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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1章 有些事情

    “这就是京城?”

    精美、宽敞的马车中,林千薇透过车帘中,看着通州繁华的码头、街道,感叹着。这是她第一次到京城。如同所有初来京城的人一样,赞叹着京师的繁华。并不逊色于江南的巨城。

    马车中,晴儿、云瑶两个丫鬟同样震惊,感慨,扭头看着贾环,耳坠摇晃,两个漂亮的少女,道:“三爷,姑娘,这……”这年头的人,乡土情结很重。基本会认为自己家乡是最好的地方。

    贾环好笑着轻抚着林千薇脑后的青丝,顺势搂着她的腰,道:“晴儿、云瑶,不要惊奇。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的去了解这座城市,大周朝的国都。”

    十月二十二日清晨,贾环在天边灿烂的朝霞中,从阜成门进城,抵达四时坊宁荣街贾府。

    ……

    ……

    贾环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开。照例,贾环先去见贾母、王夫人、赵姨娘等人。又有贾琏、贾蓉、贾蔷等人来见他。他不断的接收着各种消息。

    等傍晚贾政回来,贾环再过来拜见贾政。至此,所有的礼数,才算走完。别看贾政在贾琏面前抱怨贾环娶名妓,有辱门风。但,当着贾环的面,他并没有批评贾环,而是和贾环聊了聊王子腾因战功封爵的事,就让贾环回去了。

    从东跨院出来,贾府中灯火点点。夜幕笼罩在贾府。寒风掠过树梢。香菱、如意两人各提着一个灯笼,走在贾环身边。看看石板道路,贾环叹道:“要是有电灯,就不用打灯笼了。”

    香菱和如意两个都噗嗤笑起来。性情温柔安静的香菱轻声道:“三爷,怎么你去江南一趟,感叹多起来。”

    贾环温和的一笑,道:“那是因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可以,我现在倒想写一本书,就做盛世危言。”这次带着薇薇在江南游历,他看到社会各阶层的真实情况。很不乐观。各种社会矛盾,正在日益的尖锐。

    这是属于人口增长、经济发展的必然。这是历代王朝都要经历的过程。但,如果周朝的统治阶级对此视而不见。那么,结果将是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香菱眨了下眼睛,她听不懂。

    贾环笑一笑,没有多说,想起在扬州时,和徽商领袖汪鹤亭、马均泰的闲聊。他希望徽商可以增加在“制造业”的投资,驱动纺织行业的变革。

    在目前的社会情况下,纯金融业,干不过工业资本。在他那个时空,晋商票号,用其血和泪的历史,揭示了这一点。在第一次工业革命这个阶段,工业的力量,非常强大。否则,英国也不会以一个岛国成为日不落帝国。

    从东跨院后的角门进入大观园,再往东直走过紫菱洲,北上,直抵北园。

    回到家中,贾环将心里的一些想法都收起来,和宝姐姐在房间里说着话。

    上午回来时,自是妻妾都见过。这时,是两人的独处时间。在闲聊声中,冬季夜色愈发的静谧,窗外万物无声。

    这时,蜡烛的光跳了一下。宝钗起身剪着灯火,明丽的容颜,在烛光下,如若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一双杏眼明澈如水,看着桌边,一边提笔写信,一边和她闲扯的贾环,嫣然一笑。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到潇湘馆中看黛玉。黛玉正和湘云一起在庭院里说话。

    湘云笑着避开。她是很聪明的姑娘。虽然从未将儿女私情萦绕心上,但已经订婚的女孩子,有些事情,还是懂的。看架势,环哥儿和林姐姐相互有意。

    和黛玉见面,又是另外一番情形。贾环告知在苏州祭拜林如海夫妇的详情,道:“妹妹,明年清明,我带你回苏州。”

    在屋里窗边站着说话,黛玉一身绣花的粉裙,身姿婀娜,抿嘴轻笑道:“环哥,明年清明哪里走的开?你忘了,明年是第三年。二姐姐和四妹妹都要出嫁了。”

    贾环揉揉眉心,打个哈哈,道:“哈,妹妹,这我倒忘了。”雍治十四年,贾赦,贾敬先后去世。迎春、惜春按制守孝三年,不许婚嫁。而明年就到期了。

    黛玉“噗嗤”一笑,拿着团扇,遮住嘴,娇嗔着白贾环一眼,妩媚无端,道:“许是某人太美丽,让你在江南流连数月不归,将这些事都给忘了。”

    贾环讪笑。林妹妹不喜欢薇薇。轻轻的握住黛玉的小手,轻声道:“颦儿,有些事情,我不会忘的。”

    求请天子赐婚的事,他一直在努力,怎么能忘?发行银币,就是第一步棋。

    ……

    ……

    贾环昨晚是给庞泽回帖子,请他二十四日到澹云轩中一叙。

    出城东之后,官道就是千疮百孔,很不好走。工部也不修缮。贾环心想着,往澹云轩而去。

    他昨天从潇湘馆出来,不自觉的就走到达摩庵的山坡下。想一想,还是上去,探望秦可卿。然后,随便聊一聊,就和可卿聊到中午。时间过的太快。

    澹云轩作为京中知名的高端会所,一共有十二处小院。基本都是供不应求。需要提前订座。不过,贾环要临时拿一个小院待客,自是没什么问题。

    临湖的一处二楼水榭中。贾环和庞泽相对小酌。无丝竹悦耳。

    庞泽一身士子暗青色的襕衫,将他的想法都说一遍,道:“子玉,你舅舅恐怕和你不是一条心。你得提前想好办法,把他绑在你的船上。另外,楚王那边,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推一把?”

    贾环举杯和庞泽一起干了一杯酒,笑道:“士元,我只听说将人强行踢下船的,没听说强行绑上船啊!政治利益,我们不可能都占全啊!随他去吧。楚王那边不着急,再等等。”

    现在楚王的优势并没有大到稳胜晋王,内部并不会分裂。他要干掉楚王党,要费很大的力气。可以再等等,等到楚王优势很明显,开始考虑分赃时,才是他推倒楚王这座山的最好的机会。周朝的政治博弈,不是说,大家举手投票,少数服从多数。而是,天子一念、一言可决。雍治天子还是比较强势的。

    至于,王子腾是不是会做妖。现在贾政是通政使,并不怕这个。随时可以和王家划清界限。

    庞泽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再等等。”

    贾环笑一笑,并没有和好友谈秋闱、春闱的事情。怕刺激到他。转移着话题,“士元,十一月份的圣寿节,宫中怕是有好戏啊!”

    圣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雍治天子的生日在十一月份。很明显,晋王、楚王要刷分,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而他,同样想刷分啊!

    第702章 圣寿节(一)

    贾环和庞泽关于王子腾封侯的话题,点到即止,倒是多讨论了一会塞北的情况。

    以长城为界限,外出则是塞外。属于内蒙古高原地形。河套与河西走廊北边所对应的区域即是塞北。

    整个内蒙古高原中有阴山山脉,水草丰美,大战往往在此。而其往东与辽东平原接壤。这是漠南。辽东总兵祈夏跨击漠南鲜卑,便是这里。

    内蒙古高原再往北,便是大漠。大漠之北,就是草原上的王霸基业,漠北之地。但凡得中原者,可为天子。得漠北王庭,则可称天可汗。唐太宗拿过这项成就。

    漠北往东,由大兴安岭阻隔与辽东平原的联系,往北,则是今俄罗斯的地区。往西由阿尔泰山脉为界限,接壤西域。全境约为唐朝时,北庭都护府,安北都护府两地。

    天子好武功,这只要是常常关注真理报的人都可以看的出来。然而,以周朝此时的财政情况,如果大规模的对塞外蛮族动武,恐怕国家财政不容乐观。

    水榭中视野开阔。用的是透明的玻璃窗。庞泽依靠在檀木椅中,微醺地叹道:“子玉,山长为此事要上书天子。唉……”

    一声叹气,很多话,都咽在肚子里。

    这是两人今天在澹云轩中单独见面的原因。庞泽是希望贾环劝一劝山长。但最终,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以山长忧国忧民的性情,必定会上书。而劝说山长,是对山长人格的冒犯。

    他没有开口,他知道贾环也不会去开口。所以,他一声长叹。

    贾环沉吟着抿了一口酒,道:“士元,正是因为触怒天子,后果莫测。所以,这种选择尤其的艰难。而这种艰难,更显得山长的人格高尚。青史上所歌颂、推崇的大臣,不正是如此吗?天地有正气。”

    庞泽点点头,又苦笑着摇摇头,看着贾环,问道:“子玉,如果是你在山长的位置,你怎么选?”

    贾环微微一笑,拿着酒杯,看着庞泽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思考,坦然的道:“辞职!”

    他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高尚的人,结局往往不好!像张居正那样,天下为公,累死在岗位上,留下一个富足的天下,但死后连家都被皇帝抄了。这种事,他绝不会干。

    所以,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大明唯一相!功在天下,罪在己身!

    像雍治皇帝这样刚愎自用、强势的天子,他没有兴趣给其打“预防针”。爱咋咋地。

    庞泽点头。

    贾环再说出自己的判断,道:“其实士元不必着急。何太师向天子推荐山长担任左都御史。山长第一次上书触天子的霉头,出事的概率很低。”

    雍治天子的心里,贾环把握的还是比较准确的。

    庞泽拿起酒杯喝酒,苦笑道:“这倒也是。就怕日后啊。好在,山长并不打算干多久。”干的太久,屡次触怒天子,结果怕是会很苦涩。

    ……

    ……

    贾环和庞泽一直聊到下午傍晚时,才离开澹云轩。边将攻击草原蛮族的事。他有心无力。也并不想管。这超出了他的能力。

    坐在精美的马车中,贾环揉着额头,推敲、思考进来的情况、局势。贾环的马车中很宽敞,用的四匹俊马拉车。莺儿乖巧的给贾环倒茶。贾环笑一笑,点点头。

    刚才庞泽说将王子腾绑在他的船上,这是最后一步吧。正常情况下,他也绑不住王子腾。就像王子腾只要不是脑残的起兵造反,就牵连不到贾府。

    其余的事情,都是小事。比如王子腾再在夺嫡中表态站队,政老爹的位置,足以保证贾府的独立性。

    如今的局势,还是夺嫡是大框架。王子腾封侯的话,于王府而言,是跃升一个台阶,对贾府而言,至少有个30%的助力。两府毕竟是亲戚。

    小事上还是可以相互协调的。大事上,搞政治利益交换,也是条门路。

    雍治天子的圣寿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晋王、楚王肯定会斗一波,这种事,和他没关系。他刷他的分。目的,还是想要请求雍治天子赐婚。

    这是他当前最大的任务:将黛玉娶回家。介入夺嫡之争,此时还不是时候。在楚王势力达到顶峰时,伸出指头,轻轻一推,令其轰然倒塌。轻松、省力。

    想想,还是挺爽的!

    ……

    ……

    十月二十六日,朝廷对王子腾的封赏发出来。钦差、翰林编修黎宽带着圣旨和锦衣卫前外榆林宣布朝廷的旨意。真理报上刊登了封赏情况:册封九省都检点王子腾为江宁伯。

    这是国朝近年来的第二位伯爵。

    第一位是开拓西南疆土的齐驰,齐总督。封爵安南伯。而统率京营大军攻占西域的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牛继宗,封爵镇国候。距离他祖上的镇国公,差得不远了。

    国朝的爵位体系:郡王、国公、候、伯、子、男。每一层分为三等:三等伯到一等伯。王子腾封的是三等伯。因王家祖籍在金陵,封号给的是江宁伯。

    这次封爵出来,王家上下趾高气扬。在一次京中世(纨)家(绔)子弟聚会中,王承嗣在酒后搂着歌姬,向“朋友们”吹嘘道:“我父亲这个爵位,可比什么抚军将军、三等男爵强多了。比通政使也强……”

    这些话,很快便传遍京城,引起些许波澜。

    ……

    ……

    初冬时节,一场小雨,落在京中。

    位于城西的晋王府中,屋舍,庭院,花园,树木,回廊,池塘,冬雨滴落。

    晋王府东边的摘星楼中,晋王扶着窗沿,站在玻璃窗户边,看着傍晚的小雨,带着侵袭着府中,沉默不语。他在想当前的局势。身后,一名淡雅清新的十七八岁美人,身姿娉婷,穿着鹅黄色的长裙,跪坐在茶几前,煎完茶,起身向着晋王施一礼,无声的走到楼下去。

    摘星楼本来是晋王用来谈机密事情的地方。然而,在刘国忠死后,再无人可以给他出谋划策。

    他幕府中的几名幕僚水平不行,竟然建议他在天子圣寿节上指责楚王有染指军权之意。

    近来,因榆林、辽东分别对草原蛮族取胜,京中文会中,士子们的吟哦的诗词中多了些尚武的气息。比如:“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等等。在方宗师离开京城后,京中的文会,以荆园中的文会最出名。

    然而,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在天子面前这样指责楚王?天子好武功,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而做几句诗,就是想染指军权?未免将天子看得太简单了。

    晋王长叹一口气,感受到寂寞、孤独,敲敲玻璃窗,坐回到茶几边独自喝茶。玻璃啊!

    不知道从何时起,京中权贵府中开始流行以玻璃装窗户。这确实带来许多便利。圣寿节上,他要送一份厚礼给天子,博取天子欢心。他与楚王相比,也就剩下钱多了。

    ……

    ……

    荆园中,韩谨正在独自弹琴。琴棋书画,是君子之道。这些年来,他为楚王谋主,生活安定下来,也开始捡起这些东西。

    琴声叮咚。

    冬季的湖水,平静的没有丝毫的波澜。就像是如今的朝局。虽然,边将的军功,带动着京中的风气,但朝中的三位大学士、九卿的位置都稳固的很。政局平静。

    罗子车从外面走进小院的露台中,并没有打扰韩秀才。安静的站立在一旁。从露台上,放眼望去:湖天一色,楼阁殿宇隐约可见。景致极佳。

    韩谨作为谋主,当然是和人接触的越少越好。他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而能进到韩谨这里来的,便只有他的哼哈二将。

    一曲谈完,韩谨笑着问道:“子车,你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他派了罗子车前往都察院的狱中,见被关起来的高百万。

    罗子车笑着拍马,“韩兄运筹帷幄,那高百万岂有不从的?我过去和他谈了谈,他愿意捐出50万两白银。”高百万的案子目前是贾环的同年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负责。放,暂时肯定是放不出来的。不过,以后可以。

    韩谨笑了笑,没有置评,而是站起来,看着北湖浩渺如镜子的湖面,轻声呢喃道:“希望正言在蜀中、刘子宁在江南一切顺利。”

    尹言和杨皇后的见面,让他感到时不待我,要加快计划。而他的计划,将在圣寿节上发力。

    第703章 圣寿节(二)

    城北蜀王府。在晋王独自踌躇,谋划时,在韩谨在露台上弹奏古琴时,蜀王宁恪迎来一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礼部郎中尹言,到府拜访。

    小雨淅沥,带着冬寒。蜀王府正中,蜀王的内书房中,宁恪招待着尹言。

    尹郎中,在某些圈子层面中,名气不小。蜀王当然听过。不过,尹言原来任詹事府右谕德,本来就负责有教导太子的职责。又早早的离京,并没有被废太子风波波及。

    宁恪一身白衫,身姿修长,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身上带着皇子的富贵风流气质。开口说话,声音很有男子的磁性。很容易令女子心生好感。

    和尹言隔着桌几相邻而坐,宁恪笑着道:“尹先生,你的选择,真是够出乎意料。你这次来找我,难道是要杨皇子在圣寿节上有所表现?他才不到3岁。”

    宁恪自是已经见过杨皇后。知道杨皇后有意聘请尹言为杨皇子之师。已经和庆国公的二女儿定亲的宁恪,此时身上少了些风流倜傥的气质,而多了几分沉稳。

    尹言42岁,白面长须,中老年帅哥。一身蓝色的文士衫,身上有着很浓的书卷气息。喝着茶,微笑着道:“两岁多足可承欢天子膝前!世人都以为晋、楚两王可为东宫,在下独许雍国公。”

    国朝的皇子,如唐明时期,必定都是封亲王。但不会在一开始就封亲王,而是慢慢的加封。杨皇子为皇后子,起点非常高,此时已经被册封为“雍国公”。

    宁恪目视着尹言,想了想,苦笑着摇头,道:“尹先生请说吧!”

    他政治斗争水平一般,不如永清郡主宁潇。几次都看错贾环的思路。但智商还是超过常人水平。尹言的想法,功利点说,就是吕不韦。

    但,纯功利的话,可以选择推晋王。毕竟晋王此时很被动,但却又有基础。可见尹言还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文官执政。

    而宁恪苦笑的原因是,他千方百计的避免被卷入最凶险的政治风波:夺嫡中。但,最终还是被卷入。他难道能选择不帮他姨娘吗?姨娘待他如子。

    尹言一个招呼都不打,就上门来,看得真准!

    尹言笑一笑,道:“殿下不必苦恼。只是教雍国公几句话而已。没有多大的风险。不过,我有件事需要提醒殿下一声:边疆将士封赏甚厚,户部银子吃紧,大头都是天子内帑出的。如今内帑必定缺银子,殿下手里握有铸造银币的利润,一年200多万,圣寿节的礼,若是少了,恐怕会被人诟病。”

    蜀王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若非尹先生上门,我会被谁惦记?”他一个亲王而已。又没有皇位继承权。就算多得了些银子,但都知道那是贾环看在皇后的份上,分给他的。这是皇后的份额。谁敢惦记?

    尹言微微一笑,对蜀王拱手一礼,算是致谢。

    他虽然“驱动”蜀王做事,但还是帮蜀王把后路都给考虑好了。人品很过硬。

    ……

    ……

    时间进入十一月,或许京中各家报纸的重点还在报道边塞的战况、胜利。然而,满朝文武所关注的,除了银币在全国各地推行的情况外,再就是天子的圣寿节。

    雍治天子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五日。

    而在圣寿节前,便是冬至日。冬至一到,基本各衙门就等着过年。至于,满朝文武心里有几个真心给天子贺喜生日,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不过,只关注放假的,水平肯定不够。对于朝堂上的明眼人来说,关注的是随后在西苑中,天子与妃嫔、皇子们的家宴。天子有子女四十多人。成年的皇子十几位。但真正受到关注的只有两人:晋王、楚王。

    在更高明的朝臣们看来,今年西苑的皇家家宴,必然会有风波。在夺嫡形势如此之紧的情况下,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被过度解读,岂会无事?

    而,届时,天子将会透漏出他心中对东宫之位的某些倾向。这才是大家需要关注的重点。

    ……

    ……

    时间,便是在京中这样的气氛中,缓缓的流走。

    至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宫中、西苑里张灯结彩。吴王亲自操持着大小事宜。忙的脚不沾地。对宫中各处的各色赏赐。蒸出来的一笼笼的白面馒头,发给宫中数千名太监、宫女。上上下下,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清晨时,雍治天子在钦安殿中祭拜天地,而后到皇极殿中接受百官朝贺。大学士华墨、卫弘、宋溥三人带着百官进献拜见,进献寿词文章。

    雍治天子坐在宝座上,俯视着群臣。各种官样文章,比如:“万寿无疆”、“文治武功远迈前朝”等语,祝福、歌颂天子。

    雍治天子听的脸上微微带笑,心中喜欢。人老了,总喜欢听些顺耳的话。而如左都御史张安博那样,喜欢唱反调的,就很不讨人喜欢。即便身为天子表露情绪,不是太好。但今天毕竟是他的生辰,雍治天子情绪外露。

    十月底至十一月份,左都御史张安博连上数封奏章,劝谏雍治天子爱惜民力,奉行节俭,不要擅动兵戈。但这些奏章,在朝堂中没有激起半点波澜。颇有些曲高和寡的意味!科道,完全没有“跟风”的意思。包括贾环的好友朱鸿飞、刑科给事中范锡爵等人。天子亦将张安博的奏章留中不发。

    御座之下,便是翰林方阵。翰林修撰、中书舍人费敏政偷偷瞄着御座上的雍治天子。

    而如同他这样的动作的还有很多朝臣。比如:国子监祭酒魏源质,工部左侍郎纪兴生、刑部尚书白璋、张安博等人。因为,几个月不见,天子再次露面,似乎日渐苍老。

    身处在皇极殿中的群臣们,不少人都已经感受到大周雍治朝行将结束的气息!

    难怪朝中关于夺嫡之争白热化。天子才46岁,就苍老成这样子,而东宫空悬。人心如何思定?总有些胆子大的,仕途不如意的,以及野心家,想要博一把。

    ……

    ……

    朝会一直耽搁到下午。群臣散去。圣寿节,放假一天。

    雍治天子心情不错的回到永寿宫中,抱着杨皇子,和杨皇后说话。然后,一起登上巨大的御轿,由几十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前往西苑。

    冬季时分,天黑的早。西苑中,早已经是火树银花。偌大的西苑中,放眼望去,到处是小巧玲珑的宫灯。颜色红黄蓝紫青。寒风抚过如若银光长龙在舞动,如若梦幻。

    雍治天子和杨皇后先到含元殿的偏殿中,稍作休息,用些晚膳。而后,才到正殿中参加家宴。

    晚膳前,太监总管许彦、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三大太监带着宫中各处有头脸的太监约六十多人,向天子祝寿。场面略显热闹,喜气盈盈。

    ……

    ……

    天子圣寿,京城中,并无太多的变化。

    荆园中,韩谨和楚王的幕僚们,一起约七八人,呆在楚王在荆园的书房中。

    灯火通明。

    几名幕僚欲言又止。等会楚王在天子面前那样做,真的好吗?

    罗子车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寿宴快要开始了。”寿礼都是早已经送到西苑。新鲜稀奇的玩意儿,会被陈列在含元殿内供人欣赏,亦可大出风头。而后,会是皇子们依次上前贺寿。

    据闻,晋王的寿礼颇为出彩,在贾府的信丰号中,花费近十万银元拍得一只象牙西洋船,雕工精美,巧夺天工。

    韩谨点点头,“嗯。”

    ……

    ……

    含元殿外,东西两侧各有几间厢房,这觐见之前休息用的。此时,西侧厢房中,晋王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他是嫡次子。这里没有人比他身份更尊贵。

    晋王的目光从楚王,蜀王,燕王等人身上扫过。然后,低头喝着茶。虽然,他并没有人帮他谋划。但是,他不是蠢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自己定了一个计划。

    今天,他一定要在天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

    ……

    夏季的傍晚,还是霞光满天。而冬季的傍晚,夜幕已经徐徐的笼罩在天地间。

    小时雍坊,宋溥府上。精美、幽静的小厅中,宋大学士正在和尹言相对小酌。厅中暖和,小圆桌上,酒菜精美,飘逸着香气。

    宋溥笑道:“微之今日前来,老夫很是高兴。”他自然算是朝中的明眼人之一。此刻的西苑,恐怕有不少人在盯着。

    尹言和宋大学士私交甚笃,坦然的笑一笑,道:“在下消息不够灵通。到宋相这里听消息。”

    “哈哈!”

    宋溥虚点着尹言,哈哈一笑。尹微之有古君子之风。他对于尹言看好杨皇子,也是很感到意外。他自是不会表态支持,但该行的方便,还是会做。

    ……

    ……

    宋溥并没有想错。此时,京中确实有许多明眼人在关注着西苑中的动态。

    当然,没有消息渠道的人,关注等于没关注。“下棋”是需要一定资格的。

    吴王府中,后花园的世子书房中,贾环和宁潇、宁澄姐弟俩,喝茶,闲聊。

    夕阳的余晖早就收起。最后一丝光亮都被黑暗吞噬。书房中点燃着一排排的蜡烛。明亮如白昼。又烧着薰笼子等,温暖如春!远处的窗户打开,用花鸟屏风阻隔。

    宁澄今年已经十四岁,脸有点狭长、还是很消瘦。一身白色箭袖,吩咐着门外候着的小厮们赶紧去厨房里把烧烤拿进来吃。问道:“姐,贾先生,你们要什么串?”

    贾环正在宁淅的书桌边和宁潇下棋。他一身蓝色文士衫,头戴唐巾,十六岁的青年,神情沉静,气度从容。随意的道:“多拿点肉串来。澄哥儿,你长不胖的原因,就是青春期摄入的蛋白质太少。”随口教一下学生。

    古代的审美,胖比瘦好。当然,肥胖自是不行。宁澄翻个白眼。他被贾先生鄙视了。对着门外大声吩咐道:“小六,把羊肉串给本世子来二十串。”

    宁潇微微一笑,洁白的纤纤玉指,在棋盘上落在一枚黑子。自贾环从东庄镇上写信来,要她劝说九哥接受铸币的利益,因为贾环觉得她处事理智,她和贾环的关系便熟起来。

    而后,她父亲为内务府缺钱而烦恼,她推荐贾环解决。否则,在天子下令赏赐前线将士,已经将内帑用的七七八八的情况,今天的圣寿节,哪里能办的如此热闹、光鲜?

    宁潇声音清脆的道:“我要蔬菜串。”

    宁潇的贴身丫鬟,紫儿在一旁站着,身材消瘦,高挑,撇撇嘴,道:“肉食者鄙。贾先生在教书的书房里吃肉,是不是对圣人不敬?”紫儿还记着当日的仇。

    贾环喝口茶,在棋盘上落在一子,随口道:“紫儿同学,还有一句话叫做,肉食者谋之。”

    宁潇看着贾环,大而明亮的凤眼一闪,露出耀眼的神采。灿若春华!不错,朝堂大事,肉食者谋之。而她,贾环坐在这里看似悠闲的下棋,其实是正在等着西苑里的消息。这是夺嫡之争中,一个重要的节点。

    贾环看了眼,搁在棋盘边的怀表,轻声道:“郡主,寿宴开始了。”他今天在吴王府,其实是来蹭消息、等结果的。

    贾府中人,对夺嫡的感受并不是很深刻。府中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氛。政老爹今日散朝回来,还在贾府前头附庸风雅,召集清客、好友开文会。冬至日,就在两天前。

    贾府在宫中并非没有消息渠道。元春毕竟还是贵妃。但是,贾环并不打算为今日这样的一桩消息,动用贾府在宫中的人情、渠道。没有必要!

    吴王管着内务府,想要知道西苑里的消息,实在太容易。而且,正好永清郡主宁潇很关心时政。

    他要刷的分,其实已经处理完。他在吴王府这里等最终的结果。

    第704章 圣寿节(三)

    酉正二刻(下午六点半),雍治天子带着杨皇后从含元殿后进来,殿中的皇子、妃子、公主、驸马们已经等候。男昭女穆。俱是华服。渐渐的安静下来。

    只是,两名年幼的皇子们在乳母的怀中放声大哭。贾皇子之后,宫中再只有两名新生儿。两名身份比较低的妃嫔脸色有点发白。这哭的不是时候。不时的有几道嘲讽的目光扫过来。

    雍治天子笑着挥挥手,道:“叫他们的乳母把他们带下去。他们年纪还太小,朕的生日,来了就行。”叫人将两名皇子带下去。这才到御座上就坐。

    两名皇子的母亲松口气。雍治天子的性情,一贯比较严苛。可见今日天子心情很不错。

    燕王宁淅站在左侧皇子的队伍中间,看着战战兢兢、感恩戴德的妃嫔,心中黯然。这就是皇权的可怕啊!

    想起先生教他做人的道理:一个男人,在家里要和气;因为你是妻儿们的屏障,最大的依靠。

    ……

    ……

    一个细小的插曲,并不影响雍治天子此时良好的心情。目光落在御座前。

    御座前一米开外,以陈列的形式,正摆着各种奇珍异玩。铃铛满目。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玉台上,托着的一只象牙材质的西洋船!在烛光下,莹莹如润。

    雍治天子露出笑容,满意的点点头。京城日报曾详细的报道过这艘船,价值9万6千银元。工艺难度在于打磨象牙。现在看起来,船体晶莹,果然是精湛的艺术品。

    他虽然深居在西苑,但对外界的消息并不闭塞。除却奏章,锦衣卫的消息,真理报、大周日报、京城日报这三份报纸,也是常看的。京城日报前些时间刊登了一部武侠小说:笑傲江湖,颇为吸引人,打发时间正好。

    晋王留意到天子的目光,心里松口气,笑起来。他的策略初步有效。

    同时,在晋王身后,楚王嘴角亦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贵重吧,越贵越好!

    这时,杨皇后,贾贵妃,独孤贵人等女眷依次上前祝寿,再退回到班次中。各妃嫔的祝寿之词,无须赘述。无非是:祝陛下万寿无疆之类的话语。

    接着,便是皇子们依次上前祝寿。含元殿中,气氛在某个瞬间,变得有些微妙。整场家宴,皇子们与天子奏对,说话的机会,就在此时。这是整场酒宴的关键时刻!

    晋王第一个上前,一身红色的亲王服,向天子跪拜,高声道:“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雍治天子看看跪在御座前的嫡次子,微微点点头,“嗯。”伸手示意,让晋王起来,问道:“皇儿近日都在读什么书?”象牙西洋船令他颇为满意。

    含元殿中,气氛顿时略显尴尬。因为,一年前,天子令晋、楚两王在家读书、思过。但是,事到如今,禁令松弛。两人都在京中露面、活动!

    晋王微愣,急中生智,道:“儿臣在家中读的孝经。心有所感:父皇治国劳累了这么些年,如今在西苑休养。只是西苑却是许久未曾修缮。儿臣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为父皇在西苑中建了一座玻璃屋,恭贺父皇圣寿!”

    “哦……”

    含元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哗然声。不仅仅是皇子,连天子的妃嫔们都目露惊奇之色。

    众所周知,玻璃很贵重。特别是澄净的玻璃。一面整块的玻璃,价值千两白银。而将玻璃制作成屋子,会是花费多少?怕不下于几十万两白银吧?这就是几百万银元!啧啧。令人赞叹。

    含元殿,皇子方阵中,楚王一系的几个皇子,都是焦急的看向楚王。晋王这……要拿头彩啊!早前听说晋王的寿礼是送一艘象牙西洋船,没想到晋王还留了一手!

    楚王亦微微一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心中,定了定神。

    雍治天子颇为诧异,笑着道:“哦?”看向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

    许彦忙跪下,小声道:“陛下,晋王殿下一片孝心。在御花园东给要陛下修缮了一间玻璃屋。要给陛下一个惊喜。奴才没有给陛下提及,请陛下恕罪。”

    雍治天子愉快的笑起来,道:“你这个老奴……!你起来,这何罪之有?”说着,目光看向下面的吴王,道:“这事,皇弟亦有份参与吧?”

    吴王亦是笑着请罪,道:“晋王殿下欲行孝道,臣弟不敢阻拦。未曾奏明。请陛下恕罪。”没有吴王的遮掩,晋王怎么可能搞出个“惊喜”来?

    雍治天子心中敞开,站起来,抬手示意,笑道:“你起来。这有什么罪?”目光落在晋王身上,温声道:“湃儿你费心了。”

    晋王心头一松,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有天子这句话,他把半个身家都丢进去,值了!谦逊的道:“父皇为国事操劳,受累。儿臣略尽绵薄之力,以尽孝道,不敢当父皇的称赞!”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头。

    一时间,含元殿中,颇有些父慈子孝的氛围!而这并不是普通人家的父子。天家父子,在太子还没确定的时候,这种氛围,实在是令人遐想,或者让一些人恐惧。谁都看得出来看,晋王刷分成功。

    这时,楚王主动的走到御座前。他无法再等下去,朗声道:“父皇,儿臣祝父皇圣体永安,吉祥安康,愿世清平,国运昌盛。儿臣手中无余财,唯有亲笔抄录的一卷《道德经》,为父皇贺!”

    楚王,话中有话。含元殿中,良好的氛围被打破。

    雍治天子眼神锐利的盯着楚王,一言不发!雍治天子虽然看着日渐衰老,但是,他依旧是执掌天下权柄十六载的帝王!虎老雄威在。天子之怒,很骇人的!

    殿中微微的哗然声,迅速的消失。气氛渐渐的变的凝重。

    本来,楚王含沙射影的攻讦晋王,很多事不关已的妃嫔、皇子、公主、驸马都有些兴奋,准备交头接耳。看热闹,不嫌事大。现在晋、楚之争,简直都快成了皇族聚会的必备节目。没想到楚王敢在天子面前开炮啊!但,雍治天子微微阴沉的脸色,将众人的各种心思都给压下去。

    晋王宁湃低着头,没有辩解,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这位八弟太心急了。而心急吃不热豆腐。真以为天子已经老的昏庸了吗?这样挑起争斗的做法,只会徒增令天子的反感而已!

    第705章 圣寿节(四)

    荆园,楚王的书房中。

    灯火通明。楚王的幕僚正在商量,判断着局面。西苑中的消息正在如同流水般的送来。当然,略微有些延时。

    房间中,一名幕僚终于忍不住道:“韩先生,让楚王这样做,真的行吗?这不是会令天子反感吗?”

    这句话,让其余六七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坐在书橱边喝茶的韩谨的国字脸上。包括他的心腹,罗子车。

    韩谨扫众人一眼,缓缓的道:“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山里的两个猎户进山打猎突遇一头黑熊。黑瞎子的厉害,想必各位都知道。这两个猎户只能逃跑。那么,如何才能跳出生天?”

    韩谨略微顿一顿,环视众人,但他并不需要众人回答,直接给出答案,“答案是,你并不需要跑的飞快,而只需要跑的比你的同伴快!诸位明白我的意思嘛?”

    楚王招募的幕僚,智商肯定都是在线的。不然,不可能混到荆园中楚王的书房里来。只是和顶级的谋士还有差距。而韩秀才的潜台词,他们一听就懂,随即恍然。

    通俗点说就是:比烂!

    楚王并不需要在天子面前表现的多么优秀,他只需要比晋王优秀就好好!

    所以说,同样是减分,只要晋王减的更多,楚王就可以达到目的。

    韩谨的这种思路,很精彩!

    ……

    ……

    含元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王身上。

    楚王宁瀚,时年22岁,穿着绯红色的亲王常服,身姿修长,文质彬彬。

    这时,因被众人目光汇聚,反而内心中有一种大场面的兴奋感。从容的行礼,道:“父皇,儿臣听闻,蜀中茶叶的收购价,今年比往年低了三成。四哥榨压蜀中茶农,所得的利益,用来讨好父皇。只怕民间早就物议沸腾。四哥得实利,挨骂的是父皇。坏的是父皇的名声。将来青史如何落笔?”

    “嚯……”

    楚王抛出一个猛料,让含元殿中的皇族们大吃一惊。惊讶的难以抑制。

    蜀地的茶叶,京中都知道,是晋王的门客在经营。垄断了沿海对外的茶叶贸易。这一点,贾环早在武英殿上曝光过。锦衣卫去蜀中查过,确实属实。

    御座上的雍治天子脸色再阴沉了三分。

    晋王有点懵逼。茶叶收购价格的高低,他堂堂亲王,怎么会管?怎么知道具体的情况?

    晋王不可能任由局势发展,辩解道:“父皇,断无此事。若有,亦是下面人背着我乱为。儿臣愿补足差额,消除对父皇的影响。”

    楚王哂笑着对身边的晋王道:“四哥不要忙着推脱。”又对天子作揖行礼,道:“父皇派人一查便知。儿臣若所有虚构,甘愿受罚。”他说这句话是很有底气的。蜀中茶叶收购价被压低的事情,本来就是韩谨派童秀才去做的。原始资本,便是高之令提供的50万两白银。而同时,四川右布政使施世俊已经上了密折。这是一连串的布局。然而,天子不知道为何没有提前知道。

    (雍治天子还是比较“忙”的,密折在御书房中,还没有来得及看。)

    “哼!”

    雍治天子冷着脸,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起身就要往含元殿后走去。显然是今日良好的心情被破坏,极为不满。

    满殿人物,面面相觑。很多时候,往往不是天子怒骂,就代表他很愤怒。而这种将愤怒压在心底的情况,其实更令人感到害怕、不安。

    楚王心中微微一笑!他成功的将晋王之前刷的分给减掉!天子更恼怒他多一些,还是恼怒晋王多一些呢?

    ……

    ……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杨皇后身旁响起,童声清脆,“父皇,父皇,你怎么就要走了?儿臣还没有给你祝寿呢?”

    说话的是杨皇子。天子最小的嫡子。杨皇子年纪尚小,跟在杨皇后身边。而不是站在皇子方阵中的第三位!

    两岁多的孩子,还差几个月满三岁。说话如此流畅,带着自己的逻辑。就算有大人教过,但,这很明显的早慧。颇有神童之姿。

    雍治天子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幼子,想着下午在永寿宫中抱着幼子逗弄,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心里的气,消了少许。

    雍治天子道:“皇儿打算怎么给我祝寿?”

    杨皇子长的粉雕玉琢,穿着合身的国公服饰,在杨皇后身边,小大人般的作揖,大声道:“儿臣祝父皇圣体康泰,万岁无疆。等儿臣长大了,要好好孝顺父皇和母后。”

    雍治天子仰头大笑,“哈哈!说的好。”对太监总管许彦道:“将太上皇留给朕的那柄玉如意拿来,赏给雍国公!”

    殿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晋王、楚王两人更是眼中冒着热络的光芒。那柄玉如意据闻是太祖时传下来的。象征意义,非同小可。是帝王对皇子的认可!

    换言之,今天晋王和楚王白忙活了,让杨皇子得了头彩!两岁多的杨皇子啊!

    杨皇后适时的笑盈盈的摸摸自己儿子的头,教道:“皇儿还不快谢你父皇?”

    杨皇子毕竟才两岁多的小孩。他话说完了,面对雍治天子的赏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得到母亲的教导,跟着道:“谢父皇!”

    雍治天子重新回到殿中,吩咐开酒宴。含元殿中,气氛慢慢的热闹起来。开酒宴后,雍治天子抱着杨皇子,笑一笑,问道:“这些话是谁交给皇儿的?”

    说着话,目光看向身边的杨皇后。

    杨皇子扭头就找蜀王,指着两米开外的蜀王,道:“是九哥教给我的。”童言无忌,再次逗的天子大笑。

    ……

    ……

    殿中,晋王、楚王看着在天子膝上承欢的杨皇子,各自心情不一。复杂难言。或许,今日之后,他们得重视下这个小孩了。

    西苑,含元殿中的消息,再次如同流水一般的传出去。

    荆园,楚王的书房中。送来消息的仆人已经退下去。书房中,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轻松的氛围,全无。

    彭鏊彭探花靠在楠木椅子上,喝着茶。水汽蒸腾,遮掩着他嘴角一丝嘲讽的笑意。

    韩秀才运作这件事运作了多久?包括派童秀才去蜀中压低茶叶收购价格,结果呢?又是一个笑话!竟然,在今晚让杨皇子那小孩摘了桃子!可笑啊!

    若是杨皇子成年,今天这个计谋,就直接将楚王给害了。

    韩谨嘴角抽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情,低声道:“诸位放心,我断然不会让杨皇子成功摘桃子。今日能打压晋王,依然是成功。”

    他委托刘皇商到江南寻找内媚的美女,准备在合适的时候通过永昌公主进献给天子。他绝不允许天子活到杨皇子成年!尹太守这个可怕的对手,他不想有。

    ……

    ……

    相比于,荆园中低落的楚王党的士气。小时雍坊,宋府中,气氛就要轻快的多!

    东阁大学士宋溥在西苑中,当然有他的消息渠道,在含元殿中宴饮时,消息已经传到。

    精美、幽静的小厅中,菜肴、美酒已经消了小半。宋溥举杯,笑道:“微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有绝世剑客之风啊!一击必中。晋王、楚王此时心里怕是要骂娘了!哈哈!”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谁不骂渔翁啊?

    尹言淡定的一笑,和宋大学士饮酒,道:“宋相谬赞了。我只是因势利导。还是雍国公聪明!”

    天下九州,雍州,是秦地。战国七雄,最终是秦皇一统天下。希望这个封号,能给雍国公带来好运气。

    宋溥微微一笑。

    或许,他应该考虑多给尹言一些支持。

    ……

    ……

    同一时间,吴王府中。书房中,温暖如春。

    贾环、宁潇、宁澄三人收到西苑中的消息。过程、结果似乎都有点出乎意料。

    贾环沉默了一会,叹道:“我有点想骂人!玛德!”

    宁澄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夺嫡之争中的智商较量,喝着茶,烧烤已经吃完了。感叹道:“贾先生,这……唉……我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研究先生教给我的物理、化学知识吧!”

    政治,真不是他这个智商,水平能玩的起的!

    宁潇没好气的瞪弟弟一眼,道:“澄弟,你的志气呢?”府里就他一个男儿呢!她出嫁后,将来要他顶门立户的。只是,她知道,这种事,强迫不得。

    宁潇再清声道:“贾先生,由此可见三方的差距。晋王只能搞点小计谋。虚晃一枪这样的。楚王的谋主,韩秀才布局谋篇,别出心裁,很有水平。但尹郎中明显技高一筹,预料到两王相争,因势利导,轻松的帮杨皇子得了头彩。渔翁得利。唉,九哥……贾先生,你想骂人,是因为你的刷分计划会落空吗?”

    贾环和宁潇在书房这儿下围棋,等着消息并闲谈。共享了一些情报。各方的局势,两人心中都有数。宁潇此时分析的丝丝入扣,一丝不差。展露出极高的政治水准!

    若她是男子……

    以她皇族的身份,将是极佳的政治盟友。永清郡主的性格很大气。所谓的大气,就是处事理智,利益最大化,输赢放得下。不会耍赖皮。不会挑拨离间,不会背后捅刀子,口蜜腹剑。行事堂堂正正,明着来。可惜啊!

    贾环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想骂史家的保龄侯史鼐。废物点心。”史鼐是四川左布政使。然而,蜀中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封信都没有送来。政治敏感度,简直低得可怕。

    尹言、杨皇子渔翁得利?嘿。他的刷分计划,并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到底是谁给谁做嫁衣,做情绪铺垫呢?

    第706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

    含元殿中的酒宴,雍治天子并没有待太久,只是饮了几杯酒,略坐了坐,便离开。

    而雍治天子离开好,殿中的气氛,反而更热闹一些。几十桌寿酒,觥筹交错。

    天子离去后,妃嫔们亦逐渐的依次退场。一时间,环佩铿锵,珠翠摇动,香风阵阵,宫女随行。

    殿中,东侧区域。蜀王所在的酒桌处,几名交好的皇子围着他一起吃酒。一人笑道:“九哥,今日雍国公大出风头。你功不可没啊!小弟新得几坛新丰酒,改日请九哥一定赏光到家中吃酒。”

    又有一名皇子道:“四哥今日大手笔,比九哥那100万银元还牛。下了血本。可惜……”

    “哈哈!”酒桌上的皇子们一阵哄笑。晋王、楚王,已经退场。所以,众人才敢这样说笑几句。晋王,今天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然,最终得了彩头的是杨皇后的儿子!

    蜀王宁恪苦笑着摇头,今天过后,只怕杨皇子会吸引更多的关注。这估计也是尹郎中想要的效果。只是,他终究被卷入进来了!正色道:“都是尽儿子孝道,大家不要说笑。”又婉拒道:“我新婚在即,吃酒等日后吧!”

    他和宣大总兵、庆国公的二女儿订婚。明年就要成亲。

    蜀王宁恪说着,问同桌的燕王宁淅,“淅哥儿,你的婚礼也在明年三月吧?”

    燕王宁淅,一身绯红色的亲王服,十五岁的少年,白净,文弱,答道:“是的。九哥!”本来,元妃娘娘的意思是,让他早日成亲,开枝散叶。只是,他想等先生回京,为他支持婚礼。而先生远在江南,便拖下来。索性定到明年三月时。

    几名皇子脸色略嘲讽,笑嘻嘻的看看燕王。宁淅太文弱了。若不是蜀王照着他,他们今日肯定要好好取笑他几句。

    ……

    ……

    雍治天子离开含元殿后,并没有到后面的寝殿中休息。杨皇后等在寝殿中。而是到了御书房略作休息。

    “把最近的奏章拿过来给。朕要批阅!”雍治天子吩咐着许彦,走进御书房,坐到书案后。一名小太监将早沏好的茶端上来。雍治天子喝了一口,依在椅子上。

    晋王和楚王的明争暗斗,让他感到很糟心,差点连过生日的心情都给败坏掉。幸好是幼子聪明伶俐,让他心情变的好起来。

    但,他现在想独处一会儿。理一理自己的思路。

    以他多年的执政经验,楚王在他面前说的话,八成是真的。而晋王太让他失望了!知道为什么明朝崇祯皇帝死了,天下没多少人为他哭吗?因为,崇祯加辽饷,盘剥百姓。

    老百姓是很实在的。统治者减税、免税,他们过的好,就给你唱赞歌。统治者加税,他们日子过的不好,就会在背后骂你。

    雍治天子正沉吟着时,外头小太监传报,“陛下,吴王求见。”

    “让他进来吧!”

    雍治天子随口吩咐,喝口茶,看着吴王从书房外进来,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温和的道:“皇弟来了,免礼!朕正要找你。今年的圣寿节花费多少?朕来的时候,看到整个西苑都张灯结彩,花销不少吧?”

    吴王比雍治天子小几岁,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很是英俊,保养得体,看起来比雍治天子年轻许多。躬身行礼,道:“臣弟正是要向陛下禀报此事。”

    “嗯。”雍治天子点点头。他心里多少有点数。天子一年的金花银100万两。都归内务府管理。但用银子的地方有多少?即便内务府拿下了铸币的份额。而他给边疆的将士封赏甚厚,内帑中恐怕剩不了多少银子。

    吴王低着头,奏道:“陛下,内帑中只剩下三万两银子,预备着元旦。陛下为圣主,臣不敢言节俭。不得不开源。臣得贾环献策,以此法向晋商借贷20万两。才有今日圣寿节之盛况。此法,臣恳请陛下准予实施。”

    今天说盛况,不算吹牛。至少,在场面上,吴王确实做到了盛大、喜庆,宫中俱是笑颜。天子与臣民同乐。

    表功,这个步骤,肯定是不能省的。他固然是做事,对天子忠心耿耿,但亦需要在天子心中留下好印象。而贾环献策的交换条件,就是要求“刷分”。贾环想要天子赐婚。

    雍治天子微微有些奇怪,“哦?什么法子?”

    吴王言简意赅地答道:“办足彩!”

    现代足球的鼻祖是英国。但蹴鞠,起源在中国。而马球在唐朝时,更是盛极一时。贾环说出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在京中开办足球联赛,并发行足球彩票。

    众所周知,福利彩票有多么赚钱!欧洲的博彩公司利润有多么高!私人办福彩,开足球的盘口,属于违法行为。但官方举办,就是合法的。所以,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不是军火,也不是其他的什么高科技公司。最赚钱的生意是“开政府”!

    至于,是叫蹴鞠联赛,还是叫足球联赛,这可以再商量。而采取何种规则,同样视市场的需求而定。不是说,踢足球,就一定得英式足球那样:11个人上场比赛。宋朝高太尉他们的玩法,就和这不一样。美国的橄榄球,同样不是这种玩法。在美国,橄榄球,就比足球更受欢迎。

    一切的一切,都将由周朝京城百姓的需求来决定。而,内核中不变的,就是发行足彩的巨额利润。这是吴王能找晋商把贷款20万两白银的原因。

    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赌博,中国自古有之,赌博工具五花八门。里面的门道,对于商人来说,并非看不清楚。赌博嘛,庄家能不赚钱?赌场的门槛,从来不是赌博技术,而是“准入证”!拉着天子的内务府一起发行足彩,怕什么?

    听吴王大致的解释了一遍,雍治天子大概明白“足彩”是个什么东西。想了想,道:“不要坏了朕和皇家的名声。”

    吴王连忙保证道:“陛下放心,绝对不会令圣名有损。任何差错,臣和内务府一力承担。”

    雍治天子笑一笑,点头,“嗯。皇弟辛苦了。”舒服的靠在龙椅上。吴王还是令他很省心的。开源开的好啊!

    这时,太监总管许彦早带着几个太监,将装奏章的箱子抬进来。雍治天子吩咐道:“皇弟今日忙碌,想来方才在殿中也没吃什么东西。许彦,去厨房吩咐,给吴王上一份大米粥,再来几样清淡的糕点、热菜。送到这里来,就在朕这里吃。”

    “是,陛下。”许彦笑呵呵的退出去。临走前看了吴王一眼。谁都看得出来,天子心情很好。这是给吴王的恩典。

    吴王连忙躬身,致谢,“臣……”

    雍治天子笑着摆摆手,从龙椅上起来,感叹的道:“朕为天子,亦常有不顺心的事。皇弟能帮朕处理银钱上的琐事,朕心甚慰。一顿御膳,如何享受不得?朕赐你日后食双亲王俸,赐蟒服!册封世子宁澄为镇国公,封号:越国公。”

    赐蟒服,在周朝被视为极大的荣宠。荫封儿子,更是不必说。这是极大的荣耀、实惠!

    一个国公啊!再往上就是郡王,亲王。

    周朝的皇族册封,并不是类似于明朝,各各藩王都有爵位,依次降爵继承。周朝,除了天子的儿子,其余皇族,一支只有一个爵位。而且,未必是亲王、郡王。

    比如,吴王的世子宁澄,能不能从吴王手里继承到郡王爵位,这是未知的。很有可能封一个辅国将军(正二品)之类的爵位。像宗人令汉王的长子,不才封了一个辅国公(超品,等同于功臣爵位体系中的伯爵)吗?

    吴王心中一阵热流涌动,近半个月的辛苦顿时全无,飞到九霄云外,跪下来,叩首道:“臣谢主隆恩。”声音哽咽、激动!

    方才在殿中,人人都以为杨皇子,拿了头彩。但,若是没有杨皇子开解天子的心情,作出情绪上的铺垫,他现在来表功,如何能有这样的好效果?

    荫一子为国公啊!

    尹言料到晋、楚两王相争。所以,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而贾环料到杨皇子必然浮出水面。由他来向天子表功。那么,他和贾环两人,才是最后的得利者!

    刷分成功!

    吴王再叩首,趁热打铁的道:“陛下,元妃之弟贾环于此策是首功。臣第不敢冒领。贾环自知有愧于圣上,不求复起。他与他表妹,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两情相悦,但求陛下赐婚!”

    雍治天子看看吴王,笑一笑,道:“朕知道了!”

    ……

    ……

    吴王被加封食双亲王俸,荫其子为国公;贾环求赐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吴王府中。接着,再在夜色中,向京城各处传递。

    吴王府,后花园的书房中,送来消息的小厮,在门外将话说了一遍,就离开了。

    宁澄已经完全蒙圈,双眼失神,如同梦游!他老爹给他挣了一个国公回来了。按照贾先生的话,他现在可以安然的当一辈子的米虫,混吃等死。而且,还是很悠闲,舒适的那种。

    国公啊!

    吴王府中,似乎欢乐的气氛,忽而爆发出来。

    宁潇轻轻一笑,明丽多姿,笑颜如花,在明亮的烛光中绽放,恭贺道:“恭喜贾先生得偿夙愿,抱得美人归!”

    她和贾探春是好友。贾府里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贾环和林家表妹相互有意,但拘泥于各种束缚,无法走在一起。而天子的赐婚,将可以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再配合着贾环的探花之名,风流名士,这桩婚事,必将成为奇闻逸事,被天下的读书人所议论、认可、羡慕。

    贾环性情如此沉稳的人,在听到结果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笑道:“谢谢!谢谢!”

    吴王还是很给力的啊!雍治十二年冬,他带黛玉回京。在运河的船上,他给她作出承诺,一定会迎娶她。而今,四年的时间过去,他终于可以兑现承诺了。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刷天子的好感,应该用来:复官,重启仕途,比如吴王这样,荫子。或者得一些政治利益,或者搞一些经济利益,都可以,都行!但是,在他心中,都不如让天子给他和黛玉赐婚来得重要!

    林妹妹,陌上花开,青山碧水。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第707章 局势、为什么?

    贾环和宁潇、宁澄在书房中消化消息时,后宅一个中年仆妇过来传话,脸上喜气洋洋,道:“王妃让郡主和世子过去说话。”

    显然,独孤王妃欢喜的要儿女到跟前说话。

    宁澄挠挠头,道:“知道了。我和姐姐马上过去。让母亲大人稍等。”将仆妇打发走。眼睛看向贾环。

    宁潇道:“澄弟,你先过去母亲那儿。我再请教贾先生一个问题。”圣寿节的棋局,到现在,算是落定。但是,她谈性未减,想要复盘。至于母亲那儿,八成是感叹、欢喜之语。并不紧急。她略耽搁一会,就去陪母亲高兴。

    “姐,好的。”宁澄起身,往内府中走去。一路上,庭院,厢房,树林,寒风。澄哥儿此时,真的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他走路都感觉在飘!

    宁潇吩咐侍女紫儿去要一壶温酒来,将书房外服侍的侍女们都带到隔壁的耳房中去。执壶给贾环倒酒。金色酒壶口,酒液如细线,低落在银杯中。酒香四溢。

    酒,还是,通常权贵人家常饮的黄酒,温软可口,具有养生功能,男女咸宜。

    宁潇和贾环同岁,时年16岁,一身华丽的长裙。长裙以淡雅的浅绿色为底面,绣着花朵、花纹。富贵浸润。宁潇单手举杯,袖袍微微垂落,带着几许英姿、潇洒的神韵,明丽如花,清声道:“这一杯为贾先生贺!”

    贾环刚刚在下棋时,给她讲过当前的夺嫡之局,三方入场:晋王、楚王,尹言各自的手段,讲的毕竟隐晦。毕竟有旁人在场。但,贾环没有说他在圣寿节中,如何谋划的!

    贾环的布置,看起来,很简单。天子缺银子,他通过她的推荐,帮组她父亲,吴王,策划了一个开源的方案。且不管能不能运作成功,反正从晋商那里忽悠了二十万两银子出来。

    解决天子的燃眉之急,天子当然是很高兴的。她父亲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不会吞没贾环的功劳。必然会在天子面前为贾环表功。天子赐婚,顺理成章。

    但是,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贾环既然想要天子赐婚,他表妹对他很重要。那么,以他的性格,难道眼巴巴的等机会不成?这里面,肯定有她忽略的东西。

    即便贾环见惯绝色的大美人,他的妻妾,贾府中的十二钗,不乏绝色美人,各具特色!但他亦不得不为永清郡主的美丽而惊叹。这是一个让人见一眼,就会感到惊艳的女子!

    当然,她的政治属性大于美女属性。贾环有时候会忘了这一点。这时被永清郡主饮酒的美态给拉回来,笑一笑,举杯饮了,道:“谢谢。郡主有话请直说。”

    宁潇美丽的丹凤眼,看着贾环,轻声道:“贾先生高才,在天子心情正好时,表功,得偿所愿。只是,我不大理解贾先生的思路。还望贾先生为我解惑。”

    在权谋方面,她很有求知欲。

    贾环有些好笑,看着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直言道:“这涉及到一点金融的知识。以八分银子当1银元,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货币超发。而天子、内务府在这其中分得大量的好处。如果将铸币额度用完,可得600万利润。当然,要获得这600万的利润,需要投入3千万两白银铸造。内务府怎么处理的,是自己到工部铸造,还是转销这个份额,我就不得而知。有一点可以明确。天子比往日变的更有钱。郡主,想要让一个人缺钱,最简单的办法是,先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尽情的花。”

    道理: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或者可以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宁潇微微张开小嘴,一个O形,惊诧的看着贾环。贾环承认了一个事实:他在设计雍治天子。

    很疯狂!但,很天才的构思!

    换句话说,铸造银币这件事,本来就是个连环套。天子变得有钱了,就将会越来越缺钱。除却在西苑的各种开销,还有对边将的赏赐。同样的,即便雍治十六年,边将拓边没有大捷,天子一样会有花钱的地方。或许会是玻璃,或许会是其他的奢侈品!历史上,不是还有喜欢花岗岩的皇帝吗?

    贾环看看明眸皓齿,震惊状态的宁潇,感慨的道:“我其实更愿意郡主向我请教一下一氧化碳,二氧化碳之类的东西。而不是政治上的东西。”

    女人搞政治,有着天生的弱势。自古以来,最成功的只有两个。武则天,慈禧。武后还是干了活的,延续了唐高宗的永徽之治。而我大清的慈禧就是个恶心的垃圾!所以,她的坟被人扒了!

    宁潇没理会贾环的感慨、劝说,道:“澄弟对贾先生的那一套感兴趣就行。”再看着贾环的眼睛,认真的道:“贾先生,你不怕我去宫中告密吗?”

    以雍治天子的性情,知道贾环这样算计他,必定会赏贾环一刀,砍了贾环。

    贾环微微一笑,反问,“郡主你会吗?”他看人还是有一套的。当然,重点是,出了这个门,他刚才说的话,他是不认的。大周朝可没有录音笔。

    当然不会!宁潇嫣然一笑,明丽如花。起身,敛裙一礼,清声道:“谢贾先生为我解惑!”她从贾环这次的布局、思路中,学到很多东西!令她终身受益匪浅。

    ……

    ……

    二十五日的夜晚,最新的消息,正在京中各处传播。今日圣寿节,取消宵禁。有天子与民同乐之意。

    贾环在吴王府中,并没有等吴王回来,而是返回到贾府中。

    月夜星光。同一时间,刚刚回到城西晋王府的晋王接到最新的消息,在摘星楼中,半晌没说话。

    他以为杨皇子出了风头,今天的圣寿节就算完了。没想到,吴王、贾环两个在后面插一脚!

    河蚌、渔翁,笑到最后的却是吴王和贾环啊!

    “哈哈。”

    晋王大笑,笑的有点癫狂。因为,不管谁得利,他反正都是圣寿节中的垫脚石,小丑!

    他的结局,近乎是可以预见的。过几日,锦衣卫查明情况,天子一定会处罚他。

    这让他心灰意冷。他努力了,但是结果很糟糕。

    ……

    ……

    荆园中,楚王没有过来,而是回楚王府休息。

    书房中,已经没人。在确认杨皇子成了最大的赢家之后,楚王的幕僚们都散了。消息送到韩秀才的小院中。

    明月当空。韩谨正在和罗子车在厅中小酌。

    罗子车嘿嘿一笑,道:“韩兄,痛快!这下尹郎中傻眼了吧。没有杨皇子逗得天子开心,天子岂会厚赏吴王、贾环?”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快意!

    叫你当渔翁?叫你当渔翁?给人一脚踹到河里去了吧?哈哈!

    韩谨苦笑一声,道:“子车,别忘了贾环和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罗子车一想,脸色变苦。贾环把尹郎中踹到河里去,和他们没多大的关系!

    ……

    ……

    尹言到家后,在美妾的服侍下,敷脸,泡脚,准备睡觉。但是,还没有吹灭灯,外头仆妇来报,说宋府有人来信。尹言只得披衣,到前院会客。

    得到最新消息后,尹言微怔,在书房中沉思着。朴素,但充满着书卷香的书房中,灯火映照在尹言的脸上。

    这有点出乎意料。

    不过,贾环、吴王的目的不在夺嫡,他有所疏忽很正常。试想,圣寿节上,贾环一个被罢官的缙绅,怎么运作?贾环并没有支持的皇子。

    夺嫡之局,只有三个眼:晋王、楚王、杨皇子。

    尹言来回走动着,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贾环的权谋水平,似乎比雍治十一年时更高了。若是晋王能够放下脸面,取得贾环的信任……那他恐怕难以如愿啊!

    不过话说回来,覆水难收。贾环在武英殿中,将强盛一时的晋王党给扫灭,贾环和晋王之间,怎么可能变得亲密无间?如果晋王能有这个魄力、决断、手腕,那他早选晋王了。何必选杨皇子?

    尹言嘴角,慢慢的浮起一抹笑容。

    ……

    ……

    冬季时分,大观园中,另有一种美景。庭院、松林,小路、河流,仿佛一幅极其简单的白描山水画,泼墨在天地间。

    上午时分,贾环自北园过来,径直去往潇湘馆。

    天晴日暖。园中偶尔响起丫鬟们的笑声。圣寿节,含元殿中的一幕幕,在朝堂内外,权贵人家中引起巨大的风波。想要下注的人,都在研究。而贾府之中,依旧一片祥和,宁静。仿佛置身事外。

    不过,贾环通过吴王之口,在天子面前请求赐婚。他和黛玉的感情,在贾府之中,算是某种程度的公开化。各方的反应,暂时不一。

    贾环顺着甬道向南直走,过暖香坞、稻香村、秋爽斋,往东走,至潇湘馆外。顺着青苔小路,走进竹林遮掩的三间小屋中。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

    “见过三爷!”沿途的小丫鬟们都脆生生的行礼,各自偷偷的笑。有些事情,府里都传遍了。三爷要娶她们姑娘呢。

    两个大丫鬟紫鹃、袭人正在暖阁里,低头,俏脸微红的向贾环行礼,“三爷,你来了。姑娘在写字呢,说要静一静。”黛玉出嫁,她们两肯定是陪嫁丫鬟。

    贾环笑着点头,走进潇湘馆,黛玉的房间中。就见窗下的案几处,黛玉一袭青衫,身姿婀娜,峨眉微蹙,正提着细管毛笔,微微沉思。仿佛朦胧的江南烟雨中的绝色美人,风流妩媚之态,无可描述,就这样的,出现在眼前。

    贾环心中,微微一柔,想起她的等待,想起她的情感,想起两人一起走过的路,想起带她在金陵生活的点点滴滴。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从未将这份感情视为累赘。而是,前进的动力!

    “妹妹!”

    黛玉从沉思中惊醒,看是贾环,微微偏头,手中的细管毛笔,微微低着她洁白的下颌,展颜一笑,未语而俏脸先红,贝齿轻咬,微微娇羞的侧过身去。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

    林妹妹今年已经15岁,不久的来年二月,就是十六岁。花季少女。这一笑的风情,美丽,难以描述。眸光潋滟,如花似玉!经历离丧之苦的超逸,诗书带来的华丽气质,若如芙蓉花开!

    贾环走上前,轻轻的将黛玉抱在怀中,柔弱如花的姑娘,幽香四溢,“妹妹,我昨晚让吴王帮我在天子面前提及我们的婚事。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他会风风光光的将她娶回家。

    黛玉依偎在贾环的怀中,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难掩的羞涩的,开心的笑意,鼻子里嗡了一声,“嗯。”再抬起头,“环哥……我……”不管两人的关系多么的亲密,在即将成婚,出嫁的关头,黛玉心中难掩娇羞。

    黛玉秉绝代姿容,此刻娇羞婉转,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令人神魂飘荡,美丽至极。贾环难以抑制心中的情感,低头,温柔的吻住她如若玫瑰花瓣一样柔软、香甜的嘴唇。

    黛玉婉转相就。

    潇湘馆中,丫鬟们自是很识趣的不会进来打扰贾环和黛玉。寒风在庭院中吹过。

    ……

    ……

    西苑。

    独孤贵人正在御花园东侧的玻璃屋中陪着雍治天子下棋。这是晋王所献的玻璃屋。屋顶全部是玻璃,周边的窗户也是玻璃。光线明亮,视野开阔。

    独孤贵人一眼就喜欢上这里。若是下雨天,躺在屋中,看着屋顶雨落,会是何种惬意的享受?

    太监、宫女们都在几米开外侍候着。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听着独孤贵人的话,微微皱眉。“陛下,昨日吴王说起贾环和他表妹的事情,宫中传遍。嘻嘻,臣妾问陛下打算如何赐婚?”

    独孤贵人娇小玲珑,一脸的好奇。自古就是一妻多妾制度。天子赐婚,那么,算是妻,还是算妾呢?她挺好奇的。

    雍治天子微微笑着看了独孤贵人一眼,道:“有功必赏。但朕为什么要听贾环的呢?”

    第708章 给贾府的圣旨

    被命名为“朝霞居”的玻璃屋中,娇小玲珑的独孤贵人微微诧异的捏着黑色的棋子,看着雍治天子。莫非有变故……

    贾环通过吴王府给她送过两万两银子,她今天大半是好奇,小半是帮贾环问一问。贾环出手还是很大方的。不想……

    雍治天子脸色掠过几许笑意。贾环通过吴王在他这里留下的印象还不错。但是,他是雄主。赏赐臣子什么东西,不是由臣子决定,而是该由他来决定。

    独孤贵人正沉吟着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进来,雍治天子看他一眼,吩咐道:“夏守忠,你去贾府传旨。”

    ……

    ……

    贾环和黛玉并没有温存太久。便给贾政派人叫到前院小书房梦坡斋里去。

    去皇极殿中上朝出来的贾政,到通政司中略坐了坐,就返回贾府。若非今天是常朝日,他一早就要把贾环叫过来。贾环,太胡闹。太混账!

    林黛玉是他的外甥女。姑表结亲,并无不可。四大家族内部通婚百年。但,问题在于贾环已经结婚。虽然有天子赐婚,但这如何对得起逝去的妹夫林如海?

    这有损贾府的名声。终究不妥的!

    梦坡斋中,颇为安静。陈设精雅。上午十点多的阳光,落在小书房的玻璃窗上。

    贾政一身正三品绯袍官服,独自一人在书房中来回走动,情绪颇为烦躁。这时,小书房的门被推开,贾环满面春风的走进来。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脚步轻快。

    “孽畜……”贾政双眼瞪着贾环,惯用的两个字经还没出口,就生生的压在喉咙里。

    政老爹心里很清楚,贾府当前所有的权势,都依赖于贾环的智慧。否则,他这个通政使,分分秒给人整下去。他自己也应付不来云诡波橘的朝堂风云。

    最近两三年,京中家破人亡的人不少。比如。顺亲王府。再比如,南安郡王被夺爵之后,南安太妃不久就病死了。府中一个女儿远嫁番邦。持续没落。

    站在庙堂上越高,风险越大。他不愿意贾府也落得如此下场。

    贾政沉着脸,压着声音,不满的喝道:“环哥儿,你和林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吴王代贾环在天子面前请求赐婚的事情,京城中高级官员的圈子中已经传遍。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

    在这个时候,贾环并没有回避,向贾政拱手一礼,坦然、从容的道:“父亲,我爱慕林表妹,将欲娶她。所以,求天子赐婚。”

    “请父亲成全”这句话,贾环没有说。圣旨下来,贾政必然同意。政老爹的性情,还是很迂腐的。贾府各处,等同于此。现在并非隋唐世家时!

    贾政心里的火气终于没压住,手指着贾环,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老太太近来一直身体不好,你这事给她知道,将她气的一个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环低头,看着脚尖,并没有顶撞贾政。但态度很清晰:他坚持,不会退让!

    贾母是什么人?贾环心里很清楚。封建大家族的大家长。断然不允许自由恋爱这种事。别说是他,就是贾宝玉自有恋爱,都不会得到贾母的支持。但是,他总不能顾及贾母的感受,而不娶林妹妹吧?

    他和贾母的关系还没到这份上。

    所以,贾政说把贾母气病,这事,贾环脑子里并没有怎么留意。现在想起来,自十月入冬以来,贾母一直缠绵病榻。说起来,贾母已是八十一岁高龄的老人了。

    贾政骂了贾环第一句,后面的话,就顺畅了。源源不断的“喷”出来,“我贾府诗礼簪缨之族,百年清名,岂能欺负孤女?外头如何看你……?早年就有人财两得的流言吧?……”

    不过,骂归骂,贾政没有一句话是说反对。因为政老爹很清楚,反对没有用!一般都是他听贾环的!

    贾政正在梦坡斋中“教训”着贾环。忽而,外头小厮信儿气喘吁吁的在门口跪下来,高声道:“老爷,宫中有圣旨来了。马上就到府中。”

    贾政神情微微一愣,恨恨的瞪贾环一眼,郁闷的叹一口气,“走!”摔着衣袖去荣禧堂,准备接旨。圣旨都来了,他还能如何?

    ……

    ……

    雍治十六年十一二月二十六日,贾府中,一片繁华盛景。贾琏在管事处安排中府中的琐务。贾蔷、贾琮在前头帮着待客。贾蓉在宁国府中请客吃酒。

    当圣旨的消息传来时,各人接到消息,连忙赶到荣禧堂。贾府中门大开,焚香扫地,摆设香案,接待前来传旨的夏太监。

    夏太监骑着马,一脸的喜气洋洋。进贾府下马后,带着四名小太监,步行至五开间的荣禧堂庭院中。此时,香案已经摆好。

    夏太监面南站立,在香案后,从随从的小太监捧着的黄匣子中拿出圣旨,看看跪在香案前的贾府中人,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奉议大夫贾环天资聪颖,勤于往事……加贾环为右谏议大夫。封贾薛氏为恭人。钦此!”

    一封出自翰林之手,辞藻华美的骈体格式圣旨,并不长。夏太监念完,荣禧堂的庭院中,寂静无声。除了跪在最前面的贾政,贾琏,贾蓉,贾蔷,贾琮等贾府子弟的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

    接旨的人是贾环!

    贾府众人,都是目露喜色、羡慕难言。封妻之赏,自然是大喜事。然而,贾环只感觉脑子“嗡”了一下,眼前发黑,万念俱灰般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来!

    他,刚刚才和林妹妹说过的啊!而现在……

    周朝的官位体系,分为三种:散官、爵位、职位。通俗点说,就是级别,官职。爵位则是针对王室、勋贵体系的。贾环以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致仕,但他身上的散官,奉议大夫还在。

    雍治天子的册封,是将他给官升一级,加为从四品的右谏议大夫。这个封赏重不重呢?还算可以。因为奉议大夫,一般加封奉政大夫。然后,才是从四品的坎。

    换言之,贾环如果能够再次出仕,可以谋求从四品的官职。

    随后的,册封薛宝钗为四品的恭人。国朝命妇册封体系,如明朝。母亲、妻子都按照男子的官位,对等册封。

    《明史·卷七十二·职官一》:外命妇之号九:公曰某国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后称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八品曰八品孺人,九品曰九品孺人。不分正从。文武相同。宫内的妃嫔,叫做内命妇。

    所谓,封妻荫子,这就是!

    贾环入仕时间的非常短,雍治十三年春授官翰林修撰(正六品),雍治十六年罢。期间,各种风波。没有满足朝廷担任某一官职满三年的要求。

    宝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拿到诰命夫人的封赏。而此次,因贾环献策的功劳,雍治天子很“大方”的给了一个四品的恭人。以宝姐姐十八岁的年纪,这足以让天下绝大多数的女子羡慕她!

    从表面文章来说,这个封赏,酬功,肯定是够了!但是,这却不是贾环想要的。贾环从中感受到的是雍治天子险恶的权术、以及深深的恶意!

    ……

    ……

    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荣禧堂庭院中,冬日的微风吹拂着树叶掉光的榕树。

    枯枝摇动,哗哗作响。

    跪在贾环身边的贾蓉忍不住拉了下贾环的衣角,轻声提醒道:“环叔……!”

    贾环从出神的状态中被唤回,脸色难掩失望的神色,强制的压着自己的情绪,嘶哑着声音,道:“臣,谢陛下天恩!”叩首,起身,接过圣旨。

    夏太监笑眯眯的看着贾环,注目着他的神情。他一会回去要向天子汇报的,说道:“贾大人,陛下还有口谕:叫贾环日后多为国效力、立功,朕何吝啬赐婚?”

    贾环再次躬身,心中的郁积之气,差点涌出来。一句话,差点骂出口。压着情绪,缓缓的道:“臣领旨!”

    帝王心术!雍治天子,不会让他轻易的达成目的。而是,给他一点希望,然后,叫他继续“效力”:为内务府找钱,供其花销。

    而且,深怀恶意!

    册封宝姐姐,他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他敢发作吗?宝姐姐是他的正妻!那份感情,并不是假的!然而,他给林妹妹的承诺……

    雍治天子当了多年的皇帝,在权术上的手段,可谓炉火纯青。轻而易举的将他置于两难之地。这个王八蛋!

    是的,王八蛋!

    ……

    ……

    夏太监笑眯眯的对手里拿着圣旨,似乎失魂落魄的贾环点头。带着四个小太监离开。贾琏、贾蓉两人相送出府,顺路封上好处费若干银子。

    荣禧堂中,贾政内心中,长长的送了一口气。这封圣旨好。看庶子一眼,当先一步出门。

    剩下一帮贾府子弟,管事,围着恭喜贾环。封妻之事,自当可喜!消息,迅速的将宁荣两府的内宅传去。贾环,勉强的带着笑容,应付着众人。

    然后,独自回无忧堂,应对他的“难局”!

    不是如何面对宝姐姐的问题。而是,在他的内心中,已然明白,请天子赐婚的路,其实已经被堵死。他要顺着雍治天子的思路走,将会被玩的很惨!

    恐怕是功劳一堆,而最终,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祈求,没有任何的作用!

    走在冬景的大观园中,贾环在这一刻,除了深深的厌恶,还有砍人的冲动!

    ……

    ……

    贾府接到圣旨的消息、内容,在很短的时间,传遍京城。

    数日后,天子关于晋王的惩处旨意下发:令晋王在家读书,蜀中茶叶之事,尽由内务府处置。同时,晋王降爵一等:为晋郡王。

    圣寿节后,夺嫡之局,由此,发生深刻的变化!

    第709章 大雪压青松

    雍治十六年的第一场大雪覆盖着京城。进入腊月,朝廷衙门里的官员们都开始懒懒散散。等钦天监公布如期封印,放假。

    北疆零星的战斗,西域小国零星的叛乱,都掩盖在京中铺天盖地的马球报道中。

    国朝疆域大与明朝,威压四海。几大优质的产马地区都在手中,并不缺马。当然,骏马依旧是价值千金!贾环设想当中的蹴鞠、足球并没有如英式足球般实现,而是转变为贵族运动盛行于隋唐时期的马球在京中流行开。

    寒冬腊月,年味,遮掩不住的,往人们的眼前扑来!

    雍治十六年,这个在周史上极其重要的年份,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不好不坏。米价略微上涨,9银元一石,大体日子还过的下去。而劳役,可用银元替代,让大家可以给人做工过活。

    没有工可做的人家,自然会吃不饱,会饿死,会在冬季的寒风中冻死。当兵也是条出路,边疆在招人。是啊,大家的日子,大体还过得去!大体还过得去……

    一切细小的变化,都是慢慢的,而不被察觉。尖锐的阶级矛盾,在一条鞭法的润滑下,有所缓解,但依旧存在,而且将继续的深化下去,奔向千百年来王朝更替的深渊。宁周王朝这艘巨舰,在雍治天子励精图治的十几年后,在军机处的执政大臣被替换后,正走向暗礁密布的深水区!

    贾府,腊八粥的香味,仿佛从初七的晚上就开始飘散。无忧堂的内书房中,贾环在书桌边写他的预案。

    “咚,咚!”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贾环抬头,就见宝钗身披着暗褐色的斗篷,身后跟着如意、香菱。水灵的杏眼,正含笑着看着他,缱倦无限。轻声道:“夫君,还忙着?”

    如意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清秀的少女,笑着道:“三爷,老太太赐了腊八粥给你,奶奶带回来了。还是温的,你尝尝?”

    一声“腊八粥”,让贾环想起雍治7年的那个冬天,如意嘴馋时的模样。

    贾环站起来,歉然的一笑,“好啊!”看向宝钗,她明丽的容颜上,带着温柔、理解的笑容。贾环心中一暖,轻轻的握着她温腻的手掌,“我让姐姐费心了。”

    脑海中,浮起十一月二十六日,圣旨到贾府,到无忧堂中的情形。

    ……

    ……

    二十六日上午,临近中午时,宝钗正在无忧堂的正房中,看书写字。她才去贾府各处,坐了坐,尽了礼数回来。

    这时,常跟着香菱的丫鬟文杏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满脸笑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奶奶,奶奶,恭喜奶奶。外头传了话进来,因三爷立功,天子册封奶奶为四品恭人!圣旨,已经在三爷手中。”

    宝钗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在书桌后,素手执笔,端坐写字。听的微怔,字帖上一团墨。一副好字给写坏。

    所谓诰命夫人,并非只是一身衣服,一张文书,这么简单。这象征着社会地位。可以参加朝廷的大典,死后可以得当相应的殊荣。同时,还有一定的政治特权。

    薛宝钗在18岁时,因丈夫,而封四品恭人。社会地位飞升!这个地位,将在她参加四大家族内眷的聚会,参加四王八公的内眷的聚会中得以体现!

    这是一种荣耀。

    她的名字,将会在短时间内传遍京城权贵内府中,成为被羡慕、模仿的对象。

    宝钗性情端庄,随即恢复过来,莞尔一笑,娴雅而明丽,道:“看你欢喜的!我道是什么事情?圣旨还说了什么?”贾环请天子赐婚的事,她自是知道。

    文杏正和宝钗说着外头的情况,得到消息的林千薇、苏诗诗、林芝韵三人,先后到正房里来向宝钗贺喜,“恭喜姐姐!”

    贾环回到无忧堂时,满屋子的美人,他的三个妾室都在。正向宝钗道贺。俏丽的丫鬟们相随,厅中气氛欢乐。

    看着这一切,贾环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给宝姐姐带来的荣耀。但,他实在很难融入到此时欢乐的气氛中。因为,迟早,他会给宝姐姐带来一品诰命夫人的文书。真以为“永不录用”,可以压得住他吗?死人又没办法从棺材里爬出来。

    他为宝姐姐高兴而高兴,同时,也在内心中感到忧伤、挫折、难过。因为,这不是他要达成的目的。他要的是:和林妹妹成婚。

    可以直白的说,关于圣寿节的谋划。他失败了!雍治天子,被刷分了,但是不办事。很坏规矩,但他无可奈何。

    贾环进来,莺莺燕燕们,齐齐的向贾环行礼。贾环勉强的笑着,和妻妾们闲扯几句,与宝钗到寝室中,单独说话。窗外,冬日柔和。

    宝钗穿着水蓝色的对襟褂子,搭配着襦裙。一头青丝盘起,戴着金钗步摇。圆脸杏眼,冰肌雪肤。杏眼中水润,清澈,带着欢快的亮光。熠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姐姐,对不起。我……”确实对不起宝姐姐,他的心情其实有些糟糕。难以在此时分享她的快乐。

    宝钗美丽的杏眼注目着丈夫,善解人意的道:“夫君,我知道,不要紧!圣旨没有提及你和颦儿的婚事。你去看一看颦儿,她现在不知道会怎么伤心着。”

    宝钗向贾环走近半步,明眸中温柔。珍重芳姿昼掩门。宝姐姐是端庄的冷美人风范。她虽然和贾环成婚三年许。但,依旧无法主动的去轻抚他的脸庞。虽然她此时很想。

    她并非善妒的大妇。而此时,她亦能感受到贾环内心的痛苦和纠结。这种纠结令他更加的真实,令她心中,感受到对她的那份情意。若是贾环在她面前笑吟吟,接着又去颦儿那里苦着脸。这样两面的男子,岂是她的丈夫?

    她想安慰下他。她知道的,不要紧。她内心里,并非毫无波澜。没有任何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她无意去醋海生波!

    贾环将近在咫尺,如若解语花的宝钗,抱进怀中,闻着她的发香,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姐姐,我请天子赐婚,决无背弃你我盟约之意。而是,我和颦儿的婚事,必将遭受到各种压力,非议。请天子赐婚,可以解除她的压力。我不想她背着各种眼光、议论,嫁给我。”

    这个局的难题,不是在于,宝姐姐和林妹妹在他家里的地位的问题。在他心中,两人的份量是等同的。林妹妹也不会去争这些东西。难题在于,世俗的议论。

    人言猛如虎!舆论杀人!

    宝钗在贾环怀中,轻轻的点头,“嗯。”

    ……

    ……

    无忧堂的书房中,宝钗微微娇羞的一笑,她不大习惯在人前和贾环亲昵。丫鬟们都在呢。宝钗亲手将贾府里最高规格熬制的腊八粥从食盒中拿出来。

    腊八粥,还是温热的。香气四溢。

    贾环拿着洁白的瓷调羹吃着腊八粥,分了馋嘴的如意半碗。屋中,窗户阻隔着大雪的严寒。很温暖。

    香菱的性子,温柔安静,一身青色的长裙,看看吃得香甜的如意,温柔的一笑。

    宝钗收拾着食盒,一边问道:“夫君在运筹什么事情?颦儿染病,我们一会一起去看看她。”

    贾环点点头,“嗯。”目光幽幽的一闪,道:“姐姐,我在写燕王的教学计划。”

    对整个夺嫡之局,他在书房中,列举了各种计划。最理想的,是晋王登基后,不敢找他的麻烦。最后的一条路是,他将他的学生燕王宁淅推上帝位。

    然而,一个庶出的皇子,在天子有三个嫡子的情况,要想登上帝位有多么的难?而且,宁淅前面还有几个成年皇子比他年纪大。所以,这是最后的方案。贾环不是受虐狂,玩个游戏,非得玩地狱难度,心里才痛快。

    然而,在此时,他觉得,他有必要将他计划中,优先级并不高的最后方案完善一些,并提高几个优先级!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这不是他想要的。不要指望着,他对皇权有多少敬畏!主席曾经说过: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

    ……

    雪花飞舞,大雪压青松。

    一路从北园行至大观园,绕过潇湘馆前的粉垣,从阶下石子漫成的甬路走到三间修舍中。

    潇湘馆的气氛,仿佛一组美妙的乐曲,却在整个段落的最低潮中。黛玉微恙,正在调养中。二十六日,她哭的伤心,随即偶感时疫,调养至今。

    紫鹃打起门帘,看看贾环,欲言又止。贾环和宝钗带着香菱、如意进来。

    黛玉穿着一袭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纤柳弱质。眉尖若颦,容颜精致而略显憔悴。正由袭人扶着,在房间中走动、锻炼。见贾环、宝钗、香菱进来,清声道:“环哥,宝姐姐,你们来了。”一时又吩咐丫鬟们倒茶。

    问了黛玉的病情,闲聊了一会,宝钗便道:“袭人,我听云妹妹说你的针线很好,正巧今儿来了,我瞧一瞧。”带着丫鬟们到外间说话、吃茶,将空间留给贾环和黛玉。

    黛玉和贾环,在窗前站立着,看着鹅毛般的大学,落在后院的梨树,芭蕉叶上。

    黛玉柔弱的道:“环哥……你别担心,我过几日就好了。”贾环这些天,时常来看她。衣食住行,细致到极致。仿佛又回到金陵时。她知道他的担心。只是,心里的哀伤、凄苦,怎么都忍不住。本以为,婚事已定,不想天子的旨意,却不曾提及。

    贾环微微摇摇头,道:“妹妹,还记得我那日和你说的话吗?我已经写信给方先生。等明年二姐姐、四妹妹她们的婚事后,我们就启程前往江南。”

    那日,他来看黛玉,说:“妹妹,不管什么困难,即便是穷极九天、幽冥,上天入地,我必将你娶回家。”

    请求雍治天子赐婚,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至于,等燕王登基,这里的变数还有很多。林妹妹已经15岁了。他等不起。他想请方宗师支持、主持这场婚礼。

    但以方宗师文坛宗师的地位,天下士林一样有反对的声音,他要做好打舆论战的准备。不求说服,只要士林对他和林妹妹的婚事,不持批评态度即可。而将其看做一桩轶闻。

    黛玉点头,“嗯。”她不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但她愿意相信贾环。

    贾环轻握着黛玉的手,看着她秋水般的明眸,用力的点点头。

    ……

    ……

    雪落了又化,腊月很快就走到底,黛玉的病情痊愈。那灰暗的基调,正在时间中,逐渐的褪去颜色。春节到了。

    第710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贾府的年节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因为,贾环请求为他和黛玉赐婚失败,而加了散官一级,册封宝钗之事,来往的宾客,更多了几许谈资。

    贾母入冬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在初一、初二时,勉强的露面,接收儿孙、亲戚的拜贺后,便再次在床榻上休息。阖府上下略有些紧张、担忧。

    张太医来看了,开了调养的药方。言语间,大约流露出“生死自有定数”的意思。老太太毕竟已经八十一岁的高龄。政老爹长叹一口气。索性是他如今为九卿,正三品,总算让母亲看到他光大贾府门楣,没有辱没祖宗。不枉母亲疼他一场。

    初四上午,贾环到贾母上房处探望贾母。天阴着。玻璃窗,嗡嗡作响。

    贾环执掌贾府,至雍治十七年,各种生意开始铺开,府中银钱不缺。贾母这里自然换成了玻璃窗。屋中通透。

    贾母躺在内间的床榻上,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很深。盖着锦被。神情倦怠。见贾环来探望她,情绪还不错。听着贾环安慰她病情的话,笑着道:“人老喽,总会有些七病八痛。环哥儿,你很不错。”

    贾环和贾母的关系一般。两人并不亲近。贾母知道这一点。但是,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在贾环的执掌下,贾府蒸蒸日上,贾母对贾环还是很满意的。

    贾母的病情,上上下下都瞒着她。贾母言语间,并不怎么在意。或许,她很快便会好起来。

    贾环平静的一笑。他心里有事,笑的很平。和林妹妹的婚事未成,他终究是对不起她的。林妹妹为此病了一场,年前才痊愈,心绪渐平。林妹妹愿意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然而,他心里的郁结之气,未散!和贾母闲话几句,再退出来。

    贾母跟前的大丫鬟鸳鸯出来相送。新年中,鸳鸯穿着新衣棉袄,外面罩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身姿高挑,蜂腰俏臀,肌肤白皙,香腮上带着几点雀斑,这无损她的美丽。

    出了里间,走在厅中,鸳鸯犹豫了下,鼓气勇气,安慰道:“三爷,你和林姑娘的事……报纸上都是瞎说,我们都知道呢!你尽力了,这不怪你。”

    如今,京城中有二三十家报纸,主要的报纸,贾府都有订阅。以大周日报为首的几家报纸,在报纸上,很疯狂的讥讽贾环。贾环要娶黛玉,本来于礼法,多有不合。而且,贾环是奉遗命照顾黛玉,结果这样,很是被人诟病。

    这段时间,贾环的名声很不好听!这也是贾环所担心的。他担心社会上的舆论,会伤到林妹妹。毕竟,他和林妹妹的婚事,不可能不公开。

    现在,婚事未成。舆论风波要小一些,而且,贾环吩咐人手,将报纸上的消息隔绝。黛玉平常,也是很少出门,从不参加四大家族,四王八公权贵府上内眷的各种活动。

    鸳鸯是识字的。

    贾环和林黛玉的事,有点惊世骇俗。但,人都是有感情的,有亲疏远近。鸳鸯内心里,并不觉的贾环是恶人。而她,一个贾府内的大丫鬟,就算明白,这事是当今天子做的不地道,但她可能去说天子的坏话。

    贾环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子。二十三岁,姿容虽然不是十二金钗级别,但有着别样的俏丽、妩媚,美丽的女子。锦口绣心的姑娘,温语安慰、支持他,很暖人心。

    贾环轻声道:“鸳鸯姐姐,谢谢!”

    不仅仅是谢鸳鸯安慰她。还因为鸳鸯帮他在贾母面前瞒住了他和黛玉的事。否则,腊八节的时候,贾母哪里还会给他腊八粥。刚才,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嗯。”鸳鸯注目着贾环漆黑、温润的眼睛,想起那日微醉后,说话太急,表露了心思,这时,禁不住低下头,有些无端的羞涩。白腻的鹅蛋脸儿,染着微红。

    贾环心思不在这上头,并没想太多,轻轻的拍拍鸳鸯的肩膀,低声道:“鸳鸯姐姐,会没事的。相信我!”稳步的离开贾母上房处。

    京城中的舆论风波,是韩谨在背后推波助澜。

    ……

    ……

    寒风萧瑟。京城中飘散着春节欢乐的气息。各种八卦,小道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在亲戚们串门中,传得飞快。贾环和他表妹林黛玉的感情,绝对是一个大八卦。更别说,报纸上有跟进的报道。

    这就是贾环当前,所要面对的局面!

    大周日报带动的节奏下,京中的舆论总体对他是持批评意见。即便他有着闻名天下的文名,是文坛盟主方宗师的弟子。而各种嘲讽、非议、辱骂很多。

    这件事,让贾环这辈子,大概声望都不可能达到士林景仰的程度。他死后的谥号,绝对拿不到“文正”。

    然而,贾府内外,除了鸳鸯支持贾环,还有更多的人……

    初四的傍晚,贾环的马车自外面回来。贾府仪门的耳房中,贾瑞暴怒的教训着手下的“小弟”,“祁五,你他妈的屁股坐在那边的?你什么意思?报纸上黑三爷的话,你跟着到处学,到处传?不是三爷,你有这样的好日子?王八蛋!咱们府上的报纸怎么说的?三爷的文名天下皆知,大才子。林姑娘天仙一样的人儿,和咱们三爷正好一对。这叫才子佳人,写在戏文,书里面的!”

    ……

    ……

    京中自何大学士严打以来,街面很干净。然而,雍治十六年,何大学士去职。京城中,捞偏门的,从业人员,又慢慢的多起来。

    倪二从天津回到京城中,又混得风生水起。大年初四的晚上,到贾芸家中送礼。

    贾芸的妻子,林之孝的女儿,贾府的内管事小红安排人整治了酒菜。贾芸在幽静的小厅中,招待着倪二喝酒。贾芸如今的位置,过年时,他家里一样门庭若市。但,他和倪二是贫贱之交,单独招待醉金刚倪二。

    酒酣入耳,倪二拍着桌子骂道:“玛德,那些小报,都在瞎几把乱说!三爷何等样人,给他们说成了阴险小人,费尽心机贪图林家钱财。那姓韩的秀才。才是天字号第一小人。芸二爷,我明儿就找人把那几家报纸的记者打一顿。玛德!还有,那狗日的皇帝,收钱不办事。坏了江湖道义,规矩嘛!”

    平头老百姓,私下里骂几句皇帝,那也就骂了!这个事,古今中外,谁都禁止不了。

    贾芸苦笑。摆摆手。他这个朋友,太耿直!心里骂就可以了,不要说出来。

    ……

    ……

    初六的上午,贾环和吴王约好时间,到他府上去拜访。因为宁澄的关系,贾环和吴王合作的很愉快!

    足彩的事,内务府除了获得了晋商二十万两白银的无息贷款外,还将继续有进帐。这件事,是内务府带着晋商玩。股份五五开。

    吴王在府中置酒,宴请贾环。由幕僚师谊,宁澄作陪。宾主尽欢。中午宴饮结束后,吴王还要见客,让儿子宁澄招待贾环。

    吴王府占地辽阔。宁澄后花园不远处的一处楼阁中招待贾环喝茶,稍作休憩。悠扬的乐曲从隔壁小院中传到二楼中。吴王府中,自是养着歌姬、戏曲班子。

    二楼上,视线很开阔。可以看到吴王府中,大大小小的庭院,后花园,人工湖。数不清的奴仆、宾客来来往往。很热闹,而小楼这里,很安静。

    宁澄拿着铜炉给贾环添茶,笑嘻嘻的道:“贾先生,韩秀才在黑你,你不敲打敲打他?报纸上都是些屁话。我看得很不爽。”他是支持贾先生的!

    礼法这种东西,是个套。大家都是用它来套别人,要别人做道德君子。而自己,那就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谁真的做得到?贾先生和他表妹,两情相悦,干卿鸟事?

    国朝士林风气,早就是江河日下!那些人,骂贾先生,无非是刷自己的名声而已!

    贾环拿起茶杯喝茶,看着吴王府的风景,没说话。他在吴王面前谈笑风生,如同没事。在自己学生面前,并不需要带面具。

    这些天,府中内眷,迎、探、惜、云、宝琴、李纨、可卿、王熙凤等人并没有人去嘲讽他。甚至如他的三姐姐探春、湘云、可卿,私下里,话中还是支持他的!

    而赵姨娘则是骂他:癞蛤蟆吃着天鹅肉。当然,是笑着骂的。赵姨娘的脑回路比较奇葩。王夫人对此事,根本没表态。而不表态,就是一种表态:默许!

    他的意志,足够的强大。并不怕流言蜚语。欲娶林妹妹,这种事少不了。但,这样的情况,到底让他好受些。这些天,冯紫英、卫若兰等人同样是话中支持。

    宁澄见贾环不答,再笑道:“贾先生,你听这歌声如何?听说京中的绝世名伶石才女住在你府上。不知道,能不能为我引荐引荐。”宁澄和宁淅,在贾环面前完全是不同。他知道贾环不在意小节,私下里很随和。

    贾环扭头看看宁澄,十五岁的少年,淡淡的道:“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薇薇的弟子石玉华曾经进西苑为雍治天子表演,名动京华,一代名伶。而今年春节,自是在无忧堂里过的。她是薇薇的亲传弟子。贾环倒没怎么见过她的面。

    宁澄嘿嘿笑道:“贾先生,你就比我大一岁。家中四房小妾。你说这话,没什么信服力啊!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贾环家里,四房小妾:香菱,苏诗诗,林芝韵,林千薇。

    贾环无语的翻个白眼。他是现代人,对某些知识很了解。他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节制的。只是偶尔放纵。他并不想英年早逝。但是,宁澄这小子有这样的控制力?

    两人正胡扯,下头候着的小厮的声音传来:“小的们见过郡主!”少顷,就见永清郡主宁潇一袭月白色的绣花长裙,身姿高挑,比例极佳,带着丫鬟紫儿走上来。皓齿星眸,流风回雪之姿!花季少女,明丽而惊艳。

    宁潇坐在茶几处,看着贾环,清声道:“贾先生,你和林姑娘还好吧?这事……”惋惜的轻叹一口气。这是十一月二十五日,圣寿节后,她第一次见贾环。

    她和贾环关系处的不错,但不可能为这件事,专门去贾府一趟。那成什么了?而今天,贾环来府中,她自是过来相见。她的立场,当然是乐见贾环和他表妹成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这件事,雍治天子做的太过份了。

    贾环轻轻的点头,看着宁潇美丽、明亮的丹凤眼,诚恳的道:“谢谢。”

    宁潇做个手势,让紫儿下去。身姿微微前倾,裙摆落在洁净的木地板上,轻声道:“贾先生,天子恐怕会关注你是不是会因此事而心怀怨怼。”

    天威难测。

    贾环少年成名,很早就成为翰林,被天子所不喜。国朝不需要权臣。再有武英殿上诸事。天子心中只怕对他还是有些看法的。而贾环做了弥补的功课。刷了天子的好感。消除天子的一些顾虑。

    然而,天子在赐婚的事情上拿捏贾环,岂能不关注贾环的反应?对于天子而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心怀怨怼,是杀头之罪!

    贾环一声苦笑。潇郡主对政治很偏执啊!缓缓的吟诵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话音一落,宁澄鼓掌叫好,拍马道:“先生高才!”这是一首沅溪沙的词作。他作诗水平不行,但身在顶级权贵之家,鉴赏水平如何差得了?这首词用语营造氛围,抒情哀叹,痛苦、茫然,凄婉绝美。写尽贾先生此时的心情。绝对的名作!正月十五之前,必将唱响在大江南北!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宁潇低诵,点点头,有这首词在,心怀怨怼的罪名自是可以免除了。叹道:“贾先生真是真性情的人!”

    贾环轻舒一口气,“劳烦郡主和澄哥儿帮我传诵此词。”有些事情,他当然防备着的。雍治天子当了十几年的天子,他的套路,贾环当然熟悉。

    ……

    ……

    正月初八的下午,燕王宁淅到贾府给贾环拜年。贾环在内书房里,教弟子。

    他年前腊月时,给燕王宁淅布置了功课。他近来在给宁淅讲明史。题目是:论崇祯皇帝的得与失。

    简单点说,如果你是崇祯皇帝,怎么摆脱明朝当时的困境。

    第711章 正月里

    现代的史学观,分析一个王朝的衰落,灭亡,都是从多个方面来进行阐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阶层等等,综合结论。这是科学的研究办法。

    研究历史的目的是什么?千年以前,唐太宗做出了回答: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历史,它就在那里。任何人都可以对其发表评论、提出观点。但是,这些观点,对与错,有用还是废话,就要看是否切合研究历史的根本目的!

    否则,不管你的观点,多么吸引人,多么有人气,它终究是无用的。我们研究历史,读历史,就是要历史从中汲取教训,避免今天重蹈覆辙!古为今用。

    所以,不采取科学的史学研究办法,得出的结论,往往是片面的、无用的!

    历史有很多爱好者。比如,一本三国,无数人解读,各种不同的版本。这可以。可以探讨,可以交流,可以争论。但,为不同的意见,生气、骂人,则大可不必。

    因为,不采取科学的历史研究办法,终究是无法上升到学术的高度的!你把历史当做爱好,那就是爱好者的观点。不足以成为庙堂诸公的案头读物!

    你把历史当做科学,那才能成为王佐之才!一窥千百年兴衰中真正的客观规律、智慧!

    关于明朝为何灭亡,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初中、高中的历史课本,对此做了精彩的阐述。在此不必赘述。

    贾环给燕王宁淅讲崇祯皇帝的得失,当然不会是背诵初、高中的课本。他的侧重点,不是结论:东虏、流民、天灾、腐朽的官僚地主阶级、深刻、尖锐的各种社会矛盾,而是侧重教授宁淅如何去做一个皇帝!

    帝王术。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贾环的内书房中。内书房这里,是贾环日常读书、思考的地方。不同于前院宝钗帮他布置的书房,那是他会客的地方。

    房间正北,摆着一张精雅的檀木书桌。书案上垒着各种书籍、文稿。四周都是玻璃窗,窗明几亮。临窗的条桌上,摆着一瓶白腊梅,芬香四溢。

    宁淅坐在临窗的椅子上,看着书案后的先生,神情略有些紧张。他虽然是即将成婚的人。十五岁的少年。但他希望自己的功课能得到先生的表扬。

    贾环读完宁淅的文章。观点有两个:厂卫、党争。崇祯皇帝上台之后,干掉九千岁,大快人心。但他废除了厂卫。导致对明末腐朽的文官集团,完全没有约束力。

    其次,崇祯无法压制明末激烈的党争。甚至,他为了打压东林党,杀掉了辽东的扛把子袁崇焕。问罪,不必杀人的。袁崇焕可是进士出身。

    而真正的战争大师级人物孙承宗,并没有得到崇祯足够的支持、重用。若是以孙承宗督师辽东,给予全权的信任。这是远比袁崇焕更合适的人选。

    这些观点,部分是贾环日常闲聊时,提及的观点,有些则是周朝定鼎后总结的结果。翰林院、吴王府,贾府族学里都有大量的藏书。这足以让宁淅找到一些答案。

    贾环放下手里的文章,笑着点头,道:“写的不错。杀魏忠贤是得,局限在党争上,是失。”

    宁淅脸上欢喜,点点头。

    贾环再循循诱导道:“国朝的事情,要做事,重在得人。制度反而是在其次的。这其实,又引出一个问题,上位者用人的标准是什么?子文的思考呢?”

    宁淅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师徒两人一问一答,午后的时光慢慢的流走。

    贾环留了宁淅吃过晚饭,在浓浓的夜色中,安排马车送他回位于城北新建的燕王府中。

    ……

    ……

    冬季的湖面上,清冷的刺骨。澹云轩临南湖的一处水榭中,极其的空旷。

    像澹云轩这种会所,过年时生意极其的清淡。

    贾环在水榭中,招待着来访的庞泽吃酒。乡试落榜,他今年依旧没有返乡。一直在山长处担任幕僚。

    庞泽一身青衫,大鼻子,短须,容貌丑陋,大口的喝着酒,道:“子玉,开春就是春闱了。”贾环从不刺激好友,没和他谈科举的事。但庞泽自己,岂能不羡慕?新春佳节,他还是忍不住透露出心里的想法。他其实很想参加春闱。

    水榭里,安置着八仙桌,字画,珍玩等。四周异常的安静。水鸟掠过。

    八仙桌上,四碟小菜。两壶酒,一壶白酒玉泉酒,一壶绍兴黄酒。贾环默默给庞泽倒着酒。这种事,他不好说什么。

    春节,他去山长府上拜年。以山长理学大儒的身份,他和林妹妹的婚事,必然是不赞成的。不过,山长为人性情宽厚,并没有和他谈这事。倒是他和庞泽,张承剑一起喝了半下午的酒。

    庞泽再惆怅的干了一杯,看着贾环,好奇的道:“子玉约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贾环沉声道:“士元,今年春闱之后,我想在书院的弟子中,选派一批人去军中效力。西南齐总督与我有旧,曾邀请我去西南。安排一些个职位,不是难事。另外,西域的左都督、镇国候牛继宗与贾府同气连枝,亦可作出安排。”

    国朝军中的官职体系和文官体系是两个系统。军中,一样有文职。需要读书人担任。任命权,并不在吏部。而是在兵部。这并不要求科举功名。主要靠举荐、招募。

    庞泽讶然的看着贾环,目光一闪,低声道:“子玉,你心里对天子不满?”

    他和贾环共事过很长时间。贾环曾经跟他说过:枪杆子出政权。至理名言。所以,他一听贾环的安排,再联想到京中沸沸扬扬的舆论,便明白过来。

    贾环缓缓的点头,道:“只是,未雨绸缪!”

    请求赐婚被涮,他心中的郁结之气一直都在。他将最后的选择:推燕王上位,提了几个等级。作出的安排,第一,是教授燕王帝王术。第二,接触军权。他对于闻道书院体系的信任,超过对四王八公集团的信任。

    这只是一些提前的安排,作为后手。并不是,说他现在要造雍治天子的反。这不现实。他对雍治天子的不满,将会用其他的形式宣泄出来。

    庞泽点点头,“好,我回头和友若商量。”。然后,欲言又止。他固然是狂士做派。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但听贾环的这话,艰涩的吞了口口水。对天子不满,这是大不敬之罪啊!而且,贾环的潜台词,很吓人的!

    贾环知道庞泽想到那里去了,笑一笑,举杯道:“局势没到那一步。我对夺嫡之局的判断,依旧认为,熬晋王是首选方案。不过,推到楚王系的行动,可以开始了。”

    雍治天子涮他,那好,他再遛一回猴!只是,要做的隐蔽些。

    对雍治天子的不满,这口气闷在心里,时间久了。他怕他哪天会忍不住在纸上写出主席的名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国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土地的问题。

    他内心里一直都有砍人的冲动。但,走地狱难度,真的是,对他、对他身边所有的人,不负责任。

    那么,换一个宣泄口吧!即便,现在干掉楚王系要多费些功夫。

    “呼……”庞泽长长的松一口气,举杯一口饮了,笑道:“好!话说,我看韩秀才那孙子不顺眼久矣!子玉,你总算是下定决心,打掉他。”话是这么说,其实根本的原因,还是书院体系,对楚王系的态度。韩秀才无关轻重的。

    水榭中,凝重的气氛,骤然一松。贾环和庞泽随意的聊着。

    韩谨或许以为,天下者,二三子!然而,贾环和庞泽并不这么看!席间,庞泽甚至还笑谈起正在京中传唱的贾环的那首词:我是人间惆怅客。

    ……

    ……

    初六下午,贾环在吴王府中,当着潇郡主和宁澄的面,吟诵沅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在正月初十,便已经传遍京城。

    教坊司在春节期间生意不好。但各权贵府上可不缺唱曲的歌姬。如此新词,京中唱彻。

    大时雍坊,工部左侍郎,掌部事,纪兴生的府中。已是正月十二。上午八点许,纪兴生早晨起来,在房中看书,美妾弹奏着古琴,唱着这首曲子。纪兴生的夫人在老家照顾他父母。

    正唱着,纪小娘子带着贴身的两个大丫鬟进来,道:“父亲,我可以出发了。”又忍不住撇撇嘴,讽刺道:“难以想象。他怎么写出来的?”

    雍治十二年冬,贾环和黛玉离开金陵返京。当时,新任的金陵知府纪兴生派人将贾环、黛玉请到酒楼中一见。当时,纪小娘子在场。她对贾环的印象很不好。

    纪兴生去年到京城中担任工部左侍郎,实际上的工部尚书。他和贾政、林如海是好友。两家有走动。今日,他和贾政约好,去贾府吃年酒。

    纪兴生时年四十三岁,中年男子,相貌堂堂,叹道:“婉儿,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啊!我也想不到。”

    纪兴生和女儿说着话,吩咐下去,片刻后,纪府的马车出府往西,去往贾府。

    ……

    ……

    贾府中,因贾母还在病中,贾府今年的年酒,大部分都在东跨院这边的上房中。

    王夫人忙的脚不沾地。

    宝钗亦帮忙着支应场面,招待客人。她现在和贾府里来往的权贵府中的女眷,属于同一阶层:诰命夫人!只是作为晚辈,她的级别低一些:四品。

    正月十二,贾府内,已经来了访客。王夫人在东跨院的上房中,招待着临安伯夫人等人。

    王夫人坐在炕上,回应着他人的恭维,叹道:“嗳,我那三女儿的婚事,让我发愁。”

    贾探春,已经十七岁。婚事还未定。

    第712章 舆论的转变

    雍治十七年的正月十二日,立春已过。京中的年味,正在慢慢的淡去,还剩下正月十五元宵节,最后一个欢庆之时,便是年节结束。

    而与普通人家不同,到正月十二日,贾府中依旧还在摆着年酒,招待亲朋好友。

    同时,东跨院后的三间抱厦厅内,探春亦招待着亲朋好友府中的姑娘。贾府的姑娘,自以探春最为出色,待人接物,都很得体。

    姑娘们的话题,自不在探春的婚事,而是集中在贾环的那首词以及和他表妹的故事上。凄婉的爱情故事,总是容易得到闺中女儿的同情和眼泪。不然,西厢记和牡丹亭怎么如此长盛不衰?不独独是辞藻华丽的原因。

    纪小娘子纪婉儿也在座。她坐在木椅中,打量着雕梁画栋的花厅。一身云白色韵雅的精美长裙,花纹、图案、镶边。一双妩媚的明眸尤其的出众。

    纪小娘子听着七八个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感叹,再陪上几滴眼泪,内心中不屑的哼一声。

    若是要这些人去做贾环的小妾,她们愿意吗?怕不成吧?爱情固然凄美,现实可很残酷!她们在贾三姑娘面前故意闲扯,目的不外乎博取好感。贾环是贾探春的亲弟弟嘛!但是,她不屑于为之。

    这件事,她觉得贾环做的不对。哪有照顾人,照顾的日久生情的?林姑娘身在深闺中,八成是给他骗了。

    花厅里的少女们,正说笑,感慨时,抱厦厅外,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十几个丫鬟、媳妇自外而来。

    人未至,笑声先到。

    “嗳哟,姑娘们都在这里呢!”王熙凤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凤眼、柳眉,粉光脂艳的美妇人。迈过门槛,丹凤眼顾盼流波,对探春,众少女,笑道:“太太那里已经吩咐摆酒,姑娘们都准备过去入席吧。”

    探春居中而坐,一身蜜橙色的长裙,俊眉修眼,起身笑道:“二嫂子辛苦走这一趟。打发丫鬟来说一声就成。”说着,招呼着众少女道:“酒席已经好了,大家一起往前面去吧。”

    一时间,花厅中的姑娘们各自起身,丫鬟们上前,服侍着自己姑娘,准备出门。

    这里到东跨院有个数十米。花厅中,烧着木炭,温暖如春。再者,没有长辈在更前,众姑娘们自是随意一些。出门,自要穿戴斗篷,还要整理一二。

    “外头风大,姑娘们的斗篷要系严实些。”王熙凤笑吟吟的提醒。平儿上前,在侍书手中的水盆中,拧干毛巾,递给探春。

    王熙凤在府里,忙着调度年酒的各种琐事。她在去年给贾琏生下一个儿子。和贾琏的关系依旧不好,但地位稳固。但随着贾环执掌贾府日久,王凤姐得收敛着她的性情,想搞什么幺蛾子都不成。

    探春微笑着道谢。

    少顷,青春靓丽的少女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斗篷,带着各自的丫鬟们,一群人出门往东跨院而去。

    初春,寒风料峭。

    对于,贾环和林黛玉的感情、婚事,在贾环的“我是人间惆怅客”词作出来后,外界,京中的舆论略有变化,但,依旧如这料峭的早春寒风!

    有几许暖意,但依旧寒冷刺骨。

    ……

    ……

    贾府后院里,女眷们的年节活动,如同一幅仕女画卷。而在这幅画卷徐徐展开时,贾府的前院中,同样是热闹、喧嚣,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宁国府那边的贾蓉,贾蔷等贾府子弟都过来帮忙招待客人。贾琏、贾琮一样忙碌。

    贾府的前院,屋舍、院落连绵。大量的仆人如同蚂蚁,穿梭在其中。带来各种便利的服务、美食、酒茶。

    贾政外书房隔壁的厢房中,贾环单独招待着来访的工部左侍郎,实质上的工部尚书纪兴生。

    纪兴生是和贾政约好时间来府上吃年酒。政老爹还在他处见别的客人。等会过来和纪兴生见面。

    纪兴生一身暗灰色的儒衫,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头戴深蓝色的软璞,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正三品的高官,自有气势。

    厢房中,家具古朴精雅。纪兴生坐在椅中,悠然的喝着茶,打开话匣子,道:“子玉一首新词,引领京中风潮。很有当年江南无处不唱贾词的风范。我是人间惆怅客,闻者感慨啊!”

    贾环一袭青衫,头戴唐巾,文士装束。容貌普通。身上气质沉稳,谦虚道:“纪叔父谬赞了。”

    他两天前和庞泽聊过。推到楚王系的各方面的工作都在准备中。不可能一蹴而就。书院里,他初七就去拜了年。这几日都在家中。

    其实,到正月十二日,基本上都是比较亲近的朋友在走动。需要贾环出面,帮助政老爹待客的人不多。而纪侍郎是一个。纪侍郎当年与贾政、林如海是好友。

    纪兴生摆摆手,话锋一转,道:“子玉不必谦虚。我说的是真话。你知道我在十一月底听到你请求天子赐婚时,是什么想法吗?我都想揍你。如海兄把女儿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的?照顾到自己的屋里去?关键是,你还无法娶林侄女!记不记得你带着林侄女离开金陵时,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照顾不好她,我是不依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揍你一顿?”

    贾环沉默着,听着纪侍郎的批评。

    纪兴生再道:“等我气头过了,再看到你这首词,心里的想法才有所转变。词为心声。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唉……!感情的事,向来说不清楚。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想当年……”

    谁没有少年时?他亦有过年轻时。

    林黛玉的事,已然至此。报纸上闹的天下皆知。即便,他能说服贾政,横插一手,但,能确保她嫁一个好人家吗?他不敢打这个包票。不单是名声上的问题。这些年来,他见过夫妻恩爱的家庭,也见过感情失和的!

    比如,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的好友,贾存周(贾政)和其夫人,据说相敬如宾。

    这样的日子,他塞给林侄女,就是好的吗?而贾环既然对林侄女有这样的深情,林侄女一样深信贾环。他何苦做这恶人?当然,该争取的地位,得要。

    这是他今天来贾府里,要谈的两件事之一!

    厢房中,气氛稍稍一缓。

    贾环感受到纪兴生所表露的善意。对纪侍郎的想法的转变,有点惊讶!

    他对林妹妹的感情自然是真的。但是,他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一个人,如果活在别人的看法中,何其的可悲!生活是自己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曾经给林妹妹写过一句话,鼓励她,要乐观: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面对命运的强奸,不是要逆来顺受,而是要反抗,扼住命运女神的咽喉!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抄一首纳兰容若的精品词,本意是要打消雍治天子的揣测,顾虑。并不是要装一个深情的款儿。那不是他的风格!然而,饮水词的威力,似乎超出他的想象!

    纪兴生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再问道:“那么,天子现在未赐婚,子玉你打算怎么办?”

    贾环想一想,如实相告,道:“我想请方宗师主持我和林妹妹的婚礼。我已经去信到金陵。”

    纪兴生一听就懂,但是,他并不赞同贾环的想法,教导道:“你太急躁了!林侄女才十五岁,你还可以等几年。方宗师作为文坛盟主,还差了点份量。这桩婚事,非得天子赐婚不可!否则,你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唯有皇权,才能突破礼法的禁锢,世俗的目光。将你和林侄女的婚事变成一桩美谈、逸事!”

    贾环轻轻的叹一口气,诚恳的道:“纪叔父,我等不起!”

    他当然知道纪侍郎的话是对的。任何法律、法规,都是可以有特例存在的。何况,大周律?比如,一夫一妻制度下,建国之后,有开国元勋,有娥皇女英的故事,当时传为美谈!

    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个例外?武则天之前,谁能想到女子能当皇帝?天后是如何称孤道寡的?

    所以,他想是请天子赐婚,迎娶黛玉!以皇权打破礼法,法律的制约。这是一个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然而,雍治天子不用想了。他肯定不会赐婚。而林妹妹的年纪,等不起了。

    纪兴生叫贾环将厢房门口候着的小厮离得远远的,这才压低声音道:“子玉,自洛皇子后,宫中已经有三年没有听到新生儿的哭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洛皇子,就是贾皇子之后出生的两名皇子之一。是雍治天子最小的孩子。

    贾环微怔。这话太推心置腹了!他要是转头去举报,信不信纪家会被抄家?

    他和纪兴生的关系,没到这份上的。然而,纪兴生还是和他谈的如此透彻!

    纪兴生看看发愣的贾环,沾上茶水,轻轻的在高几上写了一个“五”字。然后,手指用力的一戳!意思很明显,最多五年,雍治天子必然驾崩!

    三年前,雍治天子四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有新生儿出生很正常。而没有,这说明天子的身体,已经出现很严重的问题。再结合,天子在西苑肆意的享乐;听闻永昌公主还在时时进献美女。这就不难得出结论。

    剩下的话,就不用再说了。以贾环的手段,换一个皇帝,难道还不能求一封赐婚的圣旨?这本来就不是很难的事情!

    贾环的脑子中在高速的运转,权衡,然后在几秒钟之内,下定决定。起身,作揖行礼,真诚的道:“谢纪叔父点醒。我险些自误!”

    他请求方宗师主持婚礼,确实急躁了些。他当时是在巨大的失望情绪下,启动备用方案,安抚他和林妹妹。人不能没了希望。然而,若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还是请皇帝赐婚,最合适。

    纪侍郎谈的是非常透彻的。令人豁然开朗!他当知道如何抉择!林妹妹那里,他要再去解释。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日后没有麻烦的长相厮守。

    纪兴生伸手虚扶,畅快的一笑,道:“哈哈,孺子可教。不过,你也别忙着谢我,我等会还有事情要和你说。方宗师那里,我会去信,表明我的态度,请他不要同意你的请求。另外,蔡伯宗、汤元放那里,我会去解释。”

    翰林侍讲学士、周仁宗实录的常务副总裁官蔡宜,吏部文选司郎中汤奇,再加纪兴生,是林如海的至交好友。

    贾环再拱手一礼,道谢道:“谢纪叔父。纪叔父请讲。”

    贾环下了决定,对迎娶黛玉的方案做出修正,心中反而轻松起来。请方先生主婚,这个备用方案,确实存在着很多的问题、麻烦。不如皇帝赐婚,一劳永逸。

    最多再等五年!

    贾环对雍治天子的死期本来就有一个大致的预判:他认为是十年左右。有些事情,不在于他想不想得到。而是,多一个人的支持,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判断、感受。何况是份量很重的高官的态度?

    纪兴生的态度,让贾环感受到一股暖流、清风。同时,亦敏锐的意识到他和黛玉的感情,在舆论场中,将会发生转变:从抵触,变成惋惜。

    这不同于纪小娘子的看法。一个尚书的态度,将会影响到很多人。而国朝的事情,向来是官场风气引导社会风气。这叫领导干部,率先垂范。

    这个人情,他要认。当然,也有那首词的功劳。

    纪兴生笑呵呵的做个手势,叫贾环落座。

    贾环依言坐下来。心里吐出一口气!时至今日,被雍治天子拒绝赐婚后,他真正的才感觉到心里的情绪稍稍缓过来。然而,溜猴的事,还得做!看看,到底谁耍谁?

    ……

    ……

    纪兴生还没开口,这时,贾政带着小厮出现在门口,笑呵呵的走进来,“子初兄,让你久等了。犬子在东庄镇上酿酒,名太禧白。我府中正备着,今日一醉方休。”

    纪兴生,贾环起身。纪兴生笑道:“正当如此。”寒暄几句,纪兴生道:“正和子玉说着,正好存周兄来了,我正好说出来。家兄有一子,年方19,在京中,准备参加今年的春闱。我想为他求娶贵府三姑娘,不知道存周兄意下如何?当然,并非今日就要定下来,只是有这么个意愿。”

    纪家是政治世家。纪兴生的父亲,大伯,都曾是朝廷重臣。纪兴生的父亲官至宰辅,文华殿大学士。而19岁的举人,出自福建这样的科举强省,可谓少年英才。必然是纪家下一代的家主。

    贾政刚想点头。心里似乎想起什么,看向贾环。

    纪兴生微微一笑,喝着茶。京中早有传闻:贾环执掌贾府。要求娶贾氏女,肯定要问一问贾环的意见。他不同意,什么都白搭。

    贾环一声苦笑。

    宰辅手段啊!

    朝堂中,除开军机处的三位大学士。要分成几派。数位重臣。比如山长就是朝堂重臣。

    而纪侍郎,虽然是排名靠后的工部侍郎,掌部事,但纪家在朝堂树大根深,乃是闽人领袖,自成一派。纪家的势力如何呢?晋王、楚王的夺嫡之争,他都可以不表态,不站队。换言之,不管谁当皇帝,都得倚重他。

    所以,朝堂之中,最想进军机处的,大概是楚王党的干将,刑部尚书白璋。但,最有希望的,却是纪兴生。阻碍他进入军机处的,只有资历!

    这才是真正的储相啊!

    ……

    ……

    贾环心里要领纪兴生的人情,但若说纪兴生在算计他,随后提出为侄儿求娶探春,这倒不是。

    第一,纪兴生的话,讲的非常大胆。贾环要是不满的话,找天子实名举报,纪家被抄家的概率高达九成。

    没有谁,会用这样的方式去算计。

    第二,纪兴生为其侄儿的求娶,话说的很温和。其实,古代的婚姻,正常情况下,都不是三言两语,就仓促的定下来。双方有个意向,先谈着。

    婚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没定下来之前,双方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回绝。与现代的区别在于,谈婚嫁的双方,是男女双方的父母在谈,不是当事人。所以叫做包办婚姻!

    贾环认为纪兴生这是宰辅手段。原因有两点。

    第一,纪兴生气氛营造的不错。谈婚事,顺理成章。让人不反感。这是上位者的手段。

    第二,一个人在庙堂上,能不能上位,不在于他有多少支持者。而在于他有多少反对者。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纪兴生,现在,就是在团结贾府。

    婚事若成,纪家、贾家自是一条船上。婚事不成,就这样良好的互动氛围,贾府不可能去反对纪兴生进军机处。

    政老爹和纪侍郎的私交很好。但两人的政治派系不同。这在庙堂中很正常。亲兄弟政见不同的都有。而且,贾府的力量,并不完全掌握在贾政手中。

    ……

    ……

    脑子里想的很多,但实际上,只是一瞬间,贾环对看着他的贾政、纪兴生轻轻的点头。

    第713章 华相、红人党

    十三,十四,十五,三天时间,京中元宵灯会。到元宵当晚,京中几条主干道,闹市,俱是流光溢彩,彩灯如楼,层层叠叠,争奇斗艳。贾府外的宁荣街上,一样张灯结彩,儿童们在街巷中奔跑、欢笑。以贾府的戏院处最为热闹。

    而贾府之中,大观园里,贾环一贯是不喜欢搞面子工程,都是各处的丫鬟们自发的购买灯笼,挂起来,赏灯。宝玉的怡红院自是大出风头。

    探春、迎春、惜春几人处亦同样很热闹。黛玉财力最为雄厚,自是她年前生病才后,年中心情不佳。湘云回了史府,邢岫烟、李纹、李绮已经出嫁。

    宝钗忙着琐务。宝琴今年就要和宝玉成亲,亦忙着做嫁衣。桃花社这几社都是耽搁起来。连由黛玉主笔,众金钗们协力的《桃花扇》都停下来。

    ……

    ……

    元宵灯节,美中不足之处,在于雍治天子在城楼上,与皇后、妃嫔,百官们赏灯片刻后,便返回宫中休息。随后,十九日、二十三日的常朝,天子依旧不露面。

    这在朝臣之中,引起了一些微微的波澜。有御史上书询问天子龙体如何:请陛下明示中外,以定人心。奏章被留中不发。

    二十六日常朝,京中百官照例在皇极殿中,由大学士华墨押班,参拜御座。完成常朝的仪式。稍后,百官们纷纷从皇极殿中退出来。

    皇极殿外的广场上,早春时节,寒风刺骨。百官分成不同的方向,各自出宫。往东走的,都是军机处的大佬,以及由翰林官充任的中书舍人。

    翰林中书舍人,顶替的是原有的军机处章京的职能。充当大学士们秘书的角色。军机处中,另有小吏,书手,也称中书舍人。区别还是很大。

    往南直走出午门的,都是六部等衙门的大佬。六部就在大周门外。往西走,出西华门的则是三法司的官员: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的衙门在西城。

    文华殿大学士华墨时年60岁,头发斑白。他这个年纪,对于大学士而言,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身量中等,一身绯袍,很有威仪。身边跟着几名官员。他在广场中,略等了等,等到工部左侍郎纪兴生走过来。

    华墨微微笑着,做个手势,邀请纪兴生一起前行,道:“子初,真理报上的报道,你都看了吧?贾子玉闹的不像话啊!你和林如海是好友,怎么看?”

    常朝结束,不过早上六七点许。光线蒙蒙亮。华墨在寒风中,眼睛微微眯着,眼神有点冷。

    自去年十一月底,贾环请求天子赐婚的消息传出来,京中以大周日报为首的七八家报纸,大肆报道,批判。而经过整整一个春节的酝酿,真理报上,爆出了林如海托孤给贾环的始末。还有贾府修建省亲别墅的银子来源。

    这种报道,一看就是当年在扬州的旧人才知道的。而且,还需要对贾府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

    要知道,真理报可是官方报纸,行销天下,影响力大的可怕。放上这样的一篇报道……对贾环而言,恶意满满。称得上是,居心叵测!

    纪兴生笑了笑,道:“华相。传言多有不实之处。贾环和他表妹两情相悦。这事,令人感叹、惋惜啊!近日京中各处都在唱新词,华相没听说?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唉……”

    又微笑着看着华墨,道:“华相怎么关心起这样的小事来?我听闻运河上的漕工似有复叛的迹象,令人忧心啊!”

    纪兴生这是顶了华墨一句。

    要知道,贾环和黛玉的事,在京城中,顶多算个名人花边,奇闻轶事!而庙堂诸公应当关心的是国计民生。你堂堂执政宰辅,只关心这种事?

    招抚漕工,是华墨的政绩工程。他因此而在军机处执政。若是出了问题,会影响到其政治声望。

    华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点点头,笑眯眯的道:“看来,还是子初了解内情啊!”说完,带着身边的官员,往东行,去文渊阁。

    纪兴生看看华墨的背影,脸色平静的继续往南走,出午门。内心中,对华墨颇为不屑!

    据闻,大理寺卿李康适雍治十一年时,就在扬州当分巡道。此人是华墨的门生。而真理报代理主编周慎行,身上烙印着鲜明的楚王党的痕迹。

    华墨打的什么算盘,他当然一清二楚:无非是准备整贾环,博取天子欢心。

    然而,堂堂宰辅,不关注着如何治理国家,而是想着如何讨好天子,这成什么了?占着茅坑不拉屎。

    华墨执政一年,毫无作为。国家的情况,正在日益的恶化。整天只想着各处平安,欺下瞒上,粉饰太平。然后,就是搂钱。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华墨和纪侍郎短暂的对话,稍后,便传遍京城。

    纪侍郎一个“惋惜”之词,说到许多文人心中,很凄美的爱情故事!若是想陆放翁和他表妹那样……那可就……!前有“钗头凤·红酥手”,国朝有“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纪侍郎的表态,让对贾环大肆鞭挞的舆论如同缓缓复苏的春风,吹拂而过!

    ……

    ……

    正月底,教坊司里的生意逐渐的火爆起来。夜色如墨,点染着天空。本司胡同中,丝竹声阵阵,丽色笑语如浪。

    胡同某处精美的绣楼中,光禄寺少卿袁壕宴请同为红人党的御史礼部主事胡璁、翰林检讨李斯。

    胡璁时年四十七岁,浙人,丙辰科的二甲进士。在礼部当主事。他这个年纪,比袁壕还要大。

    翰林检讨李斯三十九岁,翰林庶吉士任期三年。留任者,授官翰林检讨,从七品。

    他们几个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步入仕途后,不怎么如意。不是谁都像贾环那样,少年得志。三四十岁才考中进士的,大有人在。所以,功名进取之心,非常的强烈。

    因而,刻意揣摩圣意,在朝中逢迎天子。天子时时倚重,赏赐不少。被人戏称为“红人党”。

    名妓成琪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带着侍女,给三人添酒。她二十多岁,已经过了一个当红姐儿的最佳年龄。一般二十二岁左右,就算步入职业生涯末期。

    袁少卿迷恋成琪儿多年。京中皆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就没有将其赎身,娶回家中。

    袁壕拍拍成琪儿粉群下挺翘的臀儿,道:“琪儿,你先去后面稍等。我和秉用、子实谈谈事情。”

    “袁大人何故惩罚奴家?用这么大的力道?奴家一会可要灌袁大人三杯。”成琪儿娇嗔,再笑盈盈的带着侍女们离开绣楼的正厅。

    胡璁、李斯两人对此视而不见。

    袁壕拿着酒杯品了一口酒,道:“昨日常朝结束,华相和纪侍郎的话,想必你们应该都听说了。”

    胡璁道:“袁大人,这事,就这么算了?华相这……虎头蛇尾啊!”华墨,若是归类,一样是红人党。袁壕等人同样是华系的一部分。

    “不错。”袁壕点点头,再嘿嘿一笑,道:“嘿,纪兴生在朝中的份量很重。他和林如海又是世交好友。他的态度,在舆论中,很有说服力。不过,华相给他当众顶了,心里肯定有些想法。咱们这一杆枣没打上,没什么损失。嘿,放心,荆园里的那个秀才,比我们急。”

    这件事,本就是楚王的幕僚韩谨一手操盘的!

    真理报的主编周慎行,密报华相,然后,在真理报上整出一篇文章。然而,纪兴生的态度一出,京中最近的舆论,明显转向。韩秀才不急才怪!

    第714章 逆转

    任何舆论的爆发,必然有着背后深刻的道理。

    就比如贾环,以他致仕官员的身份,诗词大家的地位,在士林中,可以说名满天下。但是在朝堂中,他已经出局了。他的个人私事,有这样的关注度,不正常。

    背后的推手,便是大周日报,韩谨。还有红人党,试图讨好天子,踩贾环一脚。

    小雨淅沥,棋盘街中的几家茶馆中挤满了人。其中,以云宾楼对面的成丰茶馆生意最为火爆。

    自古以来,朝廷公论在科道,地方公论出自学校。京中的路边社,主要聚集地便是各衙门外,各学校中。

    然而,自报纸大兴以来,消息的来源,传播,便是在酒楼、茶馆中。酒楼消费更贵,更高。以京中各种大小茶馆为主。这有点像英国当年报纸出现后,咖啡馆生意兴隆的局面。

    打个比方,报纸,他就像论坛,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发帖的。那么,逛完论坛的人想要讨论、点评怎么办?拿着报纸,在茶馆中,谈天说地。各种真假消息,就在这闲侃中,冒出头来。

    京中三十多家报纸的记者,尤其喜欢在茶馆中扎堆,收集、发布各种消息,并享受景仰的目光。

    “天街小雨润如酥啊!”成丰茶馆的一楼,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衣衫半旧,看起来有些落魄,临窗而坐,感叹着。

    这年头,社会正在急剧的变化当中。读书人,首先是走科举正途,或者,谋求官职。其次,是各种体面的营生。最后,才是当报社的记者。

    “章兄缘何叹气?看到最近京城日报的报道了吗?纪侍郎为贾探花背书啊!我是人间惆怅客。确实令人惋惜啊!”

    “屁的。听闻纪侍郎帮他侄儿向贾府求取其府上的三姑娘。贾府的玫瑰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嘛!哦,这话是贾探花说的。”

    “哈哈。”

    “诸位,我有最新消息。听闻纪公子对贾府三姑娘庶出的身份,不是很满意。”

    “哦……”

    成丰茶馆中一片哗然。各种议论,被这个话题带起来。茶馆角落里,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坐在一张茶桌边,旁听着众人的议论。

    刘国山是贾环的情报部门主管,京城日报主编,负责收集京中的各种消息。而近段时间,他的工作的重点,就是关注着京中对贾环的舆论风向。

    刘国山摇摇头,轻声笑道:“以讹传讹。事情完全走样。”

    就在消息场中混,他知道,不管什么消息,都不能完全信。所以,纪公子不愿意娶贾探春,这么劲爆的消息,他都无动于衷。事后,报给贾环就行。

    柳逸尘低声笑道:“说不定是大周日报那边的线人放出的消息。”

    张四水点头,道:“有可能。”贾环那一批的书院精英弟子,各有才能。但,他觉得韩秀才其实还是很厉害的。他内心中,很重视。

    刘国山笑着道:“去。你们俩都是笑傲江湖看多了。哪有那么多卧底,哪里有那么多江湖暗战?”

    柳逸尘、张四水两人跟着笑起来。三人的心情比较放松。因为,坐在这里一下午,很明显,京中的舆论,对贾环而言,已经转变的有利。不再全是抨击,抹黑的言论。

    刘国山喝口大碗茶,笑道:“子泰、四水,你们俩怎么想的,一个去西域,一个留在贾府?”

    贾环最近在安排人分头去西南、西域军中效力。柳逸尘打算前往西域。而张四水决定留在贾府中。

    贾环的很多想法,并没有传到刘国山、张四水他们这一层。很多事,他和庞泽,乔如松商量后,就定下来。他们还不知道贾环最近的打算:准备搞事!

    柳逸尘家中世代小吏,放弃了咸丰商行的领导者职位,追随贾环,博取更大的前程。他的心思要活泛一些。而张四水,性格朴实,勇猛。有大将之风。

    柳逸尘叹道:“国山兄,我不瞒你。子玉如今致仕在家,天子这样拿捏他。铸币、圣寿节,这样大的功劳,连一封赐婚的圣旨都不愿意。可见……我和子玉谈过。我打算去军中效力。”

    他对贾环在雍治朝的前程很不看好。雍治天子不按常理出牌!继续给贾环当幕僚,于他而言毫无前途可言。当然,他没有脱离贾环,书院团队的意思。对他们这些人而言,雍治九年那场由贾环主持的救灾,铭刻在生命的记忆中,根本不法忘却和背叛。

    他只是,在体系内,换一条路走。

    刘国山点点头,笑道:“看来,族学又要招募先生咯!”这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

    ……

    小雨到夜间,还滴落在芭蕉叶上。潇湘馆的房间中,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史湘云正拿着一叠剪切后的报纸给黛玉看,笑嘻嘻的道:“林姐姐,你看这家报纸说的……”

    她并不喜欢住在史家。她年后又重返贾府,回到大观园中,和黛玉住在一起。

    黛玉近来心情不佳。湘云在安慰她。“武器弹药”自然是改口的报纸。京中的舆论风向已经变化。

    黛玉一袭青衫,读着报纸,娥眉微微舒展。有着绝代风华的风姿。

    史湘云拍手笑道:“真不知道环哥儿怎么做到的。要我说,到底还是纪侍郎明事理。关键时候,肯帮忙说话。”纪家有意求娶探春的事,贾府中现在已传遍。但,以她对贾环的了解,绝不可能是用三姐姐的婚事,换取纪侍郎的支持。

    薛宝琴也在,粉雕玉琢,容貌精致的少女,掩嘴咯咯娇笑,道:“史姐姐,纪家小娘子可不像你这样想。没准她还以为林姐姐傻呢。”探春招待客人,她事后听说了。

    史湘云不以为然,昂着头,道:“她一个小娘子,懂什么?不过是多走了些地方。如今报纸通行天下,足不出户,一样可知晓天下大事。”

    黛玉忍不住抬头,斜睨着湘云,嘴角带笑,道:“云妹妹,你比人家还小呢。你是说琴妹妹见识一般吗?”心里,感激湘云、宝琴在雨夜里陪着她,安慰她郁结的情绪。

    薛宝琴轻笑。林姐姐这张嘴哟。很不饶人的!她跟着父亲,走过很多地方。有怀古诗十二首。

    湘云立即兴奋起来,她很喜欢和黛玉斗嘴,相互讥讽着取笑。

    ……

    ……

    同一时间,荆园中。

    韩谨的小院中,迎来一位份量颇重的访客:京中名士,胡梦阳。美妾上了香茗,悄然的退出去。

    韩谨一身直裰,微笑着做个手势,道:“空同先生,雨夜来访,有何事教我?”

    胡梦阳没喝茶,而是直言道:“韩子恒,大周日报上攻击贾环和他表妹的言论,可以停下来了。贾环那首词,写的情真意切。如今,又有纪侍郎的说法,我辈读书人,不要枉做小人,坏人名声,乱破脏水。”

    第715章 绝代名伶

    惊蛰过后,渐渐多雨。二月初七的午后,小雨浇灌在达摩庵庭院中的泥土上、大观园中,春意复苏。

    贾环在铺着柔软粉色坐褥的塌椅上坐着,神情沉静的喝着茶,看着拱形窗外的小雨,如丝。

    秦可卿一身浅白色素衣,素脸朝天,依旧是人若娇花。眉黛间有说不尽的温柔。两人间的圆桌上摆着十几份报纸,杂乱的铺开。她注目着贾环的侧脸,温声道:“环叔,你看,京中的报纸大都在说你和林姑娘的好话呢。你还在担心吗?”

    她在达摩庵中,佛经不过是做个样子,消遣时间,主要还是看各种报纸。

    贾环听着秦可卿的话,收回视线,轻声道:“可卿,我知道啊。别担心,我在想别的事情。”

    如他所料,在饮水词和纪侍郎表态的双重影响下,经过时间的发酵后,到二月上旬,京中的风向确实已经变了。不再批判他意欲求娶黛玉的事。

    据闻,数日前,京中名士,方宗师的好友,楚王系里的头面人物之一,胡梦阳上门把韩秀才骂了一顿。

    就舆论而言,他和黛玉的感情,婚事,已经成为过去式。这件事已然结束了!

    秦可卿温柔的点头,“嗯。”纤巧婀娜的柔弱大美人,俯身给贾环添茶。精美的铜质茶壶,壶嘴上流泻出笔直的热茶,冲在光滑的白瓷茶碗中。

    贾环笑一笑,看向窗外的雨景。

    他刚从黛玉的潇湘馆过来,到秦可卿这里坐一坐。和可卿聊什么不重要。相对坐着,她便会给你一种很舒服、惬意的感觉。或许,这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他想着他的事。

    人心里,都是有一些禁忌的事情的!韩秀才这样卖力的黑他。同时,却将林妹妹的名声给败坏。在真理报上刊登文章,天下皆知。他不能容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夺嫡之局,破局当在今年!届时,所有的事情,新帐旧账,一并解决。

    结束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大剧的开始!且等且行。

    ……

    ……

    雍治十七年的春闱大比,定在二月十六。所以,二月初七时,京城中早已经是士子们的天下。

    三千多举子,齐齐汇聚京师,热闹可想而知。士子们举办文会,向权贵大人们投递文稿,同乡相聚,与名妓相交,唱和……所以,京中舆论的焦点从贾环身上转移,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三年一次的春闱,有太多的话题性。

    初八的晚上,荆园中,举办一场盛大的文会。名士、名妓、举子云集在此。

    按照常理来说,在考试即将来临之前,举子们应当在旅舍、会馆中精心温书。但,熟悉科举体制的人都明白,在考试前,需要扬名。否则,殿试后,选庶吉士,谁知道你?

    要知道,张居正当年并非三鼎甲,但通过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奠定了他的“道基”。

    胡梦阳,五十出头,官任司业(正六品),一身青色的道袍,很有文人气质。京中名士。他的文学理念和方宗师相近,两人交往密切。同时,他时常参加、主持在荆园中的文会,因而也是楚王党。

    大殿中,约有近百人。灯火辉煌。丝竹弹奏,歌舞不绝,觥筹交错。

    胡梦阳举杯道:“今日京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诸位满饮此杯,再请玉华大家一展歌喉,为诸位文思助兴!”

    “好!”

    满殿的叫好声响起。分席而坐的七八十名京中文士,参加会试的举子,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荆园此时举办文会的大殿,东侧临北湖。此时,一艘两层楼高的画舫徐徐的靠近大殿东边的露台。显然,名噪一时的绝代名伶,石玉华将从船中而来,由露台步入大殿中。

    星辉落在干净的露台上,空寂无人,月华如水。殿中众士子,凝神屏息,注目着画舫出口。争相一睹美人风采。

    突然间,画舫中,丝竹齐奏。韵律是丑奴儿。大殿中的众人,响起微微的惊呼声,期待感更盛。国朝名家贾探花当着石玉华的面,所写的名篇: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

    此时,画舫中,偏厅里,两名受邀而来,教坊司中的名妓美人,相对而坐,愤愤不平的小声议论着。

    “她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干上当今天子怠政,喜好美人,所有才能去西苑中表演几曲。把她给骄傲的!她比随和的诗诗前辈差远了。”

    “就是,你看她狐媚子的模样,见谁都是一副没睡醒,眉目传情的样子,勾引男人们心头痒痒的。她还偏要说自己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呸!”

    ……

    ……

    船舱正厅,石玉华一身素黄罗衣,站在铺着地毯的船舱中,正准备唱歌。

    隔壁的议论传过来。她的丫鬟盈盈忍不住道:“小姐……”

    石玉华肌肤如雪,身姿窈窕,精致的玉脸上平静无波,轻轻的摆摆手。心中毫无波澜。人不遭嫉是庸才。十六岁的姑娘,颇具大家风范。曲声到,即开口。

    “少年不识愁滋味……”

    声音既出,满场寂静。石玉华的声音,并没有她师父林千薇那种金玉般的穿透感,而是带着一种带着几许朦胧、慵懒的味道,通过唱功腔调,营造出如梦如幻的情绪氛围。

    一曲毕,殿中掌声、叫好声,骤然而起!

    坐在大殿中间位置的宁澄鼓掌鼓的极其带劲,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画舫出口。

    贾先生不够意思。绝代名伶在他家里住着过了一个春节,都不肯帮忙引荐。他心里痒痒的。今天跟着庆国公的次子沈迁一起过来的。

    沈迁坐在宁澄的右手侧。时年19岁,容貌英俊。文士装束。他是宣大总兵庆国公沈澄的次子。庆国公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沈迁的长兄在西域跟着镇国候牛继宗征战,死在西域。他坐监数年,将参加今年的礼部会试。

    沈迁看看兴奋的如同小孩的宁澄,心中微微一笑,他其实一样很期待。

    他与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几人交好。庆国公府和贾府素有来往,同为旧武勋集团。贾环,他见过好些次。他和贾环的弟子宁澄混的比较熟。

    沈迁不说。宁澄的不远处,有自上京的江南名士袁枚,纪兴生的侄儿纪时春。另有,在京中扬名的士子:浙江慈溪瞿炜,浙江余姚傅正蒙等。

    众人瞩目。

    画舫中,乐声曲谱一换,当先下来一位身姿丰盈,眼睛妩媚的青衫美人。不少人,心中有些失望。名不副实。然而,很快便有人小声提示,这不是玉华大家。

    接着,再出来一位清秀美人,瓜子脸,秀眉如月,明眸含烟,樱桃小嘴。有刚才的经验,殿中无人出声。再接着,一名中等身量,一身素黄罗衣的女子走出来。

    此女身姿窈窕,婀娜。丽质天成。肌肤白皙,玉脸上不着粉黛,放任自然。刚出现,仿佛露台上所有的月光都聚齐在她身上。纯净美洁,令人心醉。

    一双翦水双瞳从众人的脸上扫过,似乎含情,配合着她嘴角慵懒的微笑,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挡的住这种风情。

    她从梦中来!

    纪时春坐在小案边,合上扇子,赞道:“果然是绝代名伶。如此尤物。名不虚传。”

    石玉华走到殿中,向今天文会的举办者胡梦阳微微行礼,就要开始表演。

    这时,宁澄站起来,扬声道:“玉华大家,我是贾探花的学生宁澄。久慕玉华大家,愿敬酒一杯,聊表心意。”当即就有侍女拿着酒杯走上前。

    一帮人心中大骂宁澄无耻!京城中,谁都知道,贾环的小妾林千薇是石玉华的老师,有传闻林千薇的歌声还胜石玉华一筹。

    石玉华侧身,妙目一闪,轻笑道:“谢越国公好意。我从不饮酒。”饮酒对嗓子不好。

    古代女子自称,通常是:奴家、小女子。然而,石玉华像薇薇一样,自称我。在此时的语境之下,更多人认可她这个称呼。

    当即,大殿中响起一阵嘲讽宁澄的笑声。还有一些赞叹声。绝代名伶,果然与众不同。

    石玉华开始表演。这一次,唱的是《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歌喉动人。

    ……

    ……

    夜间九点许,星光洒落在街道中,平稳的马车往东城驶去。石玉华疲倦的靠在马车中。唱曲子很累人的。

    丫鬟盈盈兴奋的说着话。刚才荆园的演出,非常的精彩。她家小姐在京城中,在天下的声望,估计会再上一层楼。因为,刚才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啊!

    “小姐,你干嘛要拒绝那位纪公子的邀约?不是说,他叔叔要当大学士吗?”

    石玉华翻个白眼,娇嗔道:“盈盈,他给了你多少银子?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这种人,心里有嫡庶之分。那我在他眼里算什么?不过是个玩物!”

    小丫鬟顿时苦着脸。还略有点不好意思。

    石玉华好笑的道:“别演了。我后日要去师傅家里。”京中的演艺生涯,她已经感到厌倦。

    ……

    ……

    二月初十的上午。贾环住处,北园的花园中,春光融融,杨柳依依,莺啼燕语。

    花园中的小亭中,贾环背负着双手,身姿挺拔,沉静的看着花园美景。身边,林千薇带着几个丫鬟在小亭中,布置着坐褥、茶水、糕点。

    少顷,贾环回头,平静的开口道:“石玉华,薇薇说你有事找我?”

    石玉华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身姿婀娜,倒了一杯茶,上前几步,奉给贾环。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估计骂死贾环的心都有。绝代名伶啊!在京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士林、报纸,无数人追捧、爱慕的大美人,就这样干着小丫鬟的粗活:端茶倒水。

    暴殄天物!

    而听贾环的语气,石玉华是预约后,才能见得到他。可是,京城中,有多少人欲见她一面而不得的?多少人的梦中女神都是她?辗转反侧而不得!

    贾环呢,他倒好。这还是不是“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的贾探花?

    但,真实情况确实如此。石玉华如果不请薇薇帮忙传话,贾环根本不会见她。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在天下这盘棋局中,石大美人,其实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的。对贾环而言,她只是个路人甲。

    在贾环面前,石玉华仿佛收敛了绝代名伶的风采、收敛了耀眼的光芒,翦水双瞳微微低垂,清声道:“是的,三爷。”

    第716章 追求

    贾环接过石玉华手中的青花瓷茶杯,点点头,右手做个手势,示意她请讲。

    石玉华很美丽。但贾环对她的印象很一般。这是他和石玉华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去年四月底,伍观恒、胡炽在澹云轩请他吃饭。伍观恒邀请了石玉华来唱曲。

    当时,石玉华因薇薇的事,似对他很有怨气。至于,她现在怎么想的,他没有关注。也没有关注的必要。

    石玉华道:“三爷,我想请你帮我收集一些关于声乐方面的古籍、书籍。”

    这个请求,让贾环略感诧异,看向林千薇,用眼神询问。

    林千薇一身水蓝色的裙子,盘着少妇发髻。气质高贵、雅致。站在小亭中,身姿高挑,风情明丽。

    她知道贾环近来心中有事,轻声解释道:“贾郎,玉华觉得继续在京中为达官贵人们表演,技艺无法进步。所以意欲收罗典籍,提升唱曲的水平。我是建议她匿名去满庭芳唱曲磨砺一段时间。正好现在也听一听贾郎你的意见。”

    她的弟子,良才美玉。歌唱造诣,已经达到一个极高的水准。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走出自己的路。不负她四年多的教导。然而,现在,她虽说比玉华唱的还要胜一筹,但却无法继续教玉华了。

    嚯!

    贾环惊讶的看了石玉华一眼。这是他在周朝遇到的,第一个追求艺术的人。

    这年头的价值取向,和二十一世纪是不同的。男子追求做官、仕途、权力、光宗耀祖。诗词、文章,这个真不是追求出来的。而是附属产物。

    就像文学评论里面说的,李白、杜甫要是官运亨通,大概盛唐诗歌的篇章就要失色。

    石玉华微微抬头,妩媚的翦水双瞳,和贾环对视,目光坚定,道:“请三爷帮我。”

    贾环沉吟几秒,点点头,道:“行吧。我给你写三封信。”叫薇薇的大丫鬟晴儿送来纸笔,在花园小亭中摆开的小案上,悬腕提笔。随后,飘逸的柳体楷书,在书笺上呈现。

    他要写三封信。一封书信给叶先生,一封便签给张四水,一封书签给京城日报总编,刘国山。

    君子六艺,其中就有声乐。闻道书院的藏书馆中,有大量的典籍。其中就有声乐的书籍。贾府族学中同样有一定量的藏书。石玉华可以去借阅。

    江南最大的报纸,金陵简报上,原来有苏诗诗、林千薇带起来的声乐专栏版面,上面有乐理知识。而京城中的声乐名家众多,可在贾府的京城日报悬赏问答。

    贾环一边写着书信,在一旁帮贾环磨墨的林千薇,嘴角的笑意慢慢的绽放,神情温柔。细声给贾环说着唱曲的事情:她很难再教石玉华的原因。

    石玉华站在林千薇身边,的俏脸上露出喜色。其实,她今天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小。毕竟,她师父和贾环的感情很深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渠道这么多。

    贾环身姿挺拔,站在小案边,落笔不停,听着薇薇悦耳的声音,即便心中有大事压在心口,脸上还是很自然的流露出微微的笑容,道:“薇薇,听你这么说,说到底,石玉华在唱曲上的天赋、才情还是不如你啊!”

    贾环对石玉华追求唱曲技艺,持赞成态度。他的价值观,当然不会如古人,认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约束在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框架中。

    做人,要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可做可不做的好事,要做。可做可不做的坏事,不要做。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严嵩就是坏事做多了,犯了众怒。

    所以,他愿意帮石玉华。并不独独是薇薇说情的因素。而贾环做事情,自当是逻辑清晰,面面俱到。不会是很低端、简单的在市面上购买书籍。

    林千薇如同宝石般的美眸,注目着贾环,娇嗔道:“贾郎哪有你这样打击人的?”伸手轻轻的抚着弟子披肩的秀发,道:“青出蓝而胜于蓝。以玉华的努力,超过我只是时间问题。”

    薇薇的身高175,名模一般的身材,明丽的容颜。而石玉华约168左右。薇薇这个抚发的动作,很自然、流畅。

    有她和苏诗诗一起教导玉华,天下第一名妓,绝代名伶,这种称号,落在玉华头上很正常:歌舞双绝!

    林千薇说着,美眸看着贾环,轻柔地笑道:“不过,我比玉华强的地方在于,我的眼光好!”

    贾环放下毛笔,给薇薇说的轻笑。这狗粮撒得!

    薇薇是看着他的眼睛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她选择他,便是终身幸福。眼光好。这就是薇薇。她的感情,炽烈而真诚。性情直率。若是,宝姐姐,绝不会在小姑娘面前秀。

    石玉华眼睫毛噗嗤一闪,心里好笑,她知道她师父的性子,螓首轻点,赞同道:“嗯。贾探花的诗也写的好。”

    她雍治十六年夏来京城时,真有为师父复仇的想法。而此时,已经一年过去。公卿兑现旧盟。又为其表妹写出一首凄美的浣溪沙。她对贾环的看法已然改变。

    否则,以她的骄傲,今天绝不会亲手给贾环奉茶。可以说他多情,不能说他无情!没有投入真挚的感情,绝写不出那样绝美的词作的!

    贾环看石玉华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文青啊!”薇薇是文青。喜欢诗词,但写不出来。而且,引用时常常词不达意。而她的弟子,石玉华,非主流的去追求艺术境界,同样如此。

    微微沉吟,再道:“比如江南与北地不同。陕北的信天游与福建民歌不同。中原与西域、塞外胡曲不同。正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玉华你收罗书籍,还要在舞台上,去芜存菁。要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石玉华对他而言是个路人甲。但给漂亮的路人甲夸赞,还是令他心情不错。

    石玉华敛裙行礼,清声道:“谢三爷提醒。”心中一动。她对于京中的生活,已经感到厌倦。或许,她应该游历天下,追求唱曲的极境: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

    正说着话,苏诗诗一袭白裙,带着丫鬟,从花园外进来,婷婷袅袅。身姿蹁跹。她的舞蹈功底非常好。当世第一人。笑吟吟的道:“相公,前头芸二爷有急事找你。后头,姐姐派我来催你们去潇湘馆赴宴。”

    贾环温和的一笑。

    二月十二,花神节,黛玉的生日。林妹妹年满十五,即将十六岁。他的时间不多了。

    ……

    ……

    时间往回到几天。

    二月初的雨夜,京中名士胡梦阳到荆园骂韩谨,意图促使韩谨不要在大周日报上,再黑贾环和其表妹的感情。

    对于文士而言,有那首精品词表明心声,有纪侍郎的话,再骂,就是一种亵渎。很下作。

    北湖湖畔的小院中,窗外雨声滴滴。

    韩谨黑着脸,看着五十多岁的胡梦阳,耐着性子解释道:“空同先生,我攻击贾环,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京中的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不得不为之……”

    圣寿节后,夺嫡之局,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晋王由亲王爵被贬为郡王爵。这对楚王而言,是绝对的利好。而他,肯定不会留机会给尹言。必须要快!

    所以,近一两年,他要运作楚王入主东宫。

    然而,楚王党中,很多人没有看明白形势。在当前优势局的情况下,该怎么做?楚王入主东宫最大的障碍,已经不是晋王,而是贾环。贾环不会看着楚王为太子,必定会搞破坏。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绝无可能成功。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无法对贾环退让,必须得干的时候了!

    所以,他借势,在舆论中狂黑贾环。打击贾环的声望。

    “空同先生,贾环是楚王进入东宫最大的障碍。以他的权谋水准,肯定能将他的声望变现。所以,要打击他的声望。现在士林中,不就认为他品德不行吗?”

    胡梦阳哂笑一声,“韩子恒,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告辞!老夫羞与你为伍!”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春天的雨夜,不紧不慢的落在湖面上。

    韩谨心里的火气却是一下子没压住,将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骂道:“王八蛋!装什么文人清高?”

    猪队友啊!

    有些人,在劣势时,团结一致,精诚合作。在占据优势时,反而不知道怎么将优势转变为胜势。何其的可悲!

    韩谨极其郁闷的坐在客厅中。很久以后,一名美妾小心翼翼的进来,收拾残局,“老爷……”

    韩谨摆摆手,“去外头传话,明日叫宁浮来见我。”

    宁浮是已故的顺亲王宁棕的孙子。爵位被削成三等辅国将军(正二品)。顺亲王府,早是树倒猢狲散,家道艰难。宁浮天天在永昌公主西城外的府邸中鬼混。他现在是永昌公主面前最得宠的面首之一。

    第717章 一触即发

    二月初,初春之时。城外风光莺语乱,河堤烟波春拍岸。

    雍治十七年春,时年26岁的永昌公主在周帝国的京城,继续着她富贵奢华,放荡不羁的人生。

    作为帝国皇帝最小的妹妹,正受宠的公主,她府上有着数种高利润的产业:粮食、药材、煤炭等;又有着大片的皇庄,每年产出近百万银元,供她开销。

    傍晚的夕阳中,八匹骏马拉着的华丽、宽敞的马车疾驰前往西城外的府邸。

    永昌公主下午刚带着男宠宁浮在东城外观看了一场激烈的马球比赛。正在返回府邸途中。只是,马车中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头。男女的喘息之声混合着。

    云销雨霁。

    马车中,永昌公主不着片缕,舒服的倚靠在塌椅上,纤美的手指,拈着一颗葡萄,送在嘴中。漂亮的樱桃口,小巧鲜艳,唇形很美。微一用力,汁水流溢。

    她对这种招摇过闹市的环境,很兴奋。雪白浑圆修长的右腿伸出,惬意的踢了踢塌椅前刚卖完力气的宁浮,道:“说吧,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宁浮19岁,浓眉大眼,很帅气的青年。不过,脸色有点苍白。明显某些事情过度。此时,光着身子,跪在永昌公主的脚下,贪婪的看了一眼永昌公主白皙、凸凹有致的身体。讨好的一笑,道:“公主殿下,楚王想要通过你的渠道,送一名美人到西苑中,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永昌公主冷哼一声,“我那位侄儿,向来对我不大感冒。这会倒是想起我来。没门!”说着,笑吟吟的看着宁浮,道:“说说,楚王给你了多少银子?”

    话说,她带着一名年轻的勋贵在马球场中招摇,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京中贵妇。

    宁浮实话说道:“殿下,楚王哪里会见我?我爷爷当日和晋王交好。他还记着的呢。是韩先生和我谈的。三千两。他说有几句话,要我转给公主殿下。”

    韩秀才的大名。永昌公主到这个层次,自然听过。知道他是楚王的谋主。智谋之士。跟着她多年的中年侍女端上茶,她喝口茶,道:“哦,先说说看。”

    宁浮深吸一口气,想着昨天韩谨的话,道:“韩先生一共说两句话。第一,天子之后,公主殿下如何立足于京城?第二,楚王殿下必有厚报。”

    永昌公主咯咯娇笑,花枝乱颤,“咯咯,韩秀才以为楚王必定是东宫太子啊!当我傻呢!大周日报上,天天在骂贾环。不是要动手了吧?我可不想卷进去。上次商贵人的事,把我吓的!要不是驸马出面,贾环能善罢甘休?”

    雍治十五年的武英殿大剧,贾环横扫晋王党。顺亲王、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人头落地。商贵人死于冷宫。南安郡王夺爵。南安太妃抑郁而死。着实把永昌公主吓的不轻。

    宁浮劝道:“公主如果这样想,就错了。贾环这个人,恩怨分明,睚眦必报。你推荐商贵人入宫,他若是心中记恨着,公主必遭报复。驸马没有那个脸面劝阻他的。想想贾皇子对贾府的重要程度!他若是不记恨,公主再推荐一人入西苑又如何?而且,楚王进献美人,只是为讨天子欢心,断无他意。韩先生说,这一点,公主可以放心。回头,人送到公主这里,公主可以和她聊一聊。”

    永昌公主想了想,娇媚的一笑,俯身勾勾手,“浮哥儿,你可以啊。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子。快来。”

    宁浮顿时眉开眼笑。后面的话,还是韩谨教他的。这种揣摩人心的话,他哪里行?果然博得公主欢心。哈哈!如韩谨所说,永昌公主身边不缺男人,而是缺有智商的男人。那个捕快,以后就等着喝他的洗脚水去吧!哈哈。

    ……

    ……

    二月初,京师中的士子们随处可见。韩谨带着哼哈二将,步行自城外而来,走进朝阳门中。

    在这春风,杨柳飘舞的初春中,韩谨驻足在朝阳门大街上,看着街面上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的文士衫士子,眼中,禁不住流露出艳慕的神色。

    科举才是正途!

    一个两榜进士,才是响当当的牌子。他日后即便是帝师,这个遗憾,恐怕也难以弥补。

    罗子车和大头童秀才两人对视一眼,开口劝道:“子恒……”

    韩谨一身青衫直裰,头戴唐巾。回头,看着自己的核心小团队,笑一笑,道:“我没事。走吧。”当先一步,走进繁华,充满着市井生活气息的街巷中。

    三人今天的目的地是刘皇商在城东的一处住宅:见一个女人。思诚坊中一处幽静的三进小院门口,一名老仆带着三人进去,到正厅中稍坐。三大皇商之一的刘皇商刘子宁已经等候多时。

    刘子宁五十多岁,有些富态,一身锦袍,笑呵呵招呼韩谨三人落座,寒暄几句,然后,喊道:“青青,上茶。”

    刘子宁和龙江先生是好友,与户部尚书赵鹤龄熟识。和贾环有交集。相处的比较愉快。然而,他却是楚王党中人。政治,往往就是如此: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敌人。

    片刻后,便有一名白衣美人自内堂中出来,手里拿着茶盘。中等身量。长发挽起。她身上的衣衫,是武士服。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曲线,极其的优美,迷人,比例极佳,黄金分割。

    等其走上前奉茶,韩谨看清楚她的容颜,容颜清秀幽静,柳叶眉,双眸剔透,琼鼻樱唇。天鹅般优美修长的粉颈。肌肤不是那种特别白皙如雪,而是透着健康的光泽。

    青青低头,道:“请韩先生用茶。”她的声音有一种略嘶哑的质感,很有标识性。

    韩谨点头,取茶。他对美色感触一般。他追求的是个人的政治理想:执掌天下。

    青青只给韩谨上了茶,便转身,往内堂里走去。然而,同来的罗、童两个秀才,眼睛都看直了。盯着离开的青青的背影。

    赏心悦目的美人。随着她纤腰的摇摆,仿佛带着无尽的诱惑。堪称性感尤物啊!

    刘子宁看看呆头鹅般出丑的两个秀才,微微一笑,带着得意,“韩先生以为如何?”这是他在江南细心搜罗的美人。不仅仅是容貌美丽,而且自幼受训,房中术,技艺高超。

    韩谨点点头,赞道:“尤物。”又道:“刘兄安排送到永昌公主府上吧。我已经和她说好。”

    刘子宁笑道:“好!”

    不同于楚王系中的其他人。他觉得韩秀才是有真才实学的。而有些人,喜欢拆韩谨的台。比如,从西域宣旨回来的翰林编修黎宽官升一级,任翰林修撰,这段时间,在京城中代表楚王和应试的举子们接触。名声很大。

    ……

    ……

    韩谨只略坐了一会,见过青青本人后,作出决断,便带着哼哈二将返回荆园。

    水榭中,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的心里话,再也压不住,喝着小酒,说起来。

    童正言晃着大脑袋,道:“唉,今日方知天子之乐趣所在。谁他妈的再说天子是困于宫城,天天忙死,我绝对骂他。”又问韩谨,“子恒,真送啊?”

    他舍不得。

    韩谨没好气的看童秀才一眼。没说话。

    童正言给吓的不敢再提。

    罗秀才很猥琐的一笑,嘴角有一个黑痣很显眼,道:“如此尤物,不知道今上,受不受的住啊?韩兄,你真要打林大家那张牌?”

    韩谨看着远处的湖面,道:“只要青青送到西苑去了,贾环不得不信。引而不发是最好的。我只是要贾环暂时退一步。不要阻扰楚王入主东宫。”

    童秀才不满的道:“子恒,那小子给我们制造了多少麻烦,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

    韩谨摆摆手,抿着酒。没表态。

    ……

    ……

    江山如画,世事如棋。

    在京中近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雍治十七年即将到来的春闱大比时,而夺嫡之局,其实已经是一触即发!那么,京中又有多少权力人物,或明或暗的关注着呢?

    韩秀才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想为楚王入主东宫扫除所有的障碍。

    同时,贾环同样在做着他的准备!他不是当事方。但是,夺嫡对他而言是死局。他要破局!

    连永昌公主都能从大周日报对贾环密集的骂声中,感受到那种大战来临的气氛,贾环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只是,他并没有给妻妾们说起过。

    压力,在他这里即可!

    这是,他应当承担的责任。一个男人的职责,就是成为大树,为妻儿提供遮风避雨的场所。同时,他为贾府的执掌者,阖府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

    又是一场春雨。无忧堂中一处楼阁中,贾环和好友庞泽登高望远。燕子掠过。天地间,一片凄迷,仿佛看不到前路。就如同此时京中的局势。

    已是二月十五日。闻道书院的参考团队,已经抵达京师。带队的是大师兄。

    “子玉,你决定了?”庞泽看着贾环,问道。贾环的想法,他是知道的。

    干掉楚王系。

    然而,真正的去思考这个问题,就知道,这有多么的难。甚至于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楚王不像晋王身上破绽很多。楚王在京城中的名声很好,有贤王之称。既不结党,又不营私。只是在荆园开开文会。身边有韩秀才那样的人物。滑不溜手啊!

    贾环轻轻的点头,笑一笑,神情坚毅,看着雨色,道:“士元,不要害怕压力。雍治天子耍了我一回。我不溜溜他,怎么行?”

    庞泽点点头。他知道贾环是故意说的很轻松。

    真实的原因,不仅仅是要出一口心中的恶气,把雍治天子当猴溜一溜。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若是楚王上位,书院体系必将毁于东林党。

    并且,雍治天子五年之内必死。贾环要借天子的手,磨砺晋王的性情,避免日后晋王上位后找他麻烦。他必须要尽快结束夺嫡之局。确定东宫太子。

    种种原因汇聚,所以才有现在这表面上看似平静,暗中却已经剑拔弩张的局面!

    与往日的区别,这一次,贾环是主动出手的一方。

    贾环过往战绩彪炳,但他心中,依旧忧虑。若是,假设,失败了,贾环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第718章 关注,死士

    雍治十七年己未科礼部会试在东城的贡院中举行。时间是二月十六日。

    二月十五日,京城中小雨凄迷。大部分的士子都在各自的住处温书。闻道书院的举人们,业已抵达京中,由咸亨商行安排,住在明时坊的一间客栈中。

    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衣,在客栈二楼的上房中,临窗独自饮酒,潇洒不羁。

    这么些年过去了,26岁的公孙师兄,依旧是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如玉。今科闻道书院的举人有21人。不少人,都是他的弟子。再加上要重考的罗君子。共计22人。

    书院体系,急需补充后续的力量。山长不想干太长的时间,而贾师弟困于天子不喜,致仕在家。

    “咚、咚!”

    敲门声响起。公孙亮拿着酒杯,没回头,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书院里的同学,贾环的前舍友,秦弘图,蓟州山区猎户出身。皮肤黝黑,个子壮实。孔武有力。他能考中举人,出乎众同学的意料。很内秀的一个人。

    “公孙师兄……”

    公孙亮回头,笑笑,指指椅子,“坐。恭斋是感觉到有点紧张?会试么,就是那么回事。发挥出日常水准即可。你看,罗君子都是三上考场。”

    秦弘图憨厚的一笑,道:“谢公孙师兄开导。”略一沉吟,说出心底的担忧,道:“子玉前段时间选拔书院子弟去军中效力。柳逸尘、易俊杰等人都去了西域。我其实也想去。只是,想着成为进士再进军中,对书院的帮助更大。若是,今科不中……”

    他有一点患得患失。

    公孙亮微微一笑,喝着酒,道:“你有心就好。不管中不中,子玉都不会怪你。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嘛!”

    秦弘图心中稍安。

    ……

    ……

    隔壁不远的房间中。书院的超新星纪澄到罗向阳屋子里串门。

    罗向阳还是小胖子的模样,正在书房中,默默的温书。他的水平,已经够三鼎甲。但雍治十四年的殿试,何大学士对他不喜,黜落在二甲。

    而今,何大学士已经去职。今科对他而言是一个极佳的机会。他已经见过贾府的家长贾政,宁国府的当家人贾蓉。他和贾惜春的婚事,差不多算定下来。当然,前提是他高中。

    想着那个清冷、俏丽、精致的姑娘,他心中的爱慕,炽烈的感情难以抑制。好多年了。

    纪澄不好打扰,和罗君子闲聊两句,便告辞离开。

    ……

    ……

    纪府中,纪时春正在书房中,和照顾自己的丫鬟调笑,自傲的道:“公子我才具高标,今科必中。”

    只要高中,什么美人娶不到?他对贾府的那个庶女没有任何兴趣。他要的是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在未来登上权力高峰的妻子。

    ……

    ……

    浙江会馆中,余姚举子傅正蒙在厢房中看着雨。

    他家境小富,时年20岁。在浙江这样的科举强省中,算得上天之骄子的级别。然而到了京城,才知道天下之大。才知道,什么叫做井底之蛙。

    京中的所见所闻,权力、名伶、富贵,这些令人心驰目眩的东西,他想不想要?

    他,在这偌大的京城中,处在一个什么阶层、位置呢?

    ……

    ……

    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群英荟萃,百舸争流。每一个人都在力争上游,决定自己一生的荣辱,道路,命运。

    京师中大部分的人的主意里都聚集在此。等待着新科进士们出炉。准备为他们喝彩。

    然而,暗流汹涌的部分呢?这同样干系着一些人的命运。并且,包括未来数十年的朝堂格局。所以,除了已经被选中为主考官的礼部尚书曾缙、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外。庙堂诸公的注意力都在外。

    自去年十一月底,圣寿节后,夺嫡形势大变。晋王被削爵,楚王占优。而自腊月以来,楚王的大周日报,频频发声,更有真理报配合。贾环在士林中的声望一路直下。

    然而,当日,纪侍郎和华大学士在朝会后顶了两句。舆论形势发生变化。重点不在于贾环如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华相,纪侍郎等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立场。谁支持楚王,谁反对楚王。

    这已经足以朝廷诸公,脑补出一些画面、轮廓、形势出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韩秀才动作频频。据闻最近和永昌公主搭上线。八成是要送美人讨好天子,再给楚王刷好感。

    ……

    ……

    小雨还在下,贾环和庞泽在北园的小楼中说着话。这时,小厮上来,在门口道:“三爷,庆国公府上的沈二爷来访。”

    “哦?”

    贾环有些诧异,他等的不是沈迁。他对庆国公的次子沈迁感官不错。在当日惩治苏州富商高之令时,陈也俊、卫若兰有所疑虑,但沈迁见事很清明,建议按他的思路走。事后,一起在都察院里聊了几句,吃过几次酒。

    “士元稍坐。我去一去就来。”贾环和好友说了一声,下了楼阁,带着小厮,穿过回廊,到外书房中见沈迁。

    沈迁时年19岁,容貌英俊,一身白色的箭袖,英姿勃勃。他毕竟是出身武勋世家,虽然学文。但打熬的好底子。见贾环进来,起身相迎,拱手一礼,笑道:“冒昧来访,还望贾兄勿怪。”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沈迁落座,好奇地问道:“沈兄不在家中温书备考,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沈迁坐下,呵呵一笑,道:“我若说来贾兄府上求见石大家的,贾兄信不信?”京中的绝代名伶石玉华,惊艳着来京中参加考试的三千多名士子。他不例外。据闻,近日石大家常来贾府探望其师。

    小厮们上了清茶。贾环莞尔一笑,喝着茶,道:“这事,你自己递帖子去求见她。我可管不着。”

    青年追星嘛!可以理解。石玉华得益于会试在京中举行,她现在的热度,相当于是后世的国民女神。

    沈迁笑起来,道:“贾兄果然不肯通融。我还以为澄哥儿说的是假的。哈哈。”再正色道:“我今日来,其实有其他的事情。贾兄,纪时春这个人很不靠谱,你要留意他。我得到确切的消息,他不愿意娶令姐。只待殿试结束,就会挑明。”

    贾环微怔,他以为沈迁是过来请教科举问题的,没想到是说探春的婚事。想一想,沉声道:“沈兄,谢了。我知道了。”

    看来,三姐姐的婚事,他要和政老爹,王夫人通一通气。双方家长只是刚开始谈。留有反悔的余地。纪侍郎看重的是政治联盟。联姻最好,不联,亦不影响大局关系。

    这个纪时春很狂妄啊。以三姐姐的姿容,才华,不娶,是纪家的损失!前段时间,赵姨娘还抱怨嫁到福建去太远了,日后见一面都难。那就算了吧!

    沈迁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毕竟,他明天凌晨就要进考场。贾环正要离开,钱槐进来通传:贾芸带着倪二悄悄的来了。

    “嗯,走吧。”贾环轻轻的点头,带着钱槐往北园幽静的西路走去。他今天一直在等贾芸、倪二。

    北园西路的一间僻静的厢房中,贾环见到贾芸、倪二。贾芸一身精美的长衫,身姿修长,很出众的贾府子弟。而倪二一身短衣,很壮实的中年男子。

    “环叔!”贾芸行礼,脸上有些悲伤的情绪。

    倪二见贾环进来,情不自禁的想要跪下来,但想着几年前,他上次见贾环时,环三爷给他说的话,又将膝盖挺直了。道:“小人见过三爷。”

    贾环亲和的笑一笑,做个手势,示意两人落座,“都坐吧。”

    倪二在贾环面前有点紧张,结结巴巴的道:“三爷……那事我想好了。我愿意去做。我这条命就当卖给三爷了。你别怪芸二爷,是我想见三爷一面……”

    贾环沉静的点头,郑重的给出承诺,“我不怪他。倪二,你的妻子、儿女,我会每月给银养大,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许你儿子一个官身前程。”

    贾环的话,翻译一下: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这若是在乱世,是主公对死士说的话。而,在和平时期,贾环说出这样的话,他要做的事情,很骇人!倪二是死士。

    得到贾环当面的承诺,倪二心情激荡,抱拳道:“我信的过三爷。”然后,跪下来,磕三个头,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贾芸的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倪二毕竟是他自小的街坊。倪二要做的事情不危险。若是官府追查,抵罪而已。但若是锦衣卫查,则务必不能牵扯到贾府,只怕会死。

    贾环抿一抿嘴。荆轲、聂政之后,侠客不绝。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芸哥儿,照顾好他家里。”

    第719章 雨中所想。

    小雨至晚未停。

    贾环在北园后花园的飞霞楼,眺望着雨色,久久不语。肩头有着沉甸甸的压力。各种事情浮现在心头。

    雍治天子不肯赐婚,对他到底是拿捏,还是说潜意识里对他怀着深深的恶意呢?谁知道?会不会在死前,留遗旨,将他一波带走?

    三姐姐的婚事不顺。虽说是纪家先提亲,现在亦可以中止。但纪时春,用庶女的理由贬低三姐姐,他心里,是很不爽的。他三姐姐是何其优秀的女子!

    对林妹妹的愧疚。林妹妹已经16岁了。雍治天子还要几年才死?时间啊!

    他请天子赐婚,从来就不是请求赐林妹妹为平妻。平妻这个说法,是伪清乾隆年间才有的。户律认为还是妾。册封啊,打官司啊,家里祭祖啊,都是妾室的待遇。他费这么大心思刷天子的分,就为这个结果,岂不是个笑话?

    他想要的是并嫡。以皇权破礼法、法律。

    这件事,从世俗,礼法的角度来说,是极其不合理的。惊世骇俗。属于异想天开。但是,事在人为,只要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自然会有人帮你找到合适、严密的理由。

    否则,请问,天后是如何登基、称孤道寡的?牝鸡司晨这难道合理?道德君子骂不死你!但是,它发生了。大礼议,嘉靖皇帝怎么把他亲爹搞成皇帝的?

    一个皇帝怎么可以有两个爹?父子纲常要不要?礼法,如何容忍?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张璁、桂萼、胡铎几人贡献了智慧。大礼议以嘉靖皇帝胜利而告终。

    而,他本身就是实质上的贾家族长。宗族势力,尽在掌握中。贾家内部阻力不足以阻拦此事。

    他给林妹妹的是她的地位。他家里的事情,肯定还是宝姐姐做主。以林妹妹的性情,肯定也不会想去管这些琐务。而她和宝姐姐关系亦是极好的。情若姐妹。

    然而……唉……

    对夺嫡之局的紧迫。晋、楚二王夺嫡,到此,已经是白热化。他的目标是干掉楚王系。

    之前,要做这个目标的原因有几个:第一,他想要发泄一下,溜一溜雍治天子。第二,韩谨在报纸上搞事,败坏黛玉的名声,他不想忍。第三,早就制定的破夺嫡之局的计划。

    然而,现在,这些因素,还有更进一步的深化。第一,雍治天子活不长。他要加快进程,不能再等,再拖。第二,楚王身边的东林党越来越多。

    因为,山长和东林党的恩怨。他和韩谨的恩怨。楚王登基,书院体系必定会遭受灭顶之灾。被清算。

    他现在的官场困境,是很明显的。雍治朝,不要想着复起。只能等新帝登基。而他,同时得罪过楚王、晋王。这样的局面,未来几十年,他还混不混?

    当日去江西,他请教过宁太师。宁太师指点他:强势天子无强势太子。他的选择是,推晋王入主东宫,让雍治天子好好调教晋王,把晋王的性情磨一磨。

    同时,贾府的势力必须要不断的增加。这样一来,不算强势的晋王登基后,有大概率,不会找他的麻烦。这是他的整体破局思路!

    破局之后,就是海阔天空。他亦可以重新出仕,重启宰辅之路,执掌天下。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估计和晋王还会有些小斗争。但,无须害怕。只要大势不变即可。他会坚定的走下去。

    心中的事,还有对学生燕王宁淅的教育,他需要费心;对去军中效力的书院弟子的关注;众同学的会试结果;对四大家族资源的整合;四王八公内部的协调;雍治十七年中燕王、迎春、惜春、宝玉的婚事,等等。

    ……

    ……

    一滴雨落在贾环的脸上。夜雨越发的大了。

    贾环轻轻的拍一拍走廊上的栏杆,看着天地间凄迷的春雨,一切都在朦胧中。

    他的思路,转回到干掉楚王系的事情上。他白天和庞泽说,不要害怕压力!

    其实,这件事确实很困难。

    第一,楚王并没有明显的破绽。韩子恒,在优势局面下,还稳的住。

    第二,不同于以往的防守反击,这一次,他算是主动出击。虽然,京中很多人都不知道。

    说白了,就是没有机会,他要创造出机会。没有条件,他要创造出条件。

    而政治斗争,往往是等待机会。因势利导,四两拨千斤。所以,很难。

    贾环笑了笑,神情坚毅。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似乎,最近的日子有些压抑啊!但,生活啊,不是松一阵,紧一阵?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破解夺嫡之局,他就将跳出樊笼,静待风起云涌时!

    “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有人登楼而来。

    贾环回头,就见黛玉在依稀的灯光中走来,穿着一件淡雅的花色裙衫,中等身量,纤柔精致。自有一种带着如江南山水酝酿出的妩媚、风流。

    “环哥,雨下的大了。”黛玉将手里拿着的外衫披在贾环的肩膀上,细声说道。声若清萧,十分动听。秋水般的明眸落在贾环的脸上,将那一段温柔、深情投射出来。

    “妹妹……”贾环轻轻的搂着黛玉,爱怜的轻抚着她如玉般的耳廓边沾雨的发丝。

    黛玉依偎在贾环怀里,她是多么钟灵毓秀的人儿,自是听得出贾环声音里的愧疚,细声道:“环哥,你别担心我啊。我信你,等你,这辈子都等着……”

    说到最后,仰着头,看着贾环。眸露深情。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你迟!

    她心里,当然惆怅、忧伤。但有着宝姐姐,云妹妹,琴妹妹她们陪着说话,心情会好一些。环哥写的那几句词:“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她在纸上写一次,流泪一次。

    “颦儿,谢谢!”贾环低声说道,紧紧的抱着黛玉。

    良久,黛玉从柔柔的情绪中回过神,道:“哎呀……环哥,宝姐姐还在楼下等着。你没吃晚饭。”

    贾环禁不住轻笑,斗志昂扬。娇妻红颜的解语,支持,深情。他如何能失败呢?天下风云出我辈。

    ……

    ……

    二月十六日,京城中,小雨转晴。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在城东的贡院开考。

    夜色,在月光中,渐行渐深。永昌公主位于西城外的府邸中,灯火通明,热闹非常。这是,永昌公主生活的常态。

    当年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就时常与诗人唱和。私生活嘛,可以想象。据闻,王维与李白同时代的杰出诗人,却少有来往,就与玉真公主有关。玉真公主很赏识王维。

    主卧之中,光线明亮。床榻的帷幕拢起,永昌公主正在和面首们寻欢作乐。场面不可描述。最得宠的便是宁浮、严捕快。

    而严捕快带进永昌公主府中的一名小厮,正在正房中寻找,最终目光落在一尊玉观音上。

    半夜三更时,在永昌公主府外接应的倪二,将出来的少年拉到马车中,“东西呢?”

    少年笑兮兮的摊开身上的包袱,道:“喏,这不就是。我王小二可是京中神偷。误不了你的事。”

    ……

    ……

    京中连日放晴。会试一场考三天,考三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然而,一则消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二月十九日,雍治天子在西苑召见永昌公主。永昌公主进献了一位美人。

    天子虽然没有如商贵人那样立即给她封号,但听闻,此女名青青,在西苑中颇为受宠。

    消息灵通的人,自是知道这是楚王进献的。通过永昌公主的渠道。那么,楚王接下来要做什么?

    京中的氛围,突然间,有些微妙的变化。

    第720章 韩秀才的动作

    春分,西苑中满园花开,姹紫嫣红。小太监们走过时,可以看见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迁起舞。

    朝霞居是御花园东侧,太液池边的一处房屋,由晋王改建为玻璃屋。窗户、屋顶,全是通透的玻璃制成。耗资不菲。更兼得屋中,到处都是玻璃镜子,人在其中,纤毫毕现。

    据闻,武后当年便是有一座这样的玻璃屋,专用于她寻欢作乐。在野史中很出名。

    雍治天子在朝霞居新扩建的东厢房中,看着太液池湖面上的风光,湖鸟成群的掠过水面,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负手而立。午后,春光明媚。

    身后精美的长案上,摆放着水果:葡萄、哈密瓜、苹果等。看似平常,实则极其奢侈。

    须知,春季的葡萄,比冬季的葡萄更难得。一粒玻璃珠大小的葡萄,大约价值1两银子。京城中,一个报纸记者,一个月的收入不过3两银子。

    这还是中等收入群体。若是在通州码头上当苦力,收入还要更少。而米价,已经涨到了出一石八钱银子。

    雍治天子的案几上,银质的托盘中,摆放着一串春季的葡萄,还有其他的反季节水果。由小见大,一叶落而知秋。由此可见雍治天子日常生活的奢华。

    就像,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可能就四千到8千左右,而有的人,一顿饭吃几十万。

    太监总管许彦从厢房外进来,一身紫色的太监服饰,鬓角斑白,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红绸上放着药瓶,走到雍治天下身后半米处,轻声道:“陛下,药来了。”

    “嗯。”雍治天子回身,看看瓷瓶,打开木塞,闻了闻药香,满意的点头,就水送服。

    见天子仰头服药,许太监欲言又止。天子常服此药助兴。然而,太医院配置的这种药,对身体很不好。天子身体越来越差,不能说与服用这种烈性春药没有关系。

    但是,许太监他不敢劝。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尖着嗓子道:“陛下,青美人沐浴后正在正房中等候。”

    新近西苑的青美人很受宠,封美人。近来,天子要她侍奉的次数,比独孤贵人还多。

    “朕知道了。”雍治天子吃药后等了一会,果然,身体上传来熟悉的感觉。他脸色有些潮红,身体燥热。雍治天子满意的道:“许彦,给王太医重赏。”说着,往玻璃屋中走去,脚步微急。泄露出他的心思。

    青美人出身江南,在床第间,知情识趣,花样繁多。大异于杨皇后和独孤贵人等人,他很满意。

    ……

    ……

    二月二十五日,会试考试结束。进入判卷的流程。

    棋盘街后的江米巷,锦衣卫衙门中。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和心腹手下千户张辂在公房里喝茶。

    公房外,凉风习习。很有些阴森的感觉。没办法,锦衣卫自国朝定鼎以来,凶名赫赫。

    张辂身姿挺拔,三十多岁,精明强干,低声道:“大人,要不要向天子汇报一下?”

    近日,楚王通过永昌公主进献了一名美人。西苑中称青美人。锦衣卫上下,已经将来龙去脉,包括此女的资料,全部查清楚。系由刘皇商年前自江南买回。被人精心培养的歌姬,如同扬州瘦马那样。据闻身怀名器。

    邢佑舒服的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摆摆手,“弘载,不必多事。”

    张辂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他这位顶头上司,对比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的结局,行事小心翼翼,谁都不想得罪。近日来,锦衣卫运转的不流畅。说形同虚设有点过。但,很多事情上,都不再强硬。

    邢佑安抚自己的心腹,笑呵呵的道:“弘载,你不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它的难处。我报给天子知晓,这算什么意思?算是查青美人的底细吗?天子正宠着她呢!楚王怎么想?楚王若为东宫太子,将来是要登基的。”

    喝口茶,又笑道:“嘿,弘载,你和贾子玉私交不错吧?我倒是觉得韩秀才接下来,很有可能要找贾环的麻烦。你说呢?”

    京中大佬们都在关注楚王接下来怎么做?其实,就是其心腹幕僚,韩谨将会怎么走下一步棋?

    邢佑还是比较看重这个手下的智慧的。

    张辂心里无奈的再叹口气,他和贾环私交是不错。但君子之交淡如水。陪着自己上司扯淡,摆龙门阵。

    ……

    ……

    下午时分,宁潇刚从蜀王府回来。她是跟着弟弟宁澄一起过去送蜀王结婚的贺礼。

    蜀王的婚礼在三月中。

    马车进了吴王府。宁潇到花园中,独自散步。一身白底绣花长裙,身姿修长。十六岁的少女,明丽如花。

    她微微有一些惆怅。

    九哥要结婚了。而她的婚事亦要在今年定下来。她已经16岁了。选亲的范围,不外乎勋贵的圈子。当然,以吴王府的势力,不能和握有兵权的勋贵结亲。

    只是,她并不喜欢混吃等死的世家公子。她希望她的夫君能在政治上大有作为。至少,不能低于她的朋友贾环一半的水平。

    想着贾环,永清郡主神情微微凝重。她有些担心。

    韩秀才在京中的动作,她当然关注到。以她的推测,韩秀才的想法,八成是想先将楚王的反对势力,一个个清除出场。这样一来,楚王入主东宫,就将顺理成章。

    而贾环,就在被其清除的范围内。闻道书院体系和东林党的矛盾,不是什么秘闻。

    以贾环的水准,肯定有所察觉,有所准备。只是,不知道,事情接下来会怎么走?

    她不大看好贾环。因为,楚王太干净!又有所期待,若她在贾环的位置……

    宁潇在春风中,沉思着。丹凤眼明丽。

    ……

    ……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春天的夜晚,柔和,舒服,带着微微的凉意。

    晋王府,摘星楼中,晋王举杯望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借酒浇愁。

    尹言鼓励过他。然而,圣寿节,他惨败。王爵被削弱。自此,他心里再没争雄的想法。

    京中的各种风云,与他无关。消息渠道他有,但是,他没有能力从当前的局势中获利。招募的幕僚,水平很差。

    等死吧!

    ……

    ……

    礼部郎中尹言在散衙之后,就返回到西城的家中,一间三进的小院。置办下来要数百两银子。他出外为知府数年,囊中并不缺银子。

    礼部是清水衙门。虽然最近礼部会试忙了些。但还没到殿试时。不算太忙。

    尹言在美妾的服侍下吃过饭,就到书房中沉思。他并没有关注即将出榜的会试。而是,在思考夺嫡之局。

    他是希望杨皇子登基的。而杨皇子才三岁多。所以,他并不希望夺嫡之局,尽快分出胜负。越晚越好。

    换言之,晋、楚两王,谁的势力大,他就要考虑平衡谁。

    如今,楚王系咄咄逼人啊!

    有韩子恒运筹帷幄,有胡梦阳尽收士林人心,有黎宽招揽举子……

    尹言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韩子恒的套路,他当然看得明白。但,贾环是否需要帮助?未必。而他实际上也不想帮贾环。那么,他要不要和晋王谈一谈?

    ……

    ……

    会试结束后,在等待成绩的两天中,闻道书院的同学们,一起去拜访了书院的旗帜人物山长张安博,又去贾府拜访贾环。

    二十七日上午,贾环正招待着诸位同学在北园中吃酒,张四水从外面匆匆进来,神情激愤,走到贾环身边,小声道:“子玉,韩子恒派人送来一封信。那个卑鄙小人……”

    贾环坐在主位上,略微有些诧异。张四水的性格很稳的。接过信笺,阅读起来,瞬间,脸上的笑容淡去,阴沉的要滴水。

    “贾兄,听闻江南林大家唱曲之技艺,更胜玉华大家。若有人在天子面前推荐林大家入西苑一展歌喉,不知足下意如何?闻说醉仙楼酒酿一绝,在下明日午时,扫榻以待。”

    雍治天子在西苑里干什么,谁不知道?纵情声色!所谓的“一展歌喉”只是很光鲜的说法。以薇薇绝美的姿容,入西苑,若是被有心人挑唆几句……

    王八蛋。

    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