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更了两章,宝子们不要错过哦)
明缨手脚冰冷地坐了一会,头顶的阳光晒得她头晕脑胀,她便又站起来。
她有气无力,刚站起来便手脚发软。
一把伞遮住阳光,来人适时地扶住她。
看见她无神的表情,燕衡一愣,刚要说出口的嘲讽顿在舌尖。
“你要去哪?”
明缨将身体一半重量压在他身上,没精打采道:“我想回鸣天谷。”
见惯了一脸咸鱼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明缨,燕衡心里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对付现在的她。
同时,他又有些暴躁,却不明白是为何。
明缨自己的小屋子虽然不大,却足够为她遮风挡雨,每次在外面受了委屈,她便喜欢自己一个人窝在里面。
只是这次,多了一个燕衡。
“打伞任务完成。最新任务:请宿主为明缨倒一杯水。”
燕衡将满水的水杯推到她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明缨端起喝了口,神思慢慢归位,她看着低头转茶杯的燕衡,心头涌上一阵暖意。
虽然曾经他伤害过自己,可他也切切实实地帮过自己很多次。
这是她来到奇岁门之后,从别人身上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燕衡转了会茶杯,抬眼:“你还去不去百派历练?”
他来奇岁门有些时日了,或多或少听说过关于慈正真人对小弟子的疼爱程度。方才见她从小竹楼出来,也差不多能猜到一些。
他心内冷嘲,什么样的疼爱才会将人困于山门?
“……”明缨不吭声,低头沉思。
若是让她就此放弃,她必定不甘,但慈正也不是她能轻易反抗。曾经反抗留下的伤疤还完整的在身上,时刻提醒着她。
燕衡坐好,端详她的表情。
若明缨要去,为了方便任务,他肯定得随同。他对一个历练不感兴趣,去不去都无所谓。
明缨闭上眼,沉沉吐息:“我要试试。”
虽然不一定能通过,但她一定要尝试。
系统的声音同时响起:“最新任务:请宿主帮助明缨顺利参加百派历练。”
*
上午被慈正真人拒绝,下午明缨便缓过来了,她不愿就此放弃,继续去演武场练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来到第一日的笔试。
内门大殿里,细长的线香香烟袅袅,一点亮红明明灭灭,不断有烟灰落入香炉。殿下,几名高阶弟子来回巡视,上千名参试弟子埋头奋笔疾书。
明缨趴在桌前,几乎要睡着了。
这些题目太过基础,她不到一个时辰便答完了。
但坐在斜后面答题的燕衡不这么想,他以为她答不出来,愁得要睡着了。
他细思片刻,操控影子悄悄踢了明缨一脚。
一个小纸球骨碌碌落在前面桌上,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明缨本来没就睡着,被人一踢,立刻看见了纸球。她寒毛炸起,眼珠偷瞄巡视弟子与上方真人,手下飞速将纸球攥进掌心,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燕衡不会是看她睡着了,特意写纸条来阴阳她吧?
不对,他什么时候阴阳不行,偏偏这个时候?他是不是想问自己要答案作弊?
明缨冷汗涔涔。
苍天可鉴,她从小到大一次弊也没作过,这样的助人为乐她更是没有。
到底要不要帮他?
一时间,燕衡帮助过她的场面跃然脑海,明缨陷入了道德的纠结。
要不,先看看内容再说?
她直直坐着,一只手摆好写卷子的姿势,一只手偷偷打开纸条。
纸条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细一看竟然是答案。
明缨惊出一身冷汗,这比让她给别人传答案还要震惊。
殿上的真人火眼金睛,立刻注意到异常。她向巡视弟子使个眼色,踱步下来,一边看其他弟子答卷,一边朝明缨靠近。
燕衡重重翻过纸卷,哗啦啦的一声。
明缨坐得更直了,余光瞥见那几个高阶的师兄师姐慢慢聚过来。
“把手伸出来我看看。”真人走到前面,手点了点桌面。
明缨手一抖,悄悄抬眼,松了口气。
是她前一个座位的师弟。
师弟不肯伸手,高阶弟子迅速敲了他麻筋,强硬地打开了手心。
真人捻着他的手看了眼:“带出去。”
前面的桌子空了,师弟留下的卷子和线香被收拾干净。
真人缓步继续朝后走,极轻的脚步声如鼓点。
她直视明缨:“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明缨身子一僵,刚要伸手,“咚”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燕衡唇色发白,面色发昏,一副痛苦不已的模样倒地。
监考弟子上前扶起他,为他把脉,而真人看了他一眼后又回眼盯向明缨。
明缨将微微汗湿的手心在衣裳上摩擦几下,伸出来给真人看。
“嗯。”真人颔首,这才去关心方才倒地的弟子。
明缨瞬间松一口气。方才看清纸条内容的时候她便心下不安,为了防止被发现,她将纸条塞进口中咽了下去。
口里微甜,燕衡用的竟然是糖纸。
真人挥开弟子蹲下,手下细细摸脉,观察燕衡表情:“你哪里不舒服?”
手下脉象紊乱,似是灵力暴动,大概率是近日修炼过激所致。
冷汗顺着脸颊流下,燕衡抽回手腕,勉强支撑着坐起:“弟子无甚大碍。”
上方真人也不勉强,挥挥手散开监考弟子,重新回到殿台之上。
腥红亮点燃至线香底部,最后一截烟灰倒塌,真人敲击玉鼓,笔试结束。
弟子们纷纷交卷,相互交谈着离场。
燕衡面色煞白,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明缨交上卷子,立刻追上,双手顺势搀住他的胳膊,面含忧色:“你还好吗?要不要找医修给你看看?”
他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臂上,闻言默不作声,闷着头往前走。直到考场彻底看不见了,他才直起身子,虚浮的脚步重变有力,白如纸的唇有了颜色。
明缨本便有所猜测,此时一看他恢复血色的脸便彻底明白过来。
“你为了引开真人注意故意的?”
“嗯。”他未完全恢复,手还是冰凉的。
明缨见他无所谓的样子,心情复杂,但还是打算挑明:“谢谢你今日所为,我很感激,但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帮我……”
燕衡听明白了,她在责怪自己引她作弊,他第一次主动助人为乐,不被人接受便罢了,还要受人责怪?
他冷笑:“你怪我引你作弊?那你去告发我吧。”
明缨去拉他的手,被他躲开,无奈道:“我不是怪你帮我作弊,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没有接受便不算作弊。”
燕衡睨着她:“那你什么意思?”
明缨强硬地捉住他的胳膊,沿着胳膊摸到他的脉,摸了一会,低头闷声:“以后不要用这样……自残的方式来救我了。”
她本不想多想,但能把真人唬过去的,只有真伤。
燕衡冷硬的表情崩了一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旋即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来。
明缨紧紧把着他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一点一点地渡进去,为他顺体内紊乱的灵气。
燕衡低头看她发顶,心里愣愣的不知道要想什么。
明缨修为不比他,顺了半天也只是杯水车薪,燕衡站着等了会,先不耐烦了:“差不多了,明天就好了。”说完,伸手一拉她。
明缨被他打断,也不再继续,只是笑着道:“不必再帮我作弊,笔试我有把握。”
燕衡手腕热乎乎的,他将手拢进袖子里,闻言哼了一声,似乎不相信她的话,却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向鸣天谷去,到岔路口,临要分开,明缨突然转身,踮脚抱住燕衡。
燕衡懵了下,平日充满情绪的眸子此刻只有茫然。
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声调里是小心翼翼:“燕衡,谢谢你,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他的双手无处安置,最终无措地回抱她。听到问句,他的茫然归位,愤然推开她,:“谁要当你的朋友?”他一个人就很好,他不想交任何朋友。
明缨喜形于色,完全不在乎他说的什么,高兴道:“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来奇岁门十一年,她终于交到了朋友。
燕衡嘲笑她:“只有弱者才会需要朋友。”
*
三日眨眼而过,三场笔试在弟子们的讨论中结束了,出乎明缨意料的,慈正真人并没有妨碍她的任何一场笔试。上方真人阅卷很快,一个时辰后便出成绩,弟子们都等在大殿外。
庾飞飞站在一旁,笑着问明缨:“你觉得自己能不能进前一百?”
“不知道啊,听天由命吧。”明缨无聊地揪着衣服带子。
庾飞飞莫测地笑了一声,拍拍她:“我觉得你会进,你记忆力很好,平时小测笔试从来都在前面,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借你吉言。”明缨懒懒地回应,心下却在打鼓,庾飞飞从来不盼她有半点好,这回怎么说话这么好听?
明缨虽然没有修炼的天赋,但背书的天赋一流,虽说不上是过目不忘,大体却能记得差不多,即使是此次临时抱佛脚,笔试也没掉过链子。
她慢慢收起闲适,心下不安。
难道慈正真人为了不让她出门,偷偷改了她的卷子?
殿门嘭地打开,上方真人带着几位监考弟子走出大殿,手里拿着一张纸,弟子们登时停止喧哗,静静望着他们。
上方真人展开手里纸张:“综合三次笔试成绩,我们已选出一百位弟子进入明日的武试,之后所有人的成绩会张贴在殿门上,有异议者可来寻我。”
真人语毕,后面的高个师姐接过纸张,开始念入选名单。
“张真、玉五子……”
明缨忐忑地听着名单,祈祷下一个念到自己。
“……明缨。”
“恭喜。”庾飞飞不等她高兴,便似笑非笑地上前来道喜。
原本应该欣喜的明缨一下没了感觉。
“明日的武试也要继续努力。”庾飞飞挑眉,扬长而去。
明缨忽然反应过来慈正真人不妨碍她参加笔试的原因,因为他不认为她能通过武试。
她一下垮了肩,兴奋的情绪荡然无存。她修为不够高,平日也不怎么修炼,因为突然的想法便开始临时抱佛脚,想要通过武试确实很难。
不过,就算此次武试不能通过,她有了经验完全可以准备充分后去参加下一次的历练。
日出汤谷,半轮红日自连绵的山线处缓缓浮现,晨雾未散,宛如飘带凝结在山头。
天刚蒙蒙亮,演武场的圆台旁便聚满了参试的弟子。
武试由奉宁真人主持,待晨钟敲响,真人便领着五位弟子踏着晨光走上台。监考弟子宣读注意事项结束后,令参试弟子们排队上前抽签。
五十个号,抽到相同号码者对战。
后面有个弟子抱怨:“凭什么他们先抽?”
明缨抬眼,看见几个燕家子排在前面,正在分签。
因为门里处处偏袒燕家子,使得许多弟子看不惯他们,更不肯主动与他们相交,所以一直以来奇岁门弟子与燕家弟子泾渭分明,各成团体,互不搭理。
因此在公众场合,燕衡很少主动找她。
她一眼瞧见排在燕家队伍最后,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燕衡。他换了一身青的劲装,短发被人用手指向后捋了捋,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双黑得如幽深的夜一般的眼睛,静静看着前面哥哥姐姐们相互交流,一语不发,手指摩挲长签,像一滴溶不进油的水。他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人群之外,似乎习惯了被人忽视。
他的人与那头短发一样,格格不入。
察觉她的视线,他的眼神一下游移过来,两厢对上几秒,他率先移开视线。
很快轮到了明缨抽签,她闭上眼随意选了一个。
庾飞飞凑过来看:“你是几号?”
明缨遮住号码,轻笑:“你猜猜。”
庾飞飞收回视线:“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
台上监考弟子扬声:“一号上场,二号准备。”
比赛迅速开始,弟子们在台下看得仔细,明缨观察了几对先上场的弟子,心下的紧张散了一些。
大部分弟子都是普通人,修为差距不大,只要她用对方法,通过武试不是什么难题。
前提是对手不是高阶弟子。
明缨咬咬唇肉,自己安慰自己:还有机会呢,又不是孤注一掷,大不了下次努五年力,继续参加。
正思虑间,主持弟子高喊:“二十七号上场。”
明缨挤出人群,几步站上圆台,等了片刻却不见对手。
主持弟子蹙眉:“谁还抽到了二十七号?再不出来默认弃权。”
“来了来了。”人群里倏尔举起一只手,推开前面挤在一处的人,走上来。
庾飞飞笑眯眯的:“呀,这么巧。”
一看见她,再结合方才她问自己几号,还这么久才出来,不难猜出她与别人换了号。
明缨倏地笑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心里一松,觉得自己前五十名铁定稳了。
明缨厚着脸皮:“师姐修为比我高,不让我一招?”
庾飞飞此人看着热情豁达,实则虚荣自大,她会主动做自己的对手,除却真人指令,必定还有她自己的缘故,她肯定认为她能击败自己。所以自己若提出让招,她大概率不会拒绝。
而这一招能让自己占据上风,很快解决她。
果不其然,庾飞飞不屑地笑一声:“来。”
明缨提起门里发的剑,脚下发力,朝她攻去。她身影轻盈,几步飞身而至,剑直直砍向庾飞飞面门。
庾飞飞哼笑:“姿势都不对,也好意思参加武试?”
她的剑招是姐姐亲自教出来的,她虽然修为不高,单比剑可没输过这些外门弟子。
手中剑一瞬出鞘,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剑身一横,轻巧地接住明缨这一招。
庾飞飞面上不无得意:“该我了。”
明缨勾起唇角:“急什么?”说着手腕使力,用劲下压。
庾飞飞脸上的得意崩了一下,呼吸一下没跟上,竟被她压了下去。她的腿越弯越低,眼见就要跪地。
庾飞飞咬牙,脸皮通红,立刻急切地侧身抽剑。
“哗!”的一声剑身摩擦音,带着刺耳的铮鸣,明缨闪身躲过她不受控的剑尖,长剑一伸,挑了她手中剑。
庾飞飞扑通坐倒,手臂被挑出一道细长的血痕,愣愣坐着,眼中满怀不甘,似乎不愿相信现实。
明缨见状踢走她的剑,一手提起她的衣领,将她扔下圆台。
监考弟子立即宣布:“第二十七场,明缨胜。”
弟子们顷刻躁动起来,谁也想不到一个外门弟子最底层的明缨,竟然能打败庾飞飞,且还打得这么快。
庾飞飞狼狈地在台下看着台上登记的明缨,失去了惯常的笑意,脸上是掩不住的愤恨。
明缨沿台阶走下来,有弟子围上她:“明缨,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明缨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得了机缘,不修炼也能长修为:“因为我这些日子夙兴夜寐,废寝忘食地修炼。”
弟子们将信将疑:“你忽然这么努力,是因为你得了机缘?”
明缨心跳漏了一拍,仍面不改色:“我去哪弄机缘?”
弟子们:“你不是单独见过剑主?听说剑主还给你赠言了。剑主说的什么,同我们也说说呗。”
明缨狐疑:“你们既知道剑主给我赠言,不可能没听说过剑主赠的什么言。”
弟子们不信:“五灵根修木灵根不可能吧?剑主会说这样的话么?”
明缨明白了,都以为她得了剑主机缘修为才突飞猛进。她不想再多言,推开面前围着的人,离开了演武场。
哄泱泱的人群随之散去,有人嘁了一声,低音道了句:“真小气。”声音虽小,可大部分人都听见了。一时之间,心思各异。
明缨出了演武场,一眼看见慈正真人站在门外,旁边是捂着胳膊的庾飞飞。
她上前,如往常一般低下头:“真人。”
慈正真人不作声,手下攥紧拐杖,开始重新审视她。不知何时,这个不到他腰间、又瘦又小的女孩几乎能与他平视了。曾经他以为他这般养着她,她就能感恩戴德地惧怕他,不想她藏得深,一身的反骨都隐在平日的懒怠之中。
藏得深又如何,他会一点点地剔出这身反骨。
哼,天真。
慈正冷哼一声,拄拐转身。
头上刺骨的视线消失,明缨躬身:“真人慢走。”
燕衡立在不远处看了一会,走过来:“你与他有什么仇怨?”
“我与真人……没有仇怨。”明缨脚下搓着小石子。
燕衡嗤笑:“没有仇怨他这么对你?”
“……”明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看见我的比试了吗?”
燕衡毫不留情点评:“看见了,除了一身蛮力和速度,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明缨却不这么认为,两只圆眼笑成月牙,脸上溢出自得:“人能有一个长处就不错,我既有蛮力又有速度,两个长处,就当你夸我了。”
燕衡嫌弃地瞥她:“人人若是都如你这般容易满足,那世上就没人努力了。”
明缨蹲下仰头看他,淡蓝的裙摆埋在地上淡蓝的花群里,她的月牙眼变圆:“人人若是都苛刻待己,那世界岂不是很无趣?正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人,世界才如此多彩。”
她揪了一朵小花,眸子里盛满灵动:“世界很大很美好,我愿意放下一些东西,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燕衡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论调,倍感新奇的同时又下意识排斥,他驳道:“你愿意放下一些东西,我却不愿。”
明缨微笑,将开得正盛的小花放在他手里:“我也有不肯放下的执念,放不下又拿不起来,所以我同样愿意为之努力,为之苛刻待己。”
手心里的花色泽鲜嫩,正是最美好的时候。
燕衡心头一震,转而去看明缨,她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此时只剩下那朵蓝色的花,倒映出一点生机。
可是这生机仅有几个时辰,今日一过,花便会不可抑制地枯萎。
她看似什么都不在乎,脾气咸鱼,实则内里蓬发,遇水则涨,逮到机会便不愿松手,即使明知自己是蜉蝣撼树,花期不过一时。
可是这青春的外壳,焉知能鲜亮几时?
燕衡仿佛在花身上看见了她,他的手一紧,一层冰霜结在花的表面,永远地将鲜活封存。他自欺欺人地收起花,不再看它,似乎这样花便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