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依旧在凌晨四点,这一次,他却并没有那么大度地放任她的离开:“你的馄饨店,没了你,是周转不起来吗?”
“我觉得这无可嘲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正如你对待你的工作,这也是不过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营生。”
她的话流于严肃,一如她扣紧最后一刻纽扣的动作,死板却又认真。
周寅初恍然明白无论这么些年在温宁身上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说,还是说不得的。
周寅初头痛欲绝,正常就应该躲在他怀里温存的女人这会儿立即起身,似乎心中有比他重要百倍的事情。
温宁扭头:“我先走了,要是影响到你的睡眠,我很抱歉。”
“我没有这个意思,今早不是周末,你就不能多睡一会吗?”周寅初困惑不解,“有什么生意急于一时?”
女人十分热忱于她的那家馄饨店,言之在理:“可我开的就是馄饨店,主营的就是早餐,我现在不去开门,明天我的顾客就流向别的小吃店了……”
她对她那些老主顾的上心程度不能说不亚于谁,但至少远远高于自己的。
周总虽然不快,却仍然选择忍耐,起床气在他生平当中的这一刻荡然无存:“反正我也醒了。”
他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我送你回去?”
迷蒙的眼神没来得及若有所思的飘忽不定,生物的本能提醒着他时刻望向自己占有过的女人。
“不用麻烦了吧。”
她婉言拒绝。
好像生怕和自己扯上一丝的关系。
“你确定你现在就要走,”周寅初已经套上了衣服,摆出亲自送的架势,“地铁还没开始运营……”
然而女人执意拒绝:“这不合适。”
“随你吧。”
周寅初假装完全不在意地重新躺下,长腿还没伸直,却发觉她甚至没有告别一声,悄无声息地在这个黎明离去。
莫名升腾起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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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走,还真不是她那早餐店的生意有多红火,脱离了自己一回就会直接倒闭。
那大概率只是个借口,一个用来快速和周寅初分开的借口。
品尝着那个开心果巴斯克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仍然十分容易心动,只要他不那么急于索取,而愿意放下身段哄一哄她,那他一定会发觉自己和那些上赶着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她随时可能陷入他所创造的温柔乡里。
毕竟,和他一起,充沛的物欲总能得到无限的伸展。
如果在他的怀里多躺一会,很不幸,她或许就将彻底沉溺于这场没有结果的情爱里。正是越了解自己的秉性,温宁才表现得愈发不留情面。
……
地铁确实还没开始运营。
她步入地铁口,等待着半个小时候的第一班列车。这一次,她相对坦诚地面对自己,不再想着找完美无缺的借口,没有故意去批发市场绕巨大的一圈,只盼望着早点回她的店面,忙完一阵子好继续去休息。
可能是自己之前走太快了,下了楼梯的温宁这才发觉自己这一双的鞋跟磨破了皮。
有点心疼这双鞋。
按理说,它应该出现在各大场合的聚光等下,而不应该陪同着自己等地铁。
旋即又想,分明是这双鞋的质量不行,被消费主义洗脑的她才会怀疑是自己的使用方式不够得当。
要真那么娇贵,别当鞋了,干脆直接改行当道具。
温宁不顾惜地踩着它,走着小碎步,地铁的光线并不充沛,那双鞋底显得愈发明亮。
外面的天破晓了。
陆陆续续搭乘第一班地铁的人汇入地铁当中,有奔赴很远地方通勤的打工人,也有拿着小推车笑眯眯出来买菜的老人,还有周末赶回家的大学生,拿着巨大的行李箱,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回家进货的。
可能是站在这样日常化的情景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节奏,裹挟着各自不着调的故事。
温宁容易从中感到安全感。
群体性的普通的生活是她所经历的,也是最为熟悉的。
刷着她的nfc,穿过闸道,快速通关,以为离开与他相关的地标,他们就产生不了任何的交集。
她已经从他身上谋取了足够多的利益,她儿子的入学资格……以及贪心的没法拒绝的多年学费的诱惑。
他给的慷慨,她也不至于纠缠得不明不白。
那种事,温宁深知,男人根本动不了几分情的,假使把人生全部的希望押注在男人的情感上,那就等于让失败的人随时等待再度受到重创。温宁自以为在社会的底层混了这么久,还不至于这么点觉悟都没有。
退场的时候不该夹杂着别的情绪,过去永远都只可能躺在回忆里,她能做的,只不过区别昨晚乐此不疲的男人以及……记忆中的少年。
他们好似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一个在年少时赤城而又热烈,一个则已经习以为常地被社会性规则侵染。
广播站的提示音这时响起,第一班地铁即将在三分钟以后抵达。
形形色色的人群里,每一个人的脚步愈发匆忙,他们有序而紧张地自行成队,而温宁站在其中,偏偏又想起清晨时他要起身相送的场景。
老实说,他没睡醒的样子倒也没有平常那么可恶。
残存着几分年少的影子,她虽然已经记得不大真切了,但依旧能从中窥见相似。
约莫着以后也看不到他了。
……
正当她以为这张会在她的世界彻底消失的脸,突然在下一分钟,也正是班车抵达后不到三十秒,出现在这个地铁口,他下了楼,似毫无顾忌地追向自己。
温宁却已经站在了地铁的班车里,第一班地铁等待时间通常并不算短,故而车门并没有立即合上。
温宁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了。
她想,他应该有足够的自觉,分清不同的场合,黑夜当中约定成俗的关系,譬如露水情缘,总是见不着天明的太阳的。
他不该莽撞的闯入她的现实生活,她没办法和任何人大大方方解释他俩的关系。
好在,周寅初已经很多年没有搭乘过这样的公共交通工具了,他略有些生疏地打开手机,如同老爷爷一样询问年轻学生搭乘的办法,直至最后好不容易进了地铁站,却还要面对排队的安检。
时间并不充裕了。
而周寅初多半追不上自己,温宁松了一口气。
昨晚短暂的心悸让女人尤为警惕。她不断重复提醒着自己如今母亲的身份,对于家庭的职责,以及曾经就拿十万块终结掉的廉价感情。
高大英俊的、定制西装下有着出众皮囊的男人还是很容易让人看出和一般人的区别。
普通的男人穿着件西装,就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中介相关的职业。
然周寅初与之不同,人们很难一眼相信他这样的人会闯入地铁,甚至不同于高端的商务人士的冷峻外表,他看上去天生优渥,没有经受过生活的磋磨,比起赶着去谈判的商务精英,他更像是不动声色拒绝谈判条款、无情压价的上位者。
那种硬朗的不必声张的帅总能一骑绝尘,不费吹灰之力。
她的目光难得像样的而不遮掩的注视在自己的这任前男友身上,如同许多年前在天台上张望着他一样。她意识到压抑到只能在深夜释放的情感偶尔总会以这样不经意地方式再度显露出来。
惧怕么?
惧怕。
他在朝着她走来。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压根儿不知道他想要与自己说什么,也不知道怎样用言辞保全自己所剩无几却时常作祟的自尊。
也许是上天留意到了她的难堪。
当周寅初冲下与他格格不入的地铁,混迹在人群当中的时候,江城2号线的第一班地铁门就这样严丝合缝地闭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错过这一班车被阻挡在门外的他,那张混不吝的脸在睡醒后再次以嚣张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愤怒和不甘,可他强压下一切重新伸到地铁屏障外的双手,也因为涉嫌安全问题而被地铁安全员有意劝导。
温宁抬眸,努力挤出一抹漂亮而又利落的笑,褪去斑驳记忆中的青涩模样,她已经无从知晓周寅初眼中的自己是否还残留着他喜欢过的痕迹。
离别到来时,人们总盼望着留下些相对好的印象,不至于那么糟糕透顶。
她招了招手,默念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