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摘了不少李子, 祁黛遇心情相当不错,回到“上下天光”,却发现四下寂静。她治下宽和, 没那么多规矩,身边人总是欢声笑语的, 她身处其间也愉快。
这氛围,不对劲啊……
直到透过院子, 看到一排不属于她这儿的太监, 祁黛遇心里一惊。
皇帝来了。
“全公公。”祁黛遇走到全福海跟前,朝他点头示意。
“哎哟,惠昭仪可别折煞奴才。”全福海笑得脸上一道道褶。
对皇帝身边这位太监总管, 宫里谁都是敬上三分的。
祁黛遇看向屋子门帘,“皇上今日怎么来‘上下天光’了?”
“皇上这是惦记着惠昭仪您呢!”全福海只说些好听的吉祥话, “陛下已经等候好一会儿了,惠昭仪还是快进去吧!”
也真是奇了, 这傍晚的时辰,哪宫嫔妃不是好好的守在屋子里,就盼着皇上驾临呢。偏偏这惠昭仪心大,赶着这个点出门。
也就是祁黛遇不知道全福海心里想什么,要是知道了她肯定得吐槽:皇帝十天半个月不来后宫是常事,妃嫔们总不能日日守着吧?谁受得了天天开盲盒都开空盒啊?
祁黛遇慢吞吞移步到门口,正巧奉茶的红桃从里面出来, 看见她忙道:“主子,陛下在露台上, 这是添第二回 茶了。”
也就是说, 皇帝来了至少半个小时。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祁黛遇抬脚进了屋, 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而是让石榴先去把李子给洗了,自己也去净了手。
这才端着洗干净的李子上了露台。
“嫔妾参见陛下。”祁黛遇抬眸。
天色将晚,露台上点起了灯,蒋渊今日穿着一身象牙白织金的常服,半躺在露台榻上的姿势带了几分不羁,手里拿着本书在看,又添了几分文气,不像是威严的皇帝,倒像是个世家翩翩贵公子。
将书扣在胸膛上,蒋渊就那般躺着,看向她,“去哪玩了?”
葡萄留守,肯定说了她的去处,这人现在又问她,分明是调侃的意思。
祁黛遇便捧着李子上前,“要做中秋花灯,嫔妾便带着人去湖边找些需要的材料,正好看见几颗李子树,摘了几颗李子,陛下可要尝尝?”
蒋渊没动作,却摆出一副等待的神情。祁黛遇只好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拿一颗李子递给他。
蒋渊依旧没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只得放下盘子,亲手剥那李子的皮。
蒋渊静静看着她动作,粉嫩的指甲掐破果皮,沾染上紫红色的汁水,她手生的好看,指身纤细修长,指头却圆润饱满,指甲留的也不长,修剪整齐,也不知涂的什么蔻丹,不像其他嫔妃那样艳红,而是那种粉嫩的颜色,看着清新柔美。
多半又是她自己捣鼓出来的。
蒋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祁黛遇剥着李子,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去岁年宴,蒋渊让她剥金桔的事。那时她的指甲被染上了桔子汁水的颜色,以至于晋封谢恩时手都不敢露出来。
这会儿她指甲上又染上汁水颜色了。
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情绪,边将剥好的李子喂到蒋渊嘴边,边调侃道:“上次陛下让嫔妾剥金桔,后来赏赐了嫔妾金桔,那这次陛下让嫔妾剥李子,岂非也要赏赐嫔妾金李子?”
李子的个头可比那桔子大。
“财迷一个。”蒋渊到底没真让祁黛遇喂,伸手接过了李子,“你近日挣得还少了?”
祁黛遇抽出帕子擦手。
蒋渊说得是“芙蓉面”的生意。芙蓉面因为产品定价原因,一开始的销量并不好,也不是没有有钱人家的姑娘小姐去逛过,只是像养颜膏这种需要长久用着才能觉出效果的东西,用眼瞧是瞧不出来的。人家不知道好坏,只以为和其他铺子的没什么两样,可价格却贵了几番,再有钱,人家也不想当冤大头。
倒是“粉底液”,这个一上脸便能看到效果,卖了些出去。
不过,这种情况,在上个月发生了转变。
皇后娘娘的“带货”效果非凡。那些贵夫人得了消息,本是秉持着讨好皇后的意思着人去买,结果用上月余,却发现皮肤真的好了不少。这些夫人也是要社交的,姻亲之间婚丧嫁娶都得赴宴,旁人看见了自然要问。
你传她,她传她,这一来二去的,“芙蓉面”首先在京城最富贵尊贵的那波人里流传开来。
而下面些的想要讨好上头,自然要打听喜好,等终于打听到了,派人去“芙蓉面”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月的已经卖完了!
这家铺子竟然是限量发售!
没买到的夫人贵女自然后悔不已,只能各种找关系,甚至还让自家丈夫、自家父亲帮忙。
这一帮,就出了问题。
这已经不是妇道人家的美貌争锋了。
而是各家之间的声名争锋!
这样好这样贵的东西,怎么别家有渠道买到,你家买不到?是不是你家不如别家?
于是乎,“芙蓉面”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全是要求“加量加产”的请求。
加产是不可能加产的,总不能累死她吧?
如今的产量,她只需每月花上四五天“转移”,正好。
不过,加量不行,却是可以推出新产品。
眼影和口红是时候出来了。
只是产品的增多意味着祁黛遇的工作增大,大概是有压力就会有逃避,祁黛遇想到了个办法。
她为什么要自己转移?她不能在网购的时候加钱定制吗?直接定制独一无二的外观,材料、外包装图由她说了算,甚至乎,她可以以“联名”的商业合作,定制独家外观,这样她以后就可以直接买到合适材质、合适外包装的商品了。
唯一的弊端是,她得花上更多的钱,而且是两个世界都要花钱。那边定制外观加钱,这边掩人耳目自然也要生产出一批外包装,这也是要花银子的。
但为了解放双手,祁黛遇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不行再停止就是。这个尝试就从眼影和口红开始。
为了刺激消费,新产品的推出,首月不限量。
结果就是这个不限量,眼影和口红卖疯了!
那些人都不管好不好用,只知道“芙蓉面”出了新东西,进铺子就喊:“我要主子要五盒!不,我家十多位小姐,要二十盒!”
“我先到的,给我家主子来十个!”
“我主子可是魏侯爷,让我先来!”
“魏侯爷怎么了,我家主子还是国公呢!”
没错,去“芙蓉面”买胭脂水粉的不是夫人小姐,而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小厮……这一幕,都成京城奇景了。
总之,“芙蓉面”的名声在京城彻底打响。
而祁黛遇,自然也赚疯了。
只一根口红,就定价到十两银子,简直是暴利。
所以才有了蒋渊刚才的话。
祁黛遇便回蒋渊:“嫔妾是在为陛下挣银子。”
她赚了多少,皇帝可就挣了多少。
再联想到那四方钱庄可是皇帝私产,皇帝的私库有多富有,她想都不敢想。
“哦?这么说,朕还真得奖励你。”
祁黛遇低下头轻笑,这一眼便看见了蒋渊身上那本书,笑意一顿,“皇上怎么看这本书?”
蒋渊:“随手从你书架上拿的。听你宫女说,是你自己编写,哄大公主午睡听的书。朕倒不知,朕的惠昭仪还会写书。”
“不过是哄孩子罢了,都是些白话,恐污了皇上眼睛,嫔妾还是收着吧。”祁黛遇伸手欲拿,手刚放到书上,就被蒋渊的大手按住。
“惠昭仪是怕朕看?”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书里难道有什么不好的?”
祁黛遇抿嘴,这是什么书呢?
是《西游记》,却不是原著,而是动画片的剧本。是有一天她教大公主唱《一个师傅仨徒弟》,也就是“白龙马,蹄儿朝西”那首儿歌的时候,大公主问谁是“唐三藏”,祁黛遇便给她讲起了西游记的故事。
谁知石榴等人也在一旁听得入迷,祁黛遇便想着,不如誊抄下来,她们若是想看直接看就是。
不过祁黛遇留了个心眼,她记得在原本的世界,有学派认为《西游记》带有反帝反封建的讽刺意味,她不敢侥幸,于是誊写的是动画版西游记的剧本,这个版本删减很多,也适合孩子看。
如今,也不过写到唐僧收了孙悟空当徒弟的情节。
祁黛遇斟酌着语言:“嫔妾是怕陛下笑话,别人写书都是什么才子佳人,只嫔妾写了只泼猴儿。”
“呵。”蒋渊喉间溢出笑声,“大闹天宫的泼猴儿?亏你编得出来。”
他摩挲着祁黛遇的手,“朕刚刚看了不少,写得不错。难怪朕前几日去看皇后,听大公主嘴里念叨着什么‘大圣’,还让李禄给她削根棍子当金箍棒。”
祁黛遇:“……”原来是公主“出卖”了她。她就说,好端端的皇帝翻她的书架做什么。
“陛下若是觉得不好,嫔妾再不给公主讲这个故事了。”
蒋渊:“无碍。公主活泼些也不打紧。”
他突然话音一转,“朕看你这故事,佛、道、人都有涉猎,那如来佛祖、三清朕都知道,唯有东土大唐的皇帝,却是从未听说过,是你编造的人物?”
人家那是有原型的,可祁黛遇上哪找原型,只能说是编造的,可对上皇帝的眼睛,却是一顿。
皇上眼里有好奇,也有期待。
祁黛遇眨了眨眼睛,“……自然不是凭空编造。书里说了,大唐皇帝‘貌堂堂、威烈烈’,大唐国更是‘华夷图上看,天下最为头’,而嫔妾知晓的有这般文治武功之人,只有一人矣。”
那一人是谁,不言而喻。
霎那间,蒋渊开怀大笑,笑声敞亮连楼下院子里的全福海等人都听见了。
不得不说,听到祁黛遇确切的回答,蒋渊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刚才在看书时就在想,如书中那般魁梧英明的皇帝,连阎王爷见了都要恭敬地添上二十年寿命,除了是他还能有谁?惠昭仪又能写谁?
蒋渊看着祁黛遇的眼神异常闪亮,这个女人,明明心里无他,又为何在书里也要以他为原型?
莫非,是爱而不知?
想到这种可能,蒋渊的神色温柔无比,“你不是说,想要金李子?那个没有,不过,朕给你带了别的东西。”
第七十二章
蒋渊牵着祁黛遇下楼。
全福海等人已经恭贺在列, 纷纷躬身抬高手中托盘。
托盘上盖着红布,也看不清是什么。
“去看看。”蒋渊推了推祁黛遇的手。
全福海立刻奉上杆子。
“惠昭仪,这些可都是陛下精心挑选的好东西, 万分精贵!”
祁黛遇的好奇心被高高勾起,挑起一红布, 只见那托盘上摆着正是一只莲花簪。
她想到了被蒋渊收走的步摇,可她那支步摇, 不过是最普通的步摇, 做工也算不得精细。
而这一支,金丝缠绕做主茎,那顶上的莲花竟是用一整颗红宝石雕刻而成, 有半个手掌大小!如此大的宝石,实属罕见。
祁黛遇将簪子拿起来, 入手十分重,这簪体, 该不会是纯金做的吧?
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她回头看蒋渊。
蒋渊昂昂下巴,“上次游湖,你的步摇不是掉了?朕还你一支。”
旁人听着或许奇怪,她的步摇掉了为何要皇上来还,祁黛遇却心知肚明蒋渊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拿走了她的步摇,便还她一支更加名贵的莲花簪,还刻意提起游湖, 提醒她步摇是什么时候“掉”的。
这人!祁黛遇不由红了脸。
莲花簪的确好看,还价值无量, 她心生欢喜, “多谢陛下。”
接着去看其他东西。
有暖玉枕、蝶羽纱、锦衣罗缎、名家书帖,样样都是好东西。
她看一个, 全福海便介绍一个来历,蒋渊偶尔补充一句。
比如在看到名家书帖的时候,他就说:“你那字,还有得进步,正好多练练。”
“……”
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祁黛遇不与他计较。
一日暴富,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了,祁黛遇乐得不行,看蒋渊的眼神都仿佛带着光。
这哪是皇帝呀,这是财神啊!
因着这些赏赐,即便蒋渊用完晚膳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祁黛遇心里也没意见了。
如果每次侍寝都能得到这么些好东西,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作为一个成年女人,过去心理那一关之后,她并不排斥做那事。
至于怎么过心理那关?
她有得选吗?
晚膳过后,两人在露台消食。
蒋渊想看完那本书,最好能从中再看到些大唐皇帝文韬武略的详细描写。
可惜他大概要失望了,后面这个角色的戏份约等于无。
他看着书,却不让祁黛遇自己活动,而是将她牢牢抱着,享受温香软玉的乐趣。
动弹不得,又是刚吃饱,祁黛遇生了困意,迷迷糊糊的,竟睡着了。
再醒来时,月亮已经升高。
她是被热醒的,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成了被一座火山压住的猴子,那山上还有蛇,常常去咬她,她赶走了还敢再来,这次特别过分,不仅咬她,还缠绕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可醒过来,却是蒋渊覆在她的唇上,身上外衣也半褪。
“唔……陛下!”
蒋渊闻声看她,“醒了?”
声音十分涩哑,又去亲她。
祁黛遇被迫承受,发间被插进一只大手,撑住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徘徊在嘴鼻之间,两人都身上滚烫,尤其是腰间那只手覆上来时,祁黛遇烫得一缩,又生出一种难言的快感。
八月的夏日,太热了。
祁黛遇觉得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她想推开蒋渊,手一抬起,却给了蒋渊机会。
发间的手抽出来,握住她的手朝下。
祁黛遇蓦地睁大眼,抬腿欲挣,却被无情抵住。
她附在蒋渊耳边低声又急切:“不行……”
“为何不行?”蒋渊充耳不闻。
她眼尾都红了,“上次是船上,这次是……”她说不出来。
“这次是哪?”蒋渊偏逗她。
见她真要哭了,又哄,“食色,性也。”
那也不该在这露台上!
“有人……”
“他们不在。”蒋渊道,他怎会让人看了听了去。
“你睡着了,朕便让他们退下,不许打扰。”全福海早将人带走了。
祁黛遇这才发现院子里安静无比。
趁着她愣神,蒋渊已经挤进她腿间。
“唔——”
她太紧张,蒋渊不得不助她放松,缓而重的摩|挲着,又时不时去撞一下。
月色朦胧,月光照耀在亭子四周的宫灯上,又由宫灯反射,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片绯红。
蒋渊失神,在感受到颤抖时沉下,却抬起上半身看她。
看她咬着唇,从娇吟变成抽泣。又从抽泣变成逃离,却又被一双手抓回去。
本来是躺着的,不知何时又坐着。
身上的衣衫完好,内里却一片泥泞。
蒋渊想,她大抵就是那故事里的妖精,否则怎会如此诱惑他?
那天晚上太过刺激,以至于事后祁黛遇一点不敢回想。只记得最后她是被蒋渊抱下楼的。而那个男人太兴奋,之后还不放过她。
直到两人皆是精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而放纵的后遗症就是,第二天大公主来时,她打盹了好几次。
以至于大公主认真地告诫她:“惠娘娘,母后说了,晚上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
祁黛遇:“……”她捂住了脸。
祁黛遇敏锐地感觉到,皇帝对她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体现在大面上,就是皇上赏赐后宫东西的时候,总会有她一份——在之前是没有这种情况的。
而细微处,则是皇上总会派身边的太监过来,或是关心她的饮食,或是取她临摹的字帖成果,又或是,催促她《西游记》的后续……
不提最后一个,这种细微处的变化给人的感觉就是,皇上把你这号人记在心里了。
毕竟能让皇上亲自过问关心,这是宠妃才有的待遇!
而这一点,不止祁黛遇一个人发现,以至于例行给皇后请安的时候,那些妃嫔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对起来。
其中以淑妃为甚。
“最近惠昭仪倒是颇得圣心,谁能想到,当年卧床不起的人,还有今日的荣宠,真是教人意外。”淑妃轻笑道。
惠昭仪卧床不起?新妃们都很惊讶,这些事她们自是不晓得的。
“对了,”淑妃又道:“本宫记得当年惠昭仪伤的是腰,也不知彻底好了没?这女子,腰是最重要的,若是有损,只怕于子嗣有碍。陛下疼你,若是能得一儿半女,便再好不过了。若是惠昭仪不放心,不若本宫请最擅长此科的贺太医为你看看?”
她盯着祁黛遇的腰部,眼中本是不怀好意的笑,可又被那纤纤细腰刺痛——她生完大皇子后,身材没有以往那么匀称了,好不容易瘦下来,可平日要是多吃点,又会长胖。如今她的腰仍是细的,却比不上从前那般。
“淑妃娘娘说的有道理,惠昭仪若是还没好,可千万要小心!”叶琼关心道。
连秦璱珠眼中也有几分忧色。
当年祁黛遇伤得有多狠,她们这些老人都是知道的。
祁黛遇只得道:“多谢淑妃娘娘关心,只是嫔妾并无大碍,太医说了,正常活动是没问题的。”哪里是没问题,她腰好得不得了。
如今这幅身体,除了打娘胎带的体弱,别的病一概没有。
而体弱也就是免疫力低一些,气虚一些罢了,平时多注意点,倒也不碍事。
“至于子嗣,嫔妾不着急,这种事顺其自然就是了。”这样说着,脸上却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神色。
可殿里多的是人精,自然没有错过,一时间心思各异。
莫非,惠昭仪当年那伤,到底于子嗣有碍?
那倒是好事一件了!
连淑妃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今皇后有孕,要是祁黛遇也有了身孕,那皇后一派的威势将空前强大,她绝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
祁黛遇趁机看了一眼皇后。
当时她刚好,皇后就请了夏医令为她看诊,她身体的情况,皇后是最清楚的。
她故意透露自己身体有碍,也不知皇后怎么想。
等见皇后眼中有笑意,祁黛遇心下安然。
生孩子这事,她如今依旧不考虑。
淑妃心里有了底,暂时放过祁黛遇,眼神划到另一人身上,眉头微皱。
“聂美人,你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过去。
只见聂芷瑜脸色苍白,额头上更是一片汗水。
皇后关心道:“聂美人,可是不舒服?”
聂芷瑜起身:“皇后娘娘,嫔妾……”
“啊!聂美人,你……你身上有血……”何淑女捂住嘴尖声道。
只见聂美人的裙子、座位上都有血迹。
众人一愣,莫非这聂美人来了月事?
淑妃眉头皱得更紧,心中觉得晦气,正要说话,却见聂芷瑜身子一晃,人倒了下去。
这……月事来会疼到昏过去吗?众人惊诧间,皇后已经让人将聂芷瑜抬去偏殿,又请了太医。
等太医来了,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回禀皇后娘娘,聂美人这是小产了……孩子没有保住。”
聂美人小产?可聂美人何时有孕的?
众人茫然。
连皇后都失神片刻,问太医:“聂美人有孕多久了?”
“回娘娘,不足两月。微臣带了档案,聂美人上个月请平安脉时,还未显脉象,聂美人自身应该尚不知道此事。”
看聂美人当时的模样,想来也是不知道自己有孕的。
“那好端端的,怎会小产呢?”太医院都未记档,外人自然也不会知道聂美人有孕的事,谈不上有人暗害,怎么今日突然小产。
“回娘娘,聂美人这一胎先天孱弱……”太医头都快低到地上了。先天孱弱的胎儿,大人尚不知其存在,便自然小产了。
皇后哑然。
众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这可真是……
第七十三章
太医虽如此说了, 但皇后还是要调查一番的。
先是询问了聂芷瑜的宫女春枝。
春枝亦是一脸错愕与悲伤,“主子和奴婢都不知道此事,甚至前些日子主子还来了月事的呀……”
皇后叹道:“太医说, 那恐怕不是月事,而是小产的先兆, 你仔细想想,那几日可和正常月事是否有异?”
春枝拧着眉:“似乎的确对不上……”妃嫔的贴身衣物自然是她们这些贴身宫女清洗, 所以聂芷瑜的月事情况春枝是最了解的, 现在回想,那几日的确不太正常。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太多。
皇后又问:“今日来请安之前,聂美人可有不妥?”
春枝点头:“早上主子起床时便觉得有些不适, 奴婢问过要不要告假,主子说没有大碍, 等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再请太医看看就是了。”
谁知请安时聂芷瑜就觉得腹痛难忍,直到淑妃点破, 才终于支撑不住。
“怎么就……”皇后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聂芷瑜年轻,毫无经验,自然也无防备,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身体不舒服也没联想到有孕上,以至于到今日小产才知道竟是有孕的。
先天孱弱……以前宫里也不是没有在娘胎时就先天孱弱以至于妃嫔小产,可那些多是四五个月了实在保不住了。而聂美人这才两个月不到……
“只能说, 缘分未到。”皇后只能如此安慰。
这种事,能怪得了谁呢?
只能叹一句可惜罢了。
且不谈聂芷瑜醒后是如何感受, 皇后将此事起因经过如实禀报给了皇帝。
尚未因得子而喜悦, 就知晓聂美人小产,蒋渊也是沉默许久。聂芷瑜算是比较和他心意的妃嫔, 入宫后也颇有圣眷。
皇后道:“聂美人如今还在昏迷中,醒来后必是伤心不已,陛下,聂美人年轻,毫无经验,此事却是怪不得她的。”
蒋渊点头:“朕知道。这样,晋聂氏为婕妤,以示安慰,也让她振作些。”
皇后笑道:“如此也好。经此一事,嫔妾有一个想法,如今后妃之中,除了臣妾、淑妃和安嫔,其余人等都不曾有过身孕,新进宫的妃嫔更是年少,对生育一事了解甚少,先有苗氏孕期滋补过度,后有聂婕妤这般有孕不知,可见妃嫔身边需要一位懂得这些的人。”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宫里有不少年长的嬷嬷、姑姑们,也不曾担任要职,只做些轻松的活计,未免大材小用。”
宫规规定,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后便可申请出宫自行婚配,但也有选择留在宫里继续伺候的。
这些留在宫里的,除了已经找好去处的,便是有个一技之长担任大小女官,除了这些,也有许多并未担任任何职位的宫女被分派在各处。
这些人年纪长,在宫里待的时间也长,相比那些小宫女而言很多事上都有经验。
皇后道:“臣妾就想着,可否挑选些人送到母后那儿,让母后身边的杨嬷嬷教导一番,再送到各个嫔妃宫里,做掌事姑姑,一来也能更好地训领各宫宫人,二来若是嫔妃们有了身孕,她们也能在身边提醒一二。”
她说的有理有据,且都是为了妃嫔考虑,蒋渊思考一二,便同意了。
“此事你做主便是。母后那边,全福海,你去说一声,问问母后的意思。”
皇后浅笑道:“是。”
翠松苑,听完全福海的话,太后继续打着麻将,“皇后的主意不错,不过要哀家说,光挑那些年纪长的还不行,她们自己都没生养过又能懂得多少?若要选人,便只在二者中选,一是曾伺候过孕养了皇嗣的太妃的老人,二是从那些奶嬷嬷里挑,她们有经验。”
全福海弓着身子:“太后娘娘周到,奴才这就去回禀。”
待全福海走了,太后推了牌,陪着太后打麻将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杨嬷嬷。
杨嬷嬷扶着太后去榻上坐下,倒茶。
太后轻轻道:“你说,皇后此举是何意?”
平白无故的,送一个掌事姑姑到各宫,还是在她这个太后宫里受过训导的,等到了各宫,妃嫔们只得敬着。
杨嬷嬷呈上茶,“皇后娘娘也是好意,聂婕妤小产一事实在可惜。”
“好意是有,深意只怕也不少。”一个只能敬着不能怠慢的掌事姑姑,多好的眼线。
太后笑得意味深长,皇后这是,已经开始布局了啊。
“不过,她想称心如意也难。”且不说如淑妃等人会如何做,只送过去的那些人,只要是人,就难掌控。
杨嬷嬷低声道:“但对那些新妃来说,确确是好事一件。”只怕,还会对皇后感恩戴德。
新妃在宫里没有根基,对宫中之事了解甚少,身边多了个掌事姑姑,也能少走一些弯路。
太后笑着看杨嬷嬷,“既把这任务交给了你,你且好好办着。哀家还想多抱几个孙儿呢。”
杨嬷嬷也笑:“是,奴婢一定好好训导。”
“不过,朝蓉那边,依旧不能断。”
“是。”
平湖秋月,聂芷瑜的住处。
她醒来后便被送了回来。
聂芷瑜靠着床柜出神。
她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小产的事,甚至因为觉得太过荒谬,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春枝端着药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聂芷瑜没动。
春枝:“主子,太医说了,您得好好养着,这段时间非常重要。”小月子养不好,于日后生养有害的。
聂芷瑜依旧没动。
春枝只能捡些高兴的事说:“主子,你知道吗?皇上晋了您的位分,您现在是婕妤了!”
提起皇帝,聂芷瑜眼神终于有了波澜,“陛下,来过吗?”
“您在安澜园时,皇上便看过您。”
“那陛下有怪我吗?”
“主子,怎么会呢?陛下若是怪您,又怎会晋您为婕妤?”
“可是,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甚至连他的到来都不知道……”聂芷瑜眼中终于有了泪,“多可笑啊,我是他的母亲,可等他走了,我才知道他来过!”
她将手放在小腹上,“这里,曾有过一个孩子。”
“我本来,是要做母亲的。”
母亲、母亲……聂芷瑜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难堪地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
“那天,我被接回聂家,整整一天,没有人管我。”聂芷瑜突然道。
春枝低着头不敢做声。
“聂府上下的态度很奇怪,和以前我将聂家当舅家来往时截然不同。直到第二天,我见到了我的亲生母亲。”从前被她喊做“舅母”的女人。
以前,“舅母”对她虽算不上亲热,但也和睦。她原想着,本是亲戚的两家抱错了孩子,如今换回来总比陌生人家好。不过是唤“舅舅”做父亲,唤“舅母”做母亲。
可“舅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我故意换的。”
聂芷瑜当时就愣住了,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了门第?可祥亲王府虽然尊贵,但聂府也不算差,两家差距并非云泥,何须要换女?
又或者是不喜欢她?可便是不喜这个女儿,放在府中不管不顾就是,何须要换女?
聂芷瑜脑海中闪过各种猜测。
结果,聂夫人说:“因为祥亲王妃。”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当年,是我先认识的祥亲王,明知我心仪于祥亲王,可她还是要和我争,最终,她成了祥亲王妃,而我却嫁给了你父亲。”
“你不知道吧?她与祥亲王也是恩爱过的,她若自己关起门过日子也就罢了,偏偏常回娘家,当着我的面炫耀。我怎能服气?”
聂芷瑜不为听到长辈秘史惶恐,她只觉得可笑,“所以你就把我和珍若换了?”
“我和她几乎同时有孕,可她在孕期都不放过我,向我诉说和祥亲王的恩爱,若非她掺和,祥亲王妃该是我,祥亲王的孩子也该是我生的。”
“我故意设计,在她回聂府时与她同时生产,将你和珍若换了。”聂府都是她的人,祥亲王妃更不会对母家设防,聂夫人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这一点。
聂芷瑜:“那你为何又要将我和珍若换回来?”
聂芷瑜以为,换人的理由已经够可笑了,可接下来聂夫人的话更荒谬。
“因为我爱上了你的父亲。”聂夫人的表情却很认真,“祥亲王心意变换,与祥亲王妃几乎反目成仇,她的日子越过越可笑,而我与你父亲之间却琴瑟和鸣。我本来没打算将你换回来,可珍若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你父亲想让她进宫。只是珍若才貌平平,便是进了宫也对你父亲毫无助力。”
“于是你想到了我。”太后称赞,盛名满京城,多好的进宫人选。
聂夫人承认:“是。”
聂芷瑜多日隐藏的情绪终于崩溃:“那你有为我考虑过吗?我是你的女儿,你亲生的女儿?你可以毫不留恋地将我换到别人手里,多年来不曾关怀,却又在我即将定亲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我换回来。你有在乎过我吗?”
她试图从聂夫人的脸上看出一丝愧疚。
可她没有。
聂夫人的感情,似乎全都系在了情爱上,母女之情,在她心里不值一提。
聂夫人:“我将这些事告诉你,便是对你的补偿。”
聂芷瑜哭着哭着便笑了,也不知在笑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还是笑自己可笑的命运。
等哭够了,她问:“‘珍若’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聂夫人皱眉:“自然是你父亲。”
擦干泪,聂芷瑜道:“你与我说这些,不是补偿,是想让我进宫。好,我进宫。”
平湖秋月里,春枝已经跪在了地上,她没想到会听到聂府秘事,又忍不住抬头看主子,眼神里全是心疼。
聂芷瑜仍在流泪,“如果我知道他,我一定会好好爱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连让我和我的孩子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呢!为什么!”
她仰面痛哭。
第七十四章
因聂婕妤小产一事, 今年的中秋宴,皇上、太后的兴致都不太高,也无人敢逗趣, 草草而过。而中秋过后,连着下了数日大雨, 冲散了暑气,天气渐渐转凉。
因着下雨, 大公主这几日并没有来“上下天光”, 祁黛遇快活地放纵了几日,刷剧追番不亦乐乎。
石榴将油纸伞搁在廊下,跺了跺脚, 抖掉衣袖上的雨水,这才进屋。
“主子, 祁大人送信来了。”
祁黛遇刚午睡醒来,脸上还带着困意, 眼睛雾蒙蒙的,她只穿着小衣,外罩着件纱衣,因嫌热,睡梦间褪去半截,香肩外漏。
美人不知其动人之处,石榴看着却红了脸。
祁黛遇用冷帕子擦脸, 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接过石榴手中的信。
刚看上两行她便笑了,“我那大嫂有了身孕。”
石榴立刻道喜:“恭贺主子家中有喜!”
祁才商在信里说, 祁褚褚和郎天玉一起到云南卫投奔郎天玉父亲, 祁褚褚被安排进了云南驻卫军,凭借一身大力气, 从最普通的小卒晋升成了十夫长。
而今郎天玉也有了身孕,可谓双喜临门。
祁才商心里高兴,要为自己的老母亲操办六十六岁大寿,只是家里刚刚搬家,实在囊中羞涩,一片孝心无法施展。
言下之意,祁黛遇这个孙女也该敬点孝心……
祁黛遇哭笑不得,谁家做寿在散生的?便宜爹真是想着法的从她手里哄银子。
“芙蓉面”与她有关的事,旁人不知道,祁才商定是能猜出来的,毕竟那些包装盒的设计制造经了他的手。如今“芙蓉面”生意红火,祁才商自然知道她不缺钱。
祁黛遇眼珠子一转,吩咐石榴:“你让人帮我买些东西,送去祁家。就说,是我送给祖母的寿礼。”
石榴走进听她说了,忍不住笑道;“主子真要送这些?”
“嗯。”她促狭道。“我那爹爹收到了定会高兴。”
说话间,外面的雨更大了,还夹杂着雷声。
石榴去关窗户,“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明天就停了。”祁黛遇漫不经心地说。
“主子怎知?这么大的雨,感觉还要下几天呢。”
她当然知道,有“天气预报”嘛。
不过不能这么和石榴说,祁黛遇笑道:“你看那云,已是外散之象,下不了多久的。”
她简单解释了几句,石榴若有所思,“那云不在这儿,要去哪儿呢?”
估摸是定县、御泽一带吧,祁黛遇又打开“天气预报”看了一眼。看到御泽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果然是数日大雨,还有雷暴大风等气象。
“天气预报”还给出了温馨提示:局部降雨较强,可能诱发泥石流、滑坡等次生灾害,需加强防范①。
祁黛遇忽然愣住。回身在书架上翻出昭国堪舆图,找到御泽。
御泽,位于京都以南,离不足百里,受京都管辖。
御泽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有沉河经过,而过去百年里,因大雨连绵,御泽发生过两次洪涝。
她没记错的话,都水清吏司正是负责水利工程的管理。
祁黛遇叫住准备退下的石榴:“另外,我有一封信,一同送出去。”
京城祁家,已经不住原来的地方了。
祁才商已是五品官员,若被人知道一家人住在两进宅子的“一半”,且这一半还是租的,未免遭人耻笑。于是搬家一事提上日程。
京城房价寸金寸土,祁才商便是升了官,祁家也拿不出银子买宅子,万氏的意思是,多花些银子租赁个大些的也就罢了。
却被祁才商拦住,他一脸泰然:“且等着吧,宅子自会上门来。”
万氏觉得祁才商被升官乐得失心疯了,那宅子还能长了腿自己上门啊?
结果没想到,没出三日,就有牙人亲自登了门,“结草巷打头那一间有一座两进的府宅,原是一商贾住着,适逢那主人生意失败,一家子躲难往南边去,如今急着脱手。大人可赁可买,若赁的话一次性付清十年的租金,共五百两;若买的话,共一千五百两。”
“这么便宜?”万氏惊了。
结草巷那地方她知道,虽说仍属于南街,但离西街挨得近,已然脱离了普通百姓的住处,那地方多住清流之家,端的是清净之地。
也是因此,那儿的房价可以说是南街最贵的,一座两进的宅子,少说也得四千两。
那商贾就算急卖,也断不至于只要一千五百两吧?
万氏觉得这莫不是个骗子。
直到被祁才商拉到一边,“你也不想想,为何家里没露出要寻宅子的风声,这就有牙人上门了?”
“那不更是个骗子了!”万氏作势去找笤帚赶人。
祁才商瞪眼:“平日说你是无知妇人你还和我红脸,这是骗子吗?这是人情!”
万氏愣住了。
祁才商:“你夫君我现在可是都水司员外郎!”从五品官员!皇上亲封!
这样的人,缺个好地方住,有的是人送来。
但白送未免让他尴尬,也有拉拢、贿赂之嫌,于是将价格压到极低。
万氏便懂了,“……那,咱们是赁,还是买?”
赁的话,十年五百年,其实和他们现在住的这半边宅子一个价,但那边可是完完整整的两进宅子。
“要不,就赁?”五百两银子,家里凑凑再借借,也能拿得出来。
一千五百两,却是怎么也凑不够的。
可祁才商却斩钉截铁:“买!”
买?哪来的银子?
“去四方钱庄借款。”他如今是从五品官员,以官名做保,借上一千两银子,分十年还款。“如今去借贷,利息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升官的好处比比皆是。
万氏还是有些担心,借那么大一笔银子,总是让人心不安稳。
祁才商:“家中搬来京城这么多年,连个正经的落脚处都没有,何其凄凉。无论如何也得给孩子们留下点基业吧?你只想想,若以后你儿子带着媳妇、孙儿回京,却连个单独的屋子都没有,可行?”
当然不行!
万氏看向牙子的眼神里带着火,“买,就今日!”
于是乎,祁家人顺利搬家。
所谓为老太太贺寿是真,搬家热闹一番也是真。
这日,祁才商收到夏宫传来的口信,说祁黛遇有东西送来,自行到了大门处候着。
想必遇儿读懂了他信中的意思,知晓家中困难,给他送银子了吧……
祁才商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人,可看到那长长的队伍却是一愣。
若是宫中来人肯定会事先通知,可若是遇儿托人送东西,怎会如此大张旗鼓?
疑虑间,队伍已到身前。
为首的是个胖嘟嘟的中年男子,这人祁才商还认得,是王记米店的老板。
“王老板,你这是?”
王老板笑如菊花,“大人,小的奉命,给大人送乔迁之礼!”
乔迁之礼?谁送的?
“小的也不知啊,那人留下了银子、地点就走了。大人,小的只管送东西!你们几个,还不帮着抬进去!”
“哎!等等,你们这抬的都是什么?”
王老板一脸“大人你真逗”的表情,“大人说笑了,小的开的是米店,这抬来的自然是用来吃的米了!您看看,这三抬都是上等的精米!这三抬是上等白面,还有各种五谷,全都是送给您的,这么些,够府上吃上半年了!”
王老板话音刚落,又是一支队伍朝着祁家走了过来。
这人祁才商也认识,张家鸡场的张老板。
“这是祁大人家吧?您家定的二十只鸡、二十只鸭、十只鹅,还有两百个鸡蛋、两百个鸭蛋、两百个鹅蛋,都在这里了,哪位清点清点?”
祁才商皮笑肉不笑:“也是人给了银子让送到这的?”
“正是!”
这还没完,又有一队伍走来,祁才商依旧认识,赵家杂货的赵老板。
“油盐酱醋糖茶,还有百味居托我一起带的两坛子酒,祁大人,大喜大喜啊!”赵老板笑呵呵道,“是往这屋里抬吧?”
祁才商:“呵呵。”
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好闺女买来的!
他哭穷,说家里揭不开锅,她就让人把一应吃食所需都送来,如此就不缺吃喝了!
反正就是不送银子!
嘿,这倒霉孩子,在宫里待了几年怎么还学得这般促狭!
祁才商默默运气,眼见着又有一人走过来。
还来?
他瞪着眼,“你又是送什么的?”
那人一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刚刚有个人交给我的,说让我送到这家来!”把信塞给他就跑了。
不用说,也是倒霉闺女的手笔。
只怕这信里,都是些打趣他的话。
祁才商觉得自己得缓缓才能看,便背着手往院子里走。
只见那些人已经放下了东西准备离开。
老太太和万氏几个正喜不自胜地翻看着。
万氏在看那些精米:“这么些米,可以吃上许久了!”
老太太则在看鸡,笑得牙齿漏风:“还有好几只母鸡呢,以后家里不缺鸡蛋吃了!好好好!”
祁青珑偷偷捻了一块糖送进嘴里,眯着眼:“真甜!”
祁才商:“……”
突然就没那么气了。
如此想着,祁才商打开了信,前半部分和他想的一样,是对家里的关怀之语,说这些东西都是孝敬老太太的,祝老太太寿比南山一类的话。
后半部分便要打趣他了吧?
祁才商想。
却出乎意料,后面只有简短一句话。
“另,爹爹必看:御泽,大雨。”
祁才商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天,京城今日没有太阳,但也看不出要下雨。御泽离京都不远,但御泽下雨京都不下也不是不可能。
可就算大雨,又怎么了?
祁才商皱眉,遇儿在信里特地提醒这一句必有用意。她是皇妃,在宫里消息灵通,说不定是听说了什么,甚至有可能是皇上告诉了她什么,她借机提醒。
御泽、御泽……
祁才商突然想到,他上任的这些天,一直在阅览都水司的各处工程记录,其中一份就是关于御泽的。那记录上记载,御泽有一堤坝,已护御泽百姓十多年,上次都水司派人稽查,已是半年前。
大雨……
御泽曾遇洪涝一事,祁才商自然知晓,难不成,遇儿是想提醒他,御泽今年也可能遭遇洪涝?
不不不,不可能,遇儿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祁才商惊觉自己想岔了。
不过是自己如今担任都水司员外郎一职,御泽属京都管辖,若堤坝出事,便是他的责任,遇儿只是在提醒他小心行事而已。
是借御泽一事告诫他,莫因升了官而自得,需谨守本分。
“这孩子,这点小事,为父难道不清楚?”祁才商嘴上抱怨着,眼中却掀起笑意,转身往外走。
万氏瞧见了问他:“你去哪儿?”
祁才商:“观天色似要下雨,秋日雨连绵,常有汛期,我到京都周边村县查探一番,以防不测。我先去部里请命,你帮我收拾几件衣物,等我回来便走。”
说着匆匆出门。
“你还会观天色?”万氏嘟囔了一句,抬头望天,她看不出哪里要下雨。
老太太却道:“是要下雨,是要下雨。”
万氏咋舌,老太太以前可是种过庄稼的,农人看天吃饭,多少会观天色,老太太说要下雨,从没错过。
“他什么时候学会观天色了……”
第七十五章
这日, 秦璱珠约祁黛遇一起去看望聂芷瑜。
“她还在小月子,一个人恐也无聊。其实我也是担心,她走不出来, 想着我们去陪着说会话,许是心情能好些。”两人没有坐小轿, 步行朝“平湖秋月”走去。
“这事实在唏嘘,安慰也无济于事, 反倒惹她伤心, 不若我们去了,只说些趣事,让她松快松快, 便也罢了。”祁黛遇道。
秦璱珠:“是这个理,将心比心, 若是我……只怕也不想人安慰的。”
事情已经发生,安慰又有什么用呢?
“对了, 怎么没叫上叶美人?”祁黛遇问道。
她们四人之前一起打麻将,关系挺不错。
秦璱珠:“前几日下雨,叶美人有些受凉,便没叫她。”
说到下雨,祁黛遇又想到了御泽的天气,看“天气预报”上,御泽已经下着大雨, 也不知祁才商有没有去御泽检查河堤、桥梁,但愿不会出事。
“跑什么?有贵人在,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后面突闻喧哗, 两人回头,是芝麻在训两个从另一条道上过来的宫女。
两个宫女都很面生。
芝麻狐疑道:“你们是哪个宫的?要往哪里去?”
为首的那一个紧张却恭敬:“见过庄嫔娘娘、惠昭仪, 奴婢是宁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宁妃娘娘要雨后残荷作画,奴婢两人便去摘了残荷,因不想让娘娘久等,这才走得急了些,不是故意冲撞两位娘娘的!”
后边那个宫女怀中的确抱了残荷。
秦璱珠轻笑:“宁妃还真是好兴致。行了,你们快去吧。”
“是。”两人立刻离开。
等人走了的,秦璱珠却道:“刚刚说话的那个,是宁妃宫里的若雨,另一个却不知是谁,瞧着倒像是宫外的人。”
祁黛遇挑眉。
宫女走路的姿势都是特训过的,看久了自然能分辨。她没想到的是,秦璱珠居然能记住宁妃身边都有哪些人,连一个小宫女的名字都记得清楚。
“吃惊?”秦璱珠笑道:“我好像没有与你说过,我曾经与宁妃很要好,她身边的人,我大多都认识,她同样也熟悉我宫里的人。”
那这交情可真不一般。
祁黛遇:“那怎么如今不见你们交往?”
秦璱珠爱热闹,经常去各宫串门,祁黛遇却从未见秦璱珠去过宁妃宫里。
“都说是曾经,如今自然是不好了呀。”秦璱珠脸上并未见黯然,“友谊这个东西许是分阶段的,以前要好的朋友或是因为一件小事闹了矛盾反目成仇,又或是相处着发现脾性不合就渐渐淡了。”
她笑了笑:“我不是说过,宁妃风雅,喜好诗文,可我是个粗俗的,看见那些诗词歌赋就头疼。话不投机说不到一块去,这慢慢的,也就淡了。”
她没说的是,当年先皇给当今陛下赐婚,除当今皇后被封太子妃外,另封杨氏敏贞为太子侧妃,她为太子淑女。
太子妃乃正室,需择良辰吉日成婚,太子侧妃则在太子大婚半年后入府。而她一个小小淑女,旨意下来后的第三天,便一顶轿子入了东宫。
秦璱珠外向开朗。天性喜欢热闹,东宫里当时只有一个吴淑女,只是那吴淑女过于防备她,并不与她交往。而等太子妃进东宫,秦璱珠碍于身份之差也不敢亲近。
直到杨敏贞进来。
和她刚刚说的不一样,她的确不喜诗词歌赋,却很是佩服才女,所以初见杨敏贞时,她是抱着欣赏之情与其交往的。而那时杨敏贞刚入东宫孤立无援,也不排斥她的示好。
两人的确亲近过一阵子。
可惜后来……
秦璱珠说得轻松,仿佛那只是一段往事,可祁黛遇却从她表情细微处察觉了些复杂的情绪,也不知是不是在感叹与宁妃友情的结束。
秦璱珠:“可见呀,这人与人的缘分是上天注定了的。就像我以前不喜欢你,可你病好了之后,我却觉得你十分有趣,与你说上一天话也不嫌多。”
要是两年前的她,只怕想到要与那动不动就哭的祁氏做朋友,会当场晕过去。不是说那样性子的人不好,只是她相处不来。
祁黛遇打趣:“可别,我这脑子里呀,如今全是你给我讲的各家八卦!”
百味楼食客来往,消息灵通,京城的大小事秦璱珠一知道就和祁黛遇分享,两人凑在一起就是聊八卦。
“话说回来,刚刚那个眼生的宫女,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应是杨家二姑娘身边的婢女。”
秦璱珠惊讶:“这你都记得?”
“大概我记性好?”没办法,之前为了找到安嫔和曹美人之间的联系,太后千秋宴那天的录像她看了许多遍。那日杨洛娘也来了,也出现在录像中,所以她记得杨洛娘身边的婢女。
秦璱珠:“若如你所说,既是杨二姑娘的婢女,怎么会做从京城来了夏宫,又作一副宫女打扮?”她突然敛神,“算了,这些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去看望聂婕妤而已。”
她示意祁黛遇不要多管闲事。
祁黛遇:“正是。”
那厢,若雨领着人到了宁妃住的“月落园”。
“你进去吧,娘娘在里面。”
雀儿低眉顺眼:“是。”她抱着残荷进了屋。
屋内,宁妃正在作画,她精通诗词歌赋,画工亦是不俗,听到动静,没有抬头,“摆在窗下吧。”
雀儿依言照做,将残荷放入窗下的花瓶里。
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阳雪拦住,阳雪对她摇头,“娘娘在作画,不可打扰。”
雀儿张了张嘴,眼中满是焦急,却不敢做声。
也不知等了多久,宁妃终于画完收笔,让阳雪将画晾干,这才看雀儿。
她的声音依旧如古井无波,“到底出了何事,母亲特地到成州,又让你装扮成宫女近来?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洛娘身边的婢女,怎么不在她身边伺候?”
雀儿“扑通”一声跪下了,“娘娘,娘娘!您救救二姑娘吧,求求您救救二姑娘吧!”
宁妃被吓了一跳,“到底出了何事!”
雀儿眼泪直流,“二姑娘……二姑娘小产了……”
宁妃一怔:“洛娘何时有的身孕……她怎会小产呢,是意外还是……”
“不是意外!”雀儿的情绪非常激动,她想说什么,却又像是在害怕什么,最终护主的坚定战胜了恐惧。
“是姑爷!”雀儿仿佛回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浑身颤抖,“是姑爷动了手,二姑娘才会……”
宁妃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雀儿:“娘娘,您救救姑娘吧,再这样下去,姑娘会没命的!姑娘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了,奴婢借着回府里探亲的由头和夫人说了此事,夫人急得不行,想去曾家看望二姑娘,却被老爷拦住。夫人是真没法子了,才想到来成州的灵源寺祈福,将奴婢送进宫。”
“娘娘,夫人说了,如今只有您才能救二姑娘!”
杨洛娘被那曾起鸣磋磨,作为娘家人本可以出头,可杨相不允许,杨夫人连门都出不去。杨夫人只能找上宁妃,她毕竟是皇上妃嫔,若是肯出面向皇上求情,洛娘或许有救。
宁妃听完雀儿所言,起身就往屋外走,可走到门口,步伐又顿住。
宁妃眼里全是挣扎,洛娘出事,她固然心疼,可是,聂婕妤不久前小产,皇上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若这时去揭露曾起鸣的暴行,皇上会不会觉得她在生事?
曾起鸣是皇上心腹,皇上不一定会信,若是因此对她生厌……
便是皇上信了,惩治曾起鸣,可曾杨两家是姻亲,若曾起鸣出事,对杨家也没有好处。
这想必,也是父亲拦住母亲的缘故。
宁妃犹豫不决,良久,又慢慢退回屋内。
雀儿睁大眼:“娘娘?”
“雀儿。”宁妃道:“不是本宫不救洛娘,只是宫里正是多事之秋,皇上政务繁忙,便是本宫也难以见到。而且,那曾起鸣是朝中重臣,皇上不一定相信他会做出那等暴行。”
“怎会不信?难道二姑娘会冤枉曾大人不成?便是不信,只需娘娘派个宫女前往曾府一探便知,二姑娘身上就没一块好的!”雀儿激动道。
“娘娘,二姑娘每天生不如死,那个曾起鸣,他简直不是人!他不让我们近身伺候二姑娘,我们只能等他上朝去了才能进院子,可怜二姑娘,被他折磨一晚上……”雀儿说着,脸上却是心疼与恐惧。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恶魔。二姑娘那般天仙似的人,可被衣服遮盖的皮肤却没有一块好的,被绳索勒的、被热油烫的、被手掐的、甚至被鞭子抽的……常常是旧伤未好添新伤。
而这一次最过分的,竟活活将二姑娘打至小产。
“二姑娘是相府的小姐啊!怎能受此屈辱?”雀儿不明白,若是婚前不知曾起鸣为人也就罢了,为何如今知晓了曾起鸣做的事,杨相和宁妃却不护着二姑娘呢?
听着雀儿诉说杨洛娘遭受的一切,宁妃也红了眼,手中帕子被紧紧攥住。
那是她的妹妹,她不心疼吗?
她心如刀绞。
可是,曾杨两家的关系不容破坏。
皇上要立内阁,最迟明年底,内阁必成。而哪些人能进内阁一直众说纷纭。主持科举殿试后,父亲在文人中声望大涨,如果再有曾起鸣及其派系的人支持,父亲必进内阁。
曾起鸣,还不能废。
两行清泪从宁妃清淡的脸上流下,宁妃让阳雪扶起雀儿。
“雀儿,本宫会准备一些好的膏药,你拿回去。你告诉洛娘,让她再忍忍,本宫一定会救她的。”
“一定。”
第七十六章
自那日给祁才商提醒后, 祁黛遇心中一直记挂着此事。
古往今来,自然灾害造成的伤害都是巨大的,且不说如若真的发生灾害会造成多少人死亡, 往小了说,一旦御泽那边的堤坝、桥梁出事, 祁才商这个新任的员外郎也得跟着倒霉。
祁黛遇没等到祁才商的回信,却等来了皇帝。
皇帝进来时便是一脸笑意, 像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看着祁黛遇的眼神温柔至极,让她相当不自在。
奉了茶,祁黛遇忍不住问道:“陛下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蒋渊也没瞒着, 将茶饮尽:“你父亲,立了大功!”
嗯?祁黛遇心中一动, 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嫔妾父亲立了功?”
蒋渊笑道:“朕当初封你父亲为都水司员外郎时, 便是看中了他反应快、胆子大,却也没想过要他短时间内做出什么成绩。谁知道他倒是机敏,听闻成州数日大雨,他立即跑去钦天监询问京城及京郊天象,又赶往御泽巡视河堤,连夜组织当地壮丁加固河堤。”
“御泽连着下了七日大雨,沉河汹涌, 若非那次加固,堤坝必被冲垮, 御泽百姓恐怕百无一生。你说, 你父亲是不是立了大功?”
还真差点出事,祁黛遇心中庆幸不已, 还好没有抱着侥幸心理提醒了祁才商。
她忍不住也笑,说出的话却客观:“巡视河堤本就是都水司的职责,父亲也只是尽自己的责任,哪算得上什么大功。”
蒋渊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满意。
“你和你父亲倒是相像。”
“陛下何出此言?”
“祁才商递的折子里,说是得工部尚书崔行提醒才想到的去御泽。”
蒋渊似笑非笑;“你说,朕该不该信?”
祁黛遇眨眨眼睛:“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嫔妾不敢妄言。”
蒋渊“啧”了一声,抬手在祁黛遇脑门上弹了一下,“油嘴滑舌。”
他自然是不信的。崔行那老东西便是想到了此事也不会让祁才商去做,必是派他自己的亲信去。
祁才商这么说,一是不想揽功,二来,也是给崔行这个上司卖个好,毕竟他是被突然擢升,多的是人盯着他。若崔行肯庇护一二,他也能更快在都水司站稳脚跟。
这个祁才商,倒是会做官。
祁黛遇捂着脑门,有些幽怨地看着蒋渊。
蒋渊扒开她的手,“都没红。”他根本没用劲。
“那也痛!”
蒋渊一顿,想到她似乎的确很怕疼,每次做那事时稍微使点劲她就受不了,以至于第二天他背上都是她抓的红印子。
便轻轻给她揉着,带着些薄茧的大拇指转着圈。
有些痒。
祁黛遇不好意思地后退,蒋渊顺势拉住她的手,正要打趣,屋外传来全福海的声音。
“陛下,有急奏!”声音里很是急切。
能让全福海敢打扰,定是有重要的事。
蒋渊瞬间收回眼中温情,“朕改日再来陪你。”
到底是何急奏如此匆匆,却也没有瞒着,也瞒不住。
南边信县大涝,数千人在洪水中丧生,还有许多百姓被困,等待救援。
而这,是十天前就发生的事,可是今日,消息才送到夏宫。
第二天早朝,皇上怒斥通政司使司袁浩,责其瞒而不报之罪。
通政司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是皇帝与朝廷各部交流沟通的中枢部门,可以说是“喉舌之司”①,像这种地方灾情送到京城后便会交由通政司,再由通政司上禀皇帝。
可信县灾情过了十日皇上才知道,无疑是通政司的过错!袁浩掌管通政司,必须担责。
算账的事可以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救灾,皇帝又忙了起来。
安澜园。
“陛下让袁浩停职?”皇后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走着。
太监李禄道:“正是。陛下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丁季梧为宣抚使、清吏都水司员外郎祁才商为副使,前往信县赈灾。”
“丁季梧?”
皇后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
兰意道:“此人倒是听着陌生。”前朝官员任命,后宫能知道的有限。他们知道的也都是些有名的大人物。
丁季梧身为左佥都御史是四品官员之前也不曾显山露水,所以兰意不知,也不知此人有何本事,皇上任他为宣抚使。
皇后道:“此人之前的确声名不显,但本宫没记错的话,他是一个纯臣。”
“纯臣?”
所谓纯臣,即无任何派系,也不与官员交好,只对皇帝忠心的臣子。
皇后:“是,纯臣。所以便是无多大本事,陛下用着也放心。”
赈灾不是小事,需要的银两、粮食都不是小数目,安置受灾百姓也非短时间能办到的事。皇上需要派遣实干的人去。
这个人最好不与任何派系有利益牵扯。
“这些都是小事。本宫疑惑的是,信县之灾,通政司为何隐瞒不报?”
袁浩此人久经官场,城府深沉,不可能出现一时疏忽的青涩错误。
“也许,他不是不报,是不敢报。”皇后眼睛一亮,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在袁浩心里,比信县遇灾一事更严重。
“去查信县所有官员和袁浩的关系,再让人盯着袁家,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皇后铿锵道。
她眼中闪过一丝迫切,也许,这一次便是抓住袁家把柄、一举扳倒淑妃的机会!
兰意:“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查信县的人,她们手里的人就不够格了,得派人去一趟姜家。
皇后转过身,对李禄道:“出了这件事,皇上多半要提前回宫。你且吩咐各处先行准备着。”
“另外,信县受灾,百姓遇难,宫中用度除太后、皇子、公主处,其他人等,一切从简。”
李禄恭声道:“嗻。”
皇后看了他一眼:“记住,虽是从简,却不能怠慢。”
李禄心中一抖。他这人能力相当不错,就是有一点不好,贪财。
他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走到哪儿都有人敬着,偶尔给点小孝敬,从来都是照收不误的。
如此亦不满足,皇后掌管六宫事务,这些事务当中许多都能捞点油水,李禄偶尔也会掺和一脚。
他这点毛病,皇后略有耳闻。只是人无完人,李禄虽然贪财,但办事麻利,颇有能力。再加上他还算有分寸,知道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皇后便一直用他。
此番削减用度是为了彰显皇室对受灾百姓的同情与悲悯,不能出任何岔子。
就怕李禄阳奉阴违,借着削减用度的借口苛待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充实自己的荷包。若闹出什么丑事,李禄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皇后此番便是在告诫他。
李禄低着头:“奴才记住了。”
皇后走了有一会儿,倍感疲惫,便转身进了屋。
这一胎怀的艰难,又是恶心又是犯困,大约是个调皮的孩子。
皇后进屋歇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刚才李禄说的话。
“都水司员外郎祁才商,是惠昭仪的父亲?”
“正是。”
皇上竟任他为副使,皇后轻笑,吩咐菊意,“去将此事告诉惠昭仪。”
菊意应了,忍不住道:“这祁大人前些日子才升官,如今又被任命为宣抚副使,看来很得皇上看重。”
惠昭仪还真是好命。
“必是他有哪项能力入了皇上的眼。”皇后淡淡道。
梅意想到了什么,“老爷前些日子递了口信,想给三公子捐个官。”
这三公子并非皇后亲兄弟。姜老元帅就承恩伯这么一个儿子,但他还有两个弟弟,乃姜家二房、三房。
那三公子就是姜家二房的嫡次子,算是皇后的堂弟。
姜三公子读了几年书,也有几分才学,今年也参加了春闱,可惜折戬于会试,只得了个举人。
本朝的规矩是,举人可担任地方官职,但官员缺额有限,肯定是先就着进士、贡生安排,姜三公子想入仕,要么一直等着空缺,要么等三年过后再次考会试。
承恩伯的意思是,不如花些银子捐个官,姜三公子有举人身份在,又是皇后娘家人,只要皇后点头,此事不难。
梅意道:“老爷的意思是,三公子资质不差,便是只捐个九品小官,有家中帮衬,日后总能升上去。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姜家在朝中多添了份依靠。”
如今朝廷里,姜家只有姜老元帅一人。虽然姜老元帅一人可抵数人,但到底年事已高,若姜老元帅……姜家真就只剩皇后娘家这一个名头了。
梅意小心翼翼抬头,娘娘最厌烦承恩伯琢磨这些小道,果然皇后脸色并不好。
“自己不争气,只能走这种捷径入仕,如此便能耀姜家门楣?”
而她最气的不是这个。
“他能想到这个办法,也算是动了脑子,可这种小事也要来问本宫意见,便是先斩后奏,本宫还能撤官不成?既无心性,又无勇气……”
皇后闭眼。
祖父那般威名赫赫,怎得姜家竟无一个出众的后辈?
良久,皇后叹道:“罢了,去府里传话,让公中出这笔银子。”
“上下天光”,祁黛遇听闻菊意带来的话,相当惊讶。
“副使?去信县?”
她完全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安排。
祁黛遇有些担忧,赈灾不是小事,这一去少说也得月余时间。人生地不熟,又刚刚遭了灾,可想环境恶劣。
而且“抗灾防疫”……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信县在洪涝中死去的人不少,说不准就有疫情。虽说此次同行的也有太医,祁黛遇还是不放心。
想了想,祁黛遇把葡萄叫来,“你去找太医,要一些驱虫、止泻的丸药来。”
又唤石榴,“取些干净的棉布,裁剪至三角模样,大概这般大小,”她比划一番。
“要快!”
第七十七章
时间有限。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 身在京城的祁才商只怕已经接到了消息,今日内就会动身前往信县。
祁黛遇这边准备好东西,也只能派人快马加鞭赶上送到祁才商手中。
从太医那要一些丸药是为了掩人耳目, 祁黛遇又网购了一些药物,如杀菌消炎类, 抗生素类、驱虫止泻类都有。
膏状的转移了包装,片装的磨成粉状, 分门别类装好, 写明用途,混入那些药中。
祁才商不通药理,只会以为是太医给的。
还有口罩, 她让石榴她们紧急裁制了一些三角状的布当做面巾,虽然简陋, 但目前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将东西送出去后,祁黛遇心中稍安。
她在宫里, 能做的不多。
皇后给的消息准确,第二天,皇上就下令回京,好在各处听了皇后吩咐已经在收拾东西,不至于慌张。
三天后,众人回到皇宫。
因着赶路,路上也没休息好, 一回到衍庆居,祁黛遇睡了个天昏地暗, 再醒来时, 已是第二天。
坤宁宫派人通知,各宫休整, 三日后再请安。
用了早膳,苹果、莲雾求见。
在夏宫的这两个月,苹果、莲雾留守衍庆居,这是来禀明情况的。
苹果行了礼:“这两个多月,宫里十分安详。”
祁黛遇想,能不安详吗?人都在夏宫呢,夏宫可是热闹极了。
苹果不知祁黛遇所想,说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事。
“再就是,前几天内务府连同秋装一起,送了几匹料子来,可奴婢听石榴姐姐说,皇后娘娘下令宫中用度从简,那这些料子还裁吗?”
“先放着吧,南边有灾情,宫里也不好奢华。”
“是。”
又说了会话,坤宁宫的兰意来了。
“惠昭仪,皇后娘娘有请。”
祁黛遇一愣,皇后刚免了各宫请安,这会又请她去,是出了什么事?
到了坤宁宫,兰意带着祁黛遇径直去了后殿。
皇后身着一件宽松家常衣服,多了几分温婉之态,不过脸上有些疲色。
“昨日才回宫,娘娘也该好好歇一歇。”祁黛遇关心道。
皇后笑笑,“便是想歇也歇不住,只一躺下就犯恶心。”
“说起来,本宫怀大公主的时候,头几个月里只是容易犯困,其他倒还好。这一次也不知怎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大约肚子里是个调皮的。”
祁黛遇便看皇后肚子,如今才三个月,只是微微凸起,穿着宽松的衣服也看不出来。
她道:“小皇子活泼,倒让娘娘遭罪了。”她没说多余的话,皇后怀孕是全宫都盯着的大事,做多错多,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笑意,谁不希望孩子康健活泼呢?
“不说这些。这次让你来确有要事。”皇后正了正神色。
“本宫想让你写一封信,送去信县,交由你父亲。有件事,只得他来查。”
祁黛遇:“嫔妾父亲?”
皇后点头:“你可知袁大人被停职一事?”
这么大的事自是知道的,而且她还听说淑妃为此数次求见皇上,但都被拒绝。
“袁浩身为通政司使司,隐瞒信县洪灾,实在可疑,本宫便命人查探了一番,他与信县有没有联系。”
“昨日本宫得到消息,信县上任知县齐如海,娶了袁家旁支的庶女。齐如海,得称袁浩一声族伯。”皇后缓缓道。
祁黛遇恍然,袁家亦是大族,除京城这一支外,在其他地方还有支系。自古以来同宗同族关系紧密,享有共同的荣辱和利益。而姻亲又是利益交换的重要手段。
齐如海娶了袁家旁支的女儿,无异于也将自己绑在了袁家这艘船上。
只是,“袁大人总不至于为了包庇一个远方亲戚,就犯下如此错误吧?”祁黛遇不解。
皇后:“袁浩自然不会这么蠢。所以,这其中定有别的原因。这也是本宫之所以找你的缘故。”
“本宫能查到这些,皇上自然也能,且只会比本宫更快。丁季梧是督察院的人,最擅长监察,本宫估摸着,皇上派丁季梧必不只是为了赈灾一事。齐如海乃信县上任县令,有些东西,只有去了信县才能查到。”
“所以,皇后娘娘是想让嫔妾父亲也查一查?可是,有丁大人在……”此事只怕不容易,毕竟丁季梧才是正使。
皇后无奈笑了,“皇上要查袁浩和齐如海,本宫怎可干涉?若真让你父亲插手,岂不是害了你父亲?”
臣子与后宫私联,罪名可不轻。
“本宫要的,只是一个态度。”
“态度?”
“对,态度。丁季梧对齐如海的态度。如果这里面真有大事,丁季梧一定讳莫如深,你父亲要做的,就是确定丁季梧的态度。”
说到这里,祁黛遇终于反应过来了。
“您……是要对承乾宫……”
皇后微不可见地点头。
她不需要知道这里面具体的事,只要确定齐如海有问题,那以袁浩在信县一事上的表现就可以确定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而皇上一旦抓住了袁浩的错处,定不会轻易放过。
毕竟……内阁将立,通政司可有可无……
以皇后对皇帝的了解,她知道,卸磨杀驴这种事儿,皇上干得出来。
而袁浩出事,袁家自然也逃不过,那此时便是对付淑妃的最好时机。
想明白这些的祁黛遇心中震荡,她真是服气,皇后这政治素养,她自愧不如。
只能说,皇后不愧是皇后,不仅能看明白朝局,也足够了解皇上。
祁黛遇便道:“那凭借家中的锁儿,是不是也可以……”
锁儿一直以侍女的名义留在祁家。养了这几个月,锁儿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曾拜托万氏,去她家中看看。
万氏也去了,旁敲侧击地打听,却得知锁儿一家遇到遭了火灾,一家人都去了。
得知消息的锁儿悲痛万分,她心知肚明不可能有如此巧事,定是有人谋害,而那人,也就是追杀她的人。
锁儿主动找上万氏,表示有些话想告知祁黛遇。
祁黛遇猜到定是与苗婕妤小产一事有关,写信家中让稳住锁儿,等候时机。
如今看来,时机到了。
皇后:“不仅是锁儿,本宫也会让人去接触芦荟。”
芦荟,原本苗婕妤的宫女,后来应苗婕妤遗言,调到了曹美人身边伺候。
因着苗婕妤临死前说的话,皇后和祁黛遇都怀疑,她让芦荟去曹美人身边另有用意。
“总之,等信县消息传来。如若……那就得一击必中。”皇后的声音沉稳却坚定。
祁黛遇:“是。”
她不会说什么与淑妃无冤无仇、不想与淑妃为敌的话,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她都被归为皇后的人。
她与皇后必须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皇后与淑妃之间水火不容,皇后想要给淑妃重击,祁黛遇自然也得有所表示。
出了后殿,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兰意:“惠昭仪稍等,奴婢给您拿伞。”
“好。”祁黛遇淡笑。
转角处走来一人,是竹意。
“请惠昭仪安。”
祁黛遇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笑道:“是大公主练的字?”
竹意:“正是。奴婢正要拿给皇后娘娘看呢。昨日一回宫,大公主就想去长春宫找您,奴婢劝说换件衣裳再去,结果正换着衣裳呢,大公主却睡着了。”
回京路途上实在没休息好。
祁黛遇:“没关系,让大公主先好好歇息几日,刚回宫,衍庆居里也还没布置,等我收拾好了,再邀大公主来。”
“是,奴婢一定转告公主。”
兰意将伞拿来了,同时还带了一件披风。
“起风了,惠昭仪披件衣服吧,以免着凉。”
秋雨凄凄,最容易受风寒。
祁黛遇抬头看了眼天,果真是起风了。
不止天气起风,这后宫之中怕是也要起风了。
信县的情况不断传到京城。丁季梧和祁才商赶到信县后,颁布了一系列指令,一是安置尚存活的灾民,二是打捞尸体掩埋尸体,以免发生疫情,三则想办法退洪。
桩桩件件,都是要紧事。
祁才商每日觉都不敢睡,梦里都在思虑自己有没有哪里没做好。而这般紧张情况下,他竟发现宣抚使丁季梧丁大人似乎还在忙着别的事情。
祁才商十分敏锐,很快便猜到丁大人还有其他任务在身上,他不敢打探,却时刻关注着。
却没想到,又受到了宫里祁黛遇的信,而信中内容便是希望他观察丁季梧的举动。
女儿提的要求,自然要给办到。
祁才商会说话,又长着一张文人墨客清隽至极的脸,很快与信县现任知县搞好了关系。
信县遭灾,这位知县的仕途已然到了尽头,正是愁眉苦脸惶惶度日之时,却没想到来自京城的副使大人对他态度温和,还帮着想法子解决家中后事。
两顿饭下来,那知县几乎将祁才商当成了亲大哥,无话不说。
等到十月份,信县的情况好转,灾民们也都安顿下来,这位知县即将被押送京城等候宣判前夕,知县在家里摆了酒,邀请祁才商吃饭。
一壶酒下来,知县痛哭流涕,自责对不起信县百姓,不配做父母官。又说信县遭此灾难,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祁才商大惊,直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知县或许是知道自己赴京之后死罪难逃,并将心中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祁才商越听越惊,满头大汗……
他终于知道,丁大人在查什么。
五日后,一封信送到宫里祁黛遇手中。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袁,或危。”
第七十八章
十月的京城, 已然入冬,宫人们都换上了冬装,有那怕冷的嫔妃宫里已经点上了炭火。
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宫中的气氛。
就在前两日, 赴信县赈灾的宣抚使丁季梧回京述职,紧接着, 便弹劾信县前任知县、当今理州同知齐如海与通政司使司袁浩暗中勾结,贪赃枉法, 修建信县堤坝时以次充好私吞工程银款, 意图不轨。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谁都知道信县此次受灾严重,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家都以为是天灾所致, 如今却发现竟是人为?
京城百姓义愤填膺,皇帝也大怒, 下令彻查此事,命人前往理州押齐如海进京, 并将已经停职的袁浩押入刑部大牢,等候齐如海进京后三司会审此案。
此事一出,承乾宫的大皇子就“病”了。然而皇上一改常态,并未前往承乾宫探望。淑妃担心其父,前往乾清宫求见,却被皇上斥责。
那可是淑妃!最受宠爱的淑妃,都被皇上斥责了, 宫中人人自危,唯恐不甚惹了皇上不快遭殃。
承乾宫里, 淑妃难得有些狼狈, 美眸中充满屈辱与愤怒,但所谓美人, 便是生气也是好看的样子,淑妃便是如此。她因生气而微红的脸,更为她添了几分娇丽。
可惜娇丽的美人脾气不好,殿里的摆件被她摔了个彻底,殿中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尤是如此,淑妃仍不解气。
“本宫何时被这么对待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上竟说本宫不懂规矩!”当时她脸色青红交加,下不来台,执意要见皇上,皇上却让全福海送她回宫。说是送,却和押送差不多。
“那些贱人在背后不知怎么笑本宫呢!”她何时受过这种气,以往,乾清宫她想去就去,皇上从不阻拦。
安嫔站在角落,确定屋里没东西给淑妃摔了,才道:“娘娘气也发了,该想想正事。袁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做实,后果不容乐观。”
“本宫也知道事情严重,可是本宫有什么办法,放出大皇子生病的消息,皇上看都不来看一眼,本宫亲自求见,皇上也不见。”她就是因为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才会急切,以至于如此愤怒。
安嫔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沉思片刻,“此事后宫中能做的不多,只能在前朝使力。嫔妾想,袁大人不会没有后手,只是皇上雷厉风行,便是有人想相助也不敢相助,娘娘,或许,您需要给出点态度。”
“本宫给出态度?”淑妃转念一想,“你的意思是,大皇子?”
安嫔点头。
淑妃不仅是宠妃,更是大皇子的生母,后者身份的分量比前者要重多了,朝中那些大臣,不一定愿意帮助淑妃之父,却愿意给大皇子的外祖父雪中送炭。
淑妃踱步,“你说得对……”
就在这时,鸣翠走进来,“娘娘,府中送来口信,请您以大皇子生母的名义说动一些朝臣……”
袁家想的和安嫔一样。
淑妃定下心神:“拿纸笔来。”
淑妃这边一有动作,皇后立刻收到了消息——之前在承乾宫埋下的眼线发挥了作用。
“费明?”皇后问道。费明,刑部左侍郎,袁浩和齐如海的案子正是交给他主办,而淑妃也暗中给他送了信。
“想用大皇子的名义收买朝臣,呵。”皇后冷笑一声,“暗中放出消息,本宫这一胎乃是男胎。”
肚中的孩子已经五个月,夏医令亲自诊脉,确定她怀的是皇子。
中宫嫡子即将出生,大皇子的分量就没么重了,群臣的心思必定再次倾斜。
梅意有些犹豫:“这么早放出消息,会不会……”她担心有人对皇后不利。
皇后:“她们不敢。”她自信对后宫的掌握,除了淑妃,没人敢轻易在坤宁宫中做手脚。而淑妃,此时自顾不暇。
“如果这一次能一举摧毁袁家和淑妃的根基,便是早些透露也无妨。”
也是。梅意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旦袁家倒台,淑妃做的那些事暴露,皇上必定会厌恶淑妃,连带着大皇子的地位也遭到威胁。此事一旦成功,好处太大了。
皇后锤了锤后腰,“唯一麻烦的是,此案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本宫也不敢保证这些人的心,究竟向着谁。”到了这一步,涉及的东西就变多了,朝中官官相护本是常态,袁浩为官多年,未必没有力保他的对象。
“等齐如海进京,一定要让人看住他,在会审结果出来前,他绝对不能有事。”
这是担心袁浩把齐如海推出去当顶罪羊,再伪造一个畏罪自杀。
“这件事不能交给姜家,另外找人去做。”皇后道,她不放心姜家人的能力。
梅意:“是。”
很快,齐如海进了京,一入京城便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各方较力,三司会审,几乎一天一个结果,直到冬月,仍旧无法定案。
而这时,信县情况稳定,宣抚司副使祁才商押着信县县令回京,朝堂之上,信县县令痛哭流涕喊冤,表示自己曾亲眼看见齐如海与袁浩书信往来,并暗中留有账本拓本。那账本上,详细记载了齐如海给袁浩的“年礼”。
袁浩一派的人怒斥信县县令栽赃,却不曾想,那信县县令直接撞柱,以示证词清白。
信县县令用命证明自己的话,袁浩一派的人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长公主驸马请奏,作证袁浩暗中勾结朝臣,收受贿赂无数,袁府上下堆满金银财物,实乃昭国官贼!
长公主驸马与袁浩乃是亲家,此番证词,不可谓不有力。
皇帝当即下令,搜查袁家。
宫中,淑妃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怒不可遏。
“去!将朝蓉给本宫带来!”
长公主府的背叛,是袁家从未想到的事,偏偏驸马的证词,十分有用。
淑妃便将气撒在朝蓉身上。
昨日才下了一场冬雨,宫中地砖湿冷,朝蓉跪在承乾宫院子的青砖上,神色难耐。偏偏淑妃命点翠看着她,不让她起身。
强烈的冷意与疼痛从膝盖处钻进身体里,朝蓉咬着牙。
她知道淑妃为什么这么对她,朝堂上的事,她也听说了。甚至在昨天,她就接到了家里给的消息,知道父亲会向袁家发难。
那不是背叛,是顺势而为。
大长公主府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先一步知道信县县令进京的消息,只是无法确定信县县令会如何做,于是决定视情况而定,一旦发现势头不对,立刻攻讦袁浩。他们是袁家的姻亲,所以证词格外有力,也正是因为他们是袁家姻亲,主动告发,皇上才不会迁怒。
淑妃恨不得活剥了朝蓉。
“你以为你们家就能有好果子吃?便是皇上不迁怒,那朝芸呢?她可是袁家妇!”
却没想,朝蓉十分冷静,反而冲着她笑:“我母亲此时应该在太后娘娘宫里。也许,让我姐姐与袁子实和离的懿旨已经在路上了。”
“袁子实宠妾灭妻,为了一个妓女,置我姐姐于尴尬境地,这样的夫婿,大长公主府不屑要!”
淑妃大怒,抬手扇了朝蓉一巴掌,“若是之前,你魏家敢这么做?”忘了当初求着嫁女是什么低声下气的模样了?
朝蓉生生受了,“今时不同往日,淑妃娘娘,您还是想想,您袁家该怎么办吧。”
延禧宫,安嫔给二公主编好辫子,将她放下去,“自己去玩吧。”
二公主贴了贴安嫔的脸,这才出去。
蒲英低着声音:“主子,今日早朝……”她将听到的消息说给安嫔听。
几乎没有思考,安嫔道:“找个稳妥的人,将林家、王家的事引出来,让皇后的人知晓。”
蒲英睁大眼:“主子?”
当初秀女即将开选,大理寺卿之女王姑娘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姑娘是有力人选,为了避免两人入选,她们从中做了手脚,后来听安嫔吩咐,将一切都推到了袁家身上,若是有人去查,也只能查到袁家。
现在,安嫔的意思是,把这事捅出来?
“那,淑妃娘娘那边……”
“袁家不中用了,淑妃又能好到哪去?”安嫔稍稍一想,便猜到袁浩这件事中定有皇后出力,皇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对付淑妃的好机会,而淑妃出事,未必不会牵连她。
当初将一切推到袁家头上,就是为了不被牵连。如果淑妃势必会倒台,那不如倒得彻底,为了自保,她不介意推一把。
“对了。”安嫔又想到一事,“曹美人那里,没留下什么吧?”
蒲英还在震惊当中,下意识回答:“没有,当时那些,都是淑妃娘娘派人去做的,不会有人联想到我们。”
安嫔:“那就好。”她僵硬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一双眼睛里却闪过可惜。
淑妃脾气虽差,但的确庇佑她良多。
但谁,也比不上她的命和二公主的命重要。
坤宁宫,皇后又邀请祁黛遇过来说话。
还与她下起五子棋。
皇后不便抱着大公主,大公主就倚在祁黛遇怀里,偶尔帮她下一子,便是错了,祁黛遇也不纠正,反正只是玩乐。
皇后笑吟吟看着。她们都在等,等袁家搜查的结果。
兰意悄悄走了进来,附在皇后耳边轻声道:“娘娘,芦荟求见。”
皇后扬眉;“芦荟?她终于来了。”
定是也知道了袁家的事,觉得时机成熟,方来求见。
皇后看向祁黛遇:“惠昭仪,是时候了。”
与淑妃多年的争斗,看来,要有结果了。
第七十九章
芦荟被带进殿。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惠昭仪。”
“起来吧。”皇后声音轻柔,“你不在曹美人身边伺候,求见本宫做什么?”
芦荟没有起身, 反而双膝跪下磕头,“皇后娘娘, 奴婢有一事禀告,是关于玫婕妤的……”
“玫婕妤?”皇后故作不知, “玫婕妤走了已经数月, 便是你知道什么事,为何如今才说?你莫非是想借着旧主在本宫这儿求取什么恩惠?”
皇后眼神严厉,大有芦荟敢这么做定饶不了她的意思。
芦荟被吓得一抖, 抬起头解释:“皇后娘娘,奴婢不敢!是玫婕妤不让奴婢说的……”
“玫婕妤不让你说?”皇后唱了红脸, 祁黛遇便道:“芦荟,究竟是什么事?”
芦荟咬住唇, “玫婕妤让奴婢到曹美人身边,是为了监视曹美人,以及寻找一些证据。”
“监视曹美人?”祁黛遇惊呼,“玫婕妤为何要这么做,我记得玫婕妤和曹美人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不是的!”芦荟急切道,“不过是我家主子小产后,曹美人日日过来说话, 才显得两人亲厚。”
“奴婢说句不好听的,玫婕妤素来是瞧不上曹美人的, 又如何真的会与其交好呢?”
两人之前同住一宫, 曹美人万般讨好,可玫婕妤暗中还是会嘲笑曹美人, 从来瞧不上的人,便是有一天自己落魄,那人依旧待你如初,也不会感慨,只觉得理所当然。
皇后与祁黛遇对视一眼,知道芦荟说的是真话。玫婕妤就是那样的性子。
芦荟急着将一切说出来。
“主子小产后,曹美人日日过来陪着说话开导,话里话外间,都是将一切罪过推到了魏才人身上,主子一开始的确听进去了,恨透了魏才人。可后来,主子却渐渐觉着不对劲了。”
她那时刚小产,正是情绪敏感脆弱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抱着警惕的心理。每一个夜晚,玫婕妤都在后悔自己的不谨慎害了腹中的孩子。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知晓怀孕后的日子,反省自己的高调、冲动、见识短浅……
或许是回忆太多,又或许是那死去的孩子在天有灵,有一个晚上,玫婕妤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医说,她是因滋补过度,气血涌动才导致的小产,可她为什么会气血涌动?
是,她脾气是不太好,可是玫婕妤细细想来,那几次她与朝蓉争执,身边都有曹美人。曹美人简单几句话,就让她对朝蓉不喜,利用位分压制朝蓉。而朝蓉也并非忍耐之人,两人唇枪舌剑,谁也讨不到好,如此一来,她自然气血涌动。
有了一丝疑心,便处处觉得不对。
两人同住一宫,她却更受宠爱,所以曹美人处处让着她,但也不曾如此热心,日日过来开导她。但琢磨那些开导的话,却又是将她往仇恨朝蓉上引。
玫婕妤不太聪明的脑子终于聪明了一次。
她很快就发觉宫女栀子与曹美人的暗中往来,这下玫婕妤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小产那日,栀子看似忠心护主指认曹美人,实则贼喊捉贼!
只是,有了猜测,却没有证据。
于是,玫婕妤假装听进去曹美人的话,装作恨透了朝蓉,她打听到朝蓉的行踪,故意只带着栀子去堵人,并将消息透露给曹美人。
以曹美人对“她”的关心,肯定会赶去围观,如此一来,曹美人住的地方就疏于防范,芦荟可以借机进去查探——以曹美人表现出来的对她的态度,她住处的人不敢阻拦。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者说,玫婕妤没有料到曹美人狠毒之深——她竟然让栀子将朝蓉推下水!
听到这里,皇后皱眉:“你说魏才人是那叫栀子的宫女推下水的?”
芦荟红着眼:“是!主子只带了栀子,故意与魏才人争吵,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害她。可两人推搡之时,栀子却暗中推了魏才人一把,才致使魏才人落水的。”
“淑妃娘娘赶去的很快,不由分说便定了主子的罪,还那般欺辱主子,主子是一时想不开才会……”
自己的婢女指认,魏才人一口咬定,当时的玫婕妤怎么也说不清。而淑妃更是直接让人用水泼她,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湿身,玫婕妤不堪受辱,选择撞柱。
皇后皱眉:“那你那日可查到什么?”
芦荟摇头:“皇后娘娘,那日奴婢去了曹美人处,她听到消息后的确出了门,然而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奴婢猜测,应是在半路上就听说了魏才人落水的事,不想搅入其中。奴婢怕打草惊蛇,并未进去,只说是送些吃食。”
“不过!”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这些日子奴婢在曹美人身边有所发现!”
“曹美人对奴婢有防备,并不让奴婢近身照顾,只负责屋内的洒扫,这反而给了奴婢机会。”她从袖袋中拿出了一物。
那是一个绿梅绕枝头的香囊。
皇后下意识用帕子捂住鼻子。
“这香囊被曹美人单独压在梳妆盒底下,奴婢觉得奇怪,今日趁曹美人来请安,偷偷拿了出来。”
香囊?
竹意想到一事:“娘娘,您还记得吗?玫婕妤小产那日,宁妃娘娘问了曹美人一句话。说是‘今早请安时戴的是一绿梅绕枝头的香囊,怎么换成了这粉蝶扑花的香囊了?’您当时让人盯着景仁宫那边,只是没有发现。”
她一提醒,皇后也想起来了。
沉声道:“去请太医来。”
她要看看,这香囊里是什么。
竹意去请太医,祁黛遇看向石榴,让她接过那香囊,用帕子包住,以免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对皇后不利。
又问芦荟:“你既早发现了这香囊,为何今日才来求见?”
芦荟又低下了头,“主子去世后,奴婢想了很久,以曹美人的位分,便是再厌恶主子又哪来的胆子敢害龙胎呢?定是有人暗中授意。而那天,栀子推魏才人下水的地方,离淑妃娘娘住的‘悬壶镜’那么近,淑妃娘娘一过去便定了主子的罪。奴婢料定,曹美人身后的人定是淑妃。”
“淑妃娘娘的圣宠在宫中无人出其左右,奴婢怎敢说出真相?只怕连景仁宫的门都不出去。直到近日,奴婢听闻了淑妃娘娘娘家的事。”
芦荟也在等,等淑妃势弱,她的话才有作用。
而今天,皇上下令搜查袁家的消息一传进后宫,芦荟立刻赶来了坤宁宫。
祁黛遇哑然,这宫里,还真是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太医来得很快,剪开那香囊,放在鼻子下闻了好一会儿,又捻了一点送入嘴里,眉头紧皱。
过了许久,太医方才迟疑道:“皇后娘娘,可否给微臣一杯茶水?”
竹意立刻递上。
太医接过,将茶水洒在了香囊之上,又捻了一点其中香灰送进嘴里,面色一变。
“回禀娘娘,若微臣没判断错,此香囊中,应该添加了‘虚花散’。”
“虚花散?”
太医:“虚花散,无色无味,对常人来说没有什么作用,但孕妇容易上火,闻过虚花散后更加易怒……”
闻言,竹意等人立刻开窗透风。
太医:“一般来说,‘虚花散’很难被发现,唯有沾水后会有一丝苦涩味,且若是将其洒入水中,犹如花苞初绽。”
他捻了点香粉洒进杯中给她们看,果然,水中隐隐约约有一朵绽开的水花。
芦荟惊呼:“难怪那几日主子尤爱动怒!定是这东西在作怪!”
皇后正要说话,有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曹美人请见。说是宫里一不懂事的宫女惊扰了娘娘,特来请罪。”
皇后挑眉,看向芦荟:“看来是发现你拿了香囊了。”
芦荟立即跪下:“求皇后娘娘救救奴婢,还主子一份公道!”
皇后让竹意扶起芦荟:“玫婕妤是本宫护着的人,她受尽冤屈,本宫自然会为她讨回公道。”
说罢,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吩咐梅意:“去,将曹美人押下扣在偏殿。”
不管曹美人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什么,但此时此景,简直是自投罗网,还省了皇后派人去景仁宫通传的功夫。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兰意那边也接到了宫外的消息,附在皇后耳边禀报。
皇后眼睛一亮:“当真?”
“不会有假。”
皇后:“那就将消息送到林大人和王大人那儿。”她忍不住笑道:“便是费明继续帮着袁浩又如何,本宫就不信,堂堂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能容得下这般欺辱。”
祁黛遇好奇,“什么欺辱?”
兰意看了皇后一眼,见皇后点头,这才将得到的消息说了出了。
祁黛遇大惊:“林姑娘和王姑娘的亲事是袁家的手笔?这也太……”胆大了吧!
皇后冷笑:“所以才说他袁浩胆大包天,连朝中重臣亲女的婚事都敢暗中作祟,他还有什么不敢?林王两家之女本是要参加秀女之选,袁浩此举,是在期君!何曾将皇上放在眼里!”
便是去袁家搜查的人一无所获,将此事告知皇上,皇上也绝饶不了袁浩。
对皇上而言,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罪名,远没有蔑视皇权的罪名重。
袁家,完了!
没过多久,李禄又急匆匆走进来,“皇后娘娘,袁家的事,有结果了!”
果然如大长公主驸马所说,袁家私藏金银无数。赶去袁家时,袁老夫人正在袁浩书房火烧信件账本,被当场拿下。
“皇上大怒,下令将袁家所有人压入刑部大牢!”
皇后当即起身,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去乾清宫!”
第八十章
乾清宫里, 传闻中正震怒的蒋渊面色平静。
他正在看边关送来的消息,北边历国动作频繁,常有试探。这两年北历老皇帝病重, 国内几个皇子争得腥风血雨,老皇帝放出话, 谁要是能啃下昭国一座城池,谁就能继承皇位。
这话实在可笑。昭国边境有姜武泽带着二十万大军守着, 北历便是想开战都得掂量许久。
想夺取昭国一座城池难如登天, 但制造些骚乱却是不难,而若是能赢得一场胜利,在北历皇帝面前也能多添些分量。姜武泽的信里, 猜测年底或明年开春,北历那几位皇子恐怕会有所行动。
这封信, 一是述职,二是为了要粮草。
若要开战, 那粮草必须准备充足。
蒋渊拿起笔,批了几句话,丢给全福海。
“从袁家搜到的金银宝物,直接拿去换做粮草,运往边关。”
贪赃所得,犒劳边关将士,正好。
全福海心中一凛, 顿时明白了什么。
皇上收拾袁家,是早有预谋!
否则不会连袁家的财物都做好了安排!
全福海突然疑惑, 皇上真的是从信县灾情一事上疑心袁大人的吗?还是说, 圣上早就有收拾袁大人的打算,只是借着信县的事发难呢?
如果是后者……恐怕, 即便没有信县的事,皇上也会找到别的理由吧。
帝王心,不可测。便是全福海,也不敢深想。
蒋渊慢悠悠地喝着茶,又问道:“承乾宫那边怎么样了?”
全福海的背比以往更低,声音也更加恭敬:“淑妃娘娘……摔了很多东西,袁家的事已经传了开来,淑妃娘娘正抱着大皇子往乾清宫来。”
蒋渊没作声。
全福海有些为难:“陛下,这袁家到底是淑妃娘娘的母家,更是大皇子的外家……”
“大皇子是长子。”蒋渊突然道。
全福海:“是。”正因为大皇子是长子,若以后真有个犯了大罪的外家,大皇子以后该如何自处?
“前几日夏医令告诉朕,皇后怀的是男胎。”
全福海心中一震。
良久,他才道:“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让人去拦住淑妃娘娘,正好,太后娘娘前几日还说膝下空虚,不若将大皇子抱去慈宁宫陪伴太后娘娘几日?”
蒋渊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嗯。”
全福海:“嗻。”
他心中感叹,淑妃想要用大皇子求情的招数怕是不管用了,有了皇后生的嫡子,大皇子这个“长”子,反倒不美。
皇上收拾袁家,未必没有给未来的中宫嫡子铺路的意思。
只盼淑妃早点想明白这一点,不再生事,以皇上对淑妃的喜爱,不会因袁家的事累及淑妃的。
全福海刚要转身,有小太监来报,“皇后娘娘和惠昭仪求见。”
蒋渊挑眉:“让她们进来。”
却没想到,来的不止这两人,还有曹美人和太医。
“皇后这是做什么?”蒋渊直觉有事。
“陛下,臣妾有事禀报,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皇后行礼道。
“你先坐下。”蒋渊抬了抬下巴,示意皇后坐下,又让人给祁黛遇赐座。这才屏退殿内其他太监宫女,只留下了全福海。
等人走后,皇后示意梅意,将了解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蒋渊越听,脸色越沉。
尤其是听到后面林王两家之女的事时,抬手摔了手中茶杯。
“陛下息怒!”连同皇后、祁黛遇等,殿内跪了一地。
蒋渊没让人起身,盯着皇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袁家所为?”
皇后镇定道:“选秀到底是后宫之事,袁浩一届外臣如何得知?定是暗中得了淑妃消息。至于玫婕妤的事,更是妇人所为,不能一概推托到袁浩身上。”
袁家的事已有定论,她的目标,是淑妃!
“曹美人,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说吧。”
她想曹美人说出玫婕妤小产之事的背后主谋。
曹美人脸色灰白。
芦荟,没想到,愚蠢的玫婕妤临死前聪明了一回,将芦荟安插在她身边。早上请安回到景仁宫后,她很快就发现了香囊不见,问了一圈,只有芦荟不在。
得知芦荟往坤宁宫去时,曹美人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那香囊放了这么久,也许其中的“虚花散”早就辨认不出来了。可当她到了坤宁宫,被皇后的人押下时,曹美人明白,她暴露了。
“嫔妾,无话可说。”
她有什么可说的呢。
证据摆在那里,她再怎么狡辩证据也不会消失。而且,看皇上的模样,只怕也不想听她狡辩,这种感觉,让曹美人更加心如死灰。
她从一进宫,就如同透明,到了如今,皇上还是不在意她的所作所为。
早知有今日,她一定第一时间毁掉那个香囊,都怪她贪心……
闭了闭眼,曹美人道:“‘虚花散’,是淑妃娘娘给嫔妾的。”
事已至此,必须传唤淑妃过来了。
等候淑妃的过程中,蒋渊又看向祁黛遇:“那个宫女,在你家中?”
他此时的目光没有任何温情,与以往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皇帝,心中难免惶恐,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
“嫔妾父亲是意外遇见被追杀的锁儿,将她救下后,观其身上穿的衣裳,像是宫中的人,不敢隐瞒,便写信告知嫔妾,嫔妾问起相貌特征后,确定是本该逐出宫去的锁儿。因此事过于蹊跷,嫔妾不敢轻举妄动,只私下禀明了皇后娘娘。”
皇后也道:“那锁儿,臣妾明明是让人打了板子逐出宫去,好好地怎么会遭人追杀?她本就因玫婕妤小产一事有关,臣妾恐另有隐情,便让惠昭仪先稳住锁儿。”
蒋渊仍问祁黛遇:“意外遇见,在哪里遇见?”
“京郊周胡庄十里外,是嫔妾的老家。正逢家中祖母梦见已经去世的祖父,嫔妾父亲为了安祖母的心,便回去给祖父扫墓。父亲信里说,那锁儿浑身是血从林子里钻出来,差点吓坏他,还没有走到他跟前,人就倒了。后来据锁儿自己说,那些人以为她死了,她强撑着一口气跑进来林子。”
周胡庄十里外,的确就是一个林子。
要来见皇上,自然是供词都对好的。祁黛遇不会拿祁家一家子的性命开玩笑。便是那锁儿,万氏也都教好了。
蒋渊偏头去看全福海,那意思是:去查。
全福海悄悄退了出去。
蒋渊这才去扶皇后,皇后道:“臣妾已经派人去接锁儿进宫了。”
“嗯。”
没过多久,淑妃被带来。
她进来时,脸上还有些怔愣。
听闻皇上派人去搜查袁家,她立即想找皇上,却被鸣翠等人拦住,点翠慌张去寻安嫔,哪知二公主不巧发了烧,安嫔脱不开身,好不容易劝住淑妃,可袁家一家子被押如刑部大牢的事传进宫里,淑妃再也坐不住。
抱着大皇子便往乾清宫走,哪知走到一半,就被皇上派去的人拦住,还强硬地将大皇子抱去了慈宁宫。
淑妃失魂落魄,她想不明白,短短数月内,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而刚回到承乾宫,皇帝又派人来接。
淑妃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难道皇上要改变主意?
急冲冲地赶来乾清宫,可看到里面的人,淑妃直觉不对。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素来高傲的淑妃,头一次行礼这般本分。
淑妃面容苦涩:“陛下让臣妾来有何事?总不至于,让这么多人来看臣妾娘家笑话吧?”
她眼神幽怨地盯着蒋渊,眉间微蹙,带着淡淡的愁绪与悲伤,又似乎在故作坚强,只是眼尾的微红泄露了她的脆弱。
美人如此姿态,祁黛遇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又何况皇帝?
蒋渊稍软了语气:“朕问你,玫婕妤小产一事,可与你有关?”
玫婕妤?这个名字许久没有听见,淑妃竟一时间没想起来,等想起来,淑妃不由自主看向跪在一旁的曹美人。
随即轻“嗤”了一声:“陛下,臣妾父亲做错了事,如今袁家势弱,就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臣妾身上栽赃吗?”
“众所周知,玫婕妤是自己滋补过度,又与魏才人争执动怒才导致的小产,与臣妾有什么关系?”
淑妃抿了抿唇,“而且,玫婕妤乃自缢身亡,对陛下您大不敬,还查她那些往事做什么?”
皇后:“淑妃,此事的重点在有人谋害龙胎,你莫要混淆视听。”
淑妃:“那是谁谋害龙胎?”
皇后:“曹美人已经承认,是你指使她携带配了‘虚花散’的香囊,致使玫婕妤动气的。”
淑妃看向曹美人,眼睛微眯:“曹美人,你说话可得讲道理,本宫何时指使过你害玫婕妤了?什么‘虚花散’,本宫都没听过!”
曹美人没想到淑妃会直接否认,急道:“淑妃娘娘,嫔妾只是美人位分,哪里能弄到‘虚花散’这样的罕物?‘虚花散’的方子,明明就是您身边的宫女给嫔妾的?”
“哦?哪个宫女?”
曹美人一愣,“……嫔妾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嫔妾敢肯定她一定是您宫里的!”
曹美人详细描述了一番那个宫女的外貌。
淑妃皱着眉,似乎在回想,“……本宫宫里的确有你说的这么一个人。但是,她不过是承乾宫里最低等的洒扫宫女。曹美人,你的意思是,本宫要害玫婕妤,可这么重要的事,却交给一个最低等的宫女去做?”
淑妃冷笑一声,面向皇帝:“陛下,臣妾倒觉得,此事是有人要陷害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