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塔虫的地下堡垒,在参悟台的正下方,如果是从航空定位系统上俯瞰这座白塔,会发现地下堡垒和参悟台,在平面图上,是完全重叠的。
所以,如果是通过gps来定位刚才整片星源网络出现的异常信号的来源,那么是非常难以区分其究竟是来自地下堡垒,还是参悟台。
也正是这个原因,敲钟虫才敢那么大胆地把这件事推给地下堡垒。
不同的是,参悟台处在白塔的腰部,而地下堡垒,顾名思义,在塔的基部,凹陷的地底。
和参悟台全透明的半球形穹顶相反,这座堡垒,由密不透风的清水混凝土堆砌而成。
敲钟虫此时站在地下堡垒旁边,正紧急调取这座堡垒的周边精神力波动及星源网络信号波动情况数据,同时,将白塔的自助检查和维修系统启动。
容玉烟站在敲钟虫身侧,一边密切关注着他的操作界面,一边紧急和山下的宫殿内的侍卫长以及相关治安管理部门和维修部门联络,同时将今天的事简单向摄政王禀报。
考虑到岚望舒才是这次星源网络出现异常的罪魁祸首,为了不引起容玉烟的怀疑,同时给敲钟虫留下充足空间散布谎言,岚望舒只能尽可能远离他们。
实际上,另外两只雌虫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搭理岚望舒,岚望舒便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绕着那密不透风的地下堡垒,来回转了两圈。
他将那堡垒细致地观察一遍,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出入口。
这是一座没有门窗、全封闭的、不透光的、厚实的堡垒。
真的有生物,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吗?
容玉烟此时刚把最后一封调度邮件发送出去,缓缓走到岚望舒身侧,和他一起看向面前的堡垒。
经过了一轮的初步排查,看起来,这次星源网络的波动,只是一次短暂的系统意外故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容玉烟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大半。
见容玉烟终于空下来,岚望舒忍不住询问:“这里面……有虫吗?”
容玉烟点头,“守塔虫,在里面。”
岚望舒眉头轻蹙,“他怎么出来?我没有找到出入口。”
容玉烟摇头,“他不出来。”
岚望舒无法理解:“……不出来?”
容玉烟应了声,“守塔虫,每十年更换一届,这十年之间,他始终驻守在这地下堡垒中,让自己的肉|体与外界彻底隔绝,只将自己的触角连接在星源网络中,仅通过自己的精神力,与外界联系。”
“彻底与外界隔绝吗?”
岚望舒看着面前那密不透风的墙壁,莫名感到窒息。
而容玉烟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窒息——
“是的,这清水混凝土浇筑的墙壁内部,还有几层特殊的隔离层,它们确保这整座堡垒,光穿不透,声音穿不透,空气穿不透,甚至,连我们的精神力,也穿不透。”
岚望舒无法理解,“这样的话,那里面的虫,要如何活下去,他的肉|体,怎么撑得住?”
容玉烟这时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一块屏幕,那是一个跳动着的倒计时。
“地下堡垒内部,有确保守塔虫可以活下去的全部资源,足够他撑十年。
“十年到了,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地下堡垒的外壁会自动炸毁。
“那时候,守塔虫的任期期满,就可以出来了。”
岚望舒抬起头,看向角落里跳动的数字,仍旧无法理解。
在这样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生活整整十年……真的有虫可以做到吗?
思索间,白塔专属的治安管理部门的相关虫和维修虫,都陆续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宫里派来的调查虫,以及这附近片区的民警。
阵仗很大,但和之前岚望舒遇到的几次事故一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次甚至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现场的情况,就直接将岚望舒和容玉烟放行。
离开前,岚望舒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敲钟虫,但敲钟虫只拿眼神示意他:尽快离开这里,不该问的问题,不要多问。
岚望舒料想,那些问题,只怕他问出来,敲钟虫也是不会回答他的,最终只得作罢。
他认真地向着那位年长的雌虫鞠了一躬,向对方道谢,然后跟着容玉烟,离开了那座白塔。
晚上,容玉烟洗漱后,独自坐在床边,回想白塔里发生的事,陷入沉思。
咚咚。
这时,房门被敲响。
容玉烟抬起眼,直接用精神力将房门打开。
就见岚望舒穿着居家服,站在门外,对容玉烟轻笑,喊声“舅舅”。
容玉烟看一眼时间,问:“这么晚还不睡?”
岚望舒如实回:“睡不着。”
“有心事?”容玉烟问。
岚望舒点头。
容玉烟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垫,“过来说吧?”
岚望舒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三两步冲进来,熟练地跳上容玉烟的床,在容玉烟身侧躺下来。
容玉烟低头看向身边的小虫,“怎么了?”
岚望舒心里千头万绪,可到了嘴边,又什么也讲不出来。
容玉烟隐约猜到小虫的心事,又问:“和今天去白塔的事有关?”
岚望舒轻轻点头。
他想了很多,想他雌父,想他们在地球的过去,想敲钟虫说的那些话,甚至,想到在社会化抚养院里,李子夫和魏长歌的只言片语。
岚望舒想,他雌父,真的是因为勾引皇子,未婚先孕,成为一桩皇室的丑闻,才被抹杀的吗?
虫族社会,雄少雌多,一只雄虫同时拥有很多雌奴,是很正常的事,这在王公贵族里也是极寻常的,既然如此,他们何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岚蝶衣呢?
可这些问题,还有他心中的一些猜测,岚望舒又没办法向容玉烟坦白。
他现在连自己的精神力等级,也没办法向容玉烟坦白。
回到虫族宫殿的这条路,布满荆棘,一片灰暗,他自己尚且赤着脚踩在这荆棘丛上,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向容玉烟伸出手,邀请他跟自己一起往前去呢。
他想,他要等前路满是阳光,花团锦簇时,才能坦然向容玉烟伸出手去的,那时候,他想邀请容玉烟,和他共同走完余生的。
可此时,岚望舒思绪翻涌,最终,却只说:
“舅舅,或许,去过生命之树,站上参悟台,真的,会有不一样的心境。”
容玉烟轻笑,抬手轻轻抚了抚岚望舒额前的碎发,“怎么会这么想?”
岚望舒低声说:“舅舅,你知道吗,敲钟虫,他……认识我雌父。”
“我知道。”
容玉烟淡淡回。
岚望舒吃了一惊,看向容玉烟,“我雌父告诉你的?”
“嗯,”容玉烟点头,“他第一次去生命之树,回来以后,在我边上叽叽喳喳地讲着以前他和敲钟虫如何相熟的事。”
岚望舒重新垂下眼,“我雌父,他以前,到底是怎样一只虫……”
“是只很天真,永远对世界报以最大善意的雌虫。”容玉烟认真回。
岚望舒没想到容玉烟会回得这样认真,沉默地抬起头,看向他。
容玉烟知道岚望舒有心事,想要帮他疏解,便有意顺着他的话,挑开话题:
“你知道吗,我并不是从生下来,就走的正规流程进的圣保罗社会化抚养院。
“我很小的时候,大约两岁多时,被遗弃在街头,因为没有身份信息,也没有割除触角囊袋保护膜,没有做过精神力检测,所以低等的抚养院不愿意冒险收我。
“那时候,是小蝶捡到了我,他不顾师雌父和师雄父的反对,一定坚持要带我回家,为此,甚至不惜多次从圣保罗逃出来,那只雌虫,分明自己也是小小的一只,却硬要背着我,说要领我浪迹天涯。
“后来两个师父拗不过他,又实在怕那精神力s的小虫走丢,他们担不起责任,这才妥协,带我回了圣保罗。
“好在后来检测显示,我的精神力等级足够进入圣保罗,这才从此和小蝶一起住下了。”
这些过去,容玉烟讲得很平静,可是岚望舒听得却很揪心。
联想到之前在社会化抚养院里,李子夫说的那些话,岚望舒想,他雌父的离开,必定是在容玉烟心里,造成了很大的伤痛吧。
可容玉烟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这些脆弱的情感,容玉烟几乎从不会流露出来。
岚望舒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上前去抱住容玉烟,但最终将那冲动按耐下去。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的手指。
岚望舒此时侧身躺在容玉烟床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地朝前伸着,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容玉烟大腿外侧。
只要将手指伸直,便能隔着柔软的居家服布料,触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
岚望舒盯着自己指尖看了一阵,最终,只蜷缩起手指,攥成拳头。
没办法做这种事。
发热期时,可以肆意抚摸容玉烟温热的皮肤,触碰他柔软的触角和光滑的翅膀,可以感受到他在自己怀中颤栗……
可现在,两只虫深夜在房间里独处时,他却连伸出手指触碰对方,也不敢。
岚望舒在心中苦笑,视线从自己手边,容玉烟的大腿外侧,一点点往上,越过容玉烟微微敞开的衣领领口,看向他倚靠在床边的脊背。
很难想象,此时单薄的居家服布料下,包裹着的囊袋中,有一对那么漂亮又那么锋利的白色翅膀……
临睡前,是大多数虫最放松的时刻,这种时候,他们是不会刻意去贴阻隔贴的。
岚望舒和容玉烟躺在同一张床上,挨得这样近,聊天中,雪松和玫瑰信息素的味道,不知何时,已经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岚望舒的鼻息之间,萦绕着容玉烟那熟悉的香味,在这信息素的催化下,他脑海中回荡着的,全都是白天容玉烟伸展开双翅,翩然落在他身前的模样。
岚望舒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想剥开那件居家服,想再看看容玉烟背后那对翅膀……
他恶劣地想,如果容玉烟每一天都处在发热期,该多好。
可这念头又很快被打消。
他自然是不想看到容玉烟痛苦的。
而就在岚望舒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一只手抚上他头顶。
岚望舒吓了一跳,慌张收敛思绪,抬眼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揉了揉岚望舒的刘海,轻笑说:
“小朋友,想什么心事呢?低着头,那么久不出声?”
小朋友……
岚望舒哼哼一声。
发热期的时候,明明会把额头抵在他肩头,喊他雄主的。
小朋友?
这样的称呼,实在让岚望舒胸口郁结。
容玉烟见身边小虫这短短几分钟时间,脸上风云变幻的,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轻声问:
“到底怎么了?”
岚望舒这时却突然翻转过身,仰面躺在床上,盯着低垂的天花板,呆愣愣地说:
“舅舅,我今天晚上,想跟你睡,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