”夏眠很轻地唤。
“嗯?”陆司异也很轻地回了个鼻音。
“你喜欢我吗?”
“嗯。”
“那……”
夏眠这句话只开了个头,便没了下文。
男人的呼吸重新恢复平稳,似是又睡着了。
再过了一阵,夏眠突然坐起身,在黑暗中拿出手机。
夏眠:【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莫雪姿:【说】
她还是那么爽快,夏眠在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找了一圈,找来找去就她最合适了。美院的学生大多昼伏夜出,现在应该正是莫雪姿精力旺盛的时候,不算太打扰。
酝酿半分钟,敲几下键盘。
夏眠:【你知道怎么勾引老公吗?】
第49章 携手
“哈哈哈哈——”
莫雪姿笑了好半天, 怎么也止不住,粉色的长发张牙舞爪漫天飞舞,桌上的咖啡都被声波震出来几滴。
夏眠弱弱的差一句:“你能不能别笑了……”
见夏眠眼眶泛红, 莫雪姿咳嗽几声,勉强恢复正常。
学校外边的独立咖啡店, 三十元往上的标价拦下了大多数普通大学生, 店里没什么人,两人可以敞开话匣子肆意聊。
“所以说。”莫雪姿艰难整理来龙去脉,字斟句酌道, “你说陆总只是把你当成小孩子,怎么都不肯跟你进行到最后一步。那你的意思是, 除了最后一步,别的都做过了呗?”
她自认为说得足够委婉, 然而对面的夏眠仍旧腾的羞红了脸, 脸皮薄得要命。
“只有两个原因——”
夏眠抬起头,浅色的眼睛里像亮起了星星。
“要么他养胃。”莫雪姿信誓旦旦,“要么原因在你。”
首先排除第一条可能, 夏眠又沮丧下去:“那就是他不喜欢我, 他说的喜欢只是对小朋友的喜欢吧……”
“别这么想。”莫雪姿努力安慰, “怎么不能是他养胃呢?”
夏眠的说话声细若蚊呢,却十足肯定:“不可能!”
莫雪姿看破不说破, 一脸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因在你, 但原因可能有很多啊, 你别乱想。”莫雪姿说, “陆总肯定喜欢你。”
夏眠皱着张漂亮脸蛋, 眉毛撇成八字:“你怎么确定……”
莫雪姿艰难忍笑:“我不是在同学会上亲眼见到他了吗?看他宝贝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眼神含情脉脉柔情似水的哟, 啧啧啧。”
夏眠想信她又不敢信,唯恐期待过高失望过大。心脏纠结成一团麻花,手指不停拨弄不锈钢吸管,和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了,你约我出来,不是要问……”莫雪姿意味深长眯眼,拖着调子,“怎么勾引老公吗?”
夏眠脸颊再次红透:“才不是。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这个问题你问对了。”莫雪姿说,“你去问他……我估计也问不出来,如果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原因,他早就告诉你了。你真不如主动勾引试试,突破这个关口,就能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
夏眠深以为然,用力点头:“不过他出差了,三天后回来。”
转念一想“勾引”的法子,立马又泄了气。
他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写在脸上。
莫雪姿也是第一次面临这种难题。
她捻着下巴,思索:“这样吧……他现在不是出差吗?你正好学习学习……”
莫雪姿说的学习,当然不是夏眠所了解的学习。
他从小就是擅长学习的孩子,但偏科也是偏科得一塌糊涂。
学这些东西,比他不擅长的数学也难太多了。
他刷朋友圈,刚巧看到陈杰西发了一条动态。
陈杰西是在全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上的银奖获得者,两人赛后交换了联系方式。
夏眠先点开他发的个人品牌宣传照片。
作为同行,同样是见多识广的设计师,他也不免被陈杰西的新潮惊了一跳。
陈杰西的设计普遍版型简单,擅长解构设计,这是夏眠在赛场上对他的了解。而下了赛场,陈杰西的风格一以贯之,甚至比比赛时更为大胆。肩背一块镂空,肋骨一块镂空,腰胯一处镂空……
关键是,陈杰西做的也是男装。
夏眠忍着羞赧把这些衣服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下定决心,敲开和陈杰西的私聊窗口。
夏眠:【你的衣服好棒!】
先称赞一声,打开话题。
正抓挠着头发纠结该怎么引导话题,对面连着发过来了几段消息,屏幕上方的“对面正在输入中”弹出来又消失,消失了又弹出来。
陈杰西:【小冠军,你才是。】
陈杰西:【我发的衣服你有没有看上的?随便选,送给你,顺便帮我打打广告?】
夏眠的指尖犹豫悬在屏幕上空。
陈杰西:【要不这样吧,我今天有空,你在家吗?我直接多打包几套给你带过去,你试过再决定?然后你顺便给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改进建议?】
陈杰西:【你住哪啊?】
话题快得夏眠有点没反应过来,刚点下输入框,打了几个字母。
陈杰西:【你家里有别人吗?方便不方便?】
夏眠把准备好的客气推脱删掉。
夏眠:【没别人!我现在一个人在家。】
陈杰西:【噢~这么说,以前有别人?】
夏眠脸颊微热,赶忙绕过这个话题,给出柳岸东苑的地址。
陈杰西带着大包小包的衣服上门,就连展示架也自备了,在二楼的衣帽间里一字排开。
只能说,陈杰西发到朋友圈的每一套衣服都比这些更朴素、更日常。
陈杰西介绍:“这个系列也是秀款,去年做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上台宣传。”
夏眠称赞道:“你用这套参加比赛,应该也能拿奖。”
陈杰西笑说:“这次的评委太保守了,我只能保险点。既然你这么说,那赶紧穿上试试。”
“这……”
夏眠算是把自己逼到了虎背上。
和这个系列比起来,他那件露背毛衣的性感成都都不算什么了。
分明是男装,却只有一款下装真正称得上是裤子。
白色的网纱长裤,里边一条白色的三分牛仔裤,假两件套,却因为多了层朦朦胧胧的网纱,比普通的牛仔短裤瞧着性感得多。
这条裤子倒还好,关键是他的上衣。
男人不像女人,上半身没什么讲究,光着膀子出去招摇过市也没什么。
他手上这件网纱衬衣,虽说是件上衣,但大概率什么也遮不住,保暖效果接近于无。
“那……我试一下吧。”夏眠咬牙下定决心,从衣柜里拿来一件打底白T,去了卫生间。
“欸,衬衫里面不要配打底。”陈杰西皱起眉,在跑远的夏眠身后劝,“……这样多奇怪啊,我的精髓都没有了。”
夏眠站到全身镜前,上下打量自己。
这种强设计感的秀款不太适合日常穿,对身材平平的普通人也不太友好,穿在夏眠身上,位于家中的衣帽间里,却意外地很合适,浑然天成。
从下往上,纱网里的双腿笔直修长,突然被牛仔短裤拦下视线。纱网里的双臂白皙纤细,躯干却被白色打底衫遮得严严实实。
夏眠仍有几分难为情,问:“你觉得好看吗?”
陈杰西笑着反问:“这可是我的作品,穿在你身上。我可能觉得不好看吗?”
“不是……”夏眠眼睫颤了两下,有点迟疑,“你就当作我们不认识,作为男人……你觉得好看吗?”
陈杰西愣了下。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微妙的气氛,他难得感到不自在,别开眼,清清嗓子:“没那件打底更好看。”
“唔。”夏眠点点头,“那就好……谢谢。”
这句话一出,陈杰西算是听明白了。
人家夏眠只是单纯地在向他征询参考意见,因为刚好他也是个男人。
“稍等。”夏眠突然去桌上拿来手机,打断他思绪。
“……喂?”夏眠用耳朵贴住听筒,简单一个“喂”字,却是他第一次听见的软糯。
“在家……没做什么。”夏眠含含糊糊地回应对方,无意识摩挲袖子上的纱料,“吃了,萍姨做的。冬瓜黄鱼汤,葱烧豆腐……太多了,我一个人没吃完。”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夏眠无意识撅了下嘴,撒娇似的问:“为什么?”
接着他安静地听对面说,茶色的眼眸藏在垂落的黑睫下,若影若现,晶莹透亮。一抹淡淡的绯色浮上面颊,绕过平滑颧骨,缓缓来到眼底。
“我又不是没吃过剩菜,不会不舒服。”
“……我不娇气。”
“那豆腐不吃了。”
“嗯嗯,挂了。”
说完“挂了”之后又过了一阵。
终于等到夏眠拿下手机,陈杰西随口问:“谁的电话啊?”
夏眠眼神躲闪,吞吐:“我老……老板。”
“你们关系还挺好啊。”陈杰西笑起来,“特意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你吃了什么”
夏眠心虚地别开眼:“嗯……”
陈杰西慢悠悠在屋子里转一圈,喃喃自语:“不过也挺可怕的,感觉他好像能看到你一样。”
夏眠愣了下,脑海里的念头稍纵即逝,像流星划过夜空,他没来得及多想,先将眼下的话题敷衍过去:“嗯……他的确很关照我。”
*
陆司异出差的第三天,夏眠白天在学校上课,不再有外人上门。
傍晚时分,他抱着一个快递盒回家。
夏眠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抱着快递盒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小心翼翼将快递盒拆开看一眼,又合上,登登跑上二楼。鬼鬼祟祟的。
他是在学校拿的快递,检查快递的动作小心又谨慎,饶是陆司异把监控屏幕盯穿了,也瞧不出那保密发货的快递盒里装的是什么。
他出差的这三天,本以为会乖乖待在家里等他的夏眠,却一天没闲着。
第一天根据他在美院的眼线传来的消息,夏眠和一个粉色头发的女生去了学校外面的咖啡店。莫家的情况和这位独生女他早有所了解,是可以让夏眠结交的朋友。虽然,他并不太情愿。
他开始感觉这辈子的夏眠有点脱离他的掌控了,交了上辈子没有的朋友,聊了他所不知道的话题。第二天,这种感觉愈演愈烈,夏眠居然邀请比赛结识的陈杰西来到家中,穿上对方设计的衣服。
……夏眠甚至从没在他面前穿过那种衣服。
今天,夏眠偷偷摸摸带了一件快递回家。
他曲指,心神不定地轻叩桌面。手机震了震。
眠眠宝贝:【老公,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明天吗?】
夏眠又在试探他的回家时间了。
果然,夏眠正藏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小秘密,可以告诉朋友,但不能告诉他。
无法言喻的烦躁在心中缓慢积累,即将攀升到顶端。
陆司异:【今天晚上九点的飞机,到家可能要凌晨了,不用等我。】
眠眠宝贝:【好!】
隔了几秒,欲盖弥彰似的,夏眠又给他发了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陆司异切换APP,接着去看“眠眠的小窝”。
陆司异说是出差三天。
实际上,他第一天早晨离开,第三天晚上就要回来了。
夏眠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早,自己的计划紧赶慢赶,才刚刚开了个头。
晚饭他随便吃了点,晚上七点便躲进二楼的房间里,提早几个小时洗澡刷牙。
又是一件反常的举动。
他自己也有点心虚,分明确认过陆司异到家的时间,仍多此一举从卫生间门口探了探头,然后才走出来。
卧室里空无一人,他却如芒在背,不安地抚弄湿发。
夏眠过去带上门,手轻搭在门把上,正要上锁。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嗡嗡猛震起来。
夏眠松手,先去看手机。
是陆司异打来的电话。
“吃晚饭了吗?”
“唔……”夏眠鬼使神差地撒谎,“正在吃。”
可他明明乖乖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偏要撒这种小慌,更令人费解。
“吃什么了?”
夏眠磕磕绊绊地回忆今天的晚餐。
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一两个小时前吃的东西,这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您还在忙吗?”夏眠找到机会,抛出一个问题。
“嗯。”陆司异气息有点急,“我……等等,先挂了。”
“好……”
隔着千里,夏眠也被勾出一肚子疑问,疑惑地盯着手机上“通话已结束”的显示。
陆司异放下手机的刹那,夜里仍旧繁忙的候机大厅响起清晰的广播声,撞在玻璃上,带出回音。
办完值机手续的方特助走过来:“陆总,登机牌。我们可以准备登机了。”
陆司异立刻起身:“好。”
他们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这趟八点半的飞机。
就算能在晚上十一点前到家,那也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吧?
方特助出了会儿神,一抬头,已经被脚步如飞的陆司异甩开了一段距离。
他赶忙小跑跟上。
能早点回家总归不是坏事。
*
夏眠在卧室里找了个小角落,开始拆快递。
外边的胶带早被他撕开过了,检查完又原样贴回去。现在洗完澡换好衣服,终于正式把它捧了出来。
手已经开始发抖了,喉咙也不自觉吞咽。
这是,大多成年人都能一眼辨认出来的东西。
不过屏幕前的陆司异虽说认得,但他并不会把这种东西用在自己身上。
夏眠把这东西捧在手心,用上两只手,深刻感受到它惊人的长度与体积。
他没有丈量过陆司异的,凭借目测和双手的感觉,在网上买下了能找到的最大号。
他的专业能力在这时发挥了作用,现在手里的尺寸摸起来刚刚好。
饶是没有灼烫的温度,跳动的青筋,只是静静被他握在手中,那也足够可怕了。
夏眠握着那玩意儿,突然走开,推开卫生间的门,离开监控画面。
陆司异险些掀翻手机。
方特助微微一惊,忙扭头问:“陆总,怎么了?”
陆司异盖住手机,眉头深拧:“还要多久到?”
“飞机预计将在半小时后准点降落云京机场。”方特助说,“从机场回柳岸东苑,大概还要半个小时。”
陆司异闭上眼,用力按压眉心。
好在过了一刻钟,夏眠从卫生间出来了。
现在的夏眠未经人事,短短的一刻钟肯定做不了什么,心理建设也不一定能建好。
卧室里没别人,夏眠仍做贼似的把那玩意藏在身后,修长手指沾着点水,双颊两团鲜艳的红。
他在卫生间里仔细清洗,消毒,按照往上搜到的流程慢慢来。
洗了好几遍,仍洗不掉心里那点强烈的恐惧。
上次咖啡店会面结束后,莫雪姿替他仔细想了想这件事,热心地替他出谋划策。
两人一致猜测,陆司异既然喜欢他,却又口口声声说他是小朋友,没准是嫌弃他生涩稚,所以迟迟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那他就自己来消除恐惧,克服羞怯,培养出能令男人刮目相看的熟练经验。
他最后再用干净毛巾擦了一遍,把那玩意放到床上。
飞机上陆司异悬在万米高空的心也随之放下来。
两只手各拿一部手机,一边紧盯夏眠的一举一动,一边随时准备好打电话过去阻止。
认识了两辈子的夏眠,做出了太过出乎他意料的事。几十年不动如山的方寸,一时间大乱,绞成无法整理的乱麻。
他只能不断按压眉心,缓解强烈的焦躁情绪。
*
夏眠本不是拖延的人,现在却忍不住一拖再拖,本能逃避。
他先去换上陈杰西送他的白色网纱衬衫,这次里边没再加额外的打底。
他又不是没见过自己的身体,却从没见过这种似有若无、若隐若现,衬得上是诱惑的场面,兀自在镜子前羞红了脸。
这回陆司异是真把手机打翻了。
“陆总?”方特助关切地喊一声,便要起身过来帮他捡。
“没事。”陆司异自己弯腰把手机捡了回去,没让他看到屏幕里的内容。
“正在降落,您系好安全带。”方特助叮嘱。
“嗯,你也是。”陆司异很是体恤下属,“不用过来。”
……
夏眠磨磨叽叽一直磨蹭到晚上九店。
他提前定了晚上十一点的闹钟。既然陆司异说凌晨才能到家,那他练习两个小时,在十一点之前结束就好。他考虑周全,自认为百密无一疏。
……但那玩意还是太可怕了。
呜,先用手。
莫雪姿发给他的资料,他随便扫了两眼,至少先用手是没错的。要拓张,否则会撕裂受伤。
之前好几次不小心被碰到那关键的一点,他瞬间浑身僵硬,被恐惧席卷。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恐怕并没有逃过年长者的眼睛。
“现在再不练习就没机会了……”
光是用手也令他头皮发麻,无法忍受。
再度看向被他扔到一旁的玩意儿,心头恐惧更甚。
“要不然还是再等等吧?”
他又把手挪到前面,葱白手指仿佛勾着某个男人的神经,一下拉扯到极限,又猛然松开。
这世上最折磨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前面也得一起……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嗯……”
夏眠分明也是男生,二十岁了,做起这种让无数男人男孩沉迷的事,竟也生涩笨拙得不像话。
同时再拿起那玩意,试着往后面放。
在他忽略的床头柜上,手机屏幕大亮,一阵阵强烈震动,震得桌角颤动,然而床上的人却并未察觉,只有打电话的人被消磨吞噬着心神。
第50章 携手
夏眠渐渐失了神, 沉迷在前方绵密的电流中。那感觉就像春风吹拂,由他亲手操控着节拍,牵动着每一条筋脉, 触动着每一个细胞。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角水光潋滟, 氤氲着薄红。
他完全不知道, 这是怎样迷人的光景。
他找回一丝清醒,再次拿起那玩意儿,想要再试一试……
砰!
恍惚的精神就肥皂泡泡一样, 被这声巨响震碎。他涣散的瞳孔聚焦,视线中心正是破门而入的男人。
身型高大, 肩阔腿长。他三两下脱掉西装外套,随手一扔, 边拽拉领带边朝着大床走过来。
夏眠压根来不及并拢双腿。
该看的不该看的, 全部一览无遗。
等男人来到了跟前,他才从无法置信的震惊中抽神,下意识要躲, 但男人眼疾手快, 先把他手上的东西抢走扔到一边, 双手按住他的膝盖,让他动弹不得。
夏眠眼睁睁看着, 浑身气场冷若冰霜的陆司异入侵自己领地。
“我不在家你就做这些, 嗯?”
“这玩意有什么好的。”
“你又不是没老公。”
而且这辈子的老公一次荤还没开。
差点就被这破烂玩意捷足先登。
他气得完全丧失理智。
连着三句话, 全是夏眠闻所未闻的低气压。
震惊过后又是惊吓, 夏眠不由自主地颤抖, 有股凉意从被捉住的脚踝往上窜,淌过每一片被凝视摩挲的肌肤, 蔓延到全身。
“陆先生……”夏眠终于找回语言的能力,每个字都带着点战栗。
“还穿别人做的衣服?”
这时陆司异又盯上了他身上唯一的那片布。
甚至称不上布。半透明的纱网,每一个缝隙空洞都是暗示。
虽说这件衣服是别人的作品,至少昨天试衣服的时候,夏眠穿了打底,他也对这件衣服的上身效果和质感相当满意。
隔着层衣料,就能将怀里的人探索个遍,吞吃干净。
夏眠在他怀里打起颤,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好像仍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陆先生……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他隐约察觉到了丝古怪,陆司异好像回来得太是时候了,怒气冲冲进来脱衣服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似乎对房间里的情况早有了解。
陆司异却不答,也不让他躲,将他牢牢捉住。
“叫老公。”
夏眠还没来得及启唇,先察觉到男人强势的入侵,相比之下,他犹豫又缓慢的纤细手指根本算不上什么。
两只宽厚的、青筋迭浮的手,刚好掌管了他的一前一后。
他对照网上搜到的资料,将所有用具一应准备齐全,放在方便拿的地方,现在倒方便了外来者,长臂一伸就能够到。
他听到陆司异又低又哑的唤声:“眠眠……”
他第一次听到的音调,野兽低吼一般,狂躁又不安,与一贯的彬彬有礼、矜贵自持彻底背道而驰。
恍惚间,剧烈一痛。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汹涌澎湃。
男人这才俯到他耳边,呼出热得不似人类的气,一声声唤:“眠眠……宝贝……”
他似乎一时半会组织不出完整的句子。
就像是彻底失控的野兽。
夏眠不但听到了,也非常清楚乃至强烈地,感受到了。
他听到自己断断续续说了些抗拒的话,然而男人充耳不闻,分明还是同一张脸,却仿佛和那个温柔儒雅的陆先生割裂成了两个人。
他害怕极了,却也只能去抱这个陌生的男人,缓解陌生的痛楚。
好在,他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沉香木味道。
精韧的躯体也是熟悉的,满布淋漓大汗,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排放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夏眠又恐惧,又止不住贪恋地吸取他身上气息。
过了一阵,他稍微适应了些,失控的哭喊换成小声而压抑的抽噎,将男人的理智召唤回来。
他感觉到后背离开了床单和枕头,往下一沉,猝然惊呼一声。
但陆司异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只是换了一种拥抱的姿势,将他抱在自己身上。
分明是极费力的姿势,陆司异却好似不知疲惫,把怀里纤瘦的男生颠得晕晕乎乎的,后者无意识地开始回应他,越来越依赖他。
“老公……”
夏眠断断续续,一个一个地吐字。
“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刚开始的时候他哭得厉害,后来各种呜咽哼唧一直没停,嗓子早就哑了。
陆司异有所猜测,嗓音清晰地打断:“讨厌么?”
夏眠精神恍惚,被他坏心眼地牵着走:“不讨厌……但是……”
陆司异不管不顾:“那就想好了再说。”
夏眠气若游丝,只能在他退出的短短间隙,艰难挤出几个字眼:“不……就现在……不了……”
陆司异听得心烦,干脆去封住那两瓣柔软的唇。
夏眠掐他,不管用。
锤他,依然不管用。
直到夏眠身上不剩一块好肉,连嘴唇也变得又红又肿,想说什么,立刻又被堵回去。
然而总有遗漏的时候。
夏眠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幽幽怨怨地控诉:“陆司异!你坏蛋……”
好消息,眠眠叫他名字了。
坏消息,眠眠骂他是坏蛋。
骂得真好听,两辈子第一次听。
何其荣幸。
第八章 “眠眠的小窝”
夏眠昏过去又醒来。
醒来得到的第一句就是:“娇气。”
夏眠怒冲冲,用绵软无力的拳头打了下他:“我不娇气。”
“那你哭什么?还晕倒了。”陆司异问。
“因为你坏蛋,你欺负我……”夏眠嘶哑着声线,羞耻地挤出几个字,“好难受。”
“难道现在还难受?”陆司异勾起一抹散漫而贪餍的笑,声线的颗粒感远比他浓,“你的身体和表情都不是这么说的,宝贝。”
夏眠不吭声了。
“你欺负我。”
“我只欺负娇气包。”
“我才不是……”夏眠哼哼唧唧,“你坏蛋。”
陆司异笑出声。
更来劲了。
夏眠越骂他他越来劲。
每当夏眠以为要结束了,又能迎来新一波的战斗,攻势不减,三十岁的男人仿佛不知疲倦。
夏眠又哭了好几次,哭到浑身脱力,融化成一滩软乎乎黏乎乎的水。
陆司异把他捞起来,抱进怀里,拖着他的腿弯站起身。
夏眠吓了一跳:“你干嘛……”
“去给你洗洗脸。”
他全部的体重都放在男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也被他掌管着,只能搂住他脖子,逆来顺受。
到卫生间,夏眠被拖着转过身,面朝着镜子。
然后看到了此生难忘的荒唐场景。
身后的男人吻他耳廓,勾着一抹餍足的笑:“自己洗。”
“坏蛋……”
男人托着他往上抬了抬,又告诉了单纯的男孩一个道理:“这样才是坏蛋,眠眠。”
夏眠不但反抗不得,还得被迫眼睁睁看。
他只能用力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随便动一下就要散架。
他又被陆司异抱起来。
他吓得失神,却只是单纯地以用公主抱的姿势躺在男人怀里,被他带到放好热水的浴室。
“我要提要求……”夏眠只能用发出点气音,可怜兮兮的,“你说过,什么都答应我。”
反正已经结束了,陆司异满不在乎,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得到满足的愉悦,宠溺注视着眼前的人:“嗯,你说,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
凌晨六点,天空露出一线鱼肚白。
夏眠洗完澡,现在已经在三楼干净的大床睡下了。
陆司异站在清晨凉丝丝的院子里,慢条斯理打领带。
仪态的从容不迫和他凌乱不堪的衣服呈现出极强的矛盾感。
临走前,他最后抬头看了眼窗。
三十分钟前。
“出去。”
“从这个房子。”
“现在。”
夏眠鼓着小脸,被吮得发艳的唇一开一合,毅然地吐出这三句话。
茶色的眸子里氲满蒙蒙水气,那眼神却也极为坚决。
是他第一次在夏眠的眼睛里看到的。
夏眠真生气了,气他的乱作非为、不知节制。
虽说上辈子这种事也不少,上辈子他们的第一次还不如这一次愉悦,夏眠却展现出了一副骄纵蛮横的模样,一举一动都充满鲜活的灵气。
夏眠恣意发泄怒火,他反倒更愉悦,一边给夏眠擦拭身上的痕迹,一边漫不经心问:“生气了?”
夏眠啪的一掌打在他手背上。
结果掀过来一看,只有自己的掌心红。
夏眠更气,腮帮子鼓得接近半透明,仿佛一戳就能爆炸。
陆司异耐心十足:“好,我知道了。给你洗完澡,立刻走。”
最后,他把夏眠送到三楼的房间,穿着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就走了,要是因为换衣服再多留一会儿,这正当理由恐怕得被怒气上头的夏眠当成借口。
他干脆直接走,毫不留恋。
夏眠反倒怔了怔,目送他转身出去。
见他走到门口,想跟上看看他是不是言行如一。
然而一只脚刚踩到地毯上,便有股锥心的刺痛从尾椎直窜天灵盖。
夏眠差点狼狈地原地摔倒。
艰难地挪回床上,心里那点依赖不舍瞬间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句又软又哑的控诉。
“……坏蛋。”
*
夏眠趴在床上又睡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有人敲门,他一个激灵,又期待又害怕,用被子裹好自己才望过去。
门外的却是一个女声:“夏眠先生,午餐做好了。陆总让我来叫你,让你吃了再睡,否则容易胃疼。”
夏眠先应了声好,瘦长手指钻进被子里,悄悄揉了揉胃部。
累了一晚上,体力早已耗尽。饿过了头,身体开启保护机制屏蔽了知觉。经过陆司异间接的提醒,他按了按,这才感觉到那隐约的刺痛。
他蛮不讲理,在心里再骂一句:坏蛋。
他腰腹上最突出的地方当属肋骨,整块腹部一马平川,小腹平坦,他把手放上去,不由回想起昨晚——也就几个小时前——那种满涨的感觉。
估计还得再胖十斤,他的肚子才能达到从镜子里看到的,那种突出来的视觉效果吧。
他不敢再去回想,忙起床出去。
路过二楼,放纵了一夜的卧室已经被收拾整齐,床上用品换了一套嫩黄色调的,明快又温馨。房间里干净整洁,中午的阳光透过纱帘洒满室内,空气中跳跃着点点浮尘。
之前分明一塌糊涂,满地狼藉。
现在全被收拾好了。
他从楼梯口探头往下看了看,不确定萍姨是否还在。总之,他并没有即刻下去面对后者的勇气,干脆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一部眼熟的黑色手机,端端正正搁在床头柜上。
昨晚,这部手机肯定不在这儿,床头柜上零零碎碎的物件也都不在——它们全在碰撞纠缠间被扫落在地。
应该是萍姨收拾好的。但她不确定这部手机的归属,就放在了一个现眼的位置,等房子的主人自己来拿。
这是陆司异的私人机。
类似的事之前就发生过一次,这部手机两次被遗落在家。显而易见,缺了这一部私人机,对陆司异的日常工作并没有多少影响。陆司异也说过,私人手机主要是用来和他联系的。
也说,他可以随意翻看自己的手机。
经过荒唐无度的昨夜,两人之间已经没了什么秘密。夏眠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身体扯着一阵阵疼,心头又冒上一股火气,愧疚感彻底一扫而空。
他毫不客气拿起陆司异的手机,打开。
他上次就发现了“眠眠的小窝”这个APP,出于礼貌没点开看。
时至如今,他还和陆司异客气什么。
他的眼睛在屏幕上的画面对焦,瞳孔缩紧,鼓起的腮帮像被扎了一下的气球,一点点扁下去,嘴唇不自觉微微张开。
APP里的,赫然是柳岸东苑的实时监控。
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十五个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
每个角落都是他熟悉的。有地下室的工作室,一楼的客厅、阳台,二楼和三楼的卧室……
其实在这样的别墅中安装监控是很正常的,有钱人总是疑心更重。
有一个镜头正对着他的床,这好像也没什么,还有个镜头正对着陆司异的床呢。
他没看到卫生间的监控画面,猜测这些摄像头就是安保用的。
却仍旧心乱如麻,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点了几下,发现一个“回看”功能,可以查看历史检测记录。
再点一下,弹出需要输入密码的提示。
夏眠:“……”
他就说,像陆司异这等身份贵重的人,手机不设置任何密码实在太奇怪了。
他大概有自信不把手机弄丢,也不介意手机里的东西被夏眠检查,除了唯一的监控回放。
昨晚的那些……该不会也录到了吗?
夏眠心中惴惴不安,可无论怎样狂戳屏幕,都会被这道无情的密码锁阻拦下来。
他咬了咬唇,别无他法,只好换自己的手机给陆司异发信息。
夏眠:【你另一个手机上也有……眠眠的小窝吗?】
陆先生:【发现了?】
简单三个字,瞧着不慌不乱。
夏眠又气又恼,把手机抛去一边,不想理他了。
抱膝坐在床上,目光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对照着在APP上看到的视角,确认那几个隐蔽机位的位置。
他迈出一条腿,准备下床,去把摄像头拆了。
手机忽然嗡嗡狂震,陆司异的电话打了进来,好巧不巧阻拦住他的脚步。
这人,好似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现在看来,完全可以去掉“好似”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