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胡杜鹃说有证据, 还真拿出了证据。
爬起来就往刘大能兄弟住的屋子里冲,这时候刘二能酒也醒了,颤颤巍巍站起来要去阻止。
然后又被秦溪随意抬起的脚“送”回地面。
牛志成看了眼秦溪, 眸色晦暗不明。
“去两个人控制住刘大能兄弟, 再来个人跟着刘有根媳妇去拿证据。”
保卫科长立刻应声, 收敛起轻松的神色,迅速安排人。
曙光电缆厂建厂十几年,还从没有发生过强女干妇女等这种恶性事件。
一旦罪行坐实, 他们厂子里恐怕还要被上头通报批评,少不了开会全厂整顿。
但作假他更不敢,牛厂长嫉恶如仇,怎么可能掩盖这件丑事。
“姐!你说咱们这回还能不能再要间屋子?”
事情都还完,秦雪已经看上了刘家的几大间屋子。
“想得美。”秦溪说。
“也是,畜生窝我也不稀得住。”秦雪又快速嫌弃起来。
最多两分钟,院子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保卫科也找到了胡杜鹃所说的证据。
一个军用帆布包里的两千块钱, 以及一件女士背心。
一见那胸口上绣着朵花的背心,秦雪就啊呀地叫了声:“这不是我的衣服吗?怎么会在刘大能屋里。”
面上惊讶恶心一闪而过,一把抢过来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明明这件背心是早上完她亲自交给胡杜鹃的, 还专门挑选了件旧衣服。
刘大能十七岁, 刘二能十五。
两人都没工作, 就靠刘有根和夏婆子养活他们。
没工作还能攒下两千块钱, 钱哪来的不言而喻。
无非就是坑蒙拐骗中的其中一种。
胡杜鹃又道:“他们跟同伙约定还了今晚就去厂长家里抢劫,事成之后坐黑车出省,事情败露就让刘有根和他老娘担着。”
“什么?想让老子当替罪羊!”刘有根气急, 奈何被人压着手臂,否则高低得上去给两儿子一人一脚。
这两儿子什么德性他多少也知道, 不过都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罢了。
钱一搜出来他就相信了胡杜鹃说的话。
“你们先去公安局报案,刘有根压到厂子保卫科去。”牛志成冷着脸安排下去,很快把现场稳定了下来,随后指指秦海:“你也一起去保卫科。”
“胡杜鹃同志先去诊所清理脸上伤口,然后再到保卫科来。”
“不了!我直接去。”
胡杜鹃傻愣愣地站在远处,直到秦溪拉了下她袖子,才反应过来回道。
就顶着这张血糊糊的脸去,正好让都在厂子里开会的所有工人好好瞧瞧。
牛志成叹气,心道胡杜鹃是铁了心要闹大,随即摆手随她去了。
不管是心里痛快的人,还是打死不肯承认的刘家人,当事人一行都被带到了厂子里。
盘观者秦溪当然没资格去参与。
人群散去后,她和秦雪一起返回自家院子。
看到厨房里缺了个大口子的蛋糕胚,只恨自己刚才没多给刘大能兄弟两脚。
秦雪见状,把缺口再掰了块下来丢进灶膛,剩下的用刀切了给院里的孩子们吃。
再膈应,也不能糟蹋粮食。
秦溪收拾收拾,这回是真去摆摊了,事情之后如何解决的她不知道。
反正该教胡杜鹃的都教了,能争取到什么,全靠她自己。
报刊亭小吃店在经营了一段时间后,生意稳定之余,名气逐渐往外围扩散。
不过由于品种受限,始终还是不能跟小饭馆相比。
秦溪想找个机会问问李副院长这里能不能砌灶台,可以的话她要把后边再改造下。
而且接下来也该开始研发新菜色,不能只局限于几种面条。
忙活完中午那头,秦溪闲下来,又把注意力转向了秦望家。
放松戒备之后,秦望家展现出了许多让秦溪觉着吃惊的地方。
“秦望家,你过来,姐姐考考你前几天前教的内容。”
可惜刚开了个头的考试没能继续,棚子前霍云抱着个纸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秦溪同志,忙呢!”
“快进来坐。”秦溪笑,合上作业本起身:“霍同志还是第一次到我的小吃店来吧。”
“工作忙。”
这可不是借口,为了结婚时的假期,霍云已经连值班半个多月。
“你是刚从我们厂子里出来?”
“可不是,我都快记得你们厂子里的小路,不是我去又是谁。”
霍云弯腰走进棚子,先四处瞧瞧:“你家包志明呢?”
“在后边看蚂蚁。”秦溪笑。
“呜呜——”
纸箱子里突然想起道细微的呜咽声,秦溪眨了眨眼:“狗?”
“今天我可是专门来给你送狗。”
霍云笑,打开纸箱子让秦溪瞧:“黎书青托关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小狗,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种。”
一只黄色毛发的长毛狮子狗,看着就两三个月大。
秦溪不过只是在电话里提了一嘴。
本是当成孩子笑话说给黎书青听,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里。
秦溪把小狗抱出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想他了。
两人约定好每周二中午十二点通话,明天正好周二,秦溪决定一定要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当时在火车上说好了什么都要告诉他来着。
“是不是你说的那什么狮子狗?”霍云又问。
他还得回去跟黎书青报告呢,万一不是还得继续托人。
“就是那种狗。”秦溪笑,就算不是狮子狗她也不可能继续让霍云再去找。
“那就好。”霍云笑,随即高声叫包志明来看他的小狗。
两孩子抱着狗去喂水,秦溪就问起了刘大能家的事。
霍云不仅参与了控制刘大能和刘二能,还被牛厂长请到保卫科做了个见证。
胡杜鹃要告刘有根侮辱殴打女同志,并且还把其私下在家里意淫同厂女职工的事也一并捅了出来。
如果厂子里不解决好,她就把这件事捅出去。
再不然就去市妇联举报,把刘有根和厂子里一同都举报了。
而她提出的条件是要离婚,并且把刘有根的工作转到自己头上,还要三能跟着她。
刘有根哪会同意,所以胡杜鹃就又桶了件事出来。
刘有根已经死了几年的老爹偷人,偷得还是厂子里某位主任的老娘。
刘老爹是死了,不过那位老太太可还活着。
胡杜鹃太了解刘有根父子几个,心里埋藏的许多秘密都成了她谈判的砝码。
而这些砝码一个个加上去,很快就让牛志成暴跳如雷。
厂子里同意工作转移,并且把原本属于刘家的三间屋子分两间给胡杜鹃。
离婚的事由公安局监督,在此期间刘有根如果再对胡杜鹃出手,就转交妇联处理。
一旦妇联介入,刘有根就将面临着劳改。
“我觉得刘有根还有把柄在胡杜鹃手里,要不刘家那对母子怎么可能一句都不敢多说呢。”
霍云猜得很对,秦溪让胡杜鹃把最重要的把柄留在了手里别轻易说出来。
因为那是震慑刘有根母子的最后手段,得自保。
而这个最大把柄就是刘有根也干过和周老三父子同样的事——偷盗厂子里的不合格电缆线。
一但爆出,刘有根至少也要去劳改。
胡杜鹃知道这件事但是并没有明确证据,所以留在手里……比说出去更加有用。
“那我爸呢?他不会干看着吧?”秦溪笑。
“你爸上蹿下跳,让厂子里给个说法。”霍云想起就想笑。
秦海那样就跟猴子似的,叽里呱啦吵得保卫科长脸都憋红了。
“他是仗着你在,那结果呢?”秦溪笑。
“厂子里给你爸提一级待遇,以后就是三级工。”
“比两句道歉要实用得多。”秦溪对老爸的选择万分赞同。
“那就不跟你说了,我先回趟局里,晚上还要去你们厂子蹲守。”
霍云站起来,特意交代秦溪晚上早点回家。
根据刘大能交代,他跟同伙已经商量好天黑之后将车开到厂子门口,晚上十点半就行动。
而那几个同伙是社会上的流氓,专门干些见不得人的黑勾当。
那几个人和刘大能兄弟可不一样,是真正混社会的。
今晚公安局会派人在厂长家蹲守,务必抓个人赃并获,同时要追查出几人去海市走的□□路线。
跟秦溪说完,霍云离开。
包志明抱着狗跑到秦溪身边,嚷嚷着要让三姨给取个名字。
秦溪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笑道:“就叫大青吧!”
大黄的大,黎书青的青。
天黑前,秦溪按照霍云交代,早早收摊。
七点不到,秦溪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家。
家里气氛欢快,因着秦海升了一级,张秀芬乐呵呵地完全没有责怪女儿们又掺和进了破事中。
秦溪凶巴巴的名声在厂子里本就有人说。
这下好了,秦溪俨然已经成为秦家中最让人害怕的存在。
被张秀芬骂上两句不会死,可挨了秦溪一拳那是要命的。
刘有根虽然活该,可他那副惨样大家也有目共睹。
这晚上,厂子里估计没多少人能睡着,大部分的人都伸长耳朵听动静。
秦海和刘科更是夸张,爬到房顶上往那边打望,就算蚊子咬得满腿包都不肯下来。
直到,最靠近厂子的那座院子亮起许多手电筒光。
兴冲冲准备来抢劫的一伙人被埋伏在院子里的二十多个公安抓捕。
押解几人的队伍排成了长长一条从秦溪家门前经过。
戴着手铐,在队伍中先行的人群中,秦溪瞧见了刘大能和刘二能。
虽然灯光昏暗,却还是无法挡住两人灰暗的脸色。
1981年的华国,法律规定年满十四岁以上的犯罪者不受未成年保护法保护。
刘大能和弟弟刘二能,是一定会坐牢的。
第42章
刺眼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来, 形成斑驳光点全落在树下眯眼小憩的秦溪脸上。
院里孩童嬉闹声忽近忽远。
以秦望家为首的孩子们跑进跑出,一会儿趴到冰箱上使劲嗅摆在里冷冻的蛋糕,一会儿又不知从哪捡了根树枝来骑马打仗。
经历刘大能的事后, 院里好几个孩子暂时没了去处, 只能请李秀兰帮忙照看两天。
说是李秀兰看, 说到底还是秦溪在看。
李秀兰说去买菜,出去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望家,蛋糕差不多了, 你端出来给大家尝尝。”
“三姐,是拿上面这个小的吗?”
秦望家从院门口冲进来,兴高采烈地大声问道。
“对,下面那个大的等二哥和嫂子下班咱们一起吃。”
秦溪依旧眯着眼睛,睫毛轻颤,一阵热风席卷而来,就在她睁开眼睛的下一瞬两个身影冲了过来。
“三姨, 我不想吃蛋糕, 我想吃杏子罐头。”
包志明奶声奶气地搂着秦溪脖颈撒起娇来。
专门做的杏罐头用以点缀蛋糕,孩子们尝了点边角料后就一直挂在心里。
秦溪笑着拍拍小团子的屁股:“如果你再不去,蛋糕就被望家表舅吃完了。”
没有哪个小孩儿能抵抗得住奶油蛋糕的魅力。
有……那就是还没尝过。
“好吧, 我先去尝一口再来。”
秦望家端着面板小心翼翼从屋里走出来, 包志明立刻改变主意, 麻溜爬下秦溪膝头。
还剩一个。
刘娜眨巴着眼睛, 可怜巴巴地靠进秦溪怀里。
“怎么了?”
秦溪搂着她坐起身,摸摸额头没有发烫,就抱着站了起来。
“秦溪姐姐, 我以后能跟着你一起去摆摊吗?”
“我保证不添乱,也不乱跑, 我还会帮你剥蒜摘葱。”
“姐姐知道刘娜最乖,可是姐姐的店里很小,没地方让娜娜玩耍骑车。”秦溪抱着孩子轻拍。
崔秀霞抱着脏被子来前院洗,路过听见秦溪哄孩子,不由笑。
“昨天晚上刘叔和乔珊阿姨还为送刘娜的事吵了一架,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听他们吵架。”
“为什么吵架?”
秦溪有些诧异,刘娜闷闷不乐地小声解释:“妈妈想送我去厂里其他奶奶家,可爸爸不放心,说要带我去奶奶家。”
稚嫩小脸愁眉不展,说着说着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
刘家就刘科一个儿子,老两口对传宗接代的执念颇深,更何况还领养了个姑娘。
今年过年刘家老两口来城里过年,对刘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虽不至于虐待,但绝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这种冷漠疏离刘娜自然能感觉到。
小人儿既不想去厂子里其他家,更不想去爷爷奶奶家。
而且她更想跟这秦溪姐姐,有好吃的还有小伙伴一起玩耍。
“如果送回刘叔叔老家,这孩子日子……不会好过。”
崔秀霞作为外人都能感预感得到,更何况刘娜这么个心思细腻的小娃娃。
秦溪心里长叹一口气,抱着刘娜走到其他孩子们面前放下:“如果你爸妈愿意,秦溪姐姐就带你去店里帮忙照看。”
“真的吗!”刘娜仰着脑袋,一把抱住秦溪的腿,又是好一番撒娇。
直到蛋糕放到凳子上,香甜味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没有具体蛋糕模具,秦溪的蛋糕全凭秦海改造的盆有多大。
孩子们吃的这个蛋糕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放到凳子上刚好跟凳子齐平,蛋糕托就是家里的案板。
“秦溪,你心地是真好。”崔秀霞搓着衣服感慨。
秦溪只是笑笑不答。
毕竟照顾了快一年,她当然疼这孩子。
秦望家交代方思思小心守着别被孩子们撞翻,转身跑进厨房去提了把菜刀出来。
先是有馍有样地数了遍围着的几人,随后还把包莉莉也算上。
“我们四个吃这边,剩下那边给舅舅舅妈留着。”秦望家用手指在蛋糕上比划。
比划了好一通,才下刀。
“你教教我咋养娃?怎么你养的娃都这么懂事!”
崔秀霞衣服也不洗了,冲干净手跑到秦溪身边。
倒不是为贪那口蛋糕吃,就是好奇秦溪是怎么教育这几个孩子的。
乖巧懂事不说,在吃食上还晓得惦念长辈。
秦溪微微侧头,看向一脸幸福不自觉抚摸着小腹的崔秀霞:“家长就是孩子们最好的老师,你看刘有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说得对,今晚我就让我男人去跟婆婆说不要在家说人家闲话。”崔秀霞立刻道。
秦溪笑笑:“再切一块给秀霞姨吃。”
“知道了。”秦望家答,又连忙把菜刀往旁边移了移。
秦溪说没有一个孩子能抵抗得住奶油蛋糕的魅力绝对正确,就连崔秀霞浅尝两口后同样也深陷其中。
把碗底刮了又刮,恨不能舔干净。
“表舅,蛋糕好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包志明端了板凳守在冰箱前,不停张望时钟,盼着外公外婆快点回来。
“包志明,走了!”
就算秦溪喊他出门,好几声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走出去。
“我们先去书店买书,再去开店。”
直到秦溪说着这句话,被蛋糕迷了魂的孩子们才重新高兴起来。
说好帮忙照看方思思和刘娜的李秀兰从早上就没见人影,秦溪无奈只得连这两个孩子也一起带上。
寿北市人民书店。
以书籍为主要知识吸收的年代,书店是城市里非常重要的存在。
秦溪他们来的是书店规模在城里排不上号,但一栋四层水洗石的建筑就是放在前世也绝对算大。
一楼是专门出租各种连环画和其他书籍。
连环画一毛钱,其他书一毛五分钱,交了钱就在一楼找地方看,看完还能免费去换另一本。
只要没离开一楼,可以一直看到书店关门。
所以一楼到处都坐满了人,楼梯中间只有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宽度。
二楼逛的人最少,毕竟都是些专业书籍,秦溪径直略过了。
三楼正是秦溪一行的主要目的地。
给秦望家买本口算书,然后是写字的练习册,包志明是专门的图画书。
“你们三个一人可以选一本,不准跑下楼。”秦溪叮嘱方思思三人。
她领着秦望家到另一边选教材。
姐弟俩前脚刚走,刚上三楼的几人就立刻看到了包志明。
两大两小,中年妇女正是曾经从秦家退了层皮才得以离开的包大嫂。
而男人是他的丈夫包伟和儿子包志杰,女儿包文娟。
“妈,那不是包志明吗?”
刚从楼梯上走出来,包志杰就立刻包志明咯咯咯的笑声。
三个孩子挤在一堆图画书前,好像在挑选着书。
包大嫂抬起手拐了包伟一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阴恻恻的:“你的好侄子,还不去抱抱。”
辛辛苦苦存下三百块,全还给了包亮,时隔这么久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
包伟撇开眼,冷冷道:“管他呢,我们走吧。”
今天一家子是准备来买笔算书,书籍正巧不巧地就在图画书旁边。
就算不想听,耳旁包志明几个说话的声音自然也传入了耳中。
“我们买三本不同的,这样咱们就能换着看。”
包志明给小伙伴出主意,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
刘娜听得满脸崇拜,小手杵着脸细声细气地道:“包志明好聪明!难道你是跟望家哥学的?”
“三姨说表舅最聪明,我们是一家人,我当然也很聪明。”
“望家哥哥马上要去学校读书,以后就没人带我们玩了。”方思思叹。
“表舅可是要去水井小学读书的,你们知道水井小学吗?”
听大人们零碎说了几句,包志明就记住了两点。
一是水井小学超级厉害,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去读。
二是表舅要去水井小学读书了。
一排书之隔的包大嫂一家四口都因这句话看了过去。
包大嫂拍了下丈夫包伟的手臂气道:“你听到了吗!人家都能进去读为啥咱们家的孩子还得考试。”
包伟狠狠皱眉。
他相信小孩子不会说谎,可是他不知道孩子们听话只听半截的习惯。
一想到自己送出去几十块的礼,最后还是只能让儿子去参加入学考试。
“难道秦家找的关系比咱们更厉害?”包大嫂只想到这种可能。
女儿去考试第一关就落榜,连进入学校教室笔试的机会都没有。、
要不后来儿子到了年纪,他们夫妻又怎么会千方百计的找人托关系。
可他们做不成的事,秦家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走,到时候我倒要看看秦家捡回来的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进水井小学的。”
包伟狠狠瞪了眼包志明,心里已经盘算好孩子考完试就去学校问问。
儿子考得上就算了,如果考不上。
那就……谁都别想上!
包家四口高兴而来,郁闷而归。
四人离开后秦溪才和秦望家从书架后边绕出来。
“表姐,会不会有点多了?”
姐弟俩原本只打算来买两本,可秦溪在书架旁考了他几句后,又拿了好些书。
这些书算下来可值不少钱 。
秦溪乐呵呵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可是咱们家读书最厉害的人,只要你能读,姐就供你。”
“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孝敬你。”
秦望家红着眼眶低声保证,淡淡的墨香好像充斥满整个脑子。
“傻瓜。”秦溪揽住少年单薄的肩:“读书是为你自己,不要为了其他任何人。”
“我喜欢读书。”秦望家立刻道。
读书写字,吃好吃的,这样的生活比在红风村幸福万倍。
或许还是很多其他农村孩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三姨,我们想好了。”
包志明领头,举着三本书跌跌撞撞冲来。
一头撞入秦溪怀里,连带着秦望家也跟着趔趄了几步。
书脱手落下,什么感怀都瞬间飞走。
***
寿北市,拥军巷。
“我家就是前面第二座院子。”
尹鹏在巷子口停下车,先帮着秦溪把带来的一些香料搬下车,再小心翼翼地从后备箱端出蛋糕。
秦望家作为小助手,非常尽职尽责地捧着三把刀。
尹家门前已经站了一男一女在等待,女人时刻张望翘首以盼,男人兴致不高,慵懒地靠在院墙上。
“来了!”
女人惊喜地跳起来,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这是我爱人蒋红艳。”尹鹏笑着介绍。
“秦溪同志你好,我来帮忙。”蒋红艳热情上前接过秦溪手里的小包,顺道就跟她说了说今天准备的菜。
秦溪虽然说了食材随便准备,她没有任何要求,蒋红艳还是特意搭配了下。
“还不帮秦溪同志忙?”尹鹏见弟弟尹询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谈个对象分手,过了那么久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尹询抬起好看的眼睛淡淡瞟了眼秦溪,有些不情不愿地伸手:“我帮你提这个包。”
他记得秦溪,被拒绝一次还不死心的姑娘。
“不用,这里面是酱油。”秦溪淡淡地拒绝了,而后冲他点了点头错开。
不愧是能成为书里男主的人,剑眉星目气质出众,放在前世绝对能原地出道。
可是帅则帅已,还是黎书青气质更好,也更英俊。
英俊和帅气还是有差别的。
尹鹏路过,又狠狠瞪了眼尹询。
就他刚才那冷冷淡淡的样子,人姑娘能给好脸色就怪了。
尹家的院子挺大,典型的两进四合院,院里种满了菜,墙边还拴着两条大狼狗。
“先把菜放厨房,到客厅来坐坐。”蒋红艳热情无比。
“嫂子,我先看看要做些什么菜,时间也不早了,该准备的得开始了。”秦溪笑。
难怪尹鹏舍得隔三差五就来吃卤肉饭,一半工资都花在了吃上。
孝敬父母的钱恐怕也就是个心意,能住得上如此规模的院子,岂会是普通人。
“那成,你带秦溪去厨房,我把蛋糕放到冰箱里。”尹鹏说。
出发前他亲眼看见秦溪盖上个盆,却没能看到蛋糕的真容。
好奇得很!
尹询立在门口,望着两拨人分开往不同方向走。
想了片刻后,还是跟上秦溪一行去了厨房。
“嫂子,婶子的口味清淡还是重辣?要准备多少人的菜?”秦溪放下调料问道。
厨房除了有口大柴灶外,蜂窝煤灶有两个,还有个煤炭灶和鼓风机。
“我妈吃得清淡,不过我家其他人喜欢吃辣,尹询最喜欢吃辣。”蒋红艳说。
秦溪点着头,目光在摆满桌子灶台的食材划过。
掀开簸箕,底下竟然是满满一盆青蟹,个头和秦望家的脸都差不多了。
还有什么虾,牛肉和猪肉。
“尹鹏老说你做的卤肉好吃,所以我专门买了块五花肉,你看够吗?”蒋红艳指着桌上一大块五花肉笑问。
“够了,能做几大碗。”
秦溪回,余光突然注意到秦望家目不转睛盯着螃蟹的样子,心思一动询问道:“嫂子,青蟹在哪买的?我也去买点给家里孩子尝尝鲜。”
“咱们寿北市可买不到,听我公公说是他战友送来的,你也别去问了,一会儿带几个走。”
这些年生活水平好了,以前没人稀罕的螃蟹倒是成了稀罕货。
要不是有长辈送,他们家都不一定能吃到。
能送几只给秦溪带走,属实已是大方的人才能舍得。
不过秦溪并没真厚颜接下来,笑着摇摇头道:“我是来掌勺,可不是占便宜来了。”
“客气啥。”蒋红艳笑道,不过并没再劝下去。
“那我先准备了,嫂子有事叫我。”
“成,你先忙着,我去端点瓜子花生来给孩子吃。”
蒋红艳乐呵呵地离开,秦溪把带来的围裙穿上,突然注意到靠在门上的尹询。
“还有事?”
“没事,就是没事可做,你忙你的。”尹询回道。
他既然这么说,秦溪真就不打算再管,转身先跟秦望家承诺以后一定会买螃蟹给他吃。
说完,转身就拿起桌上的五花肉。
那么一大块跟毯子似的五花肉在秦溪手里就像是抹布。
抬起轻轻一甩落到菜墩子上,泛着寒光的菜刀看似随意切下,很快就把肉切成了小块。
将肉下锅,放入葱姜和黄酒,才弯腰从袋子里拿出两瓶……酱油?
尹询记得秦溪说过袋子里是酱油来着。
一瓶子酱油竟然这么宝贵?
“火烧大些。”
秦溪说,秦望家立刻往灶膛里加入更多的柴火。
“看什么呢?”
放完蛋糕回来的尹鹏见弟弟又在厨房门口装忧郁,路过直接拽了把。
“就是随便看看。”尹询稳住身子随口回道。
对秦溪初印象是被他拒绝第一次,那时头回看清她长什么样,之后是第二次心里觉着有些烦。
再之后,就是从苏清雅口里听到这个名字。
秦溪摆摊了,秦溪开小饭馆了。
女性以后也可以独立赚钱养活自己,秦溪是所有未婚年轻姑娘们都应该学习的榜样。
就是他们闹分手,苏清雅嚷嚷的也是谁离开谁都能活。
“要我看,秦溪同志是非常优秀的女同志。”尹鹏说,而后着重强调:“以后肯定多得是男同志追求,你也知道我们单位的黄有志……”
尹询听不进去,目光又再次落到秦溪身上。
秦溪长得好看,和记忆里那个没有自信从不敢正眼看人的姑娘不像是一个人。
“跟你也白说,跟我去院子里招呼客人,赵爷爷他们来了。”
尹鹏摆手放弃,扯着尹询去院里迎接爷爷的老战友。
尹询的离开秦溪丝毫没注意到,五花肉放入砂锅里炖煮后,才开始准备其他菜。
一半清淡口味,一半辣菜。
青蟹个大肉多黄少,比起大闸蟹来说更适合炒,一半姜葱螃蟹,一盘香辣螃蟹。
水煮牛肉片。
黄焖排骨。
鲤鱼做成孩子和老人喜欢的糖醋口。
鸡是老母鸡,已经斩好大块,秦溪不好改刀,所以只能炖成清汤。
之后就是些简单的炒肉和素菜。
十六道菜,只准备一桌。
对秦溪来说,是桌没什么难度的挑战。
先安排好每个菜的制作顺序,统筹时间,最多两个多小时就能全部上桌。
等菜做好,秦溪收拾干净灶台告辞,天都还没黑。
婉拒尹鹏留下来一起吃饭的邀请,秦溪带着秦望家离开。
尹家的席刚刚开始。
“老尹,你这桌子菜找哪家国营饭店厨子做的,味道还真不赖。”
赵国庆喜欢吃辣,第一筷子就伸向桌子上离他最远的水煮牛肉片。
许婉华有些无奈地轻拍了下老头子,笑骂道:“有吃还管不住你的嘴。”
这不是摆明说蒋红艳做饭不好吃,吃了这么多顿饭都没见他夸人一句。
尹鹏哈哈一笑:“赵爷爷您真厉害,红艳可整治不出这一桌子菜来。”
“赶明儿我也找秦同志学厨艺去。”蒋红艳也跟着笑道。
“你还没说是哪家饭店的大厨?下回你许奶奶生日我们也请他(她)来做。”
肉片嫩滑,麻辣鲜香味十足,一口下去足见厨师功底扎实。
“师傅手艺确实不错,我和你赵爷爷在家做的螃蟹味道差这远了。”许婉华也不得不笑着承认。
学生知道她喜欢吃螃蟹,每年各个地方的螃蟹长成都会找人送些螃蟹来。
这不刚到吃青蟹的季节,学生就托人送了好几大筐子来。
送了些给尹家,自家里还剩一筐,明天还得送些给其他邻居。
“许奶奶,尹鹏请的不是国营饭店大厨,是他们法院门口摆摊的一个小姑娘。”蒋红艳笑回。
“这小同志可真能干。”尹奶奶感叹道。
“奶奶,你们别看秦溪年纪小,她确实能干。”
尹鹏丝毫没注意到赵国庆夫妻听到这个名字时两人面上同时僵住,还在自顾自为秦溪说着好话。
许婉华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尹鹏,你跟许奶奶说说,这个秦溪父母是不是曙光电缆厂的职工。”
尹鹏憨憨地挠头,一脸惊讶:“许奶奶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今天去接人才知道她家住哪。”
赵国庆摇头失笑,笑声震动胸腔:“咱们寿北还真是小。”
“咋了,老赵?”尹爷爷奇怪地追问。
“这个秦溪同志应该是青书的对象。”赵国庆笑,语气里甚至有些炫耀的意味。
老尹和他几十年老战友,赵国庆最嫉妒对方的就是他儿孙满堂。
如今外孙也找了对象,而且还是让人这么夸奖的好姑娘,儿孙绕膝之日还会远吗!
“秦溪同志是书青的对象?”尹鹏大吃一惊,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而且……
黎书青那个生人勿进的性格,难道是秦溪主动追求他?
再想想以前秦溪跟尹询表白的事,一时间竟也觉着合情合理。
可接下来许奶奶说的几句话,很快打消了他的想法。
“我家书青对这姑娘非常上心,从小到大没求过他外公,为了这位女同志……”
曾经,许婉华以为除非长辈们帮着操心婚事,否则黎书青绝不是主动追求姑娘的性格。
拖到二十六岁,成大院里赫赫有名的光棍,还是没有找对象的念头。
短短半年,一个电话打来告诉他们竟然已经有了对象的事。
还不仅如此。
电话里跟老两口说一定会跟这个女同志结婚,提前就跟二老摆明了坚决态度。
二老还没瞧见人女同志呢,这就担心他们不同意。
许婉华心里不得劲儿,可外孙好不容易谈个对象,她哪还敢端长辈的架子。
问姑娘信息,又被时机不到为由给糊弄过去了。
从外孙那找不到突破口,那只有从侧面去查。
最后是托霍明从小孙子霍云那找到的女同志信息,两人还偷偷去电影院门口远远看过。
老两口对姑娘外貌很满意,接人待物也得体有礼。
今天再听尹鹏如此夸奖秦溪,心里其实已对两人谈对象的事赞同了。
“那说明你家青书是真喜欢这姑娘啊!”尹奶奶笑道,说着一指尹鹏:“小鹏和艳红处对象那会儿还不是天天在我们面前念对象好话。”
“我看啊……”尹爷爷笑容满面,举起酒杯:“要不了多久就该喝书青的喜酒啰!”
赵国庆端起酒杯,两人随意碰了碰。
“到时候你可要来多喝几杯。”
“哎哟!”蒋红艳忽然一拍大腿,满脸懊悔:“早知道刚才是自家人,说什么都要让秦溪同志带几只螃蟹回去的。”
“……”
“咋了?”赵国庆忙追问。
蒋红艳就把秦溪询问哪里有螃蟹卖又拒绝她送的事说了说。
“没事。”嘴上说着没事,赵国庆已经撑着桌子站起来:“老尹,借你家电话用用。”
随即,往自家打了个电话给警卫员,让他赶快往曙光电缆厂送一筐子螃蟹去,再把家里别人送的布料和糖都带些去。
许婉华隔着老远还添了句:“我放书桌里的手镯,也一起送去。”
十年前就买下准备送给未来外孙媳妇的手镯,是时候该送出去了。
就是不知道外孙什么时候才肯把外孙媳妇带回家来给二老好好看看。
***
小汽车二十分钟,秦溪姐弟坐公共汽车回去却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等到家,天色已黑,秦家人正对着屋里堆成小山似的东西发呆。
秦家人在屋里,屋外还站了不少人。
“秦溪你回来了。”吴慧第一个瞧见秦溪,挤眉弄眼地拉着人往屋里送:“快去看看你对象送来的东西。”
“对象?秦溪啥时候处的对象?”吴建国喷着饭好奇问道。
“不一定是对象吧,说不定是……”
酸溜溜地想说是朋友,可如今这年月不是对象谁家那么舍得。
前几天吴娟公婆来家吃饭,就提了几个橘子和一把面条,怎么和人一大筐螃蟹比。
“那可是青蟹,我去广市公干就吃过一回。”刘科说。
没点关系,就是想吃恐怕都寻不着地方买。
看来秦溪对象家境可不一般,至少不是普通工人家庭。
“爸,这都是谁送来的?”
秦溪一眼就看见地上那筐子青蟹,眸光微微闪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刚才来了个战士,说是代替黎医生送来的?”
“黎书青?”
秦溪走近,低头看向地上那一堆新鲜吃食。
都是菜站里几乎见不到的水果和糖果,还有一盒子印着进口货品字样的巧克力。
张秀芬跳起来,上前搂住秦溪胳膊,小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见黎医生家的长辈了?”
“没有。”秦溪回得干脆。
其实看到青蟹她就已经猜到蒋红艳说的那个长辈就是黎书青外公了。
就是没想到为什么会突然往自家送东西。
赵国庆:外孙媳妇想吃螃蟹……管够!
“收下吧,都是长辈们的心意。”秦溪笑了笑,走到筐子前蹲下:“今晚咱们吃螃蟹。”
“三姐,我要吃香辣蟹!”
先前在尹家吞了好多次口水的秦望家立刻举手。
秦溪说收,秦海夫妻就没再多问。
螃蟹这东西死了就不能吃,秦海大方地还分了些给院里的邻居。
晚上吃完饭,张秀芬才把那只手镯交给了秦溪。
当时人多口杂,她不想拿出来惹人注意,就算不懂玉也知道这不是便宜东西。
红色绒布上静静躺着只乳白色的玉镯。
玉质温润,入手冰凉润滑。
“妈,这玉镯子太贵重,我去给黎书青打个电话说说。”
“成!你这么说我也跟着心慌,还是问问为好。”张秀芬忙道。
***
海市总医院宿舍楼。
屋里很热闹,但是热闹气氛与书桌前静静看书的黎书青中间仿佛隔了条鸿沟。
大家也都习惯了黎书青的冷淡。
“谁输了谁明天请客,”头上贴满纸条的圆脸年轻医生朗声大叫,甩出的一对A转眼就被吃,成功又让脑门上多了张纸条。
短发女医生咯咯笑着,余光不停瞟向黎书青的方向。
突然,屋外有人经过:“黎医生,你屋里的电话一直在响。”
转眼间,黎书青已经疾步走了出去。
“我好像看到黎医生笑了。”
圆脸医生一脸惊诧地站起来,门外来送信的医生眨了眨眼睛:“恭喜你猜对了,我刚从接线员办公室上楼,打电话的是个姑娘,自称黎书青对象。”
这栋楼住得都是天南海北的年轻医生,有个爱人对象都不是啥稀奇事。
大家最多也就是起哄两句,当然不会有人无聊到去偷听。
最多其中有刚对黎书青产生好感的女医生有些失望罢了。
【外婆既然送了你就收着。】
黎书青垂头,嘴角的笑意径自蔓延开来。
他没想到外婆会把十年前在港市买的镯子送给秦溪。
这是个信号,告诉黎书青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个未来外孙媳妇,同时也是暗示他快些把人带回去。
【外婆喜欢吃什么?我改天做些给她送去。】秦溪的声音也带着笑意。
两人面对电话都在无声笑着。
【外婆喜欢清淡饭菜,尤其喜欢广市早茶,如果是喝的……外孙媳妇茶?】
对于黎书青的打趣,秦溪很配合地低低笑了起来。
随后,她问起黎书青什么时候回寿北。
课程进入倒计时,黎书青已经定好下月中旬回寿北。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秦溪,而是说还有几个月。
终于,如愿听到秦溪在电话那头的叹气声。
直到挂断电话,都没透露关于自己要回去的一个字。
想给秦溪一个惊喜,也想当面亲口说出“想念”那句话。
***
水井小学。
不是开学季,这所朴实无华的小学门口却挤满了家长和学生。
早上因为秦海紧张,连跑了好几次厕所,导致他们延迟了出门时间。
等来到学校门口,已经只能在街道对面等待。
“我的妈。怎么那么多人。”
秦海望着街对面密密麻麻的人堆,刚舒缓的心情一下子又揪了起来。
“读个小学怎么还要入学考试!”
“怎么那么多人没学校读书?难道全是和望家一样的孩子……”
秦溪就听他一人在那自言自语了。
就是怕秦海紧张,所以她都没敢说水井小学是多么牛的一所学校。
不过一场普通入学考试,就让秦海紧张得两天没睡着,这两天憔悴的跟老了好几岁一样。
“舅舅,我能考上,你别担心。”
秦望家作为要参加考试的人反倒很镇定,背了遍乘法口诀表后又去安慰舅舅。
“你说得对,就算没考上也没关系,舅舅重新再找学校。”
秦溪:“……”
“爸,大门开了,我们过去吧。”
好在此时学校大门适时打开,不然还不知道秦海又会说出什么丧气话来。
学校门一开,有老师站在校门口点名。
点到名字的孩子自己进入校门,不允许有家长跟随。
“秦望家。”
“到!”
秦望家高声应道,然后接过秦溪专门准备的小包往校门走去。
“这个孩子看着至少十来岁,咋还和小孩儿竞争?”
有家长看到秦望家,立即愤愤不平的嘟囔。
点名的老师看过去,冷冷回道:“如果不想参加考试可以随时把孩子带回去。”
说完,继续点名。
人堆外围,包伟和包大嫂冷眼望着。
“我就说怎么能肯定考得上,原来……”包大嫂恨恨道。
“先等吧!等结果出来。”包伟冷冷地回道、
两人转身朝街对面的花坛边走去,秦溪看他们坐下才收回眼神。
入学考试有两关,第一关是学校校长和老师面试,之后第二关才是笔试。
“我们也去旁边找个地方坐着……等。”
秦海的等字才说完,一个哭兮兮的小男孩背着书包已经走了出来。
点名老师见状,立刻冲门口高声道:“没合格,这家孩子可以领走了!”
家长们对此似乎已经很熟悉,有家长叹了口气,上前去接自己的孩子。
“怎么那么快就失败了!”秦海惊。
也顾不上再坐了,几步窜到门口往里张望,生怕下一秒就看到秦望家的身影。
十分钟,二十分钟……
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校门前的家长越来越少。
“妈!”
半小时后,包志杰抹着眼泪从校门口走出。
那老师难得地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很可惜,应该是最后一关笔试没过。”
说完,冲还在校门口等待的十几个家长拍了拍手。
“剩下的十二人合格,家长可以进学校办理入学手续了。”
“秦溪,望家考上了!”秦海激动地跟秦溪报告。
“等等!”
忽然,一道冷飕飕的声音由远及近,包伟上前牵起包志杰的手走到监考老师面前:“凭什么他家的大孩子能考一年级的题,是不是走后门了!”
十几岁的孩子去参加七岁入学考试,摆明是学校有人让秦望家投机取巧 。
被包伟指到的秦海撇嘴:“自己儿子没本事还怪别人有本事,可真新奇。”
因着前次包大嫂给秦溪介绍对象的事,秦海跟包家几乎没了来往。
面对这个亲家,两家人都没半点热络,相反倒是跟有仇似的上来就质问。
老师抬了抬眼皮:“秦望家属于特殊情况,学校在同意他参加考试前已经去公安局做过调查,可以证明其并没有读过书,所以并不存在违反规定的情况。”
不仅没读过书,秦望家连最基本的教育都没接受过。
对这个大孩子的遭遇,学校专门开过会,确认并没有任何违规情况。
而且这位老师私心里还非常希望秦望家能考上学校,通过学习改变人生。
老师说完,学校里很快又走出个男老师,直接开口接上
“与其质疑别人的努力,不如好好回去管教下孩子。”
“教书育人的老师怎么能这么说话的?”包大嫂火冒三丈,指着男老师鼻子骂道。
男老师冷笑一声,直接道:“包志杰在考场上抄袭同桌考卷。”
“……”
“抄袭?”包伟脸色刷地大变,随即立刻否认:“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抄袭。”
“咱们考场的卷子分为AB两种卷子,题目是不一样的。”
男老师冷笑,随即又道:“包志杰是B卷,可填写得全是A卷答案,老师没当场告诉你们家长,你们反倒是来质问学校。”
包志杰这时仿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考完第一场就被告知不合格。
他用A卷的答案写到了B卷上,谁看都知道是抄袭了。
包志杰脸色猛地涨红,根本顾不上爸妈的质问。
推开两人,埋头跑了。
男老师不再管包家几人,对秦溪说道:“你们跟我一起趟校长办公室。”
去往校长办公室的这一路,男老师还告诉了秦溪件事。
秦望家不仅考上了,还是以参考学生第一名的成绩入选。
而他之所以告诉秦溪这些。
因为……他是秦溪小吃店的忠实食客。
第43章
学校内部比略显寒酸的大门要宽阔得多, 许多三层水泥楼掩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
鸟啼声此起彼伏,学校安静得超乎想象。
男老师介绍自己姓王,对象最喜欢秦溪小吃店里的苏子饼, 还说起自己为讨好对象差点找错了地方的事。
电影院门前那对和秦溪卖相同苏子饼的夫妻在日复一日之中早已没了生意, 就连何时消失了都没人注意到。
门口已经重新换上对卖油饼的老夫妇, 就是油饼舍不得放油,饼就和煎的没什么两样。
秦溪跟他随便聊着,好像走了得有十来分钟, 一排平房终于出现眼前。
“校长办公室就在第一间。”王老师指了指门口停放着辆自行车的屋子,随后笑眯眯地又说道:“别紧张,是好事。”
这句话明显是安慰全程都因紧张而不停搓手的秦海。
把两人送到门口,王老师就折返回教室继续上课。
秦溪抬眼往里一瞅,也被坐满办公室的大群老师给惊得眼皮跳了下。
秦望家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凳子上,时不时瞅瞅那些低声议论的老师,又偏头看向门口。
终于, 这次他看到了秦海和秦溪。
忙惊喜地站起来叫道:“舅舅, 三姐。”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坐办公桌对面的白发老人重新戴上眼镜,笑了笑:“是秦望家的家长吗?快进来坐吧。”
“周校长你好。”秦溪开口问好, 秦海只是紧张地点了下头。
两人走进办公室, 周校长抬手介绍了下屋里坐着的其他人, 随后请两人坐到了办公桌前头。
屋里坐着的, 都是学校领导,还有两位老师。
“秦望家是此次一年级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在面试环节和笔试环节都非常优秀。”
秦溪静静等着下文。
秦望家挨秦溪坐下, 紧张地搂着姐姐的胳膊,显然也不知道老师把自己留下来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我们去公安局调查过秦望家同学的背景, 恐怕也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上过学,保险起见,我们又给他做了套智力测试……”
说着,周校长递了叠纸张过来,竟是直接略过秦海递给了秦溪。
只通过一句问候,这位阅人无数的老校长就看出秦溪才是做决定的那位。
秦海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秦溪一接过去他就探头来看。
第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图形刚跳出来,就又马上缩了回去。
秦溪粗略扫了眼标题上智商测试等字样,匆匆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行160的字样让秦溪眉眼一抖,偏头看了眼懵懂无知的秦望家,又看向周校长。
“我弟弟是天才?”
一百六的智商不是天才又是什么?
周校长点头,严肃古板的脸上也不由泛起丝笑容:“秦望家同学的智商超过优秀,是水井小学建校十年来智商测试等级最高的一人,当然……也不能排斥纸质测试会有偏差。”
总而言之,稍微偏差也没多少影响,秦望家确实是个天才。
抛砖引玉之后,周校长直接提出了学校的提议。
如果家长同意,学校可以向省教育局申请,保送秦望家去北市的天才班读书。
天才班是各省报送的超优秀学生组成的班级,将由国家指派各个领域的专家进行教课。
各种费用全包,就是衣服鞋子学校都会准备。
但孩子得离开寿北市前往北市,一年只有两个月的寒假可以回家。
手臂忽地一紧,能明显感觉到秦望家的呼吸加重,秦溪低头轻轻拍了他几下 。
“周校长。”秦溪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浑身透露着种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我想先问问我弟弟。”
“姐,我不想去北市。”秦望家立刻抱紧秦溪,把脑袋埋在她臂弯里。
秦溪空着的手伸过去摸了摸短得有些扎手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我弟弟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
“秦同志,作为家长,我觉得你应该为秦望家的未来考虑……”
周校长捏着眉心,继续苦口婆心劝着。
天才班设立之初就是因为许多家长舍不得将钱投入到孩子教育,导致错失了许多本该成为祖国建设栋梁的天才儿童。
所以后来才会提出费用全免,这让顾虑费用的家长也没了后顾之忧。
秦溪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底线溺爱孩子的家长,所以说着说着他把目标转向了秦海。
“周校长,秦望家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大段劝说之后,果然让秦海有些心动了,秦溪心底叹了口气赶紧开口。
所有领导和老师都看向她。
“你们去调查过孩子背景就应该知道,比起天才班,他现在最缺的应该是温暖,是从小缺失的情商建立过程,还有他爱这个世界和他人的能力……”
秦望家缺爱,缺乏三观建立,而不是吃饱喝足营养跟上就能长高的个子。
前世的秦溪作为一个孤儿,比谁都了解情感缺失的痛苦。
“我相信姑姑还活在世上的话肯定也和我们是一样的想法。”最后,秦溪淡淡的说道。
秦海一下子红了眼眶,虽然听不懂那什么感情建立,不过望家才找回来没多久,他同样不舍得孩子又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胳膊传来湿意,大片大片漫延开来,直至染湿了衣袖。
“……”
“是我忽略了秦望家同学的情况,我向你们道歉。”
周校长很感动,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秦溪竟然能说出这番话。
她的角度才是真正站在孩子立场上考虑,而不是一味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光辉未来。
“校长您言重了。”秦溪连忙摆手,笑了笑:“而且在水井小学读书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孩子没有前程啊!”
“对对对,是我窥豹一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周校长哈哈一笑,指着那两位老师才道:“这两位老师就是来这等着你们做决定,万一选择不去北市……”
两位老师同为一年级的班主任,听校长这么一说,立刻介绍起自己来。
就是……想让秦溪选一下到底去哪个老师班里读书。
“望家,你来选。”
“我选?”秦望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根本看不清两位老师有什么区别。
抹了把眼睛后终于看清两人,随后想也没想的就指了指右边的女老师:“我选朱老师,我考试的时候铅笔断了,是朱老师借我铅笔。”
“既然已经选好了班级,那就去办理入学手续吧。”
周校长很是感慨,心里已经开始反省自己教育学生时是不是忽略了精神层面。
然后又不由想到前几年见到的一个天才班毕业进入机关工作的孩子。
与之卓越的工作能力相反,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无法与人交际,更别提结婚生子。
在完全着重学习层面的教育中,是不是也要关注学生的情商。
周校长陷入沉思中。
秦望家搂着秦溪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刚才考试时的场景。
有了第一次拒绝,第二次就来得轻易许多。
秦望家在走读和住校中选择了走读,虽然秦家人将要面临每天早上五点送来,晚上十点接回家,中午还得自己带饭。
但秦望家愿意,秦海和秦溪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
中午来买了两个饼,李副院长匆匆离开。
秦溪站在报刊亭后面,心里已经开始规划着将要怎么改造这里。
秦溪问过李副院长,得到可以在后边砌灶台的答复,而且还可以把两边也搭上帆布增加面积。
只要范围不摆到马路上,法院基本上对此事都不会插手。
再加上可预见的拆迁搬离,更不会对此横加干涉。
而且李副院长还告诉了秦溪一件事。
法院职工家属院拆迁。
职工可自由选择新家属院房屋亦或是新区认购名额,名额可出售可转让。
而在此之前,法院已经在新址上集资建设新家属楼,就算不用老家属房屋名额也有房子租。
而要名额的话以后房子还需要自己出钱买。
虽然知道这些房子可能有巨大升值潜力,但集资建造家属楼后又有多少人能拿得出买房钱来。
所以法院里不少人都要出售认购名额。
秦溪想要买的话得趁早,消息一旦传出去,肯定多得是蜂拥而来的人。
“看来还得找胡峰兄弟再扩建点面积。”秦溪低声嘟囔。
就算有认购名额,要买房子时也得拿出钱来。
为今之计,只有快些赚钱。
如此一想,秦溪又重新变得忙碌起来,找人将报刊亭两侧都加盖了帆布。
充当墙面的帆布上用了大面积的透明塑料。
夏天卷起来,四面通风,冬天就放下来既保暖又不影响光线。
桌椅板凳全是去回收站淘回来,就算放大马路上都不一定有人捡,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安全。
如此改造一番,小吃店就和前世的路边摊棚子有些类似。
半开放式后厨灶台增加了两口柴火灶。
其中只有用水的问题比较麻烦,秦溪得一趟趟地去法院门卫室挑水。
但在免费的情况下,她更加乐意每天跑这么几趟。
忙碌改造个把月,报刊亭小吃店重新开业。
马路这边突然出现的一个大棚子,就算站在电影院门口依旧显眼。
以前来过的食客知道是小吃店,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队伍驻扎在这似的。
好在一块巨大的白底红字招牌悬挂在帐篷外边,倒是让人们明白这里多了个小饭馆。
“报刊——亭——小吃店。”
年轻姑娘说着拗口的港市话,一字一顿好不容易才念完招牌上的字。
同行的一男一女只是笑着,好脾气地任由女儿将周遭的字都一一念了个遍。
“妈妈,我们去尝尝那家小吃店怎么样?”
看着二十来岁的姑娘穿着很洋气,一套粉色格子套裙,还穿了双乳白色高跟鞋。
中年女人穿着灰色套裙,多了些优雅。
“昨天拉肚子的事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女人皱了皱眉道。
女儿肠胃娇弱,昨天只尝了点路边的烤玉米就拉了好几次肚子。
想要吃饭只能去国营饭店要稍微好些,哪敢让她吃路边小摊。
年轻女孩儿不依,抓着女人的手撒娇。
男人倒是先败下阵来,抬起手看了看时间道:“那就去尝尝,吃完刚好去医院见张院长。”
“好吧!真是怕了你!”
女人妥协,一路上都引得不少人回眸的一家三口穿过马路,来到小吃店门口。
“怎么没有个红绿灯,过马路多危险……”女人犹自埋怨着路上毫无章法到处穿行的车流。
五感灵敏就是这点不少,秦溪坐在厨房门口剥蒜都听到了女人的嘀咕。
看三人穿着,有着港市电视剧里典型的色彩和搭配,一看就是港市来的商人。
秦溪没想到他们是来吃饭的,瞟了眼之后继续埋头剥蒜。
“三姨!四姨讨厌,四姨讨厌。”
包志明突然眼泪汪汪地跑来,带着哭腔控诉秦雪画花了他的画。
秦溪低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好好的一个小女孩儿,竟然被画上了两撇胡子,还用铅笔加粗描黑了。
就跟连环画里的吐鲁番商人一样。
“秦雪,你没事的话来理葱,别在后边偷懒。”
“我才没偷懒呢,我也很忙好不好!”
秦雪气呼呼地冲过来,孩子气地叉腰,然后又把纸塞给秦溪看:“姐,你看这条裙子好看不?”
火柴人,没五官,身上穿得裙子倒是画得有模有样。
“我打算过几天去三林巷找王姐,问问看她知不知道哪有裁缝能做出这条裙子来。”
秦溪看向她问:“就那么喜欢衣服?”
“可不是,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赚多钱,然后买许许多多衣服,每天不重样的换。”
秦溪:“……”
“请问。”
男人开口,温和地笑了笑。
姐妹俩暂停说话,站起来等着男人继续说。
“请问有菜单吗?我们想看看。”
“有,请稍等。”秦溪把勉强能称为菜单的板子递给男人:“左右都有位置,你们随便坐。”
随着城市开放进程加快,寿北市内港市商人逐渐多了起来。
这三人港市来的没错,不过男人一开口秦溪就知道他是内陆过去,口音里还夹杂了些寿北口音。
三人就选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竟然有卤肉饭哎!”年轻姑娘惊喜叫道,之后一路浏览下去不时惊呼。
菜单上大多是些家常菜,和普通小馆子差不多。
菜单顶部上特别用黑笔加粗写着推荐。
一道干锅排骨和一道干锅鸡肉。
而让姑娘惊呼的是好几道她在港市见过的甜点竟然也在菜单最后。
老婆饼、桂花糕、核桃酥,以及小姑娘最喜欢的绿豆糕。
“爸,我要吃绿豆糕。”
女孩儿好像对一切都充满好奇,连点了好几个菜,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痛苦。
“老板……不是,女同志,我想点菜。”
女人举起手,让秦溪过来。
将女儿点的几道菜都指了下,随后询问的目光看向男人:“要不吃点?”
“吃吧,这附近也没国营饭店。”男人挽起衬衣袖口,露着闪烁着银光的手表:“点个干锅鸡。”
秦溪默默记着。
除了小姑娘,两个中年人面上虽然看着彬彬有礼,可掩饰不住对这里环境的嫌弃。
男人从刚才起手就一直悬在半空,生怕弄脏了衬衣袖子。
女人点完菜把菜板递还给秦溪时,也已经擦了好几遍手。
虽然……秦溪觉得桌子擦得挺干净。
“鸡得现杀,可能需要多等一小会儿。” 秦溪收起菜板如实对几人说。
“可以。”女人回答。
秦溪转身去后厨忙碌,三人没有动秦溪送来的茶水。
“北市虽然有些发展,可跟港市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男人从兜里拿出纸巾来擦了好几遍桌子。
年轻女孩则是好奇地望着门口一边画画的几个孩子。
“咱们把事情拜托给张院长之后早点离开吧,我真是受够了这里的卫生环境。”女人掩鼻,满是嫌弃。
“这些年已经变得干净了好多,记得我小时候路上还到处都有马粪呢。”
女孩儿这回说的是正宗寿北话,非常流利语速又快。
女人皱眉:“都去港市十多年了,怎么还记得寿北话?”
“妈,在港市不能说寿北话那是怕被人歧视,可现在我们在寿北,为什么还是不能说寿北话呢!”年轻姑娘不满地嘟嘴。
“女儿说得对,一会儿去见张院长,咱们还是说寿北话比较妥当。”男人沉吟。
片刻后,秦溪先端上来了绿豆糕。
她立刻发现几人已经从蹩脚的港市话转变成了地道寿北话。
三人共点了一道清炒空心菜、番茄鸡蛋、一个干锅鸡和一道青菜汤。
菜刚上齐,男人面上神色好看了许多。
色香味里的色这一关让他颇为满意。
“同志。”男人喊住秦溪,从衬衣口袋里摸出张纸来:“请问这所医院要怎么走?”
秦溪接过纸。
市第一人民医院。
“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左转就是。”秦溪给几人指路。
指完路,女人就顺势和秦溪攀谈起来。
他们是一家三口。
男人名叫吴金航,女人叫刘佳慧,女儿是他们的独生女吴娇娇。
此次来寿北一是为找人,再一个便是来顺道考察寿北市的女鞋市场。
“说起来我也想问问原来的三器械厂是不是搬迁了?”刘佳慧问。
“下三线去了,都七八年了吧。”秦溪想了想回。
七几年因国际局势影响,华国将许多厂子都迁到了山沟里,曙光机械厂也差点在搬迁行列之中。
三机械厂是第一批离开的厂子,就是搬到哪个省份都没人知道。
“这样子呀!”刘佳慧脸上有遗憾一闪而过。
“那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叫我。”
随着吃饭时间一到,来吃饭的食客逐渐聚集。
期间还有两个大婶一来就把秦溪做的绿豆糕和老婆饼包圆,说是要招待未来女婿用。
“妈妈,绿豆糕没了。”
吴娇娇失望地嘟囔,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早知道卖那么快,她刚才就该多买点。
秦溪做的这盘子绿豆糕实在好吃,甜而不腻,吃到嘴里沙沙的,比港市一些早茶酒楼老师傅做得都好吃。
收回目光,却发现爸妈根本没注意到她说的话。
两人埋着头,对着那盘子干锅鸡正吃得热火朝天。
吴娇娇也夹了一筷子进嘴里,眼前立时一亮,跟着就夹了下一筷子。
鸡肉不柴又紧实,不像是港市超市里卖的拆分鸡肉,肉质是散的。
吴娇娇特别喜欢酱的味道,虽然有些辣,但更多的是香味,恰到好吃的麻一点都没抢了鸡肉风头。
三人吃的很快,没一会儿就吃完了秦溪送来的米饭,又想招手要一份。
吴金航刚招手,隔壁桌有个男青年就站了起来。
“同志是要加米饭?我去帮你拿。”
吴金航看年轻人穿着,应该是什么机关单位的职工。
但他很熟练的站起来,绕到厨房后,没多会儿果真端了一大碗米饭过来。
放到几人桌上时还笑道:“来这吃饭的人加米饭都是常事,不够去后面蒸笼自己添。”
吴家三人吃完站起来身来,棚子外立刻就有人进来坐了他们的座位。
那些人还自觉地把桌上碗筷端起收到了后边。
三菜一汤加绿豆糕,共花了七块钱。
账还是旁边那桌的男青年帮忙算的,收了钱之后送到厨房。
“这两天咱们都来这吃吧,离我们住的也近。”刘佳慧提议。
三人吃饱喝足,按照秦溪指的路,顺利找到了市一院院长张越楠的办公室。
一番寒暄。
张越楠给几人倒上茶水,才慢悠悠说起吴金航托他调查的事。
“我已经托人去你们说的那个地方,整个村都没了!”
“整个村都没了!”
吴金航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眉宇间不由阴云密布,变得忧心忡忡。
“也问过隔壁村村民,他们都不认识一个叫秦春的人。”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吴金航失望靠上沙发,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我该怎么跟大哥交代。”
“我觉得送信的人应该是想借机敲诈一笔。”张越楠沉声道。
一个月前,他接到老友吴云汉的电话,说是想请他帮忙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
按照老友所说的地址三分沟去找,却发现那村子早在七年前就被泥石流全埋了。
整个村无一人生还。
吴云汉说的儿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要么是有那么个人七年前死了,要么是这个儿子根本是报信人杜撰出来的。
吴金航沉吟半晌,无奈道:“我爸肯定是被那人骗了,害我白跑一趟。”
“你哥在港市就没找个对象?”张越楠问。
他和吴云汉是大学同学,之后一个下乡多年,三十岁才好不容易结婚,谁知道嫂子又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吴金航摇头。
大哥单身多年,无论父母如何以死相逼都没用。
若不是父母担心大哥晚年膝下无子尽孝,也不会听到点风声就立即让他回寿北来找。
可惜……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张越楠端起茶杯喝了口,一直落在刘佳慧脸上的余光收回,掩在杯子后的唇角翘了翘。
“真是遗憾。”
刘佳慧目光飘忽,绕着办公室转了一圈后落回到张越楠脸上。
不过一开口,可没有半点为大哥伤心的意思。
“我听说黎董的独子在这个医院当医生?”
张越楠心底冷笑一声,面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像是不知道似的问了句:“黎董是谁?我不认识。”
“黎冬董事长。”
刘佳慧连忙回。
“黎冬啊!”张越楠似笑非笑,目光看向吴娇娇,直接了当开口:“黎书青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不过最近在外地公干。”
“那他什么时候回寿北?”
“明年……吧。”
张越楠帮弟子拒绝的话话音还没落,黎书青提着旅行袋径直走入办公室门。
迈进了才发现师父有客人,歉意地想往后退。
“是黎书青同志吧?”刘佳慧站起来,惊喜地迎了上去。
吴娇娇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才把烦躁的情绪压下去。
要早知道爸妈是为了让她来跟人相亲,那她根本不会来。
觊觎大伯的财产还不算,还要用女儿的婚姻大事来给儿子铺路。
这就是口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父母。
吴娇娇撇开眼,淡淡地叹了口气而后忽地站起:“张院长,那我就先走了!”
“娇娇你……”
吴娇娇头都没抬,径直从黎书青身边跑过。
“吴娇娇!不好意思,我去叫这孩子……抱歉张院长,咱们改天再聊。”
吴金航没料到女儿会突然离开,匆忙起身跟院长说了两句就赶忙去追。
刘佳慧,还留下句:“黎董经常提起你,改天我再带我家娇娇来拜会”才慢慢离开。
而张越楠则被她完全无视了。
“师父。”
黎书青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无需多言,只余满面莫名其妙。
“他们是你爸的生意伙伴,应该是冲着你来的。”张越楠一句话就点明了情况。
黎书青狠狠皱眉,提着旅行袋到沙发坐下。
“那他们的如意算盘可能要落空了。”
“如果你爸再有第二个儿子的话……”
黎冬这大半辈子,可是寿北市许多人心里的传奇。
单枪匹马赴港市创立公司,不仅将公司做到了上市集团的地步,还成功与内陆许多省市签订了市政建设协议。
事业有成,又娶了个港市选美小姐冠军为妻。
真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不过漂亮妻子连生两个女儿都未能得一子,至于家之外有没有儿子那张越楠也不得而知。
不过他对外说得都是大儿子在寿北当医生之类的话。
无不透露出希望长子能去港市接手生意的意思。
要不是黎冬,彭国正又怎么会纵容彭冉对黎书青死缠烂打。
想到彭冉,张越楠还真有正事要跟黎书青说。
“彭国正被抓了,你知道吗?”
“外公已经打过电话,估计这两天判决就会下来。”黎书青淡淡地道。
“彭国正离开前已经把彭冉送出了国,辞职书还是邮寄给你师娘的,我们都不知情。”
黎书青没接话,显然对彭家的事并不感兴趣。
只是从旅行袋里往外拿出了两盒秋梨膏和一块水蓝色的刺绣手帕。
张越楠一看,乐了。
“可真是长大了,去学习竟然还知道给师父买礼物回来。”
张越楠那是真高兴,拿起两盒秋梨膏往袋子里一瞟。
“袋子里那么多东西,你给谁买的?”
这小子不仅给自己买,竟然还给别人带了礼物,长进不少。
黎书青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拉上旅行袋拉链:“对象。”
“对象!你什么时候谈对象了?”
张越楠一整个大震惊,脑海里突然想到了爱人提到的那个名叫秦溪的小同志:“是不是那个姓秦的同志?”
“我去海市前确定的关系,就是秦溪同志。”
黎书青言简意赅,但把师父的问题回得清清楚楚。
“你外公外婆知道吗?”张越楠立刻追问。
黎书青点头。
“难怪知道给师父带东西,原来是有对象教了!”
两盒秋梨膏的意义堪比成人礼,张越楠只觉心里感慨万分,有种孩子终于长大的感觉。
“东西送到,那我就先走了。”黎书青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如果我爸再打电话来,就让他往家里打吧,外公外婆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好。”张越楠点头,摆手:“去吧!半年没见家人,快回去看看。”
孩子确实是长大了……
开始以一个大人的角度来看待当年谁都说不清楚对错的事。
***
曙光电缆厂厂区。
“找人帮忙?”
经历一整天的忙碌,秦雪已经累瘫在了沙发上,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小吃店菜一多起来,最忙的时候客人要等桌子。
秦雪就一直在后厨洗碗,去法院拉水中来回奔波。
等准备的菜全部卖完,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甚至……还不如在学校呢!
好在回到家休息了会,秦溪就跟父母提出要找人来洗碗。
当老板雇人,秦海夫妻连想都没想过,初听之下都觉得很荒唐,可再一听今天的收入,慌张之下又产生种是该找人的感觉。
刨去食材成本和房租费,秦溪今天一天就赚了一百二十块。
夫妻俩加在一起一个月才七十块,闺女大半天就赚到了……
“不能找咱们厂子里的。”秦海首先道:“要是你赚钱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乱传。”
张秀芬点头:“这两天先暂时让外公外婆先去给你帮忙,我再帮你问着。”
“别找了。”潘来凤端着面盆从屋外推门走进来:“我去帮你。”
不等大家问,她随即又抛出个更爆炸性的消息:“我上班的那个店里老板一家都移民出国了。”
就在秦溪要找帮手的同时,潘来凤……失业了。
第44章
“就让来凤去吧。”
秦涛也跟着凑上来劝, 说着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工作还算稳定,我都想跟着三妹干。”
一年前的想法这么快就实现,秦涛还有点没能从惊喜中走出来。
秦海依旧还是那句话:“你们的时代和我们不一样了, 有想法就去做, 再者家里我们还有工作, 再怎么着都饿不死。”
有了秦海发话,潘来凤去秦溪店里帮忙的事也就暂时定了下来。
不过后来潘来凤又悄悄告诉秦溪,老板移民只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的契机而已。
她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当年没有条件完成。
读大学改变命运, 改变她作为潘家女的悲惨命运。
现在虽然已经脱离了悲惨命运,执念还是留下了。
现在有些积蓄,秦涛又支持,潘来凤想试试究竟能不能做到。
秦溪很佩服嫂子的行动力,说是要考大学,下决定起就报了高考成人学习班。
白天她帮秦溪,学习班晚上七点上到十点。
十点秦涛下班就去接他, 夫妻俩真好一起回家。
时代在进步, 秦家人也都在往前追赶着。
***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中,寿北市的秋天仿佛最短。
一夜之间,满城落叶处处金黄, 街上满是搓着手臂疾步快走的行人。
秦溪一大早起床就发现天黑沉沉的, 看架势今天肯定有场大雨。
好在多了外公外婆和嫂子的帮忙, 开店准备比平时要快得多。
刚把帆布全部用石头压好, 雨丝便如丝如缕地落下。
秋雨没有夏雨来得那样动静大,轻柔地仿佛是在温柔抚摸着大地。
在连片雨丝中,一个身影不疾不徐走来, 露在伞外的肩头沾染上雨丝,让这个冷漠的身影好似也温柔了许多。
忽然, 一阵冷风伴随着雨吹来,让站在棚口的秦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冷。”
什么四目相望含情脉脉的预备戏码都被这场风吹得七零八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秦溪问。
“昨天。”
黎书青笑着回道,人还没走到,手已经微微提起:“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你看看喜欢吗?”
听到动静的秦雪立刻从厨房窜出来。
张口就叫:“黎医生,有你对象妹妹的份儿吗? ”
笑意盈盈的人一顿,面上错愕一闪而过,竟然直接了当摇头:“没有。”
“那我要天天在我姐面前说你坏话。”秦雪故意逗黎书青,还故意搂着秦溪胳膊摇:“你不知道讨好未来小姨子很重要吗!”
“好啦!就别再打趣他了。”秦溪拍开妹妹的手:“东西让你先选。”
“下回一定记得给你买。”黎书青也跟着无奈笑了笑,把袋子一转递给秦雪:“除了那条裙子留给你姐,其他都任你选。”
“这还差不多。”转眼就笑嘻嘻的秦雪立刻接过旅行袋,随即就朝后大喊:“志明,莉莉快来拿好吃的。”
黎书青:“……”
望着从厨房走出来的众多秦家人,黎书青此刻无比后悔昨天为何要担心太晚了没去秦家。
“进来吧,衣服都淋湿了。”
秦溪伸手轻轻把傻站在雨中的人拉进棚子里,用帕子擦干净肩膀上的雨水。
秦雪看似不客气,其实拿到旅行包后还是很有分寸的没有乱翻。
先把包打开,看看包里都有什么,又探出头来问黎书青:“黎医生,我们能吃糖糕吗?”
“就是给你们吃的。”黎书青笑,瞟了眼秦溪后又道:“以后别叫黎医生了,叫我黎大哥。”
“你是想让我们叫你三姐夫吧!哈哈。”
秦雪大笑的声音传来,接着包莉莉捧着个牛皮纸包跑来。
左右看看秦溪和黎书青,眼珠子一转点起脚尖将纸包递给了黎书青:“叔叔,你亲自送给我三姨吧。”
“莉莉好聪明。”还是秦雪的声音。
潘来凤端着筲箕,坐到报刊亭门口,边摘菜边笑嘻嘻地看着这边。
摆明了也是来看热闹的人其中之一。
在众多双眼睛注视下,黎书青还是无法吐出什么肉麻的话,转手把纸包递给秦溪:“我听海市的同事说现在流行穿这种裙子。”
一条折叠整齐的夏季连衣裙。
刚抖开来,就能看到领口上别着个小牌子。
没想到这裙子还有个具体名称——铜盆领八块连衫裙。
淡粉色短袖,收了腰身,A字的折叠裙。
“夏天的裙子?”秦溪有些哭笑不得。
样式虽然新颖,而且布料摸着也很好,但……应该只能放到明年夏天才能穿了。
“我故意买的夏裙。”黎书青回得倒是利落,就是耳根迅速窜上的红还是无法掩饰其难为情
“为什么?”秦溪好奇。
声音很小,而且还莫名带着丝羞涩:“翻过年你十九,那我就可以带你回家去见外公外婆……”
动了动唇,后半句可以先订婚,等下半年二十岁一到就能结婚的话就默默在心里转了一圈没能说出口。
秦溪乐:“万一我明年长胖了呢?”
“那我就重新再买,而且你再胖些更好看。”黎书青想都没想立刻吐出标准答案。
他记忆里还残留着不少霍云的提醒经验——不管对象说什么,千万不能露出一点点嫌弃的表情。
否则……后果很严重。
“你进来先坐会儿吧,我去拉水。”
秦溪都有些不忍再逗满脸通红的自家对象,把裙子折好放回牛皮纸包,笑道。
黎书青挽起袖子,将手表摘下:“我帮你。”
“那黎大哥跟三姐一起去拉水,我就不去啦!”秦雪立刻叫道。
秦望家上学之后,她就成了孩子王,领着一群孩子呼啦啦地跑回厨房后面继续画画。
秦溪买的神话故事书。
秦雪看过后就充当“说书先生”给孩子们绘声绘色又讲一遍,期间还夹杂了好多自己的理解。
秦溪和黎书青到后厨去推三轮车的时候,就见她正在那扮猴子演得正起劲儿。
黎书青走到那架看上去几乎要散架的三轮车前,微微皱了皱眉。
“我找同事问问,哪有卖三轮车的,咱们重新再买一辆吧。”
三轮车锈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车把手的胶皮早不翼而飞,用毛线缠绕了当成把手。
没有链条,没有脚蹬,充其量就只能算个推车。
“反正没多远推着走就行,旧车才不心疼。”秦溪笑,说着指了指车斗:“我爸的手艺怎么样?”
秦海的倾情之作,用回收站买来的车架子亲手制作,外观追求能伪装成破烂,只要车斗和轮胎还能用就能达到这辆车的作用。
“真……真挺好的。”
秦溪看得哑然失笑,都怕黎书青说假话舌头打结的样会咬到自己。
秦溪扶着车,黎书青掌车龙头,歪歪扭扭地好不容易才推上路。
秋雨如线,勉强将地面打湿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太阳一露出脸,冷了一早上的人迫不及待就从屋里钻了出来。
法院距离报刊亭就两三百米,黎书青说着在海市学习的生活琐事,时间过得飞快。
好似眨眼间,就看到了法院的大门。
门卫大爷看也知道和秦溪是老熟人,和蔼可亲地冲两人摆了摆手:“水房没人,快去吧。”
“杜爷爷。”秦溪笑着点了下头,快速从车斗里拿出个饭盒来:“昨天新做的小吃,您帮我尝尝味道。”
“那爷爷今天有口福了。”
杜爷爷麻溜地把饭盒接过来,看看四周又小声道:“二水房有今天刚送来的山泉水,泡茶好喝。”
“饭盒直接放你这儿,我下午再来拿。”秦溪挥挥手。
四个大木桶全部接上水,又用带来的锅舀了一锅子山泉水。
水一装满,黎书青推了几下,竟然发现车子一动不动。
木桶原本的重量加上水,让这辆破烂车的轮胎全压扁,只能依靠钢圈前行。
“我来,让你看看你对象的力气有多大。”秦溪笑着接过。
“你……”
还好没把推不动这句话说完,秦溪不仅轻松推动了车,甚至还只用了一只手。
回去的路上,黎书青空着手,自然而然就走到了秦溪身边。
先是提起了彭国正被抓和彭冉被送出国的事。
“彭国正没来得及转移财产,只匆忙把家属送走,彭冉就算去国外,也得以黑户身份……”
几句话匆匆带过彭家的事,黎书青又说起他托人打听红风村的事。
县公安局反馈回消息,档案馆里红风村根本没有下乡知青秦春的资料。
相反,他们在距离红风村几里地之外的三分沟里还找到了秦春的资料 。
而且资料显示,早在七年前,整个三分沟村就已经被泥石流淹没了。
据说是全村无一人生还。
黎书青托的人亲自去了三分沟周围的几个村子询问,又发现了一个情况。
有人也在寻找秦春的下落,就算有村民说秦春十几年前因难产而亡,那些人还是详细地问了所有的情况才走。
“而且根据村民描述,那伙人里有港市人口音。”
他们仔细打听后,又去了红风村。
不过黎书青在红风村里并没有得到有效消息,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村里又传出了个消息。
红风村村长,杨宝柱上吊自杀了。
线索彻底断了,不管是秦春还是那伙港市人。
“之后无论再怎么找,都没有那伙人的线索,而且他们好像是故意抹去了所有痕迹,最后只能查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港市。”
秦溪陷入沉思中。
杨宝柱一死,所有的秘密都好似团到了一起,港市更是她眼下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算了,还好望家我们是救回来了,其他的就随缘吧。”秦溪叹道。
“等你们半天了!”
刚回到店里,谢郝云就疾步迎了上来、
看到黎书青,笑得那叫个意味深长,上下打量黎书青白得一尘不染的衬衣:“黎同志一回来就立马来找秦溪妹子了啊!”
霍云还说黎书青是榆木疙瘩,以后秦溪还有得生闷气的时候。
要谢郝云说,黎书青可比霍云要细心多了,学习还知道给对象买东西,瞧把人女方家里的笼络得多喜欢这个未来三姐夫。
如果霍云能有人黎书青一半活络,他俩哪会抗争好几年才能结婚。
“郝云姐。”
“你们一起来了也正好,那我就不用跑两趟。”
皮包里拽出两张印着大红色喜字的请帖,一人发了一张,嘴里还调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们发一张请帖,让我省三分钱。”
两人接了。
谢郝云顺势搂上秦溪的胳膊:“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个伴娘你是当定了。”
十月三号的婚礼,是霍云用数周值班才好不容易换来的结婚假期。
现在的结婚假就一天,公安局里更是只有半天。
想要结婚,那就别等什么黄道吉日,能排着什么时候休息就定什么时候了。
说完,看棚子前已经来人,风风火火地打了声招呼又走了。
“三号早上我来接你。”黎书青立即道。
“行!来客人了,你去前边帮忙点菜。”
秦溪穿上围裙,使唤起黎书青来倒是得心应手。
做手术的那双手,还是尽量远离点厨房比较安全。
黎书青倒是情愿得很,取下条蓝色围裙,让秦溪系好,像模像样地才出去了。
“黎书青。”
这边刚出去,秦溪就听到前面有人因为震惊吼了一嗓子。
看傻张着嘴的人是尹鹏,秦溪也就收回视线,继续切菜忙碌。
黎书青的外公部队出身,会认识尹老爷子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你怎么在这?”
就算知道黎书青和尹鹏认识,也并不代表他亲眼看到会不惊讶。
尹鹏记忆里的黎书青,白白净净,跟院里那些上蹿下跳的泥猴子就是两个极端。
年轻有为、国家栋梁、瞧瞧人家黎书青……
任何一个词语都无法和眼前穿着蓝色围裙一手菜单一手笔的黎书青来得让人记忆深刻。
“我去拿菜单,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坐。”
黎书青看了眼尹鹏,确切是他身后的尹询,冷淡而疏离地转身。
尹鹏也跟着回眸,在尹询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圈:“还好秦溪同志没瞎眼。”
“哥,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
尹询皱眉,心里是真有些不快,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抱臂又哼道:“你不要在人家对象面前乱说话。”
“我可没有你傻。”尹鹏跟着坐下。
这时黎书青也拿着菜板来到两人坐的桌前,静静等着尹鹏点菜。
尹鹏麻溜点完。
“去了港市千万别跟在家里一样耍性子了,以后可没有爷爷再帮你善后。”
尹询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的样子让尹鹏心中尤为感叹。
说话间抬脚踢了他一脚:“我再问你一遍,真想好了去深市?”
“想好了。”尹询立刻就答。
“不是为了苏清雅同志?”
“不是。”尹询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不过还是放下脚摆正表情说道:“我不是为了她,我就是想出去闯闯,只为我自己。”
真正遇到秦溪之后,尹询老是回想苏清雅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他家境优渥,只要按部就班就能走到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而开这个小小饭馆的秦溪却早已走在他们许多年轻人前头。
只因人家努力敢拼。
秦溪一个小姑娘都能做到 ,他却沉溺于男女之情中,更无颜去阻止苏清雅走人家的路。
“既然你已经想清楚,那哥就不多说了。”
兄弟俩的对话到此为止,秦溪神色也是跟着微微动了动。
她的存在,无形竟改变了男女主的命运。
原本要几年后才去港市的尹询提前离开寿北,去得还是深市。
“阿嚏——”
尹询皱着眉狠狠打了个喷嚏,在这片香味之下,呼吸都好像变得困难许多。
门口在这时又走进来几个人,人还未到,浓郁的香味先飘了进来。
黎书青也跟着皱了皱眉。
倒不是因为香味,而是这三人他昨天在张越楠的办公室见过。
中年妇女上来就提起黎冬,后来听张越楠说,他们是黎冬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就是冲黎冬而来!
“娇娇,爸妈真的没那个意思。”
刚踏进棚子时候,吴金航还一脸认真地跟吴娇娇解释着。
看到黎书青的下一秒,解释就立刻变调,又惊又喜地叫道:“黎医生。”
刘佳慧推了把女儿:“真是巧啊……没想到在小饭馆都能遇到黎医生。”
“三位要吃点什么?这是菜单。” 黎书青就像是没听到似的,把菜板子放到桌上后倒退一步:“点好了叫一声就成。”
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黎医生今天不上班啊!要不下午和我家娇娇去看个电影,她对寿北不太熟悉又没朋友。”
刘佳慧不死心,竟然追到了厨房来。
寥寥一句,秦溪哪还听不出刘佳慧的意思。
“点好菜了吗?”秦溪抬头,满脸笑意:“我对象不爱说话,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就告诉我。”
“你对象?”
窗口外道道冷光射向秦溪,就算隔着道玻璃都能感受到满满的不屑。
就这么狠狠瞪了两眼秦溪,刘佳慧默不作声地走回桌子。
她并没走,而是一屁股坐下来就将怒火转向满脸郁闷的吴娇娇:“竟然被个乡巴佬抢了,真是一点都帮不上你哥哥,我们真是白疼你了。”
吴娇娇狠狠皱眉,胸口翻滚的怒火重新涌了上来。
“开口闭口乡巴佬,十年前咱们家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比人家姑娘可差远了。”吴娇娇冷声道。
说着,从皮包里摸出张十元钞票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
秦溪一直目送穿着单薄的姑娘走进不知何时又飘出来的雨中。
昨天见时以为是家里宠爱的小姑娘,再见时只留下个坚强的背影。
秦溪对这个倔强的女孩留下了深刻印象。
只是没想到,这是她们的第一面,以后两人还会见许许多多面。
***
寿北市,拥军巷。
这是秦溪第二次来这条巷子,上次尹鹏用借来小汽车载着她来赚钱,而这回是坐在自行车的后座。
“我家就在尽头那座院子。”
车骑到一半,黎书青停下车,指着巷子尽头的灰色小院说道。
巷子很安静,安静到隔得老远都能听到远处一座院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今天来的都是邻居,如果他们笑话咱们你也不用理。”
“知道了,我今天一定装得很文静。”秦溪笑眯了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去年刚穿过来时尹询骑车带着女主经过时两张青春洋溢的脸。
青不青春秦溪不知道。
不过黎书青骑车慢得和走路有一拼,就这么点风估计也吹不起她的刘海儿。
“快看!咱们黎医生和对象到了!”
走近了才看到,低矮院墙上一直趴着个圆脸的青年。
转身朝院里一声高呼,墙头上顷刻间便又多了好几颗脑袋,几双眼睛随着两人移动。
嘎吱——
院门拉开,几个女同志也探出头来,就是二楼的窗口里都有人。
饶是秦溪这个拥有两世灵魂的人也被这些好奇视线看得不好意思。
各种调侃都能轻松应对的人,竟第一次羞得垂下了头。
“黎书青,你对象真好看。”
“难怪能让书青挂了个笑脸,原来是藏着个这么好看的对象,换谁谁不高兴。”
“赵爷爷和许奶奶见着肯定高兴。”
在数道调侃声中,秦溪跳下,黎书青停好车子。
“牵手了……牵手了……”
黎书青笑着,长臂一伸,牵起秦溪的手,一同走进院门。
霍云穿着套崭新公安制服,胸口别着夺大红花,呲着口大牙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你结婚呢。”
大步流星走到黎书青面前,狠狠拍了几掌。
笑盈盈的目光落到两只牵着的手上,故意高声笑道:“还舍不得放呢!新娘可在屋里等着伴娘呢!”
秦溪忙不跌抽出手。
“我先去找郝云姐。”
“在后院的第二间,不认识路的话我让书青送你。”
不出意外挨了黎书青两掌。
霍云家的院子和尹鹏家差不多大,只不过后院厢房加盖了一层砖房屋子。
两人的新房就在厢房二楼。
顺着室外搭建的铁楼梯爬上去,就见老神在在坐在走廊上晒太阳的谢郝云。
“隔得老远就听到大家在取笑你 。”
作为过来人,谢郝云当然也经历过这些,只不过没有黎书青这个大院名人来得热闹罢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本也该热热闹闹的新房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谢郝云笑了笑,端来个小板凳,又把装瓜子花生糖的盘子摆到地上,示意秦溪坐。
等秦溪坐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觉得霍云家怎么样?”
“很气派。”秦溪老实说。
在秦家人还在为了多一间屋子而没皮没脸的时候,这座院子还空了好些屋子。
不过这都是长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生活,她没资格羡慕妒忌。
“是很气派。”谢郝云杵着下巴,神色还没有送请柬那天高兴,幽幽长叹一声道:“如果不是霍云坚持,我们俩根本不可能结婚。”
“书里所说的人人平等没有绝对,至少在选择结婚对象上挑得都是门当户对。”
秦溪看向谢郝云。
一套红色的确良套裙,盘好的头发上红色塑料花,嘴唇和花差不多大红色。
“郝云姐,这都不像你了,当时霍同志家那么反对都没让你退缩,怎么现在结婚了反倒是伤心起来了。”
秦溪觉得谢郝云不会是因为霍家人的冷落而心情低落的人
“还是你了解我。”谢郝云勉强笑了笑,而后才说道:“霍云要暂时借调至边防公安,三年。”
“边防公安?”
秦溪瞬间也了解了谢郝云心情不好的原因。
边防公安只不过是个统称,霍云去的部门实就是前世的缉毒警察。
“下个月就走,我们还没告诉爸妈。”谢郝云又叹道。
秦溪不会安慰人,听罢只能抬手拍了拍他。
“瞧我这脑子,一天瞎想什么呢,不就是三年吗……我等就是。”
谢郝云也不需要别人宽慰,很快又重新换上笑脸。
“我刚才那几句纯粹胡说八道,你可别放心里,黎书青家和霍云家情况不一样……”
秦溪点着头。
从前次送来的那满满一大筐子螃蟹和手镯来看,黎家对她应该还是挺满意的。
想着,秦溪左手摩挲了下右手的玉镯。
镯子戴在纤细的手腕上,细润光洁,衬得秦溪更是温柔雅致,很有气质。
“黎书青送的吧?”
谢郝云也立刻看到了手镯,半眯着眼睛仔细摩挲了半晌。
“许奶奶送来的。”秦溪回。
“我就说吧!黎家和霍家不一样,说不定赵爷爷还要感谢你肯跟黎书青处对象呢。”
“我爸也这样说。”秦溪不由轻笑出声。
收到手镯的第二天,秦海就说了和谢郝云差不多的话。
黎书青年纪大,而且活得太有棱有角,不知道私下得罪了多少人。
他觉得女儿吃了亏,以后嫁过去说不定还要哄着供着黎书青,累得只会是秦溪。
“你爸就没嫌黎书青年纪大?”谢郝云眨眼。
“嫌了。”秦溪笑。
“确实年纪大了,放在十年前,他那可是耍流氓欺骗小同志……”
“哈哈。”
秦溪被逗得大笑。
***
婚礼就邀请了霍家一些相熟的老邻居来家里热闹。
正宴在巷子外的一家酒楼,其他宾客都是中午直接去酒楼参加。
晚上宴席才是在家里置办,让亲朋好友热闹热闹。
秦溪作为伴娘,全程就负责端着搪瓷盘子给来的客人送上喜糖和喜烟。
来得人太多,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记下一个人的脸。
她不记得人家,几双眼睛却一直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秦溪也发现了那些视线,不过没感到恶意,她也就没去管了。
“这位小女同志好。”
尹奶奶和许婉华坐在最靠近主桌的一桌,终于是见到了老战友说了好多遍的外孙媳妇。
长得标致,做事落落大方不小夹子气。
长辈们最是喜欢不扭捏的姑娘,而且看得出来性格很好。
许婉华笑:“你瞧我家书青。”
她手指的方向,黎书青坐对面的桌边,那视线就没离开过秦溪,都快把人看出花来了。
“小兔崽子,一点都不含蓄。”赵国庆笑骂,可没有半点真生气的样子。
“现在的年轻同志可跟我们那时不一样,连手都没拉过就结婚。”尹爷爷笑。
“你看看这孩子,还不止光坐着瞧。”
在自家亲外婆的调侃中,黎书青端了杯温开水走到秦溪身边,伸手把盘端了过来,又把水递了过去。
满大堂的人可都瞧着呢!
黎书青此举无疑是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宣布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敢打赌,青书这小子是担心别的男同志看上了秦同志。”尹爷爷又笑。
从刚才起,就有好几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秦溪身上。
“臭小子,还知道吃醋了。”赵国庆哭笑不得地冲老友们摆摆手:“咱们再着急也不行,人小秦同志还没到结婚年龄,还早还早。”
“那是得看紧了。”
一群老战友又是笑。
秦溪接过黎书青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下大半杯。
光是微笑还挺废心神。
“马上开席了。”黎书青托着盘子的手动了动还是没动,只低声问道:“累吗?累得话我带你去那边坐着休息会。”
“不累。”秦溪明媚一笑,又把托盘接了过来。
“你没事就跟我一起来发烟。”霍云揉了揉笑酸的腮帮子,把黎书青拽了过去:“早知道就让你来当这伴郎。”
在考虑伴郎之时,霍云第一个就把黎书青给排除了。
他可不想婚礼上身边全程都跟着个冷脸的“黎医生”
如愿得了个冷冷淡淡的无声回眸,霍云觉着心里瞬间舒坦了,一扭脸又笑着招呼起其他宾客来。
谢郝云说他们的婚礼一切从简。
可跟二哥和二嫂婚宴都是凑起来的碗筷一比,这场婚礼已经算得上相当豪华。
宾客中几乎大半都是穿军装的人,剩下少数是公安制服。
等来的人差不多,整个大堂好似变成了一片军绿色海洋。
谢郝云把秦溪安排到黎书青身边坐下,跟霍云一起走到大堂最前方。
秦溪刚坐下,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被只温热大手包裹。
那只手缓缓移动,不轻不重地按着她已经有些酸的手腕。
秦溪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只觉得好笑。
唇角刚翘起,而后就看到了满桌子盯着自己看的一桌长辈。
十个人一桌,有六个头发都白了大半,还有两个全白。
只一瞬间,秦溪的头皮麻了。
这其中……应该有黎书青的外公外婆。
可……究竟是谁呢?
第45章
而事实是这一桌子长辈中没有黎书青外公外婆。
老两口担心秦溪心里有负担, 特意没和他们坐一桌,只在结束后远远冲两人挥了挥手。
婚礼结束第二个月,霍云告别妻子, 踏上了去往国境线的公安局报道。
谢郝云郁郁寡欢很长时间, 直到发现怀孕, 才总算暂时将对丈夫的担心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店里生意也越来越好。
秦溪将营业结束时间从九点提前到了七点,客户群体不再是来看电影的人,而是附近居民。
在寿北市西城区, 报刊亭小吃店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饭馆子了。
“真希望黎大哥能每天都来!”
贪便宜安装的旧轮胎,滚动才小半年,几乎就没了多少减震作用。
加上店里用水需求量增大,秦雪一天需要跑好几趟法院的水房。
大多时间有秦溪帮忙,可中午忙起来之后就得她和二嫂潘来凤去。
中午最繁忙的时候刚过去,秦溪又喊秦雪去拉水。
秦雪爬到车斗里坐着,一副生无可恋地探头感叹。
黎书青只要不上班, 大部分时间都在小吃店里帮忙。
只要这个未来姐夫在, 她就不用去打水,点菜端菜的工作也是他做。
自己只带着几个小孩儿收收碗就是。
“天天在店里是不是很无聊?”
最爱美的年纪,天天却只能穿着围裙在店里洗碗端菜, 觉着枯燥也是正常。
“比进厂子里自由得多, 偷懒也没人说我……其实挺好的。”秦雪说。
如果不是说完后跟着长长一声叹息的话秦溪可能真相信了。
回头看了眼缩在两个木桶中无聊到扣指甲玩的妹妹, 秦溪摇头无声笑笑。
包亮上个月就给家里打过电话, 三人已经在深市安定下来,并且通过服装批发赚到了第一桶金。
不算一帆风顺,但好在磕磕绊绊到最后也算卖了出去。
但在此之中, 三人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们缺乏对潮流的灵敏度,在一个月服装款式就会更换迭代的深市, 他们总是落在别人之后,赚得自然没有头拨人多。
包亮转而就想到了对寿北潮流了如指掌的秦雪。
他们想让秦雪一起到深市加入三人,并且将阵地从深市转移到广市。
秦溪当然赞同,想必告诉秦雪的话她也会很高兴。
秦海虽不反对秦雪也外出拼搏,但是希望能在她成年之后再去。
专门负责点菜收钱,也是想她多接触些形形色色的人。
秦溪没再接话,推着三轮车进入法院大门。
一水房有人,又绕到位置更加偏僻的二水房。
“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她可是你亲姐姐!”
车子绕过石头乒乓球台,花园里传来的激烈争吵声让秦雪一震,迅速从车子里探出头来。
水房就在花园边,就算不刻意去听,吵架内容仍然能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姐姐和姐夫应该是不知道这个名额的重要性,他们只是想帮咱们一把。”男人辩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那个帮字吐出来后更是听都听不见了。
女人被气笑,带着满满的讽刺意味:“帮忙?如果真是想帮忙就不是让咱们把名额卖给她,女儿生病这么久,她来看过一次没有!还帮忙……说起出来也不怕笑死人。”
“你嫌低了我去跟姐夫说说,让他再多出点。”
“多出点,能出多少……一百块?一百二十块还是一百五百块?”
女人的声音越说越沉,不是消气,而是真正的死了心。
说到最后,夹杂着数道深呼吸,听得出来女人还是想劝丈夫。
“林安国!我今天就把这话跟你说明白,单位的购房名额摆明了能赚钱,我们单位有人已经转卖了名额,一个八百块,可你姐只肯出九十块,差了多少你自己算算……”
秦溪打水的动作一停,往水房门口跨了步,听女人继续说。
“关键这钱是咱们女儿的救命钱,救命钱啊林安国!”
“我……”男人说不出来话了。
女人叹了口气又道:“名额我会托我们单位的同事帮忙问问谁想买,你姐那就别想了。”
听到这,秦溪丢下水瓢,连跑带走地进入了小花园。
秦雪:“……”
她姐难道要替女人说公道话。
家事秦溪自然是不会管的,她走进花园时,男人刚沉默地点点头。
“同志你好。”
秦溪上前先笑了笑,没管男人神色尴尬,直接走向女人。
看穿着,在法院工作的是女人,而不是这个男人。
女人满脸疑惑,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点头:“同志你好。”
“我是法院门口报刊亭小吃店的老板,你叫我秦溪就是。”
“你好你好,我们办公室的同事经常提起你,还说你是独立女性的代表呢!”
报刊亭小吃店在法院各个科室里都很有名,她当然听过。
可因为要省钱给孩子看病,从没去外边吃过饭,当然没见过秦溪。
但她更是疑惑秦溪自报家门的原因。
“要不等你下班到我的小吃店来……”秦溪看了眼男人,凑近女人耳朵:“我们谈谈名额转让的事,价钱咱们可以商量。”
说完,倒退一步,笑着冲女人摆了摆手离开。
秦溪一离开,就听到男人着急地追问女人。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女人冷笑:“连外人都看不过去你帮着外人,提醒我两句怎么了?”
“她是谁啊!管我家家事……”
两人争吵得火药味越来越浓,直到秦溪离开,两人都还在吵。
下午五点,法院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下班离开的职工。
并没看到女人的身影。
六点,小吃店也卖完了所有食材,开始收拾擦洗桌椅。
六点半,秦雪带着外公外婆和孩子们先回家,秦溪决定再等半小时。
收音机里七点整提示音一响,秦溪站起来,把凳子放到桌上。
“请问……”
就在这时,身穿兰色的确良衣服的女人从夜色中走出,进入了棚子。
“你好。”秦溪笑。
女人还是有些警惕,先看了看棚子里没其他人,开口又问:“下午你说想买名额?”
“坐吧,我先给你倒杯水。”秦雪笑,又重新把凳子放下来。
倒好水,两人在桌子对面坐下。
秦溪这才缓缓开口:“我想买法院搬迁之后原地址的认购名额。”
说得清清楚楚,女人一下子就明白肯定是法院里有人将消息告诉了秦溪。
“你能出多少?”
“九百!”
女人眉头微动,相信秦溪肯定是听到了她下午和丈夫吵架的内容。
不过听没听到也没什么重要,最主要是她开的价格女人很满意,比大姑子开的九十块整整高了十倍。
女人没说话,不过重重点了下头。
“那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办理转让认购手续。”
“明天我早上要去医院看孩子,下午就可以办。”
女人行事非常干脆,进来直奔主题,没有讨价还价,几句话就敲定了价格。
看她神色很疲倦,秦溪笑着站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炒两个小菜,你吃完给孩子送去。”
“那怎么行!”女人下意识拒绝。
秦溪伸手按住她的肩:“回去做饭还要给孩子送,你哪有时间吃!”
女人肩膀动了动,还是又坐了回去。
医院十点熄灯,女人回去做好饭立马得给孩子送去,别说吃饭,恐怕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秦溪动作很快,剩下有什么食材就炒什么。
剩下碗粉蒸肉上锅热了,十五分钟就端上三个菜。
“吃吧,孩子的那份我已经用饭盒装好了。”秦溪说。
“秦溪同志,真是谢谢你。”女人咧嘴笑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是了。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趁女人吃饭,秦溪坐到对面,状似随意地问道。
“我叫罗琴,你叫我罗琴姐就是,妹子看着就比我小不少。”
回答完,女人先夹了筷子粉蒸肉送入嘴里。
一口下肚她就知道为啥同事们都经常来这个小饭馆打牙祭了。
蒸肉软糯回香,比好多国营饭店的招牌蒸肉都好吃。
“罗琴姐。孩子好些了吗?”
“再住几天就能出院,就是出院之后还得调理一段时间。”
“那这几天你买菜来我店里,我做好你下班就能送去医院。”秦溪提议道。
“哪能麻烦你,又不是一顿两顿的事。”
“我这现锅现灶,就你那几个菜就是分分钟的事儿。”秦溪笑着摆了摆手,也不让罗琴继续推脱:“明早你上班把菜带来就成。”
说着站起来,让罗琴继续吃,她回去收拾灶台。
一点小忙不过顺手而为,既是帮她一把,也为后面进行的事先做人情铺垫。
罗青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所有饭菜,千恩万谢地提着饭盒离开。
秦溪又洗完碗收拾收拾,放下帆布用石头压好,才慢吞吞地回家。
院里很热闹。
这两年电视台引进了几部国外动画片,每天晚上八点播放半小时。
一到这个点儿,家家户户基本都是慷慨激昂的动画配音。
大杂院里孩子也不少,每天秦溪回家都能瞧见家里坐了一大堆孩子。
秦家就两个,剩余的全是院里和隔壁家里没电视的孩子。
潘来凤和张秀芬坐在门口借屋里灯光挽毛线,跟对面李秀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哟!是秦老板回来了。”
秦溪刚踏进院门,就瞧见李秀兰抬手从杆子上把刚挂没两天的柿子摘了个下来。
前前后后忙活两天做的柿饼,还没彻底晾干就已经吃了大半。
“婶子这么晚了还吃柿子也不怕肚子疼。”
“婶子肠胃好,吃啥都没会跑肚。”李秀兰笑眯眯,说着抱起外孙又亲了好几口:“我的乖孙子,以后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外婆。”
“卓三没寄钱回来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稀罕外孙子。”张秀芬立马讽刺。
“有钱就稀罕,没钱谁稀罕……你说是不是……”
小名叫六金的胖娃娃用力推开李秀兰的脸,甚至有些嫌弃地擦了擦自己脸嘟囔:“脏……外婆脏。”
“难怪最近没听你提起罗娟,原来是没拿钱回来啊……”
张秀芬继续戳李秀兰痛处。
“二嫂。”
秦溪走到潘来凤面前,指了指自己屋子。
“我家娟儿只是暂时困难,要不了多久肯定也能和秦溪一样赚大钱。”李秀兰不服气地吼。
租报刊亭不成,罗娟倒是颇有魄力,跟婆婆俩人一合计直接把裁缝铺改成了饭馆子。
奈何魄力并不能维持饭馆的生意。
罗娟婆婆以为儿媳偷学到了厨艺,欢欢喜喜地花钱重新改装铺子,还做了个大招牌。
头个月生意还算凑合。
再之后就是客人越来越少,生意越来越差。
婆媳天天在店里吵得不可开交,罗娟公公正四处托人重新找个厨子来帮忙。
关上门前,秦溪听到自家老妈毫不留情地讽刺了句:“就你家娟儿切个菜都不利索的手艺,还要赚大钱,做梦呢!”
砰——
门合上,潘来凤有些奇怪地到书桌边。
“什么事?”
“嫂子,你和我哥还有多少钱?”
秦溪说着,钥匙扭开书桌抽屉,把那熟悉的饼干盒子又拿了出来。
“我的私房钱加上我们共同存的钱,大概有个一千五左右。”潘来凤想了想立刻道。
秦溪点头,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饼干盒。
清点自己财产的同时,把新区认购名额的事说了说。
潘来凤不愧在三林巷混迹多年,秦溪只是说了这片将要拆迁,她立刻想到未来这片房产的升值潜力。
“你是想买房子?”
“不是买房子,而是商店。”
“认购名额一个都要好几百,不管房子还是商店,咱们也没钱能买得起。”
“买房子是以后的事,现在咱们只卖名额。”
“你的意思是?”
寿北市地标建筑,市中心。
潘来凤能想象真建好之后有多少人想要买这里的房产进行投资。
她移民出国的老板就是因在海市投资房产大赚一笔才有资金在国外买房投资移民。
临走前,老板娘告诉过潘来凤,华国未来二十年将是房地产腾飞的黄金时代、
手里有钱的话投资房产,一定能趁改革开放这股春风赚得盆满钵满。
而现在,秦溪正是有了抓住这股风的机遇。
“我听李副院长说,拆迁在两年后,咱们先把名额买下来,到时不管是转卖名额还是买房,咱们都能赚一笔。”
话说完,资产也已经数完。
三千九百块,留下三百块流动资金,秦溪能动用的还有三百六十块。
“我一会就去把钱拿来交给你,你直接帮我们做主。”潘来凤说。
秦涛安于现状,而她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关键时刻会犹豫。
“不跟二哥说?”秦溪问。
“我一会儿就跟他说。”
姑嫂俩又合计了遍,等秦涛下班,才各自散开。
***
报刊亭小吃店。
“我闺女说昨晚的饭菜特别好吃,让我帮忙感谢你呢!”
罗琴心情颇为好的把一大叠钱用手帕小心裹起来塞到衬衣口袋里,再扣上外衣扣子。
秦溪心情也好。
薄薄两张纸上落下了秦溪的名字和手印,这份认购资格转让书九百块。
认购书放好,秦溪提起罗琴带来的菜肉,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
“罗琴姐,不知道法院里还有没有人要卖这个认购资格?”
“有啊!还不少呢。”
罗琴也没把秦溪看似随口问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两人聊天,随随便便就列出好几人。
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家里人口多,开销大。
集资盖新家属楼花完了积蓄,这个认购资格放手里暂时又没啥用。
眼前急需用钱的情况下,巴不得早点能卖了换成现钱。
“我手头还有点闲钱……”秦溪笑,见罗琴会意过来,又忙说:“我出八百一个,要五个名额,事成之后给你一百块辛苦费咋样?”
罗琴心里一动,狐疑地看了眼秦溪:“全是你买?单位里可说了搬迁计划公之于众前不能卖给炒房的人。”
“保证都是我,到时候签转认购书不是还得签名按手印呢吗,不是我还能骗得过去 ?”秦溪笑。
“既然是你买,那当然可以。”罗琴道。
而且秦溪开出的“辛苦费”实在诱人,她早已意动,不过就是几句话就能赚一百块,这个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想了想立即就道:“我可以把消息告诉那些要卖的人,让他们自己来和你谈,至于……”
秦溪笑:“你放心,不管我们谈成多少钱,你那一百块都要给。”
“那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彻底放心下来的罗琴满意离去。
当天下午下班,就有人来小吃店商议卖认购名额的事。
而且按照罗琴跟他们谈的钱,秦溪用七百五十块就买到一个名额,一周之内就买齐了五个。
几张薄纸到手,存款直接见底。
重新投入到攒钱大计之中时,冬天也在不知不觉降临。
人人都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时,秦溪却在忙着收拾收拾准备回张秀芬老家。
冬天刚到,张铁柱身体的情况急转直下。
老两口担心熬不过这个冬天,所以提出回老家,死也要死在自家老屋里。
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后,大家只得满足老人的心愿。
父母和二哥秦涛的工作岗位没法请假,三人只能等过年前再回。
护送老两口的任务就落到了秦溪和潘来凤姑嫂头上。
加上个半大孩子秦雪和秦望家,还有两个真孩子。
这一行人简直是凑齐了老弱妇孺四个字。
送一行人上火车前,黎书青的担心都溢出了眼眶,若不是担心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回去会让秦溪被村里人说闲话,他一准也调休跟着去了。
二十一个小时的火车到达东山市,再坐三小时车,就能到张秀芬长大的地方——黄竹村。
不过顾忌着张铁柱的身体,秦溪一行到东山市还是在招待所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才坐车到村里。
“咱们怎么会在这里下车,我记得咱们村还没修路啊!”
几人刚在售票员催促中下车,车子立刻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瞬间碾压起漫天灰尘。
张铁柱所谓的公路,其实就是黄泥路而已。
两位老人毕竟在黄竹村里生活了几十年,没找到方向也只是一时。
很快,柳氏便看到了远处隐在大片竹林中的黄竹村。
“回家回家,不知道家里的老房子垮没垮。”
张铁柱背着手,领头走上进村的路。
“三姨抱。”
刚进村口,两个孩子就被满是稀泥和泥水的土路吓了跳。
包志明抱着秦溪的腿不肯松手,生怕鞋子弄脏,包莉莉好些,但小眉头也紧皱着没有松开过。
秦溪把人抱起来,又牵上包莉莉。
其他几人除了秦望家都自顾不暇,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才走进村里。
“栓子。”
经过村口第一家,张铁柱立刻认出了蜷缩在小板凳上晒太阳的老人。
“柱子。”老人听到声音,高兴地站了起来。
“不是在城里享福?咋回来了!”
“落叶归根,要死当然也得死在老屋。”张铁柱笑。
老头叹气,也跟着点了点头:“咱们几个玩伴就咱俩还活着,其他人早去了。”
提及死亡,他们并没有露出半点害怕。
相反对于穷苦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许多人来说,说不定是解脱。
“三妹四妹你们都来,这是你们四叔公。”
见到多年好友,张铁柱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嗓门都跟着洪亮不少。
“秀芬的娃娃都长这么大了啊!”
四叔公的眼神应该不太好,看了好半晌都没瞧出谁是谁,冲小辈们点了点头后又跟张铁柱说话。
“快回家去吧,屋子我一直都给你打扫着。”
“那我先带孩子们回家,晚上来我家喝两口。”张铁柱拍拍四叔公的肩膀,先扶着他坐下才离开。
张家老屋就在村口。
一座很大的院子,光是正房就有四间泥瓦房,还有两间厢房。
柳氏推开院门,激动地奔进院里。
房子果然有人打扫,堂屋的八仙桌上都没有灰尘,也没有秦雪担心的老鼠蜘蛛。
“你们睡西屋这间。”
回到自家,柳氏的精气神一下子好了不少,话也多了些。
先把五斗柜里的被子抱到院里晒,又去西屋打扫炕头。
张铁柱忙前忙后地推柴去烧灶,哪有半点像是时日无多的人。
“我还以为外公外婆这么久没回家,大舅他们会把屋里都搬空呢!”
秦雪准确嘟囔出了秦溪心里的疑惑。
屋子到处干干净净,灶房里铁锅就算生满了锈,那也是完好地放在灶洞上。
“张大全想动可没那个胆子啊!”
低矮的墙头上,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语气得意地笑着接话。
她半个身体都趴在墙上,棉袄袖子上沾满了泥土。
见秦溪姐妹看了过来,又赶忙笑呵呵地介绍了番自己:“你妈小时候和我玩得最好,你们都得叫我声桂芳姨。”
“桂芳姨。”秦溪从善如流,立刻笑眯眯地叫人。
“秀芬可真是养了两个水灵灵的姑娘。”何桂芳笑,另一只垂着的手提起来:“姨知道你们今晚肯定没米下锅,就给你们送了点来。”
何桂芳是个爽利的性子,说完不等秦溪有所动作,直接把布袋子丢进了院子:“别跟姨客气”。”
“你妈呢?”何桂芳又问。
“他们要晚几天到,我们先送外公外婆回家。”秦溪笑回。
“现在城里姑娘可真是了不得,我家碧兰要是有你们一半聪明我做梦都得笑醒。”
“我们只是跟着外公走,光是我们自己也不敢出那么远的门。”秦溪谦虚。
“桂芳姨越看你这孩子越喜欢,小嘴可会说话。”
秦溪笑笑:“桂芳姨,你刚才说大舅他们不敢动外公屋里的东西,是为什么啊?”
“咱们村换了村支书,张大全张大森要敢动叔的屋子,得在大队广播里念检查。”何桂芳挑眉,说着还冲两姐妹眨眼:“我天天盯着呢,他们要敢来,我马上去报告支书。”
难怪秦溪几人进屋,何桂芳立刻就知道院里进得是谁。
“谢谢桂芳姨。”秦溪真心感谢。
何桂芳摆手,回头看了眼远处:“我就住你家隔壁,有事叫我。”
说完,人很快从墙头消失,没一会就听到了关院门的声音。
“桂芳姨和妈不愧是朋友,两人可真像。”秦雪去墙根边把米袋子捡起来:“都一样的风风火火。”
黄竹村今年没下大雪,但比寿北还要冷得多,水井上里结了层薄薄的冰。
秦溪把大锅拿出来刷洗干净,两只手已经冻得通红。
不过村里不像是大杂院,家家户户都烧蜂窝煤,空气里老飘着股煤炭味。
凛冽干净的空气吸入胸腔,头脑都跟着清楚了不少。
今年公社撤销,土地都分给了村里人,站在院子里都能瞧见阶梯状的田地里有人在劳作。
张铁柱带着城里外孙女回村的消息不出小半天就传遍了村里。
张大全因着在城里领教过秦溪的厉害,不敢第一时间上门。
倒是二舅张大森,得到消息就领着儿女兴冲冲地上了门。
“爸。”
第一个冲进院门的男人个头很矮,带着个毛帽子,一张倒三角脸长得既不像张铁柱也不像柳氏。
张铁柱背着手慢吞吞地从堂屋里走出来。、
“还是老二有孝心,知道爹娘家里没吃的,专门给我们送点来。”
这就是在店里和各种食客打交道的成果,张铁柱也学会了先将一军。
张大森张了张嘴,最后只讪笑两声。
“我走得急,忘记了。”
“那就回去拿,今晚没米下锅,我和你妈只能带着孩子们去你家吃。”张铁柱不急不缓地说,说完抽出烟袋在墙壁上磕了磕。
见张大森站那不动,声音立刻冷了下来。
“咋?连给你爹点吃的都舍不得?”
“爸!瞧你这话说得,我这让荷花回去拿。”
说完,扯了下目光黏在秦雪身上的小姑娘,语气凶狠:“回去让你妈送点米来。”
小姑娘木讷地点点头,光着脚丫跑远。
通红的脚丫上长满冻疮,小姑娘却好像一点都意识不到似的。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揣着袖子的男娃娃。
脚上那双厚实的千层底鞋无比刺眼。
第46章
如果说大舅张大全是躲在女人身后阴着使坏, 那二舅张大森就是把算计全写脸上。
满含审视的眸光在秦溪姐妹身上移来移去,最后才干笑两声:“这是四妹的两个女儿,嫁人了没有啊?”
张铁柱吐出烟圈, 在烟雾中眯起眼睛静静看着张大森。
“看到二舅怎么不叫人?”
这边碰了颗钉子, 张大森又把目标转向看上去很好说话的两个小姑娘。
“二舅。”秦溪叫。
秦雪干脆是冷哼一声, 才不情不愿地叫:“二舅。”
吸溜——
响亮的吸鼻涕声在间隙响起,张大森边上的男孩子嘿嘿傻笑两声:“表姐比村里所有的姑娘都好看。”
“这是你们的表弟富贵。”张大森很自豪,手在张富贵头上比划:“富贵才十七岁就长这么高, 是咱们家最高的男娃。”
“……”
最多一米六的个头,倒成了张大森吹嘘的内容。
“大森,你今天到底干啥来了?”张铁柱突然问。
“大哥让我喊你今晚去他家吃团圆饭,秦溪她们第一次回村,咱做舅舅的总不能连顿饭都不喊人吃不是! ”
话倒是说得漂亮,不过在场的包括张大森自己,恐怕都不相信只是吃顿团圆饭。
而且秦溪总觉得张大森的态度有些奇怪。
好像……有些谄媚?
“你跟老大说, 等秀芬回来了我们就去。”张铁柱磕了磕烟袋同意下来。
“那成!那就不耽搁你们规整东西, 我先去跟大哥说。”
张大森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陪笑,得了准信就很识相地走了。
如此干脆利落,就连柳氏就觉着有些奇怪。
“老二就这么走了?”
照张大森以往的德性, 两口子早闯进里屋翻找老两口带回来的东西。
柳氏把带回来的吃食全部收进炕洞才敢出门来。
“谁知道他们还藏了什么坏屁。”张铁柱说, 抬手又在墙壁上敲了敲, 然后把烟杆子别到腰带里背起手:“东西该藏的还是藏好, 我去找栓子问问。”
老头子这么一说,柳氏心里更是着急。
把钱又从炕洞里拽出来藏到了床下。
秦溪见外婆忙得团团转,也没事可做, 所以想着要不要到村里转转。
就在这时,先前被张大森喊回家拿粮的姑娘折返了回来。
“给。”
因为给几人留下了悲惨的第一印象, 秦雪对待这个表妹的态度自然要温和许多。
笑呵呵地接过袋子:“你是荷花吧?我是秦雪表姐。”
张大森共有三女一儿,前头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人,剩下这个是最小的女儿——张荷花。
“我知道,你们是姑姑家的表姐,我看到过照片。”
“我还带了双鞋回来,我去拿给你穿。”秦雪有些心疼地望着张荷花通红的小脚,心里早已确信张大森夫妻重男轻女。
谁料张荷花皱了皱眉,直接开口呛得秦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想光脚你管得着吗!”
赤裸裸不加任何修饰的鄙夷目光,看完秦雪又看向秦溪。
“……”
“不就是穿了件好看的衣服吗,我打扮打扮一定比你们漂亮多了。”
“我妈说了宗成哥要娶的是我,你们就是穿成仙女他都不会正眼看你们。”
“一脸狐媚子样,也不知道想勾引谁呢!”
自顾自地说完一长段,又自己委屈上了。
“你们没良心,跟我抢男人……”
秦溪无语,才刚见第一次见,她们姐妹就背上了抢男人的名声。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有病就去医院看,别来我家撒疯。”秦雪叉腰,面色不善:“我就算披块烂布都比你好看,自己也不去照照镜子,穿金戴银还是丑。”
“我如果在城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肯定比你长得好看。”张荷花抽噎着反驳道。
“张荷花!”墙头一颤,何桂芳又爬上墙头,一手还举着把扫帚:“你再发癫就别怪我打你。”
“泼妇,癫子!”
眼泪说收就收,张荷花冲何桂芳狠狠啐了口,撒丫子跑了。
秦溪有种莫名其妙被野狗拦住路狂吠了几声的感觉。
张荷花对她们确切说是对秦雪的敌意简直莫名其妙。
何桂芳朝张荷花跑远的身影呸了声,放下扫帚趴在墙头就顺势跟姐妹俩解释起来。
张荷花的性格跟二舅妈周文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村里谁家姑娘比她穿得好都会去人家里哭上一场,直到被人赶出家门。
张大森夫妻不是东西,但对女儿也没苛待。
张荷花就是喜欢装惨,不过只限男性,特别是城里回来的男青年。
对女的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总觉着人家在她面前显摆来着。
“前几天听三叔公说宗成那孩子要回村来陪老人过年,张荷花可不就惦记上了人家。”
就算张荷花根本没见过那个叫宗成的男青年什么样,只因其背着个城里人身份,就已经被当成自己未来的结婚对象。
这些天张荷花天天在家村里宣扬要跟李宗成处对象,村里人都当张荷花脑壳有问题没人搭理。
何桂芳见秦溪姐妹俩还都是未婚,好些张家的烂事她都不好意思说。
嘱咐姐夫俩下回遇到张荷花直接赶走之后,又特别说起另一件事。
“上个月村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要打听些事,还去了张大全和张大森家。”
张大全的媳妇刘芬平日里是个碎嘴子,家里有点事都恨不得全村人都知道。
可这回着实奇怪,无论别人怎么打听张家人都不肯提半个字那些人来的原因。
何桂芳觉着奇怪,又担心会不会跟张秀芬有关。
所以特意提醒秦溪,等张秀芬来,可以去大队书记办公室问问新来的叶书记。
当时是叶书记带那几个人去的张大全家,他肯定知道内里。
“谢谢桂芳姨,等我妈来我一定告诉她。”秦溪沉声感谢。
张大森态度变化的原因想来就是在这些人身上。
根据前世看到的那诸多狗血电视剧剧情猜测,秦溪甚至怀疑是不是张秀芬亲生父母找来了。
“桂芳,今晚来家吃饭。”
收拾妥当的柳氏拍着裤腿从屋里走出,看何桂芳也在,忙笑着招呼。
“成啊婶子,我家那口子刚买了块肉回家,我这就上屋里拿了添个菜。”
何桂芳的利索在短短两面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转瞬间又从墙头跳了下去,没多会儿秦溪家的门就响了。
不仅带来了肉,还有好些碗筷。
“公社食堂废除,给咱们都分了好些碗筷,这些是我专门帮你家留的。”
张铁柱老两口去寿北市探亲时公社食堂还在开着。
家里的厨房已经好些年没开过火,灶洞里都成了老鼠窝。
又是打扫规整,又是烧水清洗碗筷忙活好半天,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开始做饭。
多亏何桂芳送来的碗筷,否则还真吃不上口热饭。
“秦雪,拿点米和腊肉来。”秦溪舀干净洗锅水,转身喊秦雪。
张荷花送来的米就两捧,煮粥每个人都不一定能分到碗。
临行前张秀芬在行礼里塞了许多粮食和腊肉,甚至连盐巴和猪油都带了。
秦溪姐妹只在村里待到秦海夫妻来,所以就带了一套换洗衣服,其他全装得吃食。
现在看来,完全是先见之明。
“姐,志明想出去玩。”
把两大个行李袋放到桌子上,秦雪眨巴着眼睛一脸讨好。
“三姨,我没说要出去玩。”
包志明后脚跟进来就立刻拆穿了三姨是自己想要出去的心思。
“那你去桂芳姨家地里摘点菜和葱,别走远了。”秦溪笑,也没阻止秦雪想要出去逛逛的心思。
“我家菜地就在对面小河边,那里就我家一块地,你出门就能瞧见。”何桂芳立刻笑道。
秦雪连连点头,转身还把不想出去的包志明也一起抱走了。
“望家,莉莉,咱们出去玩。”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对农村总有许许多多想象,秦雪心里一直挂念着书本里所说的抓鱼摸虾。
可惜……她没记对时间。
大冬天的别说是河虾,除了地里的菜,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
而秦溪所猜想的完全正确。
秦雪刚出院门,先是被凛冽的寒风一刮冻得连打冷颤,随后就是踩了一路的牛屎。
“我就说村里有什么好看的。”秦望家小心避开牛屎,心里很是奇怪为啥村里见不着孩子。
正值寒假,此刻应该是村里最闹腾的时候。
“望家,你去摘菜。”
河边就一块孤零零的菜地,种满了白菜和萝卜。
秦望家挽起袖子,跳过小水沟,听话地按照四姨指挥,选了棵最大的下手。
“表舅加油。”包莉莉拍着小手给秦望家鼓掌。
包志明不甘示弱。
姐弟俩跟拔河比赛似的塞着加油,笑声吼声传开。
引得坡上劳作的人都回头看来,同时也引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两人在寒冬只穿了件薄外套搭配着喇叭牛仔裤,头发长得遮盖了一只眼睛。
红色两轮摩托声轰鸣着往公路骑来,速度之快,似是眨眼间就骑到了秦雪几人面前。
泥水飞溅而起,秦雪只来得及弯腰护住两个孩子,后背瞬间便被溅了无数泥点子。
吱——
车子一个急停,正正停在了路边。
坐在后座的男人下车,先戴上墨镜,才吊儿郎当地走到秦雪面前。
“进村钱交了没有?”
“看穿着应该是城里来的女人,怕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骑车的矮瘦子点燃香烟,喷出口烟雾。
两人一前一后,把秦雪夹在了路中间。
秦雪一肚子火,抹了把脸颊溅上的泥水,气势汹汹地冲两人直接吼道:“国家修的路你们凭什么收钱!”
“哟!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就算满脸泥水还是难掩秦雪漂亮的长相,矮瘦子刚窜起的怒火顷刻间消去。
斜眼瞟了眼非跑离开的秦望家,一点儿都没放在眼里。
“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一片都归我们兄弟管,谁敢不交钱。”
长发男人弹飞烟头,凑近秦雪,喷出烟雾。
矮瘦子也道:“连县城的公安局都管不了我们,你说我们凭什么收钱。”
秦雪抬头往坡上一瞅,果然见同村的人都收回了眼神。
大家默契的像是都没发现,足可见两个地痞流氓在村里横行霸道早已是常事。
“妹子跟我们一起去镇子喝两杯今天这事就算了。”长发男人许是发现矮瘦子一直看秦雪,摆出副打算揭过此事的样子:“我大哥看上你了。”
“我呸!”秦雪随手在路边捡了根树枝指着两人:“我去公安局举报你们,让你们去坐牢!”
两个男人有点奇怪。
秦雪脸上没有一点害怕,双眼亮晶晶的,瞧着好像还有点激动。
“你们是谁!”
清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时,秦雪的激动更是肉眼可见增加,瘦矮子好像还听到她嘿嘿笑了两声。
转头看去,一个漂亮姑娘提着把……锅铲快步走来。
“姐。”秦雪激动大叫,树枝朝两个地痞一指:“姐,她们要咱们交入村钱。”
“三姨,打坏人。”包莉莉又拿出刚才加油的气势。
包志明跟着拍手。
秦溪加快脚步,从快走变成了奔跑。
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跑动一晃一晃,眨眼间就冲到了两个男人面前。
不远处,提着旅行袋快步走近的男人步子一顿。
脑袋随着长发男人被举起抛飞划出的抛物线落下。
男人栽入结了层薄冰的河沟里,半个身子瞬间被冰水浸湿,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冷得立刻跳了起来。
矮瘦男人则是结结实实挨了秦溪两锅铲。
男人嘴角发麻,连连倒退,慌忙地伸手到后腰。
秦溪神色一凛,目光中看到一抹黑色出现时,手腕一翻锅铲朝着男人的手腕狠狠挥了过去。
“老娘哟!”
剧痛袭来,男人手腕顺利无力地垂下,握在手里的木仓自然也就掉落地上。
战争才结束没两年,国家法律还没禁木仓,民间通过一些渠道持有木仓支的人不在少数。
城里大家肯定不敢使用,这些人便来到乡镇里称王称霸。
远处的男人一震,在秦溪弯腰捡起木仓时,下意识举起了手大喊:“我是黄竹村的李宗成,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他知道秦溪已经看见了自己。
万一小姑娘捡起来就胡乱朝自己开几枪……恐怕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秦溪点了点头,目光从李宗成脸上划过落到自己手上。
是真枪没错,可……没子弹啊!
“那你能帮个忙吗?”秦溪问他。
李宗成放下心,提着包走到了过来,见秦溪朝躺地上抱着手腕哎哟叫唤的男人点了点下巴。
“搜他?”
“嗯,木仓里没子弹,看看在没在他身上。”秦溪说。
弹匣里空空如也,子弹不是在男人身上,就是他们拿了把空抢吓唬人。
“这……这两人是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
气喘吁吁跑来的何桂芳还带了几个中年人。
领头男人正是黄竹村的叶支书,听说瘤子又进村来敲诈钱,赶忙叫了几个壮劳力来帮忙。
瘤子光躺着叫唤了,倒是被欺负的秦溪几人还站着呢。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李宗成搜完矮瘦子的身,指了指刚爬上来的长发男人:“会不会在他身上。”
秦溪转头看过去,长发男人连忙摆手:“没有我没有!这木仓里原本就没有子弹。”
“吓唬人的啊!”秦溪小声说。
“多亏宗成回来了!”
叶支书庆幸道,除了亲眼看见秦溪把人举起丢入水里的几人外,大家都一致觉得是李宗成救了几个小姑娘。
何桂芳忙走上去检查秦溪姐妹,看两人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你们没事就好。”
人没事,但是两个地痞看着都受伤不轻。
趁叶支书带人要把两个地痞赶出村的时候,秦溪移到李宗成身边,悄悄耳语两句。
李宗成点头。
接过木仓,先交给了叶支书,然后接过秦溪手里的锅铲。
铲子直接抵上矮瘦子脖颈,冷声问道:“你们团伙有多少人?”
“就……就……四个。”
矮瘦子对锅铲都有阴影了,害怕地立刻老老实实交代。
木仓是在县城黑市里买到的,四人就是用木仓壳子吓唬吓唬人而已。
几人游走在各个村子之间,还从来没出过事。
至于刚才说公安局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都是吹牛吓唬秦雪,他们哪敢真跟公安局对着干。
秦溪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真正的地痞团伙,秦溪就不怕他们报复。
木仓和两个地痞都被叶书记带走,他们从大队借了辆拖拉机来,打算压着这两人去县城公安局。
事情交由他们处理,被当做小孩儿的秦溪几人则是被打发回家。
事情已了,张铁柱和三叔公才收到消息赶来。
“宗成。”
李宗成是三叔公的大孙子,在寿北第二机电厂上班,这回是专门回村来陪爷爷过年。
不过秦溪看他闪烁的目光就知道说了谎话。
李宗成穿着件褐色夹克,手腕上还带了块石英表。
秦雪悄悄告诉秦溪,这两件东西都是商店里的外国进口货,随便一件的价格能抵得上半年工资。
张铁柱让三叔公晚上来家吃饭。
李宗成顺势提出来帮两个妹妹烧火,按照村里辈分排的话,秦溪还得喊他一声哥。
长辈们没在,李宗成也就没啥好瞒的。
李宗成确实在寿北市机电厂工作过,不过三年前就已经卖了工位,和一个朋友做起了小买卖。
“牛羊肉?”
作为小吃店老板,秦溪一听到食材,就立刻来了兴趣。
菜站想买牛肉,那只能纯靠运气,一年能碰上一回都是运气好的,价格还高地让人望而生畏。
七毛钱一公斤的猪肉,牛肉要一元四毛,羊肉更是要一元六毛。
有的连一元六毛都难寻羊肉踪迹。
“你对牛羊肉有兴趣?”李宗成算是看出来了。
“我开小馆子的,当然有兴趣。”秦溪立刻道。
“难怪你一点也不奇怪我卖了工位呢,原来你比我胆子还大。”李宗成笑。
“比不上你!你这生意恐怕已经出省了吧。”
“咱们寿北发展比海市广市还是慢了不少,那边满大街的牛肉火锅和涮羊肉,我们的牛羊肉主要是往那边视送。”
李宗成和朋友专门负责在寿北以及周边几个城市的农村买黄牛和羊。
再运输活牛羊到广市进行宰杀售卖。
他们还根据不同地区的饮食习惯,分开卖。
比如广市人喜欢吃鲜牛肉,北市和周边几个城市的人都喜欢吃羊肉。
只要肉一送去,多得是饭馆和酒楼订购。
“你们是没去过海市,那里的有钱人现在都看上彩色电视了,哪像咱们还黑白电视都看不上。”
先富带动后富。
沿海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寿北市的发展时期还未到,他们都属于后富的那批人。
两人随意闲聊,秦溪已经麻溜地箜了一锅洋芋饭。
“说起来我还带了些肉牛回来孝敬我爷,要不你晚上一起做了吧?”
厨房里香味四溢,李宗成突然又想起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天气冷,都不用特意存放,牛肉就冷得硬邦邦的。
李宗成跑回家拿来的竟然还是牛肉里专门用来做牛排的牛柳和外脊。
“这么好的肉真舍得让我做了?”秦溪接过肉,笑道。
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肉,倒是舍得。
“还有呢。”李宗成挠头笑道,老实地又补充了句:“肉是好肉,可经过我手做出来恐怕嚼不动。”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李宗成和三叔公没一个会做好菜。
凑合着吃还行,好东西在他们手里就是糟蹋,与其如此还不如拿来让秦溪做。
秦溪好歹是开馆子的,手艺再怎么着也比他们强。
秦溪用手摸了摸两块肉的纹理,又扫了遍灶房里配菜,很快就决定好了菜谱。
牛柳部位做成辣椒炒牛柳。
外脊肉秦溪做个清淡点的蒜香牛肉粒。
“好香!”
辣椒和牛肉一碰撞,散发出特有的香气,端上桌迅速就掩盖住了蒸腊肉的味道。
李宗成嗜辣,广市的清汤牛肉吃一两顿觉着鲜美无比,可只要吃上两天就觉着腻了。
这道辣椒炒牛肉,肉里吸收了辣味,肉条又嫩又辣,十分下饭。
孩子们很喜欢蒜香牛肉。
整颗整颗的蒜和牛肉粒一起送到嘴里,吃一口就想吃第二口。
“秦溪,你这手艺去广市开饭馆子的话一定能赚钱。”
李宗成说得真心。
也是为在广市许许多多喜欢吃辣的外地人所说。
不过秦溪并没有离开寿北的想法,只是笑了笑没多说。
吃完饭,她找到李宗成询问。
“你是说牛油和牛杂?”
秦溪问的不是牛肉,而是宰杀之后剩下的一些牛杂。
“有是有,不过等我们的车回来,那些牛杂就臭了。”李宗成无奈道。
牛羊拉到广市要开一天一夜,宰杀后货车会拉些广市的小商品回寿北售卖。
返程运输时间太长,新鲜牛杂无法保存。
“好可惜。”秦溪叹气。
一肚子牛杂的美食都在肚子里打转来着。
“等等。”李宗成忽然抬手:“我认识个专门跑广市到寿北市的冷藏车司机,就是拉储备冷冻肉的。”
政府每年都会收新鲜猪肉,替换冷冻时间较长的肉。
而那些冷冻肉则是送往各个机关工厂食堂。
李宗成认识的司机就是专门跑广市到寿北市屠宰场,每周会跑两次。
“冷藏车?”
秦溪惊讶,她都没想到这个时候已经有冷藏车运输这件事了。
“你先别高兴,等我回寿北问问他,如果出点钱他愿意带的话就好办……不然就没法子了。”
“无论如何,我都该谢谢你。”
李宗成笑着摆手:“是让我赚钱的好事,比你上心才是正常。”
李宗成说好得了消息就去找秦溪之后离开。
秦溪姐妹遇到地痞路霸的事早在村里传遍,张大全一家和张大森一家却好像根本不知情。
不管是幸灾乐祸还是看热闹。
接下来几天里,秦溪都没看到张家其他人的身影。
叶书记来过家里几回,跟张铁柱说了些悄悄话,门外有人守着,秦溪都没能靠近。
所以具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风平浪静地又过了两天,秦海和张秀芬回到家。
两人到来好似立刻将一直平静的气氛搅乱,张大全终于领着一家老小出现。
不过张秀芬没搭理他,而是让秦溪赶快回寿北。
大杂院里来了好几拨人,都是找秦溪订年夜饭,还有人要订喜饼。
看大家开的价格,张秀芬从上火车起就念叨着早知道就不让秦溪送二老回村。
他们让秦涛留守在院里没跟来,为得就是告诉那些找来的人秦溪快回了。
这一去十天半个月,不知道少赚了多少钱。
所以秦溪根本没看到张大全来家之后发生的事。
姐妹俩和嫂子潘来凤当天又风风火火地被赶回了寿北。
***
回到寿北,已是大年二十六。
秦溪刚踏进院门,就瞧见秦家们口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正拿了块饼逗家里的小狗。
“秦溪同志,你可算回来了。”李副院长站起来,似是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你要是再不回来,过年我可真没法跟老娘交代。”
薛山辉也笑:“秦溪同志,我们都来第二回了。”
“你们先坐,我去倒茶。”
秦溪连包都顾不上放,转身开了门就去泡茶。
茶刚端出来,门口忽然嘎吱一声,尹鹏从院门探进身子来:“李副院长,你们也来请秦溪做年夜饭啊!”
尹鹏也是受了长辈安排来请秦溪做年夜饭。
不过他和李副院长他们目的不一样。
人家是专门为了年夜饭,他却是为了秦溪这个人。
赵爷爷拐弯抹角地想见外孙媳妇……
第47章
大年三十清晨, 寿北市突然迎来了晚到许久的雪。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院里一夜就落满了厚厚一层白雪, 深到脚踝。
空气中寒意萦绕,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
秦溪望着雪不由叹了口气, 口中呼出的白气刚飘散开来很快便消失不见。
“哥,今天让孩子们就在家里玩别出门去了。”
秦涛在院里铲雪,把雪全部铲到墙角堆上。
潘来凤则是烧了热水浇水管, 这场雪来得突然,院里的水管一夜之间全都冻住了。
“成,我把笑……把雪扫完……就陪你一起去。”秦涛冷得嘴都有些不利索。
“你就在家待着,外边冷。”
哥哥和嫂子所有的存款都投到买名额之上,过年给两个孩子买了套新衣服后自己都舍不得。
二哥那件前几年的旧棉袄根本不耐寒。
“不行,今天下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出门哥不放心。”
虽然李副院长算是熟人, 但晚上做完饭秦溪还要独自回家, 又遇上下雪天,秦涛不放心秦溪一个人走夜路。
“就让你哥跟着去吧,要不是看孩子, 我也跟着去。”潘来凤劝道。
没有爸妈在家操办过年, 秦涛夫妻就成了秦家的家长。
秦溪自从回到寿北就一直忙店里的事, 这几天就没睡过个囫囵觉。
昨天做完喜饼等人来取, 十二点多才回家。
“那我去找爸的棉袄给你换上,我记得今年冬天秦雪刚给他买了件来着。”
劝不动,那只能尽量让他穿暖点。
大雪天, 自行车当然没法骑,年三十公共汽车也不开。
兄妹俩只能背着调料走去五公里外的市政家属院。
收拾妥当, 院里大部分的人已经起床,看墙上时钟已经九点多。
秦溪背上调料和刀,兄妹俩冒着风雪出了门。
过年又遇上大雪,城里安静得仿佛按下了暂停键,风雪中只有兄妹俩在冒雪前行。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走着,看不清的前方突然迎面走来两个人影。
直到两拨人相遇,秦溪才看清来人是薛山辉和李副院长李茂云。
“李副院长。”
秦溪挥开吹到脸上的雪花,大喊一声才让两个完全没发现来人是谁的李茂云停下了步子。
“秦溪同志。”
薛山辉拉下围巾,露出冻得通红的脸。
如果不是李茂云穿着的大衣上印有法院院徽,秦溪多半也认不出包裹严实的两人是谁。
“没想到今天的风雪这么大,我和山辉还商量着去接你呢。”
李茂云的声音在风雪里有些听不清。
“舅舅,到家再说。”
刚说了两句话,薛山辉口鼻就被化了的雪水打湿,再站这一会儿四人都说不定要感冒。
四人不再多话,齐齐沉默着往前走。
出了无人的市中心,居民区多了起来,街上路也好走了些。
十几分钟后,几人终于看见了市政家属院。
周围有房子遮挡寒风,大院里比外边暖和不少,几人这才拉下围巾齐齐吸了下鼻子。
“这么大雪还让你跑一趟是真过意不去……”
李副院长抖落帽子上的积雪,使劲搓了把冻得通红的脸才开口。
放往常的话今天一定就算了,但老娘的心愿作为儿子又不得不帮忙完成。
“答应了的事就该做到,哪有什么过意不去……”秦溪轻轻摇晃身体把背篓上的积雪抖掉,笑道:“况且我还收了不少工钱。”
食材是秦溪写,李家人去买,一百五十块只是工费。
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秦溪既然收了钱,今天就是雪到大腿都会去。
说笑两句,李家的两层小洋楼到了。
屋里屋外宛若两个世界,一步跨进客厅热意瞬间袭来,片刻就热得人脖颈出了层热汗。
客厅角落里有个大蜂窝煤炉灶,长长的烟管一直延伸出墙壁外。
屋里的人都只穿着毛衣和薄外套。
一大群人簇拥着坐在沙发正中间的白发老太太。
老太天齐耳短发,精神头看着不错,就是瘦得皮包骨,看也知身体不好。
“秦溪小同志,感谢你辛苦跑这一趟帮奶奶我完成多年愿望。”客气地先问好了一通,随后老太太就从兜里拿出个红包来塞给秦溪:“求个吉利,保佑你一年到头健健康康。”
老太太很和蔼,不过说了一句话就有些喘不上气来
身旁的中年女人担心地轻拍老太太胸口,好一阵才缓了过来。
“今天我还邀请了几位至交好友来家,我们都是一起从北方坐火车来的寿北市,我想让他们都尝尝正宗的北方菜。”
“今天就麻烦你了。”
一口气说完,老太太就没力气再说下去了,歉意地冲秦溪笑笑缓缓闭上眼休息。
薛山辉领着秦溪去厨房。
“你需要的菜我们都买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买。”
李家人都知道老太太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家都在尽力帮她完成也许是最后的心愿。
就算秦溪不是北方人,他们还是把全部希望都压在了她身上。
今天这场年夜饭不止是李家人团圆饭,更像是老太太的告别宴。
秦溪询问过李副院长老太太的家乡名称,然后专门去书店查找过其城市介绍。
进入厨房,屋里虽然没有蜂窝煤炉灶取暖,但角落里还是细心地放了两个炭盆。
秦溪脱下棉袄,洗干净手就开始和面。
“我记得你说你家有酸菜吧?”秦溪问,薛山辉忙点头:“我专门找北方同事家里要的,你看看能用不?”
薛山辉小跑着去角落端来个盆。
两颗飘着浓郁酸味的金黄色整颗白菜躺在盆里,清新的酸味使人口水不停分泌,秦溪只凑近闻闻就立刻点了点头:“很正宗的酸菜。”
“那就好。你先忙活,我去看看外婆。”
薛山辉一走,秦涛已经点燃了两个蜂窝煤灶,屋里的气温逐渐上升。
老太太喜欢吃面更喜欢吃水饺。
面条隔三差五都在吃,倒是水饺还没机会吃过,秦溪今天中午就得给老太太做顿水饺吃。
“妹,今天年夜饭咱也吃水饺吧?”
寿北人说得水饺和馄饨类似,方皮少肉,很少有人在自家擀面和馅包饺子的。
想要吃碗正宗的水饺,只能去有北方大师傅的国营饭店。
秦涛也是第一次见人擀面的,秦溪就用了个汽水瓶,手上上下下几圈就擀出了好些面皮。
光是瞧着她拌馅就觉着这饺子味道肯定不差。
三种馅料。
白菜猪肉,酸菜猪肉,还有个韭菜鸡蛋馅。
剁肉馅时来了两个人围观,到包饺子时厨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厨房里凡是能放东西的台子上都已经摆满了饺子,而秦溪还在包。
“哥,烧火吧。”
秦溪端上最后一盆白菜猪肉的馅,边包边开始煮。
十几个大人加上秦涛兄妹,包了接近四百个饺子。
大家都觉着吃不完,所以最后一盆秦溪就包了小半便停手。
柴火灶煮饺子,蜂窝煤灶就做煎饺。
第一锅熟了之后先给老太太和长辈们送去,第二锅就是孩子们的。
“秦溪同志,还有饺子吗?”
第三锅刚下锅,李副院长就端了空碗走进厨房,身后还跟了两个同样没吃够的人。
薛山辉不好意思地忙接过煮饺子的工作,让秦溪继续去包。
接近五百个饺子,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人没吃饱。
通过这顿饺子,李家人对晚上那顿北方宴席更是充满期待。
与此同时李家客厅中。
几个刚进门的客人脱下大衣,中年人搀扶着老人走到沙发坐到老太太身边。
“爱姑大姐。”
“香秀妹子。”
闭眼小憩的老太太一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就知道等的人已经来了。
眼睛还没睁开就先笑了起来,饱腹一顿后产生的困顿也随即飞走。
两位老人的双手紧紧握到一起,只不过是互相对望笑着,仿佛就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老唐精神头看着不错。”
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头发半白的老爷子取下围巾,又将西服扣子解开,大马金刀地靠坐到沙发背上。
“哪能跟你比,瞧你这容光焕发的样儿,一顿饭能吃四十个饺子吧。”
李副院长的母亲姓唐。
与刚来的老夫妻是多年老友,男人叫王达源,女人叫陈香秀。
两家人初识于来寿北的火车,一晃认识都已经四十多年,刚来时这座城市连电都没有,到如今已经用上了各种家电。
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快得恍如隔世。
“咱们都老啰……”王达源叹气,目光在客厅四散的李家子孙身上划过,更是感慨:“晚年你儿孙饶膝,比我和老陈强了不知多少。”
“你家老大老二今年过年都不回来?”唐老太太皱眉道。
她是算了王家两个孩子都来,所以才会说邀请了几个客人。
“老大有任务在身,请不到假,老二说是要去丈母娘家过年。”王达源说。
“老二年年都去丈母娘家过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入赘人女同志家了。”
陈香秀苦涩摇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家人口不多,但家里一盘散沙。
“老二还是怨你们当初的事?”
唐老太太问得直接,就算知道这件事是王家不能提的旧事,也不妨碍她大胆提起。
王达源摆手,面上同样泛起苦涩。
“老二这些年还一直在找?”唐老太太又问。
寿北这么大,想要找一个连名字都没起就丢失的娃娃有多难不言而喻。
纵使如此艰难,王老二还是在不知疲倦地到处寻找。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二就是个牛脾气,一天不找到孩子他恐怕一天都不会回这个家。”陈香秀说着说着都带上了哭腔。
“大过年的,别说那些伤心的事。”王达源提起精神,突然吸了几下鼻子笑:“香味都飘厨房来了。”
“为了招待你俩,我今天可是犯了回资本主义作风,专门把大厨请到了家里来做饭。”
唐老太太连说一口气都没不带半点喘,惊得李家人全都望着她继续说笑。
“抠门老唐请客,那我可得多吃点。”
“可拉倒吧,也不知道是谁抠,当年连玉米棒子都晒干了磨成粉吃。”
“玉米棒子咋了!只要能填饱肚子。”
“只管上头不管下头,也不知是谁蹲茅房里拉不出来叫唤的……”
说说笑笑,回忆往昔。
直到薛山辉跑到客厅来说菜已经准备好了。
小辈们忙去厨房端菜,打开蜂窝煤炉灶口,把最大的一口铁锅放上。
锅子里一整条炖鱼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秦溪端着面盆跟在后头,当着众人面把玉米饼子贴到锅边,末了笑着说了句:“饼子熟就能吃了。”
“就是这味儿!”
王达源右手扇动,不停嗅着锅盖下冒出的香味。
“小同志是北方人?” 陈香秀好奇问道。
秦溪熟练地贴玉米饼子时,陈香秀就有这姑娘是地道北方人的感觉。
年纪轻轻手法就如此熟练,除了长辈言传身教,还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
“我是寿北人。”秦溪笑。
“那你这一手贴饼子的手艺哪学来的?”
“书里,剩下就自己琢磨。”秦溪还是笑:“我喜欢研究吃食。”
“那和我家老头子可真是一样,不过他是纯粹贪嘴,不像你还能依靠这门手艺赚钱。”
说罢,陈香秀拉了下王达源,笑:“今天多亏这位小同志我们才能吃上正从北方菜,让王爷爷给你发个红包。”
“红包就不用了,只要您老吃得满意我呀……就高兴。”
“要的要的,大过年让你跑这么一趟,哪能让你空手回家。”
王达源二话没说,从西服兜里拿出两个红包塞给秦溪:“好事成双,小同志也留下来一起吃年夜饭吧。”
“谢谢爷爷,谢谢奶奶。”
秦溪笑,沾满玉米面的手握拢,冲两位老人说了好长一番吉祥话。
最后才摆手婉拒:“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团年饭呢。”
饭菜全部端上桌,秦溪和秦涛重新穿上衣服告辞。
大雪依旧没有要停的趋势,李副院长夫妻对秦溪的歉意又不由加深好多。
离开前,两人又塞了两个红包给秦涛兄妹作为感谢。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李家的年夜饭才正式开始。
***
大年初二,雪小了些。
秦溪难得睡了个懒觉,墙壁上时钟指向九点半才慢吞吞地起床。
厨房里刷牙洗脸的温水都已经烧好,二哥和二嫂没在屋里。
昨天就听嫂子潘来凤说今天一早屠宰场要处理批肉,院里好几家人商量好早上一起去抢肉。
就算冷风裹挟着雪花的天气,也不能阻止大家捡便宜的劲头。
“三姨。”
不怕冷的还有顶着风雪往外跑的孩子们。
扫到一边的积雪已经被垒成了三个排排坐的雪人,院里没雪玩就跑到巷子里继续找。
包志明扑来时,一股子寒意好似吹进了秦溪鼻腔中。
“我们看到坏人了!”
秦溪刚把人抱起来,包志明立刻小声地报告。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走进来了两人,走在前面的吴娟提着兜子苹果,落后几步的男人微微驼着背两手空空。
大年初二回娘家,吴娟自然也要回吴家。
秦溪还是第一次看见吴娟的丈夫,个头倒是不矮,就是一直哈欠连天看着没什么精神。
“……”
吴娟没脸招呼秦溪,埋头路过秦家,走到吴家敲响了大门。
门里没动静,倒是吴慧的屋子房门打开,她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姐,爸妈都去买肉了。”
说着,单手抱着孩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吴家的门。
自从卓三寄钱回来之后,李秀兰对吴慧这个二女儿态度变好许多,家门钥匙也终于有了她一把。
“大姐夫。”
“嗯。”
对于小姨子的问好,男人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屋里。
吴慧撇嘴,没跟着进去。
见秦溪站在自家门口,倒是抱着孩子冲她走了过来。
“包大哥过年寄了多少钱回来?”
秦溪还真没问过,如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包志明搂紧秦溪脖颈,撒娇:“爸寄回来的钱全给三姨买肉吃,还给三姨买新衣服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呢!”吴慧笑。
“谁说不是呢,我和他二舅过年还给包志明买了新衣服,结果人家心里只有他三姨。”
院门口一下子走进来不少人,潘来凤肩膀上扛了根紫色的甘蔗笑眯眯地打趣道。
“我最喜欢舅妈!”
怀里的小人儿立刻叛变,蹬着双腿要下地。
院门最后涌进来的几个孩子也抱住自家爹娘开始要吃甘蔗。
“哥,买到什么好肉了?”
秦涛提着两个菜篮子径直走到水池边,秦溪刚问他就把其中一个篮子倒了出来:“三妹,你看看这些就是你说的牛油不?”
屠宰场今天不仅有一批猪肉要处理,还有好些牛杂碎。
被冻成快石头样的淡黄色块状上连带着些零碎牛肉,凑近了闻还有股子腥味。
确实是从牛肉上剥下来的牛油,而且是正宗黄牛油。
“一块钱就买了这些。”
屠宰场一开门,大家都去抢猪肉,就秦涛一直挂念着秦溪说的牛油火锅,去了宰牛间。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许多无人问津的牛油和牛杂。
特别是去年尝过一次的毛肚,他和另一个大哥各抢到一半。
牛油没人稀罕,他全买回来了。
所以两个菜篮子里全是牛油和牛杂,秦家买的一条排骨还在刘科车上挂着。
“妹,能做你说的那种火锅吗?”
“今天咱们吃牛杂火锅。”秦溪点头笑道,身后吴慧不顾李秀兰白眼立刻凑了上来:“我那还有瓶卓三寄回来的啥酱,你看看能不能用。”
意思不言而喻,今晚要来秦溪家蹭饭蹭定了。
“拿来我看看是什么酱。”
秦溪笑,接过六金颠了颠这个胖娃娃。
“你家可真省,肉就买了条排骨,其他全是不值钱的货色。”
李秀兰就见不惯吴慧上赶着巴结秦溪,非要阴阳怪气两句心里才舒服。
可惜现在张秀芬不在,所以没人回嘴。
秦溪只是笑了笑道:“要不婶子借我两块钱买点肉?”
“哼!”
显摆可以,借钱提都不能提,李秀兰挎着篮子走进自己家。
下一秒,就被家里两个悄无声息坐着的人吓得骂了声娘,随后才吼两人怎么连个窗帘都不拉开。
刷拉——
窗帘拉开,秦溪收回目光看向吴慧拿出来的酱。
柱候酱!
“能用不?”吴慧问。
“可以,今天就用这个酱做一锅清淡,一锅麻辣的牛杂。”秦溪笑,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做牛杂,清洗比调味更加重要。
秦溪和潘来凤坐家门口边洗边聊天,秦涛扫干净家门的雪,去后院捡了砖头重新砌灶台。
与李家就隔那么几米,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吴家发生了什么,何况边上还有个吴慧大喇叭。
不用秦溪问,她自己就将家里的事抖落得干干净净。
在自家待了没十分钟,就抱着孩子到秦溪家来。
“我姐今天是回来借钱的。”
一句话,就说明白了吴娟今天回娘家的目的。
李秀兰会借吗?还真会借。
吴慧觉着这钱就是打水漂,李秀兰还是不顾吴建国的反对借了一百块给吴娟夫妻。
“她那个馆子没生意天天挨婆婆说,这不打算借一百块去学厨艺,说是找了个什么国营饭店的大厨。”
吴慧狠狠撇嘴。
就她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还想学秦溪开饭馆子赚钱,吴慧想也知道这钱肯定有去无回。
“你大姐夫不是三级工人吗!一个月得四十五块,怎么还要借钱学?”秦溪慢慢撕下毛肚摆到一边顺势问道。
“钱全在他老娘手里。”吴慧压低声音小声道:“就连买包烟都得找老娘要。”
秦溪瞟了眼秦涛,觉得二哥妈宝男的帽子完全可以取下。
吴娟男人才是正儿八经的妈宝男。
“要我说我那个大姐夫连秦溪对象一根手指头都赶不上。”吴慧笑着撞了下秦溪肩膀:“今天怎么没见你对象来拜年?”
“值班呢。”秦溪笑。
市一院一直有个过年由未婚年轻人值班的传统,他们正儿八经休息得等初八之后。
“要是我也又那么个对象,让我天天吃糠咽菜都愿意。”
“得亏是卓三哥没在,要不看怎么收拾你。”秦溪笑着晃晃身子。
“三姨三姨,黎叔叔来咱家了。”
孩子们笑着冲进大院,一个叫完另一个就跟着继续嚷嚷。
此起彼伏的一直吵到李秀兰和院里其他家都有人走到了门前观望。
秦溪刚站起来,黎书青已经走了进来。
秦溪:“……”
才几天没见,黎书青脸上多了副金丝边眼镜。
双眸中大部分冷意被掩去,倒是更衬的人多了些温文尔雅和暖意。
“你不是值班吗?”秦溪问。
“和人换了班。”
黎书青笑着,低头招呼孩子们去拿糖,不等秦溪说,自己就主动把东西提进了屋里。
等他再次出来,手里拿着颗棒棒糖递给小六金。
“你怎么戴上眼镜了?”
秦溪继续坐下洗毛肚,只感觉身边一暖,黎书青自己搬了板凳挨着坐下:“近视了,不戴眼镜怕影响做手术。”
“你别碰,腥!”
白嫩修长的手刚伸入盆里就被秦溪阻止,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下一瞬那只手还是伸入了水里。
黎书青眉头瞬间皱了皱,似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触感。
“洗完你不会用消毒水洗手吧?”秦溪笑。
第一次认识黎书青,最深刻印象就是他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我喜欢吃牛杂。”冷不丁的,黎书青突然冒出句,随后翘起唇角露出个笑容:“曾经为了吃碗牛杂汤,我从学校骑半小时去师娘家里。”
黎书青的手很巧,清洗牛小肠比秦溪动作还要快。
他讲着读书时那些开心或者痛苦,秦溪就静静地听。
吴慧在两人身后频频跟潘来凤交换眼色无声笑着。
李家屋里的一家四口就没那么高兴了,人都是怕有对比,越是对比就感觉到无力。
瞧瞧秦溪对象,再看看自家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女婿。
吴建国眉心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坐了会忍不住点了根烟坐到家门口。
“黎医生?”
没想到,一直不吭声的大女婿刘学民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后忽然开口了。
“你认识秦溪对象?”
李秀兰问,问完才觉得自己问得多余。
先有苏清雅处了个干部子弟成为厂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两人掰了也是同样传遍了。
再之后秦溪对象是医生的消息谁不知道,吴娟知道,那大女婿肯定也知道。
“我当然认识他。”
刘学民冷笑道,吴娟奇怪地望着丈夫,不知怎么的,只感觉周身一股冷意弥漫。
两人同床共枕说是夫妻,可她觉着自己好像并不是很了解丈夫。
就像是这个恨毒了的眸光,就让人觉得陌生而且可怕。
吴娟往沙发边移了移,不敢开腔。
李秀兰却完全没发现女婿异样,抓了把瓜子抬头看去时,刘学民已经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
“你找他看过病?”
不仅没发现,李秀兰还非常没眼力见地问了起来。
“……”
他问了刘学民却并不答,只是用阴鸷的眸子盯着黎书青看。
“黎书青。”
满含敌意的眼神让秦溪最先发现,轻轻用胳膊撞了下黎书青小声问。
黎书青抬眸看去,只是平淡且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对方的敌意。
“彭冉的追求者。”
秦溪:“……”
这寿北市可真是小,一个大杂院里竟然都能遇到情敌的追求者。
虽然刘学民和吴娟已经结了婚,可看他这眼神,好像……不善啊!
第48章
就算刘学民用恨意杀了情敌百次, 黎书青却根本不在乎。
秦溪炼制好牛油,放在屋檐下,大冷的天气里, 半小时牛油就冻成了块。
黎书青冒着寒冷在水管下用肥皂洗了好几遍手, 手冻得通红, 凑近闻了闻还是一脸嫌弃。
秦溪觉着好笑,去房间里拿出去年黎书青送的擦脸霜。
拉开窗帘,冲他招了招手。
人刚走进来, 就见秦溪扭开盖子挖了一小坨到手心擦开。
抬眸时看到黎书青还站在门前,就走了过去,双手覆上那双冰凉刺骨的修长双手。
“以后就别逞强了。”
两双手覆在一起,外面的手温暖小巧,缓缓搓动着里面那双冰冷而骨节分明的大手。
黎书青微微低头,所有目光中只余秦溪眉心那点似是小痣的伤疤跳动着。
两人呼吸交融,热意蔓延。
冰冷渐渐从指尖褪去, 两双手好似变得同样滚烫起来。
黎书青喉头发痒, 似是着魔般微微低下头。
嘴唇刚接触到柔软的黑色发丝,身体忽地被重力撞地往前一扑,下意识将秦溪抱了个满怀。
秦溪错愕中。
“三姨, 你只给黎叔叔擦香香, 我也要擦。”
很快, 秦溪就明白过来, 哭笑不得地撇头看向“罪魁祸首”包志明以及刚跑进来的秦望家。
黎书青不仅没放手,放在秦溪后背的双手还趁机收了收。
包志明伸出的双手得不到回应,抬头往上一瞅, 小嘴立刻张成了圆形,冷不丁地就开口大叫起来:“黎叔叔你只抱三姨, 我也要三姨抱……”
说着,抓着两人衣服要往中间钻。
秦溪到这时才被吼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拍了下黎书青,赶快挣脱开来。
“三姨给你擦香香。”
秦溪抱起小捣蛋鬼,抬眼一看才发现门口挤了好几个脑袋。
窗口下还站着二哥二嫂笑眯眯地望着,脸更是瞬间爆红。
“三妹,你要的香料我从柜子里拿出来了。”潘来凤眨了眨眼睛:“要不二嫂再晚点来叫你。”
“二嫂。”秦溪笑。
“我去帮你烧火。”黎书青轻咳握拳轻咳两声,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神。
秦溪收集了两年的香料足有一大包,其中好些可遇不可求。
再去床下拖出晒干的辣椒清洗干净。
“晒干的辣椒又要重新蒸熟?”
秦涛的的疑问还没解答,院门口就走进来高大身影咋咋呼呼地吼了句:“好香啊!”
罗正峰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边走边翻白眼的秦雪。
“才刚开火,你从哪闻到香味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这就叫预感。”罗正峰不服气地回道,说完转头就冲着黎书青笑:“黎医生你说是不是?”
“算你还有点眼光。”黎书青还真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锅盖盖上,秦溪疑惑地看着两人。
“我去给二叔送礼回来的路上瞧见她一个人在三林巷乱逛,所以顺便把人带回来了。”罗正峰说。
秦溪收回目光:“那晚上留下一起吃饭?”
“成啊!”不顾黎书青的凝视,罗正峰笑嘻嘻应下,说完又自顾自地看向黎书青:“我吃完饭正好送黎医生回家。”
众人都奇怪。
罗正峰收起嬉皮笑脸,这才解释起来。
人民生活日渐宽裕,社会上随之出现许多不稳定因素,其中就包括各种地痞流氓。
这些地痞从沿海一些城市滋生而来,而后逐渐向内陆发展。
这几个月寿北市内就出现了不少“路霸”和小偷。
这些路霸有组织有里领头,只要随便霸占一条路,经过就得出过路费。
还有故意到小饭馆里吃饭,转头就说吃坏了肚子,专门讹人。
“他们暂时还不敢往城中心走,再说你的小吃店是法院的屋子,这些人没那么大胆子……”说着,罗正峰摇了摇头:“以后就不一定了。”
“以后晚上我来接你下班,我值夜班就让二哥来接你。”黎书青皱眉道。
他的生活无非是医院和家,今年才多了个小吃店。
所以根本不知道社会冒出了如此多绕乱社会持续的坏人,顿时就担心起秦溪来。
罗正峰双唇动了动,本来不想多话的。
可看黎书青担心都溢出眸子了,忍不住干咳两声:“黎医生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忘记了秦溪同志第一次是为啥进的公安局?”
黎书青:“……”
几拳揍趴了几个流氓,打得人涕泪横流。
“你就放心吧,小吃店离法院就几百米,他们不敢来捣乱的。”
秦溪笑,没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倒是着重叮嘱了翻秦雪近期不准再去三林巷。
辣椒蒸几分钟端出,捣碎的任务就由罗正峰帮忙。
秦雪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边上边吃零嘴边挖苦罗正峰手笨。
秦溪往那边瞧了两眼,笑着收回视线,进厨房去切姜蒜。
秦溪进,黎书青跟在后。
秦溪出,身后还是有个人影跟着。
想要炒出一锅成功的火锅底料,工序复杂,而且所花费时间也长。
不过当香味飘出来后,众人都有种所有付出等待都很值得的感觉。
香——
那种香是无法找到确切形容词的,复杂的,又很统一的香。
“明天咱们再去城里其他屠宰场问问,还有没有牛油卖。”
秦涛狂吞口水,小声跟潘来凤说。
这一锅里最贵的就是那两把秦涛也不认识的香料,其他去郊区农村买都花不了多少钱。
“我可从来没在咱们寿北见过这种酱,拌白米饭都好吃吧。”罗正峰在雾气中大声嘟囔。
香味逐渐飘散到院子外,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停下来闻上一闻。
不过大都也只是闻了闻就继续该干嘛干嘛,大家都已经喜欢了秦家这个院子时不时飘出的香味。
秦溪在院子里大大方方炒酱,一点都不担心吴娟夫妻偷看。
要想炒出好吃的火锅底料,各种材料的选择都尤为重要,就算他们眼睛看会,也不可能炒出相同的味道。
炒好,倒入家里大大小小的碗,再点缀上片香叶和辣椒,火锅底料就彻底完成。
吃完晚饭,秦溪专门把给黎书青留的几块酱料用饭盒装好。
罗正峰吃饱喝足,非常没有眼力见地真吵着要送黎书青回去。
黎书青想说的话最后只化作一句想想吃秦溪亲手做的饭菜后匆匆离去。
秦溪猜他今天来本就是有话要说,结果饭后送别被罗正峰搅黄,不得已才暗示让自己去找他。
秦溪轻笑一声,想着过几天要专门送饭去趟医院。
***
许多事,即使是预料中,可也会让人觉得难受。
大年初六,秦海夫妻预定要回家的时候却没能回来,反而是接到了他们的电话。
外公身体状况突然恶化,于初五夜里去世。
夫妻俩处理完张铁柱的丧事后就带着柳氏一同返程。
厂子里春节放八天假,加上每人有七天年假可自由支配,嘱咐秦涛提前跟厂子里请假。
大家情绪有些低落,直到各自上班前,都没有出门。
大年初八,报刊亭小吃店开始营业。
开年第一天,雪虽然停了,但街上行人很少,小吃店里外也同样冷清。
秦溪趁空把去年夏天晒干的辣椒拿出来剪成段,顺道听秦望家教几个孩子认字。
“三姐,老师说我开年能跳到三年级读书,让我回来问家长的意见。”
刚读一年级放刚一学期,就要连跳两级,天才的世界秦溪表示果然不懂。
“你自己觉得呢?”秦溪问。
“二年级的知识我已经全部学会了。”秦望家只说。
秦溪立刻明白了,点点头跟着道:“那就跳,等开学姐就去跟老师说。”
“学校的晚自习增加一门外语课,老师说同学可以自由选择上不上,我想上。”
“那就上!等你学会了回家来教姐。”秦溪笑。
外语放往后二十年都是门很有用的能力,水井小学不愧是省教育局专门牵头,明锐的洞察力比许多学校都遥遥领先。
“但是得买外语书,还有练习册也得买。”
“买。就当你这个寒假帮姐干活的工资。”
“嘿嘿……姐,来客人了。”
姐弟俩随意聊着,过了饭点的时间后,倒是相继来了几波客人。
最后进来的李宗成静静站在棚子口往里看着,他不开口,孩子们是绝对认不出这位西装革履的叔叔竟然是在村里见到的那位。
李宗成穿着套灰色廓形双排扣西装,到小腿的呢子大衣敞开着。
一手插兜,一手依在棚子的架子上,似乎瞬间就遮挡住了大半光亮。
秦溪抬头看去,逆着光的原因,好半晌才看清了这人竟然是李宗成。
很像港市电影里明星的穿着,松松垮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还真有几分明星味道。
同时,秦溪也重新对他所谓的小买卖有了新认识。
“秦溪同志。”
李宗成笑着,弯腰钻进棚子里,四处打量了下这个略显寒酸的小吃店。
秦溪擦干净受走出来的片刻时间,他撩起大衣,坐到了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你那么快就回寿北了?”秦溪笑。
“被我爷赶走的,说在家不会干活还老惹姑娘,让我早些滚蛋。”李宗成无奈地笑笑。
“难道是因为张荷花?”
秦溪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刚想说两句,门口又有客人进门。
今天的客人都很奇怪,全是错开饭饭点出现。
中午一点多店里反倒成了最忙的时候,
李宗成有些诧异,刚才进这个小馆子时他心里还以为就和卖馄饨的小摊差不多。
不过看陆陆续续来的人都超过十桌了。
听秦雪结账时报的价格,一会功夫,就赚了八十多块,这还不包括刚进来点了大桌的一家子。
饭馆看着寒酸,一天的流水算下来还挺惊人。
二点多,秦溪端着炒好的几个菜送到桌前。
李宗成被一股子香辣味呛得连咳几声,目光自然落到了那碗红彤彤的碗里。
“是不是牛杂那边有消息了?”
秦溪坐下,又把碗筷递给李宗成。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我跟师傅说好了,下周他就要跑一趟寿北,到时我带他来你馆子里细说如何?”
适应了这股子辣味后,奇异的香味窜起,引得人不自主就往那盆菜飘去。
“好,那我准备好菜等你们。”秦溪笑,接着示意那盆菜:“尝尝牛杂。”
李宗成点头,夹了筷子飘在汤上的褐色毛肚。
牛肚和牛小肠广市人也爱吃,毛肚倒没那么受欢迎,许多店主买了整副牛杂去大多都是自己吃、
咔嚓——咔嚓——
清脆、香辣、口感奇特。
没想到毛肚和麻辣竟然如此相配,舌尖火辣辣的同时又忍不住再夹一块。
“值得一试。”李宗成说,说完就忙灌了杯水下肚,不过只一口就辣得他鼻尖额头冒热汗:“特别还是冬天来上这么几口,喜欢吃的人应该不少。”
李宗成这几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城市,秦溪做的这道菜在成市等好几个城市里品尝过差不多口味的做法。
寿北他还没见多,更没见过专门卖辣菜的饭馆子。
寿北人口味较杂,咸、辣、淡、麻、甜均可。
如果能卖和其他馆子不一样的菜,再加上秦溪手艺,馆子红火只是迟早的事。
“寿北市我还认识些人,如果要租铺子的话我可以帮忙。”
小馆子菜味道好,店里也干干净净,就是外观实在寒酸,要不是有路人指他绝对找不到这儿。
如果能换个正儿八经的店铺,想必生意还会更上一层楼。
“租店面的事时机到了我就来求你。”秦溪笑,非常殷勤地又跑去端了碗卤肉来:“尝尝我的招牌菜。”
这片没拆之前,秦溪就打算一直在这开下去。
毕竟租店铺的成本与之相比高得不是一星半点,她还想多积攒些老顾客,那样新饭馆开起来时才不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窗期。
李宗成笑着尝了,很满意。
秦溪这才开口道:“你帮我这么个大忙,我可该怎么感谢你!”
两人就算是亲戚,那也是八竿子打不着那种。
秦溪哪能厚着脸皮就收下,该出的谢礼肯定要给。
李宗成只是傻乐,刨了几口饭下肚,慢悠悠地开口:“你叫我声哥,哥帮妹子一把又算得了什么。”
“亲兄弟明算账,就是我嫂子来帮忙我也得开工资,哪有让人帮忙的道理。”
“要真想感谢哥,那以后哥回北市,你就做桌好菜招待我。”
李宗成举起手,亮出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手表,意思不言而喻。
人家是真不差这几个钱……
何况那些牛杂和牛油也都是要收钱的,不过是顺便帮一把罢了。
“没问题,你只要来饭菜管够。”秦溪连忙说。
吃着饭,两人把价格定下,又说了说数量,最后难免伤感一番刚去世的张铁柱。
***
大年初十,刚停没几天的雪又开始飘起小雪。
就在别的学校还在寒假之中时,水井小学已经开学了。
潘来凤和包莉莉都因为突然变化来去的天气感冒,秦雪在家照看两人。
秦溪要送秦望家去学校开家长会,所以小吃店今天只能休息一天。
十点半,结束了跟班主任的谈话后,秦溪捧着好几张奖状出了学校。
看这雪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停,秦溪又想到了答应黎书青去送饭的事。
“秦溪妹子。”
撩开厚重的门帘,医院大堂里暖意铺面而来。
意外的,大堂里坐了不少人,甚至有些老人还自带着凳子在窗口边小声聊天。
胡丽迎上来,白大褂下只换了件薄薄的高领毛衣。
“胡丽姐,医院怎么这么暖和?”
这种暖和可比屋里简简单单一个蜂窝煤炉灶暖和得多,整个屋里都是暖洋洋的。
“咱们医院刚装了暖气,你看全是来取暖的大爷大娘。”
老人冬天难捱,特别是漫长的白天,医院里装了暖气之后医院领导就让大家把消息扩散到附近去。
白天就让烧不起炉灶取暖的老人们来医院打发时间。
“反正暖气开着不用也是浪费。”胡丽又说,看秦溪了然地点了下头后立刻眯眼笑了起来:“是来找黎医生的吧?”
“嗯,给他送中午饭。”
“那你可能得稍等会儿,黎医生去隔壁楼住院部查房去了。”胡丽说,硬是要拉着秦溪在一楼陪她聊会儿。
聊什么,当然是聊些秦溪和黎书青的八卦。
一听两人已经确定关系,当即就跳起来冲收费部众位已经观望许久的护士们招了招手。
“快来。”
大堂里人是多,可看病的没几个。
胡丽一招手,呼啦啦就涌过来好几个人。
“把黎医生有对象的消息都传出去,让那些女医生都别惦记了。”
黎书青太出名,不止局限于市一院。
胡丽听说他就去了趟海市,那边就有总院领导意欲介绍自己的女儿给黎书青认识。
电话都打到了院长办公室,打扫卫生的大娘当天就把消息传到了护士部。
“走了个彭医生,又来了其他人,妹子你可得看紧点黎医生。”胡丽是真替秦溪着急。
秦溪呈了胡丽好意,右手做了个抓的动作,笑眯眯道:“一定抓紧。”
“秦溪妹子,黎医生私下究竟是什么样的?”
“黎医生究竟会不会笑?”
“我就是好奇,黎医生刚睡醒会不会扣眼屎……”
护士们好奇的点五花八门,有好些逗得秦溪差点都笑出了声。
“院长来了,散开!”
专门负责放风的人一间转角有白大褂靠近,即刻冲大堂里的人挥手。
就在黎书青和张越楠聊着病人走进来时,大堂里已经又恢复成了井然有序的模样。
“黎书青。”
秦溪从护士台站起来,笑着走近。
黎书青停下步子,目光静静停注在秦溪身上,挂着清浅笑意看着。
“你对象?”张越楠还是头回看到秦溪,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了满含慈祥的笑意:“瞧你那傻样。”
“这是我师父。”黎书青接过包,笑着介绍。
“张院长你好。”秦溪笑,很自然地挨着黎书青站好,亲密地胳膊挨着胳膊。
“叫什么院长,你跟书青一样叫我师父。”
秦溪看向黎书青,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也就从善如流地叫了声:“师父。”
“先上楼吧。”
张越楠说,上楼期间,他又问了问秦溪的家庭情况。
当提及到家里的几个孩子时,拐着弯夸奖了好一番秦望家的聪明。
特别是听到秦溪说秦望家跳级,面上更是表现出很很高兴的样子。
秦溪发现了,但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长辈的照常关心而已。
三楼楼梯转角,张越楠继续往上,秦溪和黎书青目送他上楼。
饭吃得差不多,黎书青终于提起了大年初二没机会说出口的事。
“我外婆想请你回家吃顿饭。”
不算霍云结婚时偶然的相见,这是黎书青家正式邀请。
说是一顿饭,但秦溪知道按照程序,应该会提起订婚亦或是结婚的流程。
秦溪点头说好,黎书青放下饭盒就进办公室给家里打了电话回去。
秦溪坐在走廊上,就听他说年后太晚,正好明天休息,就定在明天好了。
而后被电话那头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太仓促不够重视的吼声秦溪坐在那么远都听到了。
最后,黎书青挂断电话,走出办公室。
“外婆说时间太仓促,家里要准备的事还有很多……”
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最后才说出了时间:“后天。”
秦溪笑出声。
“所以你和外公争辩这么半天就是一天的事?”
“夜长梦多。”
黎书青说,而后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于此同时,挂断电话的赵国庆,满脸笑容地冲刚还聊得热乎的几位老战友摆手、
“大家都回去吧,我有事要忙啰!”
闻言,尹老爷子站起来,笑呵呵地赶老伙计们都回家。
今天这顿酒是别想喝了。
“走吧走吧,等他将外孙媳妇娶进门,咱们再来淘酒喝。”
在他招呼几位老爷子刚离开客厅后,赵国庆已经站起来,冲家里的警卫员吼:“让郑姨快点去找老许回来,我们去一趟国营商场。”
赵家比过年那几天还要忙活。
家里家外都重新打扫,院子里枯萎的花草全部清除,墙壁还重新刮了遍大白。
就见院里看门的大黄狗,也无奈体验了回大雪天洗澡的痛苦。
***
小雪停歇,阳光穿破云层,终于展现出初春该有的样子。
太阳一出来,城里的雪一天就化得差不多了。
气温虽然暖和了许多,但地上还是留下了许多大雪化开的痕迹。
地面变得乌糟糟一片,到处都是脚印。
黎书青载着秦溪,小心翼翼地骑进拥军巷。
“你别下车,地上脏。”
巷子尽头,一个年轻人垫着脚尖一直往前探头观望,黎书青刚出现他就忙朝院子吼了嗓子:“司令,许奶奶,青书哥带对象回来了。”
秦溪:“……”
小年轻愣头愣脑地放声大喊,在这条房子挨着房子的巷子里,就跟大喇叭似的。
片刻功夫,好几家二楼的窗口后就出现了人影。
秦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甚至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迎着道道火热视线,尽头的房子终于到了。
秦溪赶忙跳下,拉了拉衣摆。
“青书哥,司令和许奶奶已经等你们好久了。”年轻人长着张娃娃脸,笑起来看年纪最多就十七八岁。
黎书青介绍,这是赵国庆的警卫员小吴,专门负责生活琐事。
小吴把院门打开,原本是想让黎书青把车推进去,可看他就把车停在了门口,很是奇怪。
“车上全是泥水,我一会洗干净再推进去。”
黎书青道。
他……可不敢破坏外婆辛苦两天的劳动成果。
提上礼物,黎书青和秦溪走进院子。
一进去,秦溪就知道黎书青为什么要洗干净再推车进来了。
李家的房子比尹家和霍云家都要大。
三层洋楼,院子至少有三四百平,而且院子里还有座独立的平房。
通往房子的青石板路冲洗得甚至能看清石板上的纹路,围墙刮的石灰还没干透。
当看到排列整齐的整颗大白菜时,秦溪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些白菜分明乃是买来的整颗,埋了半截进土里,外面那层叶子都蔫吧了。
黎书青也是哭笑不得。
“外公外婆忙活了好几天,咱们都别笑。”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咳咳,还待在院里干嘛?快进来。”
等不下去的赵国庆跑到门口,背着手故作一脸严肃地出声。
黎书青一回头,终是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赵国庆穿着军装,左右胸口都挂满了各种勋章,就连部队颁发的比武大能手奖章也挂上了。
就跟面布告栏似的,闪闪发亮,光彩夺目。
“臭小子,笑什么笑。”
赵国庆板脸呵斥,一扭脸瞧见秦溪,马上又换了副和蔼慈祥的表情。
“小秦同志进来坐。”
客厅里,许婉华正襟危坐,手上捧着的书愣是从秦溪进院子就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许奶奶您好 。”秦溪问好。
“叫外婆。”黎书青马上纠正。
“外婆。”
许婉华翘起唇角,面上似春雪融化,双眼中一下子多了光彩。
她站起来,两步上前拉着秦溪坐到自己身边。
“外婆早就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今天终于有机会了。”许婉华一直轻轻拍着秦溪的手。
她心里对这个外孙媳妇相当满意,而且是越看越满意。
秦溪长得好看,一双眸子干净又纯粹,没有半点功利,关键是自己外孙子喜欢。
她可不想重蹈老霍家的覆辙,因着那不知所谓的门第之见,害得霍云白白耽搁了好几年,最后还不是将人姑娘迎娶进门。
黎书青眼看着二十八,再耽搁都能当爷爷了。
光看年纪的话,其实是人秦溪吃亏。
“告诉外婆,你想吃什么,外婆让郑姨做,虽然比不上你的手艺……”
“我喜欢吃大白菜。”秦溪笑。
“那就去院里拔颗大白菜加道菜。”
许婉华没听出来秦溪话里的玩笑意味,真乐呵呵地让赵国庆去院里拔白菜。
“外公你坐吧,我去。”黎书青忙起身。
黎书青一走,两位老人围着秦溪问了好些她的喜好还有家庭情况。
秦溪都一一答了。
怀里抱着洗得香喷喷的小狗,耳朵旁是两位老人关怀的声音,秦溪心里完全被暖融融所包围。
狗血电视剧里那些挑刺看不起的戏码统统没有发生。
他们就像是早已生活许久的亲人,聊的很随意、
直到两人的到来猛然打破了和乐融融。
“外婆。”
她们从敞开院门里径直走进来,中年女人扯了下年轻姑娘,姑娘才有些不愿意的开口。
许婉华一下冷了脸。
“我想你们应该懂最起码的礼貌,没有主人允许你们为什么就进了我家。”
说完就站了起来,温和顷刻间荡然无存,整个人凌厉无比:“我女儿就生了一个儿子,我可没有这么大个外孙女。”
“妈,雪芝也姓黎,叫你一声外婆也是应当的。”
中年女人面不改色,说甚连说话的音调都没改变,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阿姨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黎书青走进屋,把白菜交给小吴后擦着手走到两人面前。
这两人是黎书青的继母孙菲和妹妹黎雪芝。
“青书,你爸今年工作缠身没法回来亲自拜年,只能由我们娘俩来代替他跑这一趟。”
“谢谢阿姨跑这一趟。”
得体的笑容瞬间凝固,孙菲似是不敢相信似的再看了眼黎书青。
年年回来拜年,没哪年黎书青给过好脸色。
可那正是孙菲想要的,黎书青越是讨厌黎冬,她心里就越高兴,巴不得父子俩就此断绝关系。
可现在黎书青轻微的变化却让她觉得胆颤心惊。
“好……好,我会跟他说的,你爸肯定很高兴。”
好一会,孙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会亲自跟爸打电话说,就不劳烦阿姨了。”黎书青浅浅地笑着,目光从黎雪芝脸上划过,没有半点停留。
“那……那我们就先走了。”
黎书青越客气,孙菲越觉着心里发紧。
人人都说黎书青像黎冬,她心里从来没这么觉着过。
黎冬圆滑,和煦待人让人看不穿他想什么。
黎书青清冷,厌恶永远摆在脸上。
可这一笑,彻底打破她所有的笃定,心里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人要来,黎书青不冷不热接待,要走客客气气就送走。
母女俩慌乱离去,黎书青才收起笑意,走上前去扶住外婆。
将许婉华扶着坐下,折身拉着秦溪坐到一边,毫无顾忌地在长辈面前牵上了手。
“看到你这样外婆就放心了。”
许婉华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家里的气氛不像以往那样被打破后无法恢复,感慨着外孙长大的同时越看秦溪越是喜欢。
黎书青的变化多半是受这姑娘影响。
“你们聊,我和你外公去厨房看看。”
许婉华站起来,拽着还不想离开的赵国庆一起起身离开,把客厅留给两个年轻人。
他知道外孙肯定是想告诉对象关于父母的事。
两位老人一走,黎书青果然主动说起了父母的往事。
两个性格不合的人强行凑到一起,一个远飞,一个自杀选择留下。
小时候黎书青将母亲的死全部怪罪到父亲身上,觉得是他忙于工作疏忽家庭导致。
直到黎书青在国外接触到了心理学科,才知道母亲其实结婚前应该就已经患上了心理疾病。
强烈不安感促使她将自己的安全感全建立在另一半身上。
所以她想要控制另一半,而黎冬有野心,注定不会留在这么个小小的家属院里。
于是日复一日争吵,黎书青母亲的病加重,黎冬的不闻不问。
这些矛盾最终成为黎母自杀的导火索。
“霍云一直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握紧秦溪的手收拢,黎书青垂下眼皮,双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想是因为你身上与我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小时候和母亲待在一起的记忆总是阴沉沉的,就像是阴天,随时随地都会下雨。
父亲更是没多少回忆,模模糊糊蒙了层纱。
而秦溪就是个反义词,仰头微笑的模样带着光,散发着热,怎么能叫浑身冰冷的他不去追逐暖意。
一旦接触过暖,谁又想重回寒冷。
而且……
黎书青突然又有些羞涩起来,好一会才讷讷吐出句:“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在乎我们家乱七八糟的家事。”
秦溪笑。
“我是跟你好,又不是跟你家人好,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
“我相信你。”
“以后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秦溪眨眼。
“好。”
“算了,以后还是别对外人笑,只在家里笑就成。”
不笑都有不少人上赶着,要是让人如沐春风,那还得了……
“好。”
“那以后见你爸,咱们要给他好脸色吗?”
“给你什么就接着,但不用给什么好脸色。”黎书青说。
“那我就用来孝敬外公外婆,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真聪明。”
黎书青宠溺地笑着,两人头挨着头说起了悄悄话。
“这姑娘可真是我家的福星。”
客厅门口,一边门外站着个人,原本说要去厨房的老两口一直静静看着。
许婉华笑着笑着鼻子不由泛酸起来。
好的婚姻既能是旗鼓相当互相扶持前进,也可以是互补形成一个完满。
无论哪一种,都要建立在互相喜欢之上。
“有秦溪守着书青,你和我都该放心了。”
赵国庆拍拍妻子的肩,转身瞬间,古板的脸上也不由红了眼眶。
冷清多年的赵家这座院子,终于迎来了欢声笑语。
第49章
寿北市肉类储存库
要不是李宗成带路, 秦溪根本找不着寿北市最大的国营宾馆后竟然隐藏着座储备库。
两人在大门前等了没多会儿,一辆巨型的冷藏车闪烁着车头灯缓慢驶入储备库。
“你别看江师傅人很朴素,他可是咱们寿北市唯二两个能开冷藏车的司机, 还专门接受过外国专家培训。”
李宗成小声跟秦溪介绍江师傅。
江师傅每个月工资三百多, 比一科级干部都高。
没办法, 这种专业人才放哪都抢手,更何况寿北市连一辆冷藏车都没有。
秦溪点头。
“江师傅办事利索,就是脾气不大好, 咱们不要一上来就提钱的事……”
虽然江师傅答应了可以帮忙带,以后和他直接接触的是秦溪,当然得先介绍两个人熟悉。
“好,我们先把人请到我店里吃过饭再说。”
虽然对人江师傅来说是小事一桩,那可是秦溪接下来经营的主要买卖。
正如此想着,大门上的小门突然拉开。
一个身材纤细,甚至有些瘦弱的短发女人走了出来。
李宗成一见, 立刻笑着迎上, 秦溪在微微诧异后也跟了上去。
江师傅是位女性,而且看年纪就三十来岁,长相还是很秀气的那种类型。
“江师傅。”
“李总。”
江师傅爽朗一笑, 声音和长相很相符, 细软的带了些水乡姑娘的温柔。
两人握了握手, 江师傅的目光落到秦溪面上:“这就是你说的秦同志吧?”
“江师傅你好。”秦溪也伸出手。
手掌相握间, 双方都感觉到了对方掌心上的老茧。
“咱们边走边说,这正好拦着人进出。”
江师傅原名江柳燕,不过由于她工作的特殊性, 大家都习惯了称呼其为师傅。
喊着喊着所有人都以江师傅来称呼她。
“我听李总提过你,小小年纪就开了家饭馆, 很了不起。”江师傅称赞道。
秦溪语带佩服地回道:“比起我,你更厉害。”
单薄肩膀与数不尽的男人竞争最后脱颖而出,还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
“你们就别互相吹捧了,先去吃饭。”
李宗成看两人相处愉快,总算是放下心来。
走向小吃店的一路上,秦溪与江柳燕相聊甚欢,自然也知道了对方的一些基本情况。
江柳燕二十九岁,就是寿北人。
父母在最艰苦的年景中相继去世,她又没个兄弟姐妹,所以这些年基本都是独来独往。
她每月月头从广市跑五趟寿北,再从寿北拉一些冷冻商品回广市。
到寿北休息一天,第二天返程。
十趟跑完后跟随同事的车回寿北一周,再之后从寿北开回广市,依次轮转。
别看江柳燕斯斯文文,饭量比李宗成瞧着都要大。
秦溪炒的五个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一抹嘴豪爽地岔开腿靠坐在棚子架子上。
“寿北市内的国饭店不说全部,十家八家我也去过,还没哪家让我吃得停不下来。”
“以后到寿北你就来我店里吃饭,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管饱!”秦溪笑。
“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啊!”江柳燕笑,然后坐直身子主动开口:“货不用你来取,我骑库里的三轮车给你送来,你管我顿饭就行。”
“那怎么好意思。”
话倒是说得分外不好意思,可秦溪明显一亮的双眸可没半点拒绝。
“你都请我吃饭了,我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那可就麻烦江师傅了。”
江柳燕倒是乐得和秦溪打交道,不用藏着掖着拐弯抹角。
秦溪提运费,她干脆表示车和油都是单位的,自己就是顺带着而已。
每趟只要给五块钱油费,她把钱交给单位,堵了某些人趁机找麻烦的借口。
一个月二十块的费用秦溪完全承担得起。
谈好价格,李宗成放心离去,江柳燕还故意留下来和秦溪多聊了会天。
她工作的环境中全是男同志,同事家眷偶尔碰见说得最多的也都是家庭琐事和给她介绍对象。
江柳燕避之不及,又没个能说话的亲人朋友。
难得碰到秦溪这么说得来的同志,话匣子一打开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
江柳燕脾气不古怪,相反甚至有些话痨。
平时之所以板着脸,不过就是不想在工作上让其他同事看轻,久而久之自然威名在外。
一直聊到秦溪晚上关门,江柳燕才高兴离去。
就连秦雪都很是感慨江柳燕的嘴说大半天都不带停,连口水都不用喝。
姐妹俩兴冲冲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太好。
一问秦涛才知道。
“外婆也跟着外公去了。”
短短几天,失去主心骨的柳氏就如同被抽干了似的快速枯萎。
张铁柱丧事办完,张秀芬又操办了养母的丧事。
“爸妈明天就回来了,我们……”
秦涛说,可是说着说着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秦家人中,最伤心的肯定是张秀芬无疑,但其他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电话中简简单单的一句去世,也许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抚平伤痛。
就在这种沉默又带着悲伤的气氛中,兄妹几人迎回了秦海夫妻。
意外的,两人中满脸疲倦看着很累的反倒是秦海。
而秦海的累完全来自于这一路所背的几大包东西。
此次离开黄竹村,他们把家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就连锅碗瓢盆都没放过。
张秀芬脸上有笑意,仿佛早已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迹。
上班下班,和李秀兰斗嘴,时不时骂家里孩子们几句。
秦溪以为她是将伤心藏在了心里,可一个多月观察下来却发现,她老妈是真豁达,还能在孩子们面前提起外公外婆去世的事。
“你们外婆去世前给你们留了东西。”
秦涛得了五十块钱,秦溪秦雪和潘来凤都是银首饰,是当年柳氏结婚的嫁妆,就是最困难的时期都没拿出来过。
“你外公外婆辛苦一辈子,这回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张秀芬幽幽叹气。
“妈,你不会躲起来偷偷哭吧?”
秦雪把玩着刚得的银耳环,不怕死地刺激起张秀芬。
如愿听到老妈尖着嗓子怒吼:“哭个屁,以为老娘是什么小孩儿吗!”
啪——
秦溪:“……”
作死的是秦雪,为什么挨打的竟然是自己。
“那外公外婆那屋空着,让我住呗?”秦雪继续作死。
这回是兄妹三个都各自被打了两巴掌。
“……”
“秦涛你们两口子搬到那间大屋子去,小屋让望家和志明睡。”张秀芬瞥了眼秦雪:“你滚回屋里去收拾衣服,过几天去广市找你大姐。”
“我跟三姐……等等……妈,你说什么?”
“包亮他们在广市盘了个铺子批发衣服,缺个能说会道的售货员,你去!”张秀芬冷硬地道,说着往沙发上不知又在捣鼓什么的秦海瞅了眼:“你明天带秦雪去办那个什么身份证,有那玩意儿就不用开介绍信了。”
“知道了。”秦海回。
“妈,我真的能去广市?”秦雪很是激动,从板凳上跳起来抱住张秀芬的胳膊就撒娇:“我一定赚大钱回来孝敬你。”
“天天在家看着就烦。”张秀芬说,说着说着又感伤起来:“以后可不是在家里,出去得听话……”
小小年纪就要出远门,张秀芬怎么能不担心。
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多,又是拿路费又是叮嘱。
秦溪听了觉着没什么新意,瞟到秦海很专注地在那忙碌着,心里突然想起了件事。
“爸。”
悄悄移到沙发,凑到秦海身边。
发现他捣鼓的竟然是前几年包亮被骗剩下的那个收音机壳子。
“有事说正事,你爸我忙着呢。”秦海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移开。
秦溪先看了张秀芬那边一眼,接着才小声道:“爸,我打算买个冰柜。”
“买那玩意儿干什么?”
秦溪就把买牛油和牛杂的事说了说,运输来的量要管一周,必须得有冰箱储存。
而且做好的底料最好也放在冰柜,确保短时间内不会变质。
“要不我去回收站给你淘个?”
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回收站里的破烂玩意儿,秦海觉着修修应该能用。
“你们父女俩跟贼似的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你女儿要买冰柜,我没同意!”秦海立刻撇清关系。
秦溪:“……”
“一天净想着那个什么回收站淘破烂,既然是做买卖要的东西,当然要买个新的。”
张秀芬早听到了两人的嘀咕声。
“妈!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妈妈。”
秦溪立刻转移目标,也扑上去拍马屁。
“再拍马屁也没用,你自己出钱!”张秀芬冷酷推开。
“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还撒娇羞不羞。”秦雪突然插话道,双手还故意做着羞羞的动作。
孩子们一听,立刻跟着起哄,围着秦溪说要吃喜糖。
也不知是院里谁跟他们说结婚就是吃喜糖,两个孩子越叫越高兴,围着秦溪跑来跑去。
“臭丫头。”提起这事张秀芬就来气。
黎书青竟然有事没事就往小吃店钻,这要放在十年前,还不知道要听多少闲话。
“妈,你还不知道吧,黎大哥还上咱家过年来了……”秦雪又道,后半句抱在一起还是识相的没说出口。
“死丫头,爸妈都没在家,你怎么就让他上咱家来。”
秦溪又挨打了。
“姐还去黎大哥家了。”
秦溪:“……”
后背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疼得秦溪龇牙咧嘴。
“过几天就让黎医生上家来吃饭,咱们也得正式看看未来女婿才成。”秦海说。
夫妻俩话题一转,又开始说起秦溪的终身大事安排。
“……”
冰柜买回来,轰鸣作响的声音根本没法放在睡人屋里。
秦海和院里其他几家人商量,最后把堆杂物的地方清理出来建了个小屋子专门放冰柜。
***
暖潮浮动,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树木清香气。
秦溪把用以遮挡寒风的帆布全部卷上去,让暖风吹进棚子里,也将一股股香味带到四面八方。
炒制火锅底料时散发的香味无疑霸道非常。
尹鹏和同事们刚走出办公室,就闻到了借着风飘散来的香味,引得人不住地嗅闻。
“不用问就知道是报刊亭小吃店飘来的味道。”
几人手里都拿着饭缸,原本是去食堂打饭的。
食堂今年是换了大厨,可大锅饭哪能跟小锅炒的菜相比,光是锅气都差着一大截。
尹鹏舔了舔嘴唇,本来是跟着同事们继续往食堂走。
走到中途突然停下,用勺子一敲搪瓷缸:“打牙祭,走!”
“走!”
“大不了这周都吃食堂。”
简直是一呼百应,一大群男青年呼啦啦地往秦溪的小吃店走。
刚到附近,尹鹏忽然抬了下手:“你们看那几个人。”
电影院门口,三四个穿着花衬衣喇叭裤的男人边抽烟边往马路这边走来。
他们衬衣口袋上都别着朵塑料花,领头的是紫色,后边有黄的还有绿色。
最近城里风头很尽的一伙地痞标志,在周遭郊区是出了名的路霸。
“他们怎么会进城来了?”同事中有人疑惑。
大家都觉得不妙。
那伙人的目标好像正是小吃店。
呵——呸——
几人穿过马路,吊儿郎当地在路边扔掉烟头,眼看着干枯的草丛燃烧起来,而后吐了口口水。
“进去看看。”
领头的男人指了指棚子,一伙人笑。
落在最后的小跟班看草丛里火势渐大,上前随意踩了几脚。
一股黑烟冒起,小跟班也钻入了棚子。
“我们快去看看,别让秦溪同志吃亏了。”尹鹏说,带头加快步子小跑。
“大妹子,给哥们几个上点你们店里的招牌菜。”
男人声落,尹鹏立刻就听到了秦溪的声音。
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惊慌,甚至还带了点慵懒。
“小店小本生意,先付钱后吃饭。”
“哈哈哈……来你家吃饭就是给你面子,你还要收钱?”男人发出猥琐的哼笑声。
“秦溪同志。”
尹鹏几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棚子。
法院里上班的年轻职工大多是部队退下来的退伍军人,就算不是身形魁梧,上过战场所养成的气势也不是普通人能比。
尹鹏带头往那几个男人围拢过去,压迫感瞬间拉满。
“报刊亭小吃店是市法院的房子,我看你们谁有胆子吃饭不给钱。”
地痞:“……”
几个地痞都是在郊区横行霸道惯了的,哪想到随便选了个破馆子竟然就撞上了硬茬。
不敢跟尹鹏几人叫板,矛头只能转向秦溪。
“老子什么时候说不给钱,你狗眼看人低。”
“我们还就不吃了。”
“走。”
推开尹鹏几人走出棚子,领头的男人猛然回头:“等着!我要你好看。”
秦溪皱眉。
“再敢来试试,我们就请你去法院审讯室走一遭。”尹鹏追出去吼道。
几人脸色大变,撒腿狂奔跑远。
“他们还不敢得罪法院,我们跟李副院长提提,派几个法庭武警这几天出来巡逻。”黄有志安慰秦溪。
秦溪虽然点着头,心反倒是悬了起来。
这些人就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驱赶只能是一时,只要不绝后患,迟早钻进屋里。
自从惹下地痞之后,秦溪晚上把店里的一些重要东西都带回了家。
一天没动静,两天还是平安无事。
潘来凤觉着尹鹏的话震慑到了那几人,多半他们不敢再来。
如此平平安安的三天之后,小吃店还是出了事。
秦溪和潘来凤背着刚买的菜走到电影院,就瞧见马路对面的小吃店一片狼藉。
遮盖棚子的帆布不翼而飞,棚子里的桌椅板凳全都被砸得稀巴烂,就连报刊亭的门窗都被打碎了。
两人赶忙跑近一看,才发现帆布全塞在了臭水沟里。
后厨的灶台被毁坏,大锅也被砸了个大洞。
“老天爷,这伙流氓太嚣张了!”潘来凤气得浑身颤抖,心疼地望着洒落一地的咸菜。
“二嫂,你先去公安局报案。”
秦溪冷静得多,在四周走了一圈。
将还能用的东西捡起来,又用钥匙打开报刊亭的门。
好在门是铁门,窗子外也有防盗栏,所以那伙人并没能进入亭子里。
“……”
没进去,比进去也好不了多少。
屋里案板上全是飘散着恶臭的污水,柜子里的瓶瓶罐罐也难逃一劫。
秦溪叹了口气,也没立即打扫。
“哟!这是遭人砸了啊……”
中等身材,略显配胖,一张冒着有油光的面孔,男人口里叼着根牙签,双手插兜地走进了一片狼藉中。
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前几天放狠话离开的中分头流氓。
“七哥,小心脚下。”
中分头流氓弯着腰,狗腿地把挡路的板凳踢开。
不论穿着还是做派,都和港市电影里的地痞如出一辙,生怕不知道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大妹子,你说你,非要跟我们作对,明明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非要闹得……”
伸手将桌上还仅剩的筷子筒扫下桌,筷子瞬间散落一地,尽数飞到了秦溪脚边。
“你们砸的吧?”秦溪淡淡地问道。
“这可不能污蔑人,一会儿公安来了别冤枉我们,只是正巧路过而已。”
被叫做七哥的男人似笑非笑,令人作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秦溪,缓缓挑了挑眉。
秦溪不恼,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不知道要跟几位大哥赔罪的话,该怎么做?”
“大妹子爽快。”七哥挑起大拇指,环顾了一圈小吃店后,冷笑:“为了避免以后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以后就由我们保护大妹子如何?”
秦溪抬起眼皮,冷淡地扫了眼七哥为首的几个流氓。
忽地笑了:“要多少?”
“五十怎么样?”
秦溪沉思,片刻功夫好像就下定了决心,冷着脸冲几人点头:“可以。”
中分流氓伸手:“那就交钱吧?我们可不想跟公安们打交道。”
“这样吧!后天我摆上一桌请大家吃饭。”秦溪又换上讨好的笑意,动作麻溜地从兜里拿出五十块:“小本生意,以后就靠七哥多多关照了。”
中分男人趾高气昂,昂头挺胸,一把拽过去钱后冷笑道:“记住了,是一个月。”
“一个月五十?”秦溪面露难色,一咬牙一跺脚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下来。
男人更得意了。
“以后你这家店我们罩了。”七哥叉着腰,突然伸出手碰了下秦溪的脸,猥琐地笑了两声:“大妹子说请我们吃饭,我们可得承这个情。”
秦溪没躲,只是一脸讨好地笑着。
“这样吧!周六中午,我先把店里重新弄一下,再做一桌好菜招待几位大哥。”
“还是妹子会做人。”七哥笑,朝几位跟班挥了挥手:“走吧。”
几人走了几步,七哥又转头。
“公安那边你知道怎么说了吧?如果敢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哪敢啊!我以后还得开门做生意呢。”
“算你识相。”
几人慢慢悠悠走远,秦溪就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
没多久,潘来凤带着公安赶来。
秦溪知道,那个七哥的人就在附近看着。
公安查看完店里的情况后,询问秦溪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秦溪摇头,在潘来凤疑惑神情中对地痞流氓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今天来就这样了。
而结果也正如秦溪预料的那样。
没有现代的监控,没有证人,这桩案子最后只能以“会调查”作为结束语。
而且离开前,罗正峰悄悄告诉秦溪,不要对调查结果抱多大希望。
城里最近发生了太多起无从查起的打砸案件,还有报案之后被报复的。
这不仅是一个城市的情况,而是全国都如此。
公安局的人走后,潘来凤也没问秦溪为什么不说怀疑对象,只是叹着气清扫门前的垃圾。
罗正峰那几句话已经点醒了她。
现在的情况是说了也白说,还有可能遭到那伙人报复。
秦溪还是什么都没说。
姑嫂两人把店里店外都擦洗了一遍,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全部都扔了。
其中花费好几百的帆布全部被污水浸透,就算洗干净味道也去不掉,只能全部扔了。
收拾得差不多,秦溪回眸扫过电影院门口。
那些监视的人已经消失不见,显然对秦溪什么都没说觉得很满意。
那几人离开,秦溪先去找了定做帆布的兄弟俩,之后回家。
家里人都去上班了,只有包莉莉带着弟弟和刘娟在家里看电视。
秦溪关了电视让孩子们到门口树下画画。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终于,潘来凤看秦溪坐到门口,表情有了丝笑意,连忙坐下问起。
“这件事还得靠嫂子你。”
果然,潘来凤如是想着。
她就说秦溪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格,愤怒一直隐忍不出,肯定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你说,我去办。”
潘来凤也不是怕事的人,搬了板凳靠近秦溪,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不是什么麻烦事,周六中午,你请郑峰一家来我们店里吃中午饭……”秦溪低声道。
那个什么七哥不是拿准了秦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她就偏要把这件事闹大,不信事情牵扯到公安局局长,还能不了了之。
“那万一闹不起来呢。”潘来凤有些担心。
郑峰能走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为报父仇,不知拐了多个弯才把潘来龙送入监狱,其中处处是他的授意却一点都和他联系不上。
“所以一定是郑峰一家。”秦溪笑。
郑峰再滑头,他那部队退伍刚进入公安系统工作的儿子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郑局长的小女儿从小就练习武术,我把她也喊上。”潘来凤立刻道。
秦溪点头。
以防万一,她还要去趟医院把事情跟黎书青说说,哪有什么比更高级别的施压效果明显。
不除掉这货恶霸,就不会有安宁开店的一日。
***
周六,阳光明媚。
焕然一新的报刊亭小吃店早早就有人影走动。
秦溪把新买的锅刷好,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遍:“咱们让外公掺和进来真的没事?”
“没事,外公正愁没地方活动筋骨呢。”
黎书青笑,抬起手背帮秦溪擦干净脸上的水滴,悄声又道:“放心,警卫员也在呢。”
秦溪无奈点头。
她原本只是想借外公的身份狐假虎威一把,没想到真把老虎请到了店里。
穿着一身非常普通的蓝色工装,还在外系了围裙戴上袖套,赵国庆活脱脱就像是小吃店里帮忙的大爷 。
“一会给外公做点好吃的,不然没力气闹。”
赵国庆背着手走到后厨,冲秦溪慈祥地笑了笑。
“外公想吃什么?我这就给您做。”
“随便什么都成,要管饱的。”赵国庆笑,说完又背着手走出去,在棚子四周慢慢踱步。
秦溪:“……”
老爷子这身形和架势,就跟巡逻似的。
十一点半,潘来凤领着郑峰一家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郑局长,这是我妹子你也见过的。”
“我记得,是当时那个年轻的小同志,两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郑峰笑,身后突然冒出个圆眼的小姑娘来,笑眯眯地冲秦溪招了招手:“姐姐好。”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郑峰妻子也笑。
潘来凤都到家来请了好几回,他们一家子也不好意思再推脱。
看真是间小馆子,心里倒是再没了半点猜疑。
“你们坐,我这就去炒菜。”秦溪招呼几人坐下,系上围裙转身去厨房,留下潘来凤招待。
这世上的巧合还真不是一两句就说得清楚。
原本没来的郑国祥竟然也在不久之后就来到了小吃店,同行而来的还有罗正峰。
两人都穿着便装,一走进棚子里郑国祥就惊讶地喊了声:“爸。”
郑国祥就是郑峰的大儿子,今天和罗正峰刚办了点事回来,打算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公安局值班。
既然碰到了,那就正好凑成一桌。
秦溪炒完菜,端上。
而她一直等着的人,在大家刚动筷不久就赶巧来了。
人还未到,嚣张的语气就先传了进来。
“大妹子,哥哥们来吃饭了。”
七哥带头进来,目光只是在吃得热闹的一桌人身上匆匆划过,大摇大摆地勾了凳子坐下。
“你们想吃点什么?”
秦溪站起来,神情很平淡,就像是对待平常客人那般走了过去。
“几天不见,妹子更漂亮了。”
七哥不忙着点菜,倒是先用下流的目光在秦溪身上扫了遍。
“不知几位想要吃点什么菜?”秦溪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七哥“哎哟”了声,以为秦溪是因为有熟人在场所以放不开。
她越是这样,就越激起了这几个地痞的劣根性,就想当着家人朋友的面欺辱为乐。
“大妹子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七哥笑着,突然抬起脚尖踢了下秦溪小腿。
“臭流氓!”秦溪大叫一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哭着就把菜板子往七哥脑袋上敲去。
咚一声闷响。
木制的板子敲得七哥眼冒金星,也瞬间激怒了那几个霸道惯了的小跟班。
“臭婊子,竟敢打我七哥。”
中分流氓还是第一个跳出来,挥着右掌作势要给秦溪一个教训。
“竟敢打人。”
郑国祥和罗正峰跳起来,黎书青和赵国庆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秦溪。”
“外孙媳妇。”
赵国庆看到秦溪流眼泪,以为她真被这几个流氓轻薄了。
怒火瞬间升腾而起,军队里多年养成的暴脾气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腿脚不利索的事。
随手从墙边拿起扫帚,一瘸一拐地冲了上去。
“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们这几个臭流氓。”
秦溪顿时吓了跳,装出来的眼泪立刻缩了回去,只顾着喊黎书青快扶住外公。
啪——
这一晃神,右脸是结结实实挨了巴掌,后腰更是被一直伺机而动的其他小流氓踹了两脚。
“秦溪!”黎书青脸色一白,刚扶住赵国庆,又匆忙朝秦溪跑来。
“秦溪。”罗正峰跟着大惊失色。
“今天就让哥几个给你点教训,以后每个月不交一百块你这家……”
狠话还没放完,中分流氓就结结实实挨了郑国祥一个左勾拳。
大家涌上来保护秦溪,流氓们同样保护自己人。
一时间,棚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掌中分流氓用尽了力气,秦溪整个人被打得眼冒金星,身体顺势往后倒去。
“快去看看秦溪,老子去打死那个臭流氓。”
赵国庆叫着,挣脱黎书青搀扶,挥舞拐杖冲了进去。
秦溪只觉着脸上的疼痛还没减轻,后脑好像又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过这一碰倒是让她清醒许多。
事情果真入她预想那般闹开,只不过中间出了点小插曲。
秦溪……成了第一个受伤的人。
第50章
脑袋昏昏沉沉间, 秦溪好像看到棚子里又涌进来了不少人。
一个小姑娘叫喊着朝七哥冲去……
这一掌威力太长,等她清醒,那几个地痞已经全被人压在地上, 双手铐上了手铐。
“我送你去医院。”
鼻尖飘来淡淡的消毒水味, 一向冷清的音色中充满焦急, 医院两个字甚至都破音了。
秦溪抬起眼皮笑了笑:“没事。”
电视剧里那种不管不顾抱起女主就往医院冲的戏码并没有发生,黎书青扒开秦溪的眼皮左右观察,而后在脸颊和后脑勺一通检查。
“没有撞到脑袋, 反应也正常……”
秦溪:“……”
接下来的专业术语秦溪没听懂,反正下一秒他就喊了声“二嫂”而后离开了。
秦溪被搀扶着刚站起来,就瞧见黎书青走向了角落站着的郑国祥。
“没事,就是个小口子。”
郑国祥无所谓地笑了笑,脸上兴奋还没消下去,又冲地上的地痞扬了扬拳头。
“都带回公安局。”
郑峰逆光站在阳光中,冷冷地发话。
“秦溪妹子你没事吧?”
尹鹏扔下地痞, 走过来关心道, 随即就发现了正用拐杖头敲那个七哥手背的赵国庆。
“赵爷爷。”
郑峰看过来,眸光一凛,刹那间挺直了腰背。
“赵司令。”
立正, 军礼, 面上表情严肃中又有些心虚。
此刻的郑峰只希望刚才混乱中, 老司令没注意到他全程作壁上观, 一直只是观察着。
同时心里又暗骂自己愚蠢,刚才虽然是背对着而坐,怎么就没在老爷子冲上去时多看两眼。
赵国庆没搭理郑峰, 只是转头吩咐警卫员:“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绿色旧军装重新穿上身,满身荣誉勋章成了最好的身份证明。
郑峰全程不敢发一言。
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公安局, 穿街过巷,引来无数围观。
有百姓拍手称快,大喊终于抓到这伙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
赵国庆这才回头冷冷地瞥了眼郑峰。
市公安局大堂。
“先坐着休息会。”
黎书青扶着秦溪坐到墙边的椅子上,潘来凤和尹鹏几人也顺着坐下。
“我们已经给李副院长报信儿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法院那边就会来人。”尹鹏小声说。
“咱们要不要给爸妈打个电话?”潘来凤问。
“有没有头昏的症状出现?”黎书青问。
大家的关心秦溪统统回了,而后神情兴奋地看向从楼梯口涌出来的一大群公安局领导。
黎书青在秦溪耳边轻声解释。
当年跟随外公的一部分兵都进入了公安系统,现在寿北市公安厅厅长曾经是赵国庆的副官。
老首长发威,当着众多人面举起拐杖将那些低头不敢吭声的老部下骂得狗血淋头。
大骂他们刚过几天好日子狗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辜负国家辜负人民,天天关在办公室里喝两杯茶就等着下班。
一群年过半百的公安局大领导们被骂得一声不敢吭。
等老首长骂完,还得有眼色地递上茶水,生怕渴着了人。
赵国庆咕咚咕咚灌下茶水,大吼:“给陈国伟打电话,我倒要好好问问他,寿北市的治安怎么被他管成了这样。”
而后,拐杖抬起,指向秦溪:“这些地痞流氓今天敢打我外孙媳妇,明天就敢打我。”
数道视线,落到秦溪脸上。
秦溪捂着脸,委屈巴巴地挤出两颗眼泪来:“我的店已经被砸过一回了,他们还威胁不准我们告诉公安,要不路过一次打我们一次。”
“看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老百姓受了委屈都不敢声张,你们就是这么干公安的!”
说完,赵国庆使劲一跺拐杖,气冲冲地吼:“我就在这等着陈国伟。”
警卫员连忙扶住老爷子,故意高声道:“要不要给师长打个电话?要是知道您今天差点受伤,我肯定得挨罚。”
秦溪清楚看到那些领导齐齐哆嗦了下。
黎书青又附到秦溪耳边小声解释:“赵师长是我外公干儿子,咱们都要叫大舅,他……脾气有些急躁。”
赵国庆教训用吼,而他大舅是直接上皮带,黎书青觉着用急躁来形容已经算是比较温和了。
秦溪心里暗吼一声好家伙!
有这么个大舅,那她还折腾什么啊……
“这件事别告诉他。”赵国庆说,说完直直看向郑峰:“你以前是二娃子的团指导员吧?”
“二娃子就是陈厅长的小名。”黎书青又小声解释。
"报告首长,是的。”郑峰立正回答。
“那就去你办公室等。”
说完,又高声让黎书青带秦溪到医院去看看。
“秦溪,今天这事有外公在,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老爷子在两人搀扶下上楼。
空气一松,立刻有人围上来请秦溪到办公室做笔录。
全程不超过二十分钟,描述完事情经过,和以前那几个地痞威胁勒索的事。
在秦溪这,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公安局还专门派了辆吉普车把秦溪和潘来凤送到医院。
检查完没什么大碍,又专门送人回了家。
在床上安顿好躺下,黎书青去小吃店关门,潘来凤才抓着机会问起:“你是不是故意让那坏蛋打的?”
秦溪:“……”
她当时可没想使用苦肉计,纯粹是因为分心才挨了那么一下。
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失智了吧。
看秦溪没答,潘来凤以为自己猜中,语重心长地劝解她以后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做傻事。
秦溪忙连声保证。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刚才公安局的一片混乱中,尹鹏趁大家都去看赵国庆,悄悄告诉了潘来凤一件事,让她转告秦溪。
“尹同志说,法院原址拆迁后的建设项目文件已经下发,说是要建什么百货大楼,还有条街。”
秦溪挑眉。
这不就是商业街的雏形?
“他还说最近要买名额的话尽快,等消息在法院内部传开,估摸着就没多少人愿意卖了。”潘来凤又说。
“我明白了。”秦溪点头。
她手头现在有八个名额,大多是以八百块到九百块收回来的。
消息暂时还没传开,但接下来的收购价格肯定会水涨船高,她动作是要快些了。
秦海夫妻下班,秦溪难免又被张秀芬骂了一通。
家长见第一次正式见女儿对象在这样有些特殊的情况下来到。
第二天一早。
秦溪跟往常作息一样起床准备,按时到小吃店门口去开门。
将昨天混乱中撞翻的碗筷重新打扫清洗。
早上好像和平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有偶尔来的食客会问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很寻常。
下午,街上突然就出现了许多公安。
卡车在城中游走,车上的喇叭不听宣传着寿北市从今日起进行全市严厉打击犯罪活动。
街上出现大批持枪巡逻的公安队伍。
许多隐藏在大街小巷的犯罪分子窝点都被清理。
被群众举报罪证确凿的犯罪分子判刑前还被压着在城中游行接受人民群众批判。
犯罪事实严重者直接枪毙。
寿北市内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严打。
每回被抓获的地痞流氓游街,卡车都会从秦溪店前经过。
她在车上看到了七哥,见到了那个曾经很嚣张的中分流氓,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罪犯。
短短几个月,寿北市内的治安焕然一新。
而这股全国泛滥的犯罪之风,也在其他城市引起了许多恶性案件。
国家□□关于整治全国治安,严厉打击各类犯罪活动的决定也随之出台。
寿北市因此还被作为了全国学习模范,受到重点表彰。
不过于秦溪而言,小吃店的火爆才是确切改变了生活的主要原因。
麻辣牛杂和清汤牛杂成了小吃店的招牌菜。
而且她炒制的火锅底料同样受欢迎,每天光是来购买底料的人都是络绎不绝。
秦溪放在小仓库里的冰柜从一个发展到了两个。
不下雨的时候,店里桌椅板凳都摆到了马路两边。
***
秋天少雨,天空一直蓝得非常宁静。
伴随着略带凉意的秋风,院里柿子树又挂满了橘红色果实。
正好种在吴家和秦溪中间的这颗柿子树每年秋天都结满了果子,李秀兰和张秀芬会先商量好谁摘哪边的柿子。
今天秦溪就是被两人商量的声音吵醒。
没有秦雪看小说时咯咯的笑声,屋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兄妹仨挤在一起时候只觉得屋子狭窄,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又觉着这间屋子大得都有回音了。
“你二女婿挣了大钱,你还天天跟我抢什么!”张秀芬说。
李秀兰不甘示弱;“你大女婿不是赚得更多!”
“算了算了,今天中秋懒得跟你吵。”
一年一次的中秋节,对秦家人来说,更是难得的团圆日子。
张秀芬许是想到即将回来的女儿女婿,最终在争抢柿子多少上难得选择了退让。
张秀芬这么一说,李秀兰也没了多少争夺的兴趣。
“不知道吴建国接到卓三他们没有?”
“我听说是早上六点的火车,这都八点多,也该回来了。”张秀芬也到。
自从介绍信逐渐取消改为身份证后,外出回家变得容易许多,只要有钱买火车票就能随时回家。
到广市快两年的大姐秦梅和姐夫包亮决定今年中秋回家一趟。
回家看看父母孩子,顺道也办身份证。
前几天就接到大姐电话,说是今早六点的火车到寿北,一早秦海就和吴建国去火车站接人。
秦溪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窗口立刻跳出两个脑袋,包志明趴在窗台上连忙挥手:“三姨,别忘了要去接表舅。”
包莉莉也吼:“我们要快点去,争取第一个接到表舅。”
秦溪笑着点头。
今天二哥和二嫂说要亲自下厨,秦溪不用进厨房。
她只需要负责一会儿去学校接回早自习结束才放一天假的秦望家。
收拾好,一大两小出门。
到水井小学时,门口只站着零星几个家长,手里或多或少都提着菜和月饼。
“秦溪。”
刚在学校门口站了一小会,马路对面突然有人高兴地挥舞着手大声招呼。
秦溪转头一看,好半晌才确定,这个笑着的姑娘是……柳雪花?
柳雪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淡蓝色衬衣黑色裤子,头发扎成高马尾,怀里好似还抱着几本书。
风尘气完全褪去,笑意明媚的宛如和晴空融为了一体。
就是这样朴素简单的穿着,却显得柳雪花更加漂亮耀眼。
“你怎么在这?”秦溪惊喜笑道。
自从柳雪花搬出大杂院在外租房子住后,秦溪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她了。
“我刚从家里出来,路过正好瞧见你。”
柳雪花从马路对面跑过来,笑着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随即便把怀里的书递给秦溪看。
“你要重新考大学?”
“去年试过,没考上,正打算把书拿去小书店换点钱。”柳雪花笑:“你也知道我的情况……”
工作没了,家里又待不下去 。
柳雪花搬出大杂院后就靠以前的积蓄生活,找了许多工作都无果后决定去拼一把考个大学改变命运。
但和她一样的人何止少数。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成人高考能真正考上的少之又少。
柳雪花不出意外落榜,最近正忙着到处找活儿干,要是实在找不着,那就只能南下去深市碰碰运气。
“今天中秋节,回家吗?”
秦溪拍拍她的肩膀问道。
“当初离开家我爸妈就说了跟我断绝关系,回那去干什么!”柳雪花摆手。
“我店里正好要找人。”秦溪又突然说道,而后着重提道:“不过我的小吃店天天要处理牛杂,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
“真的?”柳雪花眼前一脸,立刻保证:“你让我掏大粪我都可以。”
“你这比喻可真是……”秦溪哭笑不得,虽然处理牛大肠时可能确实涉及到掏粪这件事。
“三姐。”
“秦望家出来了,你先接孩子回家去过节吧。”
“那你去我家过节?”
秦溪冲秦望家招了招手,又忙转身跟柳雪花道。
柳雪花已经转身离开,笑着跟秦溪摆了摆手:“我还是在自己租的屋子里待着自在些,明天见。”
柳家还住在大杂院里,不过与之以前变得更加透明。
柳雪花的大哥现在见着秦溪都会绕路,宁愿往冲凉房后的小路绕过去都不敢从秦家门前走。
这一来二去的,秦溪几乎都快忘记了院里还有柳家这么三口。
接到秦望家,四人慢悠悠地才往家里走。
人还未到,院里的说笑声先传了出来。
包莉莉抢先跑上梯子,往楼梯里抬头瞧了两眼,立刻又冲了回来。
“三姨,好像是我爸妈回来了。”
“什么叫好像?”秦溪笑。
走进门一看,发现这句话说得还真没错。
一堆或站或坐的邻居中,一头大波浪的秦梅,上身格子女士西装,下身短裙,典型职业套装打扮的秦梅最先映入眼帘。
除了那张还能看出点原本影子的脸,和曾经那个内向懦弱的大姐没有半点相像。
“秦溪回来了。”李秀兰一叫,院里的人全都看了出来。
“莉莉,志明。”
作为母亲,秦梅当然是最先看见躲在秦溪身后的两个孩子。
包莉莉对父母还有印象,秦梅一出声就认出了妈妈,立刻跟小鸟似的扑了过去。
包志明却早已模糊,抓着秦溪的裤子一脸陌生地望着。
“志明。”
坐家门口的包亮笑呵呵地朝包志明拍了拍手:“到爸这来。”
能看得出来发型应该是专门经过打理的大背头,不过一天一夜的火车压扁了后脑勺头发,就跟面扇子似的展开着。
不知是不是沿海城市流行,包亮还特意留了两撇胡子。
一笑起来眉毛和胡子同时颤动,再配上那个发型,处处都透着股滑稽。
“大姐,姐夫。”秦溪抱起包志明,走进人堆。
“三妹。”包亮笑。
“三妹。”秦梅伸出手拉着秦溪坐到了身边。
等秦溪把包志明抱给包亮,转了圈没看到秦雪的身影有些意外:“秦雪没回来?”
“秦雪现在可是我们中最忙的人,咱们档口全靠她撑着,走不开。”
秦梅抱着包莉莉,亲了又亲女儿的小脸蛋,看似没注意,可没想到竟然还是她先回答的秦溪。
“四妹能说会道,上个月还帮我们拉到一个出口大订单,足足有……”
“咳咳——你们还不饿?”
包亮刚张开准备比划的手抬起就被秦海按下,扭头就冲厨房叫人:“老二,饭做好了没?”
“好了好了!”秦涛的声音传来。
等邻居们散去,张秀芬才从屋里走出来狠狠拍了包亮后背一巴掌:“财不外露没听过,有点钱就瞎显摆。”
包亮嘿嘿笑着,倒还是和以前那副没皮没脸的模样。
进屋关上门,秦海才问起包亮几人在外的情况。
还是秦梅先开口,继秦溪后秦海夫妻也被大女儿的改变吓了跳。
秦梅说起广市的事业来头头是道。
先从他们在深市如何在服装集市上摆摊赚钱又如何辗转去了广市。
她说得顺畅,大家听得也非常清楚。
他们夫妻在广市从事服装批发行业,不仅向国内各大城市,还接国外单子,与服装厂进行合作。
“由于我们本钱有限,否则直接盘个服装厂,肯定比光是搞批发赚得多。”秦梅浅笑着说。
包亮忙点头附和:“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真正赚大钱的是那些服装厂。”
“那你们这一年到头能挣多少?”
秦梅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他们赚了多少,不过处处都有种广市处处能捡钱的感觉。
“一个月这个数。”
包亮比划了个八的手势,张秀芬瞠目堂舌,倒吸了口凉气直接道:“一个月八百?”
“八千。”包亮得意道,刚说完就被秦梅踢了脚:“竟会瞎说!各种成本都被狗吃了……”
每个月流水看着是挺惊人,不过其中房租和各种运输费也算不少,最重要的是压货钱。
要是眼光不好,进来的货卖不出去,那批货就得砸自己手里。
所以秦梅才说秦雪现在是他们中最重要的人。
进什么货,什么款式适合什么人穿,秦雪的眼光最好,才让这半年挤压货款的情况逐渐减少。
听她这么一说,老实本分的秦涛立刻摆手:“没点胆子可真不敢干。”
“可不是,去年进错了一批货,三个月都白干。”秦梅赞同。
从天天担惊受怕得睡不着觉到能坦然面对砸手里的货,她也足足用了两年。
“那条裙子挂着好瞧,谁知道穿上身会那么难看。”包亮不服气,还比划了下:“当时我和卓三都觉着好看。”
衣服穿在塑料模特身上好看,可一换到顾客身上就出现了袖口过长,领口过大等问题。
秦溪听姐夫说着,突然想到了前世直播间带货里的主播。
“咱们普通人的身材肯定和塑料模特不一样。”
凹凸有致,长腿长臂的模特是按照国外身形比例制作,不过是为了让衣服更有型。
可华国人的身材明显和国外人种不一样,当然不可能只依靠塑料模特来判断好看与否。
秦溪站起来,拉过张秀芬,利用两人不同的身材比例做了一番说明。
“妈的手臂到这,而我的在这,你们再看我们肩膀……”
“原来问题出在这。”秦梅立刻恍然大悟。
以前的衣服大多是以宽松舒适保守为主,所以衣服袖口长些短些并没有多少大碍。
可改革开放后女装渐渐追求曲线美,不合体的衣服自然不受欢迎了。
“那要怎么让进货的老板看出这些衣服好看?”秦梅连忙追问。
“把塑料模特换成真人模特。”秦溪说,而能说会道又长得好看的秦雪自然是最好人选。
“我明白你的意思。”秦梅大喜,又抱着儿子亲了几口继续道:“以后去服装厂选款式,我们也可以亲自上身试试,那就可以知道普通人穿上究竟是什么效果了。”
举一反三,甚至还将思维都拓展开来。
秦海几人没听明白秦梅和秦溪说的什么,不过大女儿和女婿的变化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
同时牵挂着的心也终于稳稳落地。
“你们姐弟几个说着,我和你爸去厨房端菜。”
看姐妹俩说得兴起,张秀芬不打算再掺和,跟秦海两人欣慰地去了厨房。
父母一走,秦溪只是犹豫了片刻后干脆问道。
“大姐,你们带了多少钱回家?”
如果是以前的大姐,秦溪可能不会提,因为说了也白说。
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想看看大姐会不会再次刷新家人对她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