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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5章 第 25 章

    风嗖嗖地吹, 吹得旁边的树枝疯狂在晃动。

    梁慎言站在原地没动,听到程殊关门的动静也没动,就那么站着,大脑自动给他播放这段时间来的发生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 一点都没漏掉, 高清全屏, 沉浸式体验。

    全都有程殊。

    不知道站了多久,脚忽然被舔了下,梁慎言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还反穿着拖鞋, 拧着眉低头看去,五福傻乎乎地仰着头看他,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梁慎言终于找回了被失眠弄得出走的魂儿, 往程殊房间那儿看了眼。心里那股躁动, 莫名其妙散了。

    理智占据上风, 但梁慎言回忆了下刚才发生的事,其实也就过去几分钟,但事情发展的诡异程度,令人咋舌。

    梁慎言蹲下来,摸了一下五福的头。然后去洗手间收拾了下, 回了房间坐在床边, 从床边的收纳盒里摸出烟盒。

    来这之后他基本没碰过, 这会儿却抽了一根出来,点着了, 火星在黑暗里成了一个醒目的小红点, 跟眼睛似的。

    他坐着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 手撑在膝盖上。一抬头,对上那面隔断,那边静悄悄的没点声,但肯定没睡。

    今晚他会不会失眠不知道,程殊肯定睡不着了。

    看着看着,梁慎言忽然掐了烟,终于没忍住憋出了一句,“操。”

    这是他第二次没忍住骂出来,上一次是他才来,想起了来这里之前的破事。

    烟灭了,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

    梁慎言掀开被子躺下,被子搭在腰上,腿还露在外面,他盯着蚊帐顶,发起了呆。

    没一会儿,大脑又给他自动播放了程殊刚才的表情。

    震惊,震惊得眼睛都大了不少,然后跑了。

    脸是红了,看着像别扭,多半是给他气的。能不气吗?他那句话放在那儿都像性/骚扰。

    梁慎言复盘了会儿,觉得自己也挺混蛋的,一句话说成那样,程殊没打他真是脾气好。

    其实他也没那个侮辱人的意思,就是单纯烦得没顾上嘴,一下就往外秃噜,等反应过来,早没人影了。

    那分钟,他脑子里想的就是,之前收我生活费给做饭,那这会儿再加点,陪他睡会儿,治治他的失眠吧,前两次都给他睡断片了。

    正想着,隔断那边儿忽然有了动静。

    咚咚咚三声,像是拳头打在隔断上。

    然后他手机屏幕亮了下,他拿起来一看,心情变得复杂,朝隔断看了一眼。

    【小房东:你有病。】

    梁慎言没回,手机一关闭上眼睛,打算趁着有点困意先睡了。

    他才闭上眼,趁着刚才那会儿钻进蚊帐的蚊子,嗡嗡嗡地打着旋到处飞,又吵又烦。

    “啪”一声拍死了蚊子,梁慎言翻了个身。

    他真没有那意思吗?

    不,他有,不止有,还从第一眼见到程殊的时候就起了,只是那会儿没深想。

    年轻、好看又透着一股清澈劲儿,没半点被污染过的干净。

    一眼就看上了。

    第二天一早,梁慎言起得晚,不知道是不是发泄了一回,睡得比之前几天踏实。

    程三顺还没出门,从厨房出来,嘀咕说:“今天发的什么脾气,饭都不做,想饿死他老子吗?”

    抬头看到梁慎言,愣了下,跟他说:“厨房没东西,你要吃自己弄,我去睡了。”

    梁慎言点头,等程三顺走了,抬脚进了厨房。

    灶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说吃的,连水都没。

    他站了一会儿,又折了出来,回房间拆了袋零食,是之前买来他俩看电影时候吃的。

    放在他屋里是避免被程三顺给吃没了。

    上周程殊跟程三顺生气,早饭还会顺带给他做一份,现在好了,他跟程三顺一个待遇。

    梁慎言瞥了眼放那儿的笔记本,心想拿去镇上修,顺便解决把午饭和晚饭。

    平时程殊基本是卡着点到学校,今天早到了半小时,这会儿趴在桌上发呆,脑子乱哄哄的,拧得都快成麻花了。

    他没明白,梁慎言怎么会说出那话。

    把他当成什么了?镇上那些到晚上就会在宾馆里往门缝塞小卡片的人吗?

    真有病。

    他就不该担心梁慎言失眠,人哪是失眠,分明是脑子有问题。

    “你怎么了?周五回家不是挺高兴的,还乐呵呵问我养狗的事,咋了,你爸不让你养?”

    龙芸芸从书包里掏出卷子,放他面前,“这是卷子,我给你打了,写完了我再给你答案。”

    龙芸芸是课代表,好学分子一个,她没别的理想,当前唯一的目标就是考个好大学。

    她在年级能排前十,发挥好点可以去个重本。

    程殊说:“没。”

    是不让养,但被梁慎言给拦住了,现在养着呢。

    “你别觉得我烦,你再加把劲儿,说不定就考出去了,上回月考排名你进了五十,再学学前三十就本科了,再努点力考个双非一本也行啊。”

    龙芸芸半点没觉得上回告白的事有什么,半点没扭捏,开始劝学。

    恋爱晚点谈也没事,但人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程殊换了个姿势趴着,没去看她,半垂着眼扫过那张英语卷子。

    “外面世界那么大,好多人呢,跟这儿不一样。”龙芸芸说完,看他没反应,也觉得自己唠叨,干脆不说了,转回去。

    程殊觉得这话耳熟,在哪听过。

    坐起来时,想起来是哪儿听过了,是梁慎言说的。

    走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梁慎言这样的吗。

    程殊把卷子折起来,“啪”一下拍桌上,周围人都看过来,不明所以。

    正要进门的杨少威也是一愣,看一眼程殊,再看他手里卷子,脸色难看得不行,一路弄出不少动静走到最后排坐下。

    上完一天课,程殊骑着自行车回家,进了院子见梁慎言又坐在那棵树下,这回没拿书,小狗趴在他腿上,都睡着了。

    这个季节石榴全红了,叶子也掉光了。

    太阳不晒,温度也刚好,很适合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懒着。

    程殊看了一会儿,垂下眼,推自行车去放的时候,动静放轻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小狗闻着味过来,他一边吃一边喂小狗,全程梁慎言都没醒过。

    吃完桌上的菜用纱罩罩了起来,免得招苍蝇。

    他回房间写作业,小狗也跟了进去,趴在他拖鞋上,咬着尾巴玩。

    才翻开本子,抬头恰好看见梁慎言经过,他飞快垂下眼,心却乱了,题目都看不进去。

    刚才梁慎言是醒了的,只是装睡。

    程殊想一天一晚都没明白,怎么会这样。他这一辈子遇到过最大最复杂的事,就他爸跟他妈分开了。虽然离婚证没扯,但一晃过去十几年,一面都没再见过,比那些离了的还关系不好。

    梁慎言是除了学校老师外,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外边的人”,哪哪都不一样。

    习惯不一样,说话不一样,人也不一样。

    可他没觉得不被尊重,也没觉得这种不一样会令人不适。

    可是梁慎言那话,像一颗雷,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他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原来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梁慎言是要走的。程殊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点空,说不清是什么。

    从这天开始,程殊没再闹脾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一回到家吃了东西就回房间,到晚上洗漱才出来一趟。

    程殊躲着梁慎言,梁慎言也不往跟前凑,他本来也不怎么出门,白天就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弄东西,下午回出来晒会儿太阳。

    那天的话,没去解释,甚至连那条你有病都没回。

    程三顺从早到晚都不在家,什么都没发现,一门心思在麻将桌上,赢了回家哼着小曲,输了就骂骂咧咧的。

    一周下来,家里像是住了三个哑巴,听不到点说话声,只有小狗勤勤恳恳地看家护院,来个人就汪汪叫。

    又到了一个周末,程殊早上起来的时候,正好梁慎言从对面洗手间出来,一个星期没说话的俩人打了个照面,多少有点尴尬。

    程殊站在那儿没转身就走,等梁慎言走过来,叫住他,“喂——”

    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好像认识这么久,他还没好好叫过梁慎言,之前还好说,现在尴尬得不知道该叫什么。

    梁慎言甩了甩手上的水,气色比起前两天好了点,但看得出来,还是睡不太好。

    他原本低着头走路,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

    程殊抿唇,贴着衣服的手指蜷了蜷,抬起头问:“你是不是快要搬走了?”

    梁慎言一愣,他没想到过了这几天,程殊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太出乎意料了。

    又有点,太乖了。

    他笑了一下,“没走,房子还没到期,走哪去?”

    程殊松了口气,但听到原因后,并没有太高兴,“哦”了一声,转身前想到那天的事,到底不是藏得住话的性格,看着梁慎言,问:“为什么?”

    他没说全,但他们都知道说的什么。

    梁慎言收起了笑,正经起来,“就是想要跟你一块睡觉的意思,跟你一起睡得好。”

    程殊没生气,听出来了不是另外的意思,但给钱那句话有点太欺负人了。

    “下回不要那么说了,我——”

    “好。”梁慎言接过他的话,“谈钱伤感情了。”

    程殊皱起眉,这话听着不太对劲,但他一时间又想不到是哪儿的问题,他本来也是觉得那话不好听,才生气的。

    看看梁慎言,“哦”了一声,不跟他说话,去洗手间了。

    他走过去,梁慎言就看着他关了门,才收回视线。

    其实他不是冷着程殊不想解释,是没办法解释。

    能怎么说?难道说他本来就是想跟人睡觉,还不只是单纯的盖被子,是接吻、拥抱、融合的那种。

    梁慎言摇摇头,回到房间看见蚊帐,一下想起了挂上去那天,程殊眼睫湿润、眼眶发红的样子,太招人了。

    眼皮那么薄,双眼皮褶不深,眼睛又生得漂亮,哭起来就更漂亮。

    吸了口气,他想,他可真是个混蛋。

    第026章 第 26 章

    那天之后, 程殊看到梁慎言,心里总觉得别扭,又找不到问题关键在哪。

    不过他没时间想,因为得期中考了。

    高三要考的科目比高一少, 但每一科都得复习, 语数英加上理综, 得有六科,比之前都要忙。

    周末两天,程殊都在房间里学习,看书看到头疼。

    他没那么好学, 可这会儿他不上学也不能干别的事,总不能真的找个厂打工。

    而且,他总会想到梁慎言那句话。

    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网络这么发达, 能看到。可看到不等于去过, 真实的样子得自己去。

    来得突然的好学心, 程殊埋头学了一个周末,考试那两天,看见题目都觉得亲切。

    大家考完试,回班里开班会。班主任没来,班里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对答案, 另一拨聊别的。

    程殊哪边都不是, 趴桌上睡觉。

    班里成绩好的大多都关系不错,龙芸芸成绩尤其好, 大家都跟她对答案, 一对,不少人头都要大了。

    对一道错一道。

    龙芸芸聊完一圈回头, 看程殊趴着,小声问:“我看你答得挺快,怎么考完蔫了?”

    程殊不至于为了考试熬夜,但高强度学了四天,是真的累,“芸姐,放过我。”

    龙芸芸被他一声“芸姐”逗笑了,拿笔戳了下他胳膊,“谁是你姐,你要不要脸。”

    “说的事实。”程殊跟谁都处得很淡,要不是前一阵发生的事,龙芸芸也一样。现在关系近了点,可以说得上朋友。

    对关系近点的人,他不像平时那样臭着脸。

    龙芸芸问:“你是不是想通了?”

    程殊听了没答应,他其实也没想通,是糊涂的。不过努点力好像也不吃亏,先这么着吧。

    龙芸芸还想说什么,班主任进来了,她就转了回去。

    班主任四十出头,戴一副无框眼镜,有点微胖,个子也不高,平时喜欢穿裙子。

    她敲了下黑板,看向最后一排的杨少威那几人,发现他在看程殊这边,咳了声,“都安静下,坐好了别扎堆,说下周五秋游的事。”

    比起城里的高中,他们课外活动不多,学校每学期都会安排秋游,还有农训,就是拔草种树,高三下学期才不用参加。

    这是德安高中的老传统,每届都一样。

    “老师,今年还得自己带锅啊,上次我锅丢了,挨了好几天骂。”

    “能带做好的去吗?我不想拉肚子,差点进医院。”

    “我厨艺好,你们快跟我组队,我出人不出食材啊。”

    “你要考新东方啊你,还厨艺好,你那儿顶多叫能吃。”

    才考完试,大家一听能少上天课,都很兴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班主任拿这帮学生没办法,一个个站起来比她都高,交代完了事情,就放他们走了,免得一个个更吵。

    “要不你跟我们一组?”

    程殊转头看过去,是龙芸芸跟她两个玩得好女生一起,一个他们班的一个二班的。

    “你们几个人?”

    龙芸芸想了下,“小柳不是咱班的,不算,算上班长、老王跟二庄,加你的话正好五个。”

    德安高中生源不多,抢不过其他镇的高中,每年招生就二百上下,他们这届三个班,一个班六十多人。

    野炊一般都五个人到十个人一组。

    “行。”程殊没拒绝,反正跟谁都一样,和龙芸芸他们组还熟一点。

    “那晚点我拉个群,讨论下带什么东西。”龙芸芸说完就跟姐妹一起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程殊神经粗,一点儿没感觉。他打了个哈欠,往下走,走到转角,肩膀被人撞了下,劲儿不小,他人都被撞歪了。

    不等他转头看,对方就从他旁边下楼去了。

    学校里他人缘不算好,但平白无故别人也不会跟他过不去,下去的人除了杨少威还能有谁。

    他翻了个白眼,觉得够无聊的。

    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他们没晚自习,主打一个自觉。从学校骑车回家路上,他还担心杨少威又找事,结果没有。

    一阵风似的骑到家,程殊进了院子下意识往石榴树那边看了眼,没看到梁慎言。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慎言是走了,也有可能就没来过。

    放了手里东西,他转了圈,连小狗都没见到。

    心想难道他爸大发神威,终于受不了,连人带狗一块撵给走了。

    虽然有点荒谬了,但当事人是他爸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程殊又看了眼梁慎言房门,叫了叫小狗名字,五福和小狗换着叫,没一会儿听到小狗挠门的动静。

    真从梁慎言房间传来的。

    从那事儿过后,他就没去过梁慎言房间。现在没了之前的自在,别扭。

    走过去抬起手敲了敲门,“那个,你睡着了吗?”

    房里没动静,他等了会儿,想是不是真睡着了。

    “门没锁。”

    过了会儿,梁慎言的声音传来,程殊一听不对劲,声音都哑了,直接推门进去。

    五福蹲在门边,看见人呜呜哼唧,他看向床上,蚊帐撩起来的,梁慎言躺着,脸色不是很好。

    程殊走过去,“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梁慎言闭着眼,胳膊搭在额头上,“喉咙疼。”

    程殊一听,伸手去开了灯,再回到床边弯腰去摸他的头,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他才从外面回来,手还凉,贴上去的时候,手心一下就热了。

    不过还好,没到发烧那么烫。

    程殊放心不少,收回手站床边给他拉了拉被子,“可能就普通感冒,你躺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你吃了再吃药。”

    这几天气温变化大,早晚温差快有十度,早晚长袖外套,中午短袖都热,稍不留神就会感冒。

    梁慎言对这种反复的天气没有准备,也没经验,才一下中招。

    病了人也蔫了。梁慎言躺床上,看着程殊进进出出,一会儿拿一样东西,嘴角扬了扬。

    等程殊送完东西要走,他把人叫住,“麻烦了。”

    程殊抓了下头发,说:“没事。”

    说完又挠了下脸,没去看梁慎言表情,“那你有事叫我。”

    梁慎言点头,看着程殊出去。

    他只是感冒,没什么精神和食欲,整个人蔫的,不至于要人伺候。

    躺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吃了东西,卡着半小时吃了药,感冒药都要宁神困乏的作用,困意来了,他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睡醒,一看时间,才刚十点不到,睡了三个多小时。

    下午的难受劲儿过去,好了不少,就是肚子饿。看了看窗户外,黑漆漆的,想想还是起来去厨房弄点热乎的吃。

    从他房间去厨房,就得从程殊的窗子前面过。

    路过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书桌后面的人正趴在桌上,拿着笔,一脸写烦了的表情。

    梁慎言停下来,看了一小会儿,没打扰他,抬脚进了厨房。

    灶台上放了一口蒸锅,锅盖上还冒着水汽。

    这保温方法都是老一辈才会用,现在连蒸锅都用得少了。

    他走过去揭开,里面放着一盘菜和一碗饭,下面是热水,这样菜不会放会儿就干巴巴的。

    梁慎言开了厨房灯,把饭菜端了出来,坐在那张小凳子上,一口一口吃着,吃相很斯文,人却走了神。

    低下头,盯着碗口,呼了口气,梁慎言有点吃不下去。

    他是真够混蛋的。

    他站起来放下碗,收拾了下。原本是想把碗给洗了的,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放弃了这想法,摞好丢盆里。

    人还没出厨房,程殊屋里就传来“啊”的一声,听着快烦死了。

    程殊是真的烦了。

    对着那两道解不出来的大题,多少感受到了梁慎言睡不着的烦躁。

    参考答案就在那里,他解题过程都想不出来,像极了梁慎言明明想睡觉,结果睡着这个过程做不到。

    拿着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卷子翻来翻去唰唰的响,就写不出来。

    烦人。

    他不想出去看看了。

    “什么题把你难成这样?”

    他正为了作业发疯,乍一听到声音,吓了跳,抬头看过去,又蔫蔫地趴了回去。

    “别问,烦。”

    梁慎言站在门边,笑了下,“学理科的?”

    程殊“啊”了声,动都不动了,觉得当一条不学习的咸鱼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人各有命,有的人就是不适合学习。

    梁慎言问:“我帮你看看?”

    程殊狐疑地看他,不太相信,“你能行吗?”

    他没看不起梁慎言,毕竟人一看就是念过书的,可是教材都一年一个样,会不会做现在的题是个问题。

    梁慎言走进房间,站在书桌旁,单手没用力地撑在桌上,从笔筒里抽了支笔出来,点了下卷子,“这两道题?”

    是数学题,正好他擅长。

    “啊,有正确答案,但没过程,我就想自己算。”程殊没去搜过程,他就想自己解。

    结果算了两遍,和答案对不上。

    梁慎言一边扫题干一边说:“数学有技巧,是靠数字和公式、图形这些的变化、组合的学科,没开窍,没摸到门槛,会很难。”

    这就是数学不会就是不会的原因,被学生认为是,别的还能瞎编编一下,数学没法编。

    题干读完,梁慎言把条件和信息都在草稿纸上写出来,然后开始根据条件,开始套公式往下算。

    “这学期应该把高三内容上完了吧?”

    程殊坐直了,专注盯着那张草稿纸,“上完了,现在都是复习巩固。”

    “看这里,你刚才套错了,一开始组合公式就错了,后面怎么能算对。”梁慎言讲题的语气很温和,“阅卷的时候,你算出来答案就算歪打正着对了,也拿不了什么分。”

    程殊的数学确实不好,他理科就化学好点。他看着梁慎言把条件套入公式,一步步往下算,没花多久就算完了,和参考答案一样,抿了抿唇。

    “你高考多少分?”

    梁慎言一愣,偏过头看他一眼,放下笔伸手抓了下他头发,轻轻往下按,让他低下头,“不打击你了。”

    这么说,那就一定很高了。

    程殊撇了下嘴,不再问了,他没想自取其辱。他现在才三百七十多分,运气好点才能过本科线。

    本科线是前几年合了才低的,考不到四百五,哪有公办学校读。

    梁慎言看了看他头顶的发旋,“会了吗?”

    程殊仰起脸,挣扎了下,选择丢弃面子,指了其中一个步骤,“这里没太懂。”

    “同样问题只讲一遍,听仔细。”

    梁慎言就这么站着,给程殊讲题。比较难的地方,他会停下来,等程殊消化了再继续。

    其实这些题对梁慎言来说难度真不高,他高一那会儿就能做这些题,更别说现在了。

    熟练度是没以前那么高,但一边解一边想,就慢慢想起来了。

    等最后两道大题都讲完,再看时间都快十二点。

    程殊坐在椅子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叫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瞬间理解学霸刷题的快乐。

    一看题就会,一看公式就知道怎么套,这种快乐真的会上瘾。

    梁慎言讲了一小时多的题,这会儿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垂着眼看程殊自己在那里找了一道同题型的题目自己解。

    房间光是黄色的,显得温柔。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程殊,太干净了会不忍心,但他看上了。

    “这题明天要是被抽到我来讲解题思路,其他人肯定以为我被夺舍了。”程殊自己找的这道题,做得就很快了,还能抽出心思跟人聊天。

    梁慎言勾了勾嘴角,觉得这会儿喉咙干也值得,好歹哄程殊开心了。

    “芸姐肯定想不到我会做这题,刚还在群里问我要不要抄答案。”程殊被拉进了野炊小群,里面就六个人,其中一个还别班的。

    梁慎言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才扬起的唇角放了回去。

    这是第一次从程殊嘴里听到女生同学的名字。

    他问:“她学习很好?”

    程殊“啊”了声,还埋头写最后的一个小问,“年级前十,奔着重本去的。”

    梁慎言继续问:“关系不错?”

    程殊半点没意识到梁慎言语气,“还行,她是我前桌,又课代表,说话比较多。”

    “你们班里抄答案都公开群里说?”

    “没啊,小群,周五野炊的群,今天刚拉。”

    程殊解完最后一小问,翻开答案一对,完美匹配,眼睛一下亮了,把卷子递到梁慎言面前,“你看过程有错吗?”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接过卷子,扫了一下题干,大脑已经运转起来。

    程殊看他一脸不高兴,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到他了。不是才和好吗?怎么又晴转阴了?这也太伺候了吧!

    他觉得自己可太难了,程三顺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骂骂咧咧,梁慎言脾气倒是看着稳定,当烦躁发泄一回都够吓人了。

    以前他还觉得自己脾气挺火爆的,从小到大打出一身硬骨头,校霸都得带几个人才敢找他茬。

    这么一对比,小巫见大巫了都。

    可梁慎言生着病,还给他说了快两小时的题。难伺候就难伺候点吧。

    捏着笔在纸上画圈,瞥见刚才梁慎言解题的草稿,字还挺好看的,显得他的字就不那么的……端正。

    指腹在草稿纸边缘反复搓了搓,他都把边卷起来了,梁慎言还没看完。

    气氛太安静,他没话找话,“杨少威上次拦我,就是为了芸姐。”

    梁慎言看卷子的眼神一顿,又继续看,问:“她喜欢你?”

    “不是。”程殊一脸坦诚,“我之前帮过她,她被几个混混拦了,我给她领走了。”

    梁慎言掀起眼看他,眼神不凶但藏着不高兴,“是英雄救美啊。”

    “啊?”程殊一脸茫然,“我都不记得,后来才想起来有这件事,她一心向学,不谈恋爱了。”

    梁慎言看了他一眼,被表情逗乐,“那你呢?”

    程殊想了下,说:“我一心向钱,也不谈。”

    有钱烦恼能少好多,比如程三顺就不会拿养他这么大来说他,他有钱了,就能用钱堵住他的嘴。

    梁慎言心想,这追求还挺务实的。

    “看完了。”梁慎言把卷子放桌上,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

    程殊有点忐忑,不确定过程对不对,“对了吗?”

    梁慎言挑眉,手撑在桌上,弯腰低头凑近了,故意吊着一会儿没说,“你自己做题不知道对不对?”

    程殊觉得梁慎言有点烦,怎么拿做题这么大的事逗他,“我觉得对。”

    梁慎言笑了,站直了,“那就是对了。”

    “全对了?”程殊眼睛一下亮起来,看向梁慎言,故意绷着脸,把卷子折起来装进书包,“也没多难嘛。”

    梁慎言给孩子留了点面子,没揭穿他,没说两小时前他还一脸生无可恋的样。

    桌上还放着一个小闹钟,长两只耳朵那种老款式,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

    梁慎言站这么会儿,不算累,但觉得感冒的不得劲儿又窜上来,说:“时间不早,睡吧。”

    看了程殊一眼,放下手里的笔往外走。

    走出房间,冷风一吹,喉咙痒得咳了起来。

    “等一下。”

    他回头,看见程殊手里拿这个袋子,看他停下后走了过来,把袋子塞到他手里。

    “我听说这个有用,你放枕头下试试看。”

    其实前两天就做好了,可他没找到机会给。

    还好现在他们俩又说话了,不然他自己也用不上这个,浪费了。

    梁慎言一愣,低头看手里的东西,握着有点扎手,不解地望向程殊。

    程殊被他看得不是很自在,怕自己是多管闲事,一边用手挠脸一边说:“你不是睡不好吗?这个是过了水的茶叶,晒干了做的茶包,说是有助眠的作用。”

    他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张奶奶这么说,那应该是有用的吧。

    梁慎言捏了捏手里的茶包,手指在布料上来回轻蹭,点头说:“那我试试看,也许有用。”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带着笑。

    程殊胡乱点点头,觉得空气里都弥漫着不自在。偏过头想说话,却来对上梁慎言的眼神,愣住了神。

    梁慎言是个好看的人,人堆里都很显眼。

    这会儿他笑着看你,脸上是房间的灯光,本来不那么好亲近的人,一下温和了很多。

    “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程殊回过神,飞快说了句。

    梁慎言没来得及说话,房间门就被关上,他无奈摇头,拿着茶包回了房间。

    茶包被他放在枕边,去洗漱回来就吃药躺下。枕边的茶包味道算不上淡,但闻着不会闷。

    他躺了会儿,睡意还没来,想起刚才程殊给他茶包的样子,坐起来拿手机给茶包拍了张照片。

    照片背景简单,是一面还泛着黄的墙,出镜的只有他的手跟茶包。

    拍完之后,发给了程殊。

    【很好闻。】

    第027章 第 27 章

    程殊作为一个不怎么参加同学社交的人, 被迫加入了野炊五人小组后,仿佛学渣闯入了学霸的世界。

    群里五个人,撇开他,一个班长一个英语课代表, 还有两个成绩能排前二十的。他那成绩甩进去, 再差点人家都能领先他两百分。

    班里其他人知道他们组队, 几个人天天都待一块,有点意外程殊能跟他们玩到一起。再一想,那不有龙芸芸在,人家两人关系可好了, 校园八卦就这么传开。

    作为学霸对照组的程殊倒没什么感觉,他就累。

    累在学霸之所以是学霸,不仅是成绩好, 是做什么都要做好, 学习要卷他一块学, 野炊还想拿做饭好吃第一名。

    群里商量各自要带的东西,他还不小心暴露自己会做饭,莫名成了掌勺担当。

    疲惫的一天过完,程殊作业在学校写完了,回到家干脆坐在石榴树下的躺椅里发呆。

    今天程三顺在家, 估计最近赢钱了, 这会儿正在厨房做饭, 买了不少菜,堂屋桌上还有买的水果、瓜子。

    “你俩收拾收拾, 拿碗过去, 准备开饭了。”程三顺在厨房里嚷了一声,他俩还没反应, 五福先跑过去了。

    程三顺低头看脚边的小土狗,丢了一小片肉给它,“养了几天还养顺眼了,吃吧,可别饿死了。”

    他嗓门大,程殊在外面都听得到。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犯懒不太想动。

    就有毛病,本来也不讨厌狗,脾气急什么话都说。

    在房间里的梁慎言听到声音,没一会儿出来,朝程殊那儿看了眼,进厨房拿了碗筷,摆桌上后,才站在屋檐下的走廊看他。

    “吃饭了。”

    程殊仰着头往后看,完全不在意这个姿势看人多丑,“听到了。”

    “那还赖在这。”梁慎言逗他,“学废了?”

    程殊老实地点头,他真快学废了,大脑都快装不下,严重怀疑他的脑容量只有群里人的一半。

    厨房里的香味飘出来,院子里都是。这会儿程殊觉得饿了,正想起来,脑袋被砸得“咚”一声响,一个圆滚滚的石榴从他面前掉下去,正好落他手里。

    程殊:“……”

    他有点绝望,又有点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梁慎言站得高,目睹了石榴是怎么从树上掉下来,砸在程殊脑袋上,又滚到他手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拍电影都得拍好几场才能掉得这么准。

    看见程殊愣住,没忍住笑出声,抬脚往堂屋走,“自家种的石榴,就是认人啊。”

    程殊转头,手里还捧着石榴,转头瞪了瞪梁慎言。

    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

    不想还好,仔细想刚才的画面,也觉得滑稽,跟着乐了。他拿着石榴站起来,几步上了台阶,跟梁慎言一块挤进堂屋。

    他们三有一阵没坐一块吃饭,这会儿也没觉得尴尬,父子俩有说有聊的。

    吵架这事对他们太正常了,什么时候一点儿不吵了,反倒是不习惯。

    程三顺这两天赢钱心情好,吃完饭出门前还给了程殊好几十零花钱,让他别明天要凑钱买什么都拿不出来。

    程殊拿了揣着,说:“那你今晚多赢点。”

    “嘿,好话我爱听。”程三顺笑乐呵呵地,伸手摸了一下狗头,“旺财,来沾沾你财气。”

    小狗不懂,小狗就叫,汪汪叫了几声,程三顺听了乐滋滋地出了门。

    正在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程殊看见他爸这种不靠谱的迷信,心里鄙夷。

    什么旺财,是五福。

    这会儿树下乘凉的人换成了梁慎言,他靠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只碗,装满了剥好的石榴。

    挑起眼看向正收拾的程殊:“你们秋游,连锅碗瓢盆都得带?”

    程殊蹲在那,正琢磨怎么样才能把这些东西挂自行车上。

    秋游地点离他家近,所以明天都不用去学校集合,大家从这里过的时候,他用自行车把东西拉路口去会合就好。

    看向梁慎言,见他一副少爷做派,“不止锅碗瓢盆,有的连灶台都能带。”

    “自己生火做饭,那不就是露营。”梁慎言想了想,“去哪儿啊,能带家属吗?”

    程殊都没注意到他前面那句话,光听到家属两字就愣住了。

    这话听着有点怪。

    梁慎言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上回人家结婚,你不说我现在算你们家人口吗?”

    程殊早忘了,这会儿梁慎言提了才想起有这么件事。

    住他们家的当然算他家人口了,都多一副碗筷多一张床了。

    “没说不能,但也没人带啊。”

    梁慎言没真想去,跟一帮高中生去烧火做饭,不如在房间看片儿,“逗你的。”

    “烦不烦人。”程殊瞪他一眼,继续收拾东西。

    嫌人烦,结果第二天早上还得让人帮忙把东西搬到路口去。

    程殊迷瞪着眼,没穿校服,T恤搭了一条牛仔裤,站那儿都没睡醒。

    旁边梁慎言推着自行车,看了眼上面一大包东西,对野炊又产生了点好奇,在大脑里自动跟网上的图片匹配。

    只能说,野炊得是露营的青春版。

    “不骑车去?”梁慎言问。

    程殊抻了抻胳膊,回头看他,“名为秋游,实为拉练,还是负重版本。”

    梁慎言远远看见一队人走来,排成两队,跟小学生春游似的,从坡顶一点点露出头来。

    “加油吧,小房东。”

    程殊顺着看过去,龙芸芸几个人都背着包,看见他之后招了招手。他面无表情地抬了下手回应,整个年级的人都看着,有点社死。

    他们几个跟班主任说了声,脱离队伍朝他跑过来。

    龙芸芸走最前面,旁边依次是班长舒凡、王世豪跟庄悦。他们都没见过梁慎言,这会儿乍一碰上,好奇地看向程殊。

    “这是你哥吗?”

    程殊先让他们拿东西,王世豪拿了沉的锅碗,三个女生拿别的。

    “算是吧。”

    比他大,怎么不算哥。

    庄悦缺心眼,看了好几眼夸道:“好帅啊,跟明星一样。”

    “你又没见过明星,还跟明星一样。”王世豪顶了一句,“走不走了你?”

    庄悦瞪他:“你就嫉妒,人要懂得欣赏美的事物!

    “你看你的好,不也是我发现的。”

    王世豪说不过她,又喜欢她,只能让着不说了。

    龙芸芸比其他人多知道点梁慎言的事,但也没见过。

    打量过后小声问:“他是不是上回在台球厅那个?气质一点对不上,看着就像学霸。你怎么不学学你哥,说不定后来居上呢。”

    旁边舒凡扶了扶眼睛,跟着起哄,“一看就理科好。”

    程殊快服了这几位大神了,平时不都高冷学霸,一心向学,今天怎么这么八卦。

    “我们要怎么喊啊?人家帮我们拿东西,好歹要说声谢谢。”龙芸芸大方得很,问的时候也没故意小声。

    程殊愣住,看向梁慎言。平时家里就三人,怎么喊都错不了,多半都不喊名字,要么全名。

    抿着唇想了想,说:“就叫言哥。”

    几个人一听,立即跟梁慎言道谢。

    梁慎言点点头回应,态度并不热情,但也没冷着脸。他推着自行车站在一边,等几个人要走了,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绿色的小瓶子。

    “这天气在河边虫多,带上这个吧。”

    程殊接过来一看,是风油精。

    有点惊讶地看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梁慎言说:“我招蚊子。”

    程殊放进口袋,“哦”了声,然后跟上等他的几个人,“那我走了。”

    梁慎言挑了下眉,把人叫住,问:“跟谁说要走了?”

    程殊:“……”

    扭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梁慎言,被其他几个人盯着,硬着头皮喊了声“言哥”,两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我走了啊。”

    梁慎言瞥见他红透了的耳廓,心情不错,跟他们招招手,“玩得开心。”

    其他几人没听清他俩刚才说什么,拉上程殊没心没肺地追上班里队伍。

    心想,真好啊,家里有个这么靠谱的哥。

    看了看程殊的背影,梁慎言推着自行车离开,没兴趣站在路边给人打量。

    他回到家,五福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围着他脚边打转。

    梁慎言把车放好,逗了一会儿狗,就回了房间。起得太早,这会儿又没什么困意,干脆打开电脑放电影。

    电影一放就放了一天,其实也没真的在看,就是放着当个背景音,多数时间还是在干别的。

    去外面拍了几张照片,给五福也拍了几张,然后又接到关一河跟江昀的电话。

    电话说的什么他都快背得了,问他回不回去,藏着的人是谁,想过来玩。

    他的回答和之前也一样,不回,没藏,别来。

    江昀没关一河那么烦人,是在家里公司上班的,也就是习惯地问,毕竟都两月了。

    关一河吵吵嚷嚷的,非得要来,还说要拿他身份证去查航班。

    他懒得理,关了手机,打开程序继续干活。

    下午六点多,他躺在床上眯觉,半醒半梦时手机震了震,拿起来看,是程殊发过来的消息。

    他俩其实不怎么聊微信,毕竟白天一个上课,一个到处逛,晚上和周末都能碰到一起,也用不着微信。

    聊天记录都还停在他发的那条“挺好闻”。

    点开消息,弹出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背景是河跟山,这个季节西南的山都还绿油油的。照片中间,程殊站在河边,回头像是在跟人说话,眼睛盯着镜头。

    天气很好,照相很出片。

    【小房东:玩游戏输了。】

    紧跟着发来的解释,让梁慎言笑了笑,点开大图保存了才回:【争取别输】。

    那边没再回了。

    梁慎言放下手机,闭上眼翻了个身,嗅着茶包的清香,酝酿困意。

    再晚些时候,程殊拎着锅碗回来,别的都消耗完了,比去那会儿轻松。

    他看梁慎言房间灯是黑的,知道他在补觉,就拿着东西去厨房,打算明天再收拾。

    回房间拿了换衣服,开了院子里的灯,钻进洗手间洗澡了。

    野炊好玩归好玩,但是也麻烦,这会儿身上全是烧柴火的味道,洗的时间都比平时长。

    他洗完出来,梁慎言房间灯还是没亮,看看时间都快八点了,他擦着头发,想了想给发了条信息。

    消息发过去,他专心写卷子。

    等他写完一张,跟群里人对了答案,想起来拿手机看眼,消息还停在他发过去的那一条。

    正想着要不要去敲门,手机就响了声。

    【梁慎言:睡着了。】

    程殊松了口气,回了句“没事”。其实他担心梁慎言感冒没好,给耽误严重了。

    现在知道人没事,心放下,手机放一边,又被学霸们抓着一块进步。

    这次他写到一半,院里传来动静,他抬头朝外面看了眼,是程三顺回来了。

    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看脸色估计是输了不少。

    程殊有经验,所以低头装作没看见。

    结果程三顺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猛地一把推开他房间门,门砸在墙上,摔出一声巨响。

    程殊被吓了跳,笔画直接拉歪了,好长一条线飞出去,都没法看。写了一半的卷子成这样,他看向程三顺,“你干什么?我门惹你了还是我惹你了。”

    他今早出门的时候,程三顺都没起,谁知道又怎么不高兴了。

    程三顺像是被人骂了一顿似的,脸跟脖子都红了,“你是不是跟人龙家的小姑娘谈恋爱了?”

    程殊做题做得好好的,被人摔门,也不高兴,听到这句话懵了,一脸莫名其妙地说:“什么跟什么,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还跟我装?你跟人一起回家,还一块学习,天天都在一块。”

    程三顺想到麻将馆那几个狗东西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杨老四刚跟我说我还不信,结果你们学校都传遍了,你俩耍朋友。”

    龙芸芸家里那点关系谁都知道,毕竟以前盖房子、领补贴都得打交道。

    “那是谁家的姑娘?你跟谁耍不行,耽误了人家学习,再闹出点什么事,人家爹妈能弄死你!”

    刚才程殊还听得糊里糊涂的,现在明白了。

    外面在传他跟龙芸芸谈恋爱,说不定还有别的事。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对性都好奇,但小地方大多都避而不谈,觉得不堪。可越是这样封闭越是会编造这样那样的话。

    “人家说你就信,我说你怎么不信?”程殊懒得理他爸抽风,“你有脾气别对着我发。”

    “老子不对着你发对这谁发,我能管得着人家姑娘吗?打个牌被一圈人说好福气,儿子傍上了镇上领导的闺女,这回人家肯定不会像他妈那样跑了。”

    程三顺人缘就这样,牌桌上都是兄弟,牌桌下面,拿着程殊妈妈走了这件事笑话他十几年。

    今天的话就是挤兑他,下他面子。

    程殊坐着用橡皮擦涂着写歪的地方,“那关我什么事?”

    涂不掉有点心烦,又说:“没谈、没乱来,别害了人家女生的名声。”

    “那是我传的吗?”程三顺发了一通火,这会儿冷静了点,嘟哝说:“你要真能傍上,我还不白挨一顿挤兑。”

    原本还没什么火的程殊,听见这话,只觉得离谱,语气不好地问:“你脑子打牌打坏了?都跟你说了,我跟她没什么,就同学,写作业回家都五六个人一起,能干什么。”

    “你跟我凶什么?对着老子发脾气,你真是反了天了。”

    程三顺刚下去的火又上来了,抬起手要他,“怎么你妈走的时候没把你带你,没人要的兔崽——”

    程殊一点没躲,站起来比程三顺要高,打断他话,“有本事就打死我。”

    望着眼前的程三顺,眼里一片沉郁,绷着脸,这样一看,血浓于水的那几分相似全暴露出来。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骨子里刻着程三顺的基因。就是路边的野狗,谁打他他咬谁。

    高高扬起来手,手掌粗粝、皱纹很深。还没打下去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牢牢攥住,停在半空。

    梁慎言下午是有点头疼,起来后去洗漱吃东西,听到吵起来那会儿他已经放下碗。

    后面越吵越凶,话也越来越难听,直到他听见程三顺提起了程殊妈妈,心里一跳,没多想就抓住了要打下去的手。

    他站在那儿,比程三顺足足高了一个头,冷着脸的样子很不好惹。看了眼旁边不说话的程殊,身上的戾气收不住,“我说过,别再打他。”

    程三顺本来就欺软怕硬,程殊跟他硬呛的时候,父子俩也动过手,不过仗着是当爸的,错了也不会认。

    这会儿被梁慎言满眼阴郁地盯着,虚张声势问:“我管儿子,你——”

    梁慎言拧着眉,手上加了点力,程三顺疼得脸色都白了,叫了两声。余光扫向那边程殊,甩开程三顺的手。

    程三顺心里发怵,他以为是个财神爷,没想到是个阎王爷。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骂谁,悄摸摸走了出去。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呼吸声。

    程殊站在那里,垂着眼,一片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梁慎言脸色很难看,手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克制着心里那股四处乱窜的火。

    如果那不是程殊他爸,刚才就不止甩开手那么简单。

    他往程殊那里走了一步,程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一愣,停在原地。

    程殊站在那里,肩膀塌了下来,没发出一点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坐回椅子上。

    拿起笔继续写卷子,声音有点哑,说:“你也出去。”

    第028章 第 28 章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 盘踞在程殊胸口的那一团闷气,一点点卸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上,拿着笔盯着卷面发呆。

    夏天早在不知不觉间过去, 不知道从哪天起, 已经听不到青蛙和蝉的叫声, 这让夜晚的世界安静下来,一点轻微的动静都很明显。

    比如程三顺回房间,把烟灰缸摔地上,砰一声地关上窗。

    还有梁慎言关门的声音, 躺下时老旧的床架发出的“吱吱”声。

    然后过了会儿都没声音了,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趴着脖子疼,程殊“啧”了一声坐起来, 从书包里又抽出好几张卷子, 拍拍脸, 开始刷题。

    其实这会儿他也不是有多烦,要说烦的程度还比不上睡觉被吵醒,就是有点丢脸了。

    就是当着梁慎言的面,被揭了底,那底子还不怎么好看, 破败不堪的。

    他跟他爸这种程度的吵架、闹腾, 都是家常便饭。

    凑一块过了十几年, 都是男的,还是亲生的, 脾气不是十分相似, 也有五分遗传,总之, 情绪上头,什么话都往外冒。

    程三顺嫌程殊是个小累赘,就没藏着这想法,可也没真把他丢了。

    小时候被他妈妈养得仔细,他妈妈刚离开那会儿,磕磕碰碰就哭,哭完了巴巴坐在凳子等他爸哄。

    后来摔得皮实,也不常生病,养得糙了,才跟现在这样。

    程殊这会儿做题做得人清醒了,也没气,停下来偶尔想到刚才的画面,还是丢人,得再刷几道题盖过去。

    他不知道梁慎言怎么想的,换位思考一下,他估计觉得这家人有病。

    【程殊:这题目是不是有问题?出错了。】

    半夜一点多,程殊还在刷题,一道题半天解不出来,拍了张照片发群里,开始从出题人身上找问题。

    这个点学霸一般都不睡,他才发出去,收获了齐刷刷的五个问号。

    程殊无语,觉得他是半夜人不清醒,才会自取其辱。

    【龙芸芸:是不是终于要向你哥学习了?】

    【王世豪: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别找题目的茬。】

    【庄悦:别内耗,就是题目的问题。】

    【舒凡:你那是自己没做出来,可别了吧。】

    【刘柳:你们理科生题,我怎么看不懂。】

    几人闲聊完,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给他说题,有点学霸的样子。

    程殊挑重要的看,看完了又在草稿纸上自己算一遍,缝缝补补又半小时,终于把题解出来。

    再看群消息,人几个早就聊别的去了。

    他想了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几个大佬捞一个菜鸡的那个菜鸡,外场还有个超强辅助,期末考要不进步,他都得怀疑自己智商是不是随了程三顺。

    几张卷子做完,都快两点。

    伸了个懒腰,浑身都挺舒服,心里也舒坦。程殊往后靠着椅子,椅子前面两条腿悬空,他就用膝盖抵着桌沿,前后摇晃,发出很细微的动静。

    “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程殊下了个激灵,没控制好幅度,连人带椅子往后摔,直接摔在地上。

    砰一声响,感觉地板都在震。

    门外梁慎言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怀疑地看了眼门,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直接推开门,门后的场面,多少是震惊到他了。

    倒不是什么大场面,但也不小。

    椅子翻在地上,恰好卡在了桌子和床中间,然后椅背贴着地,坐的地方刚好跟地面形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

    惊就惊在,程殊也卡那儿了,姿势还挺难看,整个上半身都蜷了起来,卡得憋屈。

    “操。”程殊余光瞥见门口的梁慎言时,下意识就骂出声。

    人再倒霉,也不能一晚上连着两回在同个人面前丢脸。他这是得是倒霉到家了。

    可事情都发生了,再想别的都是枉然。不到两秒时间,程殊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艰难地看向梁慎言,“想笑能不能等扶我起来再笑,差点脖子都摔折了。”

    梁慎言压平嘴角那点笑,走过去把人从椅子跟床中间捞起来,“头摔着没?”

    程殊十分狼狈地被拉起来,什么心都没了,脸上无光,心里也无光,这会儿看见那张椅子就才烦。

    “没。”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望向梁慎言,“你又睡不着了?”

    梁慎言耸耸肩,“啊”了一声,往外看,“屋里闷,去院里坐会儿?”

    程殊差点以为他要说去看电影,可一听,去外面坐着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好在最近蚊子已经暂时撤退了。

    “行吧。”

    反正也睡不着,吹会儿风冷静冷静,这一晚上刺激过头了。

    他俩连椅子都不用搬,院子里就有,坐在靠院墙那儿,看过去,只有山连着田。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反而很亮。

    说坐会儿就真的坐着,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一阵,程殊转过头,发现梁慎言是真不困,跟他这种硬熬夜不一样,好奇问:“你失眠是一直都有吗?”

    梁慎言笑了笑:“跟你一个年纪的时候,我也倒头就睡。”

    程殊“哦”了声,“那就是工作弄的呗,现在好多人都被工作折磨得掉头发睡不好。”

    “你还知道得挺多。”梁慎言这会儿平和得多,没有前一阵睡不着的那股躁,“就事多。”

    “那谁的事也不少,不过也分人。”程殊托着脸想,“人和人不一样,同一件事我一个想法,他一个想法,哪能比呢。”

    梁慎言转头看程殊,夜里轮廓显得更清晰,那股属于高中生的稚气这会儿就冒出来了。

    年轻是真的好。

    “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学习到这个点?”

    程殊听完挠了下头,“不你说的,外面世界很大,人不一定好,但世界大点的话,谁还能天天跟你面前晃。”

    梁慎言“嗯”了声,是没这个时间,天天到别人面前晃悠,除非有病。

    他俩坐着吹了会儿风,也没觉得冷,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着天。

    大概是晚上真的太安静,外边水渠里的水声都能听见。程殊做了一晚上的题,前边还给他爸气了一顿,这会儿觉出饿来,又不想去堂屋那儿找吃的,厨房得开火太麻烦。说话时心不在焉,终于瞄准了那颗石榴树。

    红色的石榴结了一树,有大有小,其实不太甜,带点酸,正好吃着不腻。

    他站起来,过去摘了两个下来,回来时,瞥见了水池上放着的两节藕,早上出门都没有,多半也是中午程冬爷奶拿来的。

    “帮忙拿下。”程殊把两个石榴塞给梁慎言,打开水龙头,掰了两小节藕,在水下面搓吧搓吧,又对着眼冲了好几道水,甩干的时候,水珠飞一片,都溅到后边梁慎言胳膊上。

    梁慎言低头看了下胳膊上的水,皱了下眉,看程殊一脸笑转过身来,到底什么都没说。

    水而已,没事。

    程殊走回来坐下,把藕递给他,“吃吧,这回我洗的,肯定不脏。”

    梁慎言看着那节藕,是挺白,而且没什么锈斑,比上回三轮车上递给他要干净。

    可这么拿着一节藕啃,多多少少还是踩到他那所剩不多的底线。

    程殊叹气,把石榴拿回来,背过身自己咬了口,咔滋一声脆脆的,“又没人看你,你吃吧。”

    梁慎言:“……”

    怪无语的。

    “我吃石榴。”

    “剥石榴不更麻烦,弄一手汁。”程殊也无语,藕好歹不粘手,石榴吃了粘一手,嘴里塞着一块藕回头。

    梁慎言正剥石榴皮,抬眼看他,扫过合不拢的嘴角跟鼓起来的腮帮,垂下眼,眼底那片欲望被阴影挡住,说:“洗了就行。”

    “那藕还我,我自己吃。”程殊喀嚓喀嚓咬着藕,动静不小,但莫名的不烦人。

    梁慎言剥了石榴,放手心里递给他,“剥好的。”

    程殊嘴里还塞着藕,对上梁慎言的眼神,口齿不清说了声谢谢,也没客气,接了过来,一捧塞到嘴里。

    跟藕比起来,太甜了。

    吃着吃着,忽然回头去看梁慎言,程殊没忍住笑了起来,“那你每回跟老程坐一桌吃饭,是不是浑身难受?”

    梁慎言没跟上他脑回路,不解地看他。

    程殊笑得有点没心没肺,说:“他吃饭有时候吧唧嘴啊,吵死人了。”

    梁慎言一愣,想了想好像真是,也跟着笑起来,“是挺难受的。”

    吵得慌。

    早上起来的时候,程殊一出门就跟程三顺撞个正着,父子俩打了个同款哈欠。

    “中午吃什么啊?”程三顺还踩着凉拖鞋,走路啪嗒啪嗒的,“后边茄子能吃了吧。”

    程殊站那儿醒觉,“等会儿看看,不行随便吃点。”

    见程三顺就穿了件薄褂子走来走去,他提醒说:“晚上在不在家吃?这天你穿多点吧,别又给折腾咳一晚。”

    “晓得了。”程三顺来来回回,是拿衣服洗。

    以前那台老的洗衣机,脱水都还是单独一个缸,一边洗完捞出来放另一边,用盖子压实了才行,还时灵时不灵的。

    后来梁慎言住进来没两天就给换了。

    一开始还分开用,后来梁慎言见衣服挂绳上哗啦啦往下滴水,就一起用了。反正贴身的衣服,也不用那洗。

    “晚不在家吃饭,去你树苗他爸那儿。”

    “那行。”

    程殊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洗手间被占着,就在院里的水池边刷牙,外边路上经过的人,见他都会打招呼。

    张老头扛着锄头过去,见到他,乐呵呵笑了,“这阵不吃面了?老婆子念叨你,说你这会儿路过都跑得快,忙着回家干啥呢。”

    “回家看狗,给人做饭呢。”程殊刷着牙,话说得精简,其实是两个对象,看五福,给梁慎言做饭。

    张老头一听,朝院子里觑了眼,“那小狗捡来的?还做饭,喂那么仔细,以后可看不好家,见人都亲。”

    程殊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没解释,偷着笑了笑,“那没有,得教呢。”

    “上山去了,一堆活,你建国叔还得几天才回来。”

    “那您慢点,小心着脚下。”

    他家这位置里山上近,半山腰到山脚一片都是以前开发的耕地,退耕还林的时候,这一片保留了,现在各家都还种着地。

    上一辈的观念里,农民哪有不种地的,习惯了手里有点活干。

    一早上过去,又过了好几拨人,有跟他家关系近的,也有关系远的,不是谁都跟他家说话。

    白天梁慎言都起得晚,他起的时候,程三顺正要出门。

    程三顺见着他,一点没觉得有什么,热情地打了招呼,“小梁才起啊,你要睡不好,叔给你介绍个老大夫,以前的赤脚医生,好多人都在他那儿看,好得快。”

    梁慎言才醒,意识还懵着,都没听仔细就“啊”了声,等他反应过来,程三顺都出了院子。

    他抓了下头发,心想这也就顺嘴一说,没放心上。

    “起了?”程殊正在逗五福玩,抓着人前爪抱起来,“我怎么觉得五福胖了不少。”

    梁慎言靠在那儿,抱着胳膊问:“又叫五福了,不叫小狗了?”

    程殊斜他一眼,对着五福抬下巴逗它,“比起旺财,五福还好点,不然以后它会往外跑了,喊它名这一片的狗都得答应。”

    那场面,光想想都够滑稽的。

    梁慎言也笑了,问:“那你名呢?”

    “那可少了,反正从小到大,没听过一样的。”程殊说完才反应过来,扭头瞪着梁慎言,“你怎么还骂人?”

    梁慎言笑着走到他旁边,蹲下来摸了摸五福的脑袋,五福跟他待一起的时间最多,而且还给它很多好吃的,立即用鼻子去蹭他的手。

    “没骂人,你名是挺特殊的。”

    “都程殊了,能不特别吗?名里就带着。”程殊对着五福皱了皱鼻子,嫌他太势力,见着梁慎言就忘了他。

    好歹是他捡回来的,怎么还见利忘义。

    “以后要在别处见着这名字,第一反应都得想到你。”梁慎言说。

    程殊愣了愣,以后两个字让他想起来,梁慎言不会永远待在这,而半年租期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低下头,捏捏狗爪子,“那也是。”

    他情绪变化太明显,梁慎言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笑意,站起来的时候揉了一下他头发。

    “你才摸了狗又摸我头,你还讲不讲究了!”程殊那点摸不着头脑的情绪,一下全飞了,气得瞪梁慎言,伸手想薅他。

    梁慎言腿一迈,躲开薅过来的手,“知道为什么叫五福吗?”

    程殊烦呢,问:“为什么?”

    “五福代表着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

    梁慎言回头看向程殊,四目相对,他说:“好好长大吧,程殊。”

    第029章 第 29 章

    周末过完, 正好迈入十一月。

    前一阵还奔着三十度去的气温,这会儿终于向着十几度出发。才降温没两天,就不少人中招感冒,走哪儿都能听到咳嗽声。

    梁慎言才感冒好, 免疫还行。程殊底子好, 一年少得生病。他俩没事, 程三顺可不行,又咳嗽起来。

    早上去学校前,程殊朝着房间窗户喊了一声,提醒程三顺记得吃药, 听到答应了才走。

    走之前还敲了梁慎言的门,告诉他今天有补课,要晚点回来。

    他俩是一起醒的, 不过梁慎言吃过早饭又倒回去睡, 他得去学校。

    “骑车小心。”梁慎言还没躺着, 拿着手机回消息,听到后朝门外看了眼,“注意车。”

    程殊校服里换成了长袖,头发这一段时间都没剪,有点挡眼睛了, 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他一走, 家里又安静下来, 除了不时的咳嗽声。

    梁慎言回消息,回的是他哥的。

    半夜给他发了一条, 他那会儿正酝酿睡意, 压根没看手机,他哥连发了好几条, 他这会儿再不回,估计得直接打飞的过来抓人。

    他这边短信都还没编辑完,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

    梁慎言:“。”

    成吧,他也懒得打字了。

    “什么时候回来?”

    开门见山,半点没客气的一句话,勾起了梁慎言的不乐意,靠椅子上,手里转着笔。

    “说了不回。”

    梁慎行正在去公司的路上,示意司机放慢速度,“你太任性了。”

    梁慎言不反驳也不狡辩,“你要问这个,那我说了回不回,这就挂了。”

    梁慎行皱眉,说:“那件事是爸不对,但你一走了之,连沟通机会都不给他——”

    “停,是他先不沟通,可不是我。”梁慎言听得有点烦了,“挂了吧,你说的我不爱听。”

    梁慎行无奈:“那你好歹给他们打个电话。”

    “又没事,打什么电话。”梁慎言说了句,“你忙你的,别管我,我想回就回了。”

    没给那边再说话的机会,他直接挂了电话。

    完了,这会儿更睡不着了。

    梁慎言他哥梁慎行,年龄三十,名校本硕,他们那一圈人里的青年才俊,真正做得了实事的人。

    别家取名用“言行”两个字,一般都是言在前,他爸另辟蹊径,行在前,很符合他家的风格。

    从小到大,他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像阴影似的,伴随他跟他那帮朋友的学习生涯。

    他倒是不介意,反而和梁慎行的关系一直都挺好,从来没嫉妒,也没觉得父母偏心。

    今天的消息换成他爸发来的,他回都不回,直接拉黑,更别说接电话。

    点开群聊,关一河还在问他挺好的人到底什么样,能让他家都不回,待在乡下,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梁慎言看一眼,懒得回了,说多了腻。他有那心思,只是人家太纯了下不去手,可也舍不得放手,对人家好,招惹人家跟自己走心当朋友,实际心里惦记的还是床/上/那点事,虚伪是真虚伪。

    手机丢桌上,梁慎言回床上躺着去了。

    这边两人都没起,那边程殊已经到了学校。

    把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踩着点进了教室。人还没坐下,教室里四处都是咳嗽声,弄得他下意识想摸口罩戴上。

    “你赶紧把口罩戴上吧,大家都感冒了,这天气变得真快。”

    程殊坐下后发现前面是空的,转头问过道那边刚说话的舒凡,“芸姐病了?”

    “发烧了,甲流。”舒凡擤鼻子,不太舒服,“昨晚发烧快三十九,来之前我还问她,她说得请两天假。”

    程殊这会儿才看一眼班里,虽然不至于很夸张座位少一半,但也有六七个请假的。

    “二庄跟老王脸色也好差。”

    那俩坐教室另一边,离得远。

    舒凡趴桌上,看他一眼,“别说了,我都要不行了。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事没有?前两年也是,每次这种流行感冒,你都不中招。”

    程殊从包里摸出一会儿要讲的卷子,说:“体质好。”

    “小柳都中招了,不过症状比较轻,刚还能吃粉,加辣。”舒凡坐起来,“可烦了,吃药就想困,不吃难受。”

    “凡姐你别了,休息休息吧。”程殊服了,生病还嫌吃药耽误学习。

    高三的早自习一般都是各科拿来背书的时间,今天原本轮到英语,可龙芸芸不在,进来的是他们班主任。

    刘班一进教室,大家就哼唧起来,她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别哼唧了,也就这两学期,以后可没有谁盯着你学,全靠自觉了,把昨天群里布置的题翻出来吧,我直接讲。”

    练习册有参考答案,但各科老师自己出的题目,都是改过题干的,顶多能参考思路,有的连解题思路都不一样,错得是各有各的离谱。

    程殊经过一段时间学霸的熏陶,知道自己做得是对的,无意识地走起神来。

    这一走神,就走了快一天。

    哪节课都上得心不在焉,注意力不集中。

    老师大多也有点不舒服,提着神讲课,课堂纪律维护不过来,象征性地说了两句。

    比起其他人说话、睡觉、悄悄玩手机的,他走走神算小事,一点不起眼。

    等放学了,补课间隙时,边上舒凡忍不住给了他一包感冒冲剂,“你也喝点,感觉你这是有征兆了。”

    程殊正拿着笔在草稿纸上胡乱涂写,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拿着杯子去前面接开水。

    昨天才换的水,今天都快见底。

    学校给高三一周安排得有一天补课,就是多上一节课,根据老师那边的时间来安排,不固定哪一科。

    这学期都上了好几节,基本都是数学跟物化生。今天是物理,程殊基础最差的一门,属于初中基础没打好,现在跟得很吃力。

    更别说难度差太多,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接了开水回到位置上,物理老师卡着六点进来,拿着共振摆球,大家一看就知道这节课难上了。

    “还有人要走吗?没有的话,那就开始了。”物理老师是签了定向分到这里的,教了四年,早没了一开始要把每个学生都教好的热情,改成给想学的学生讲好课。

    有胆子大,跟老师关系好的人,笑着说:“人家下午就走了,待不到这时候。”

    物理老师摇摇头,翻开书,“那行,在的都好好听,有问题及时问,我再多讲一遍。”

    药泡好了,程殊却没喝,怕自己一会儿困。

    那天跟梁慎言都把话放出去了,该学就得学,物理是弱项,那就一点点补回来,多拿一分是一分。

    一道典型的受迫振动和共振题目,曾经出现在力学大题的第二个问里,结合了加速度,不算很难,但错误率很高,题干有陷阱。

    听到一半,程殊逐渐跟不上,听得费劲,重点都记了,但再看就会懵,换汤不换药的情况,大概率会做错。

    “还有谁——”

    程殊正要举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悄悄看了眼,是他爸给他打的。

    平时他俩基本不打电话,连微信都不聊,通话记录都没多少。

    “程殊,低着头看什么呢?题目都懂了?”

    物理老师喊了他一声,程殊连忙把手机塞回去,抬起头,难得脸热。他这一心向学的形象才维持了一周多,还没热乎呢。

    程殊硬着头皮说:“还在理解。”

    物理老师也不是真为难他,敲了敲他桌子,“有什么不懂就问,别等到考场上不会了,那会儿可没人给你讲。”

    程殊笑了笑,点点头。

    大家都在做改过的题,教室里安静得很,只有笔唰唰写的声音,偶尔嘀咕一两句。

    刘班忽然出现在门口,跟物理老师打了声招呼,“那个程殊你出来下,有点事跟你说。”

    程殊笔一停,在纸上划了一道,直接破了。

    他拿起手机,往外走时,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才走到教室外,刘班脸上表情就变了,看了一眼他,说:“你爸这会儿在卫生院,你赶紧过去。”

    程殊站在走廊上,觉得刮起来的风特别冷,一路上的风刮得他脸疼,跟石头打在脸上一样。

    那天下午他是怎么从学校出来,又是怎么到医院,他全忘了。

    站在急救室外,杨树苗他爸跟几个一块来的人说什么,他全都没听进去,直到护士走过来,喊着谁是家属,他才回神,出了声。

    “同学,这些麻烦去交一下,要是有困难,赶紧先去问问亲戚,这边都在用药、用设备,人出来了还得住院。”

    一叠薄薄的单子塞到他手里,四周全是打量他的眼光。

    程殊站在中间,茫然地抬头看向急救室。怎么早上还好好的,一下人就进去了。

    “那个殊啊,要不——”杨树苗他爸跟程三顺得算姨表兄弟,打小认识,关系还算好,“叔先给你垫着,等年前补贴发下来你再给。”

    程殊摇了摇头,拿着一叠缴费单。

    “谢谢叔,不用,我——”后面的话他没说,他家那点底,全镇都知道,说有钱都知道是骗人的。

    他爸一向是有一分用一分,兜里比脸上干净。

    杨树苗他爸可怜他,说:“你还是个娃娃,叔给你拿去交,你等着。”

    程殊立即叫住他:“我回去拿钱,这不有人交房租。”

    程殊不敢再待下去,那些目光太刺眼了,没有恶意,却比恶意更伤人,他从小见得太多,却没办法习惯。

    边往外走边把缴费带塞口袋里,到后面几乎是跑着骑上自行车,赶回了那个破房子。

    灯远远就亮着,进了院子,梁慎言坐在那儿,五福趴在他脚边,他弯着腰用一根火腿肠逗狗玩。

    程殊从自行车下来,顾不上车放好没,几步走到梁慎言面前,低下头看他手里的那根火腿肠。

    他查过的,一根肠就小十块钱。

    “言哥。”

    梁慎言在他进来那会儿就听到动静了,不过没有抬头,听到这一声才抬起头,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程殊攥着的手贴着裤子,几乎要用力到肩膀耸起,才能不发抖,“跟我去交钱。”

    梁慎言把手里的火腿肠放地上,直起腰看程殊,没有说话。

    天太黑了,黑到就算远离开了灯,也不完全看得清彼此眼里的情绪,尤其是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程殊鼻尖发酸,快要把嘴唇内侧的肉给咬出血,“我跟你睡。”

    他才说完话,梁慎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上回拦住程三顺那种生气,是冷得吓人,像是飓风之下的空气,令人喘不过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殊额头的汗已经顺着滚到眼角,刺得他眼睛疼,他才听到梁慎言的声音。

    “程殊,我喜欢男人。”

    第030章 第 30 章

    趴在地上的小狗什么都不知道, 叼着火腿肠吭哧吭哧地吃着,不时仰着头想要找他们玩,但今天两人谁也没理它,连声儿都没出。

    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 可能是下午, 可能更早点, 风吹过来都带着凉气。

    程殊偏瘦,身上校服当初为了能穿久点买的最大号,这会儿里面空荡荡的,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 冻得他背心发凉。

    “我喜欢男人”几个字,明明语气没什么特别,却像一锤砸在他的痛觉神经上, 疼得耳鸣了一般, 意识抽离了身体, 站在那儿动弹不得。

    眼睛也难受。

    汗滚到了眼角,洇开后,刺得他快睁不开眼,眼眶红了不说,眼泪窝在眼眶里打转。

    小狗突然叫了一声, 程殊猛地惊醒过来, 没偏开头, 对上梁慎言的眼睛,动了动嘴唇, 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哦。”

    他什么都说不了, 也没法说。

    话是那样的,怎么解释都显得多余。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往房间走,问:“多少?”

    程殊眼前都是模糊的,听到后一怔,“不知道。”

    梁慎言也没再问,进房间没一会儿就出来,臂弯上多了件外套,拿上手机,“走吧。”

    程殊顾不上别的,卫生院那边还等着交钱,只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发现自行车倒在地上,走过去想扶起来,心慌动作也慌,越慌手越抖,几乎没办法控制,连带肩膀都跟着颤动。

    低着头跟车较劲,刚才来不及反应的委屈,这会儿全都冒了出来,逼得他鼻酸眼热。

    什么破车啊。

    旁边梁慎言看着他,伸手扶着车,“我来吧。”

    程殊没抬头,松了手之后退开站在一边。梁慎言也没再看他,骑上车后,等他坐到后座,就骑着车出了院子。

    这个点正好是饭点,穿过狭窄的巷子,还能闻到没散尽的饭菜香,巷子里却静悄悄的。

    这是梁慎言第二次载程殊,上次是从卫生院回来,这次是他们要去卫生院。从小路到大路,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一点儿交流都没有。

    拐进去卫生院那条路,天黑路灯暗,下坡时地上有块石头没注意到,车胎碾过去,颠了一下。一直抓着车座的程殊没防备,身体倏地往前扑,整张脸撞在梁慎言背上。

    程殊连忙往后退开,抓好车座,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那点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他不知道梁慎言有没有听到,过了那段路也没得到一丁点回应。

    风在脸上冰凉冰凉的,他低下头,手很用力,指节都绷了起来,泛了白。

    梁慎言眼神沉了沉,背上那一小片湿润的凉意,一下洇开了。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灯的卫生院,趁着夜里路上车不多,骑得快了点。

    到了卫生院,自行车仓促放院子里,程殊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前面带路,梁慎言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

    乡镇卫生院这些年已经比从前发展得好,但条件设备还是落后,诊室、药房、挂号窗口全都在一栋楼里。

    急救室在一楼,缴费的地方就在一楼大厅左边,跟药房挨着。

    “我是程三顺家属,来缴费。”程殊站在窗口前,忍不住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窗口里的护士哪知道急救室的情况,一边操作系统一边说:“得去问下值班的护士,是刚才推进去那个?那估计还没,没那么快。”

    说完转过头问:“现金还是扫码?”

    程殊怔了,没接上话。

    梁慎言走上前一步,拿出钱包,“现金。”

    “行。”护士报了个数,接着说:“病人现在还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得等急救那边。情况好的话做个其他检查没问题就能出院,你们家属最好是两个人都在,这样方便点。”

    护士早见惯了各种突发情况,看他俩都年轻,不免多叮嘱两句,给大家都节省事。

    听到急救室那边情况不明,程殊慌了,频频扭头看过去,隔着大厅想看清那边的情况。

    梁慎言看他一眼,说:“你先过去,这边有我。”

    程殊转头看他,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要走的时候忽然停下,回头又说了句“谢谢”。

    护士年纪不小,这会儿人也不多,操作并不快。梁慎言站在窗口外,手插在口袋,臂弯里还挂着外套。

    旁边不时有这几天得了流感来挂水的病人走过,看见他都会多看两眼。梁慎言对这种关注习惯了,没怎么在意。周围哭闹的小孩、唉声连连的老人跟刷短视频的中年人,全都挤在了一个空间里。

    不烦,只是有点太吵了。

    “这些单据拿好,后面可以走合作医疗报销。”护士把单据递出来,蓝色、红的、绿的叠一起。

    梁慎言抽出手,接过单据,“谢谢。”

    拿着单据,梁慎言抬眼看向大厅另一边的走廊,正着数第二间就是急救室。

    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急救室在走廊尽头,亮着灯,家属们在外面守着,要等到灯灭了,医生才会出来。

    这里就只是一间房,里面好几张床,一张床配了一台设备仪器,监控病人的生命体征数据。

    晕厥、休克之类的突发症,都在这儿。

    人多的时候,帘子一拉,就成了单独的一个病房,各抢救各的。

    梁慎言走过去,把单据递给程殊,然后站在墙边,屈腿抵在墙脚,低头抱着胳膊。

    程殊捏着那一沓单据,一列列的金额,看得他眼花,索性折起来塞到口袋里。

    又过了半个小时,急救室里的医生才出来。

    血管迷走性发作加上病毒性肺炎,血压高、血氧低,得在医院观察一晚上,明天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根据病人意愿决定要不要住院。

    如果期间突发其他症状,那谁都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松懈下来,程殊抹了一把脸,呼了一口气,跟医生说了谢谢。

    旁边杨树苗他爸也松了口气,人是在他家出事的,这会儿听着明天能出院,肯定没什么大问题了。

    “叔是真没想到,你爸在我家打牌,大家高兴,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都聊得挺高兴,就没想到——”

    “还好没事,要是有事叔怎么对得起你。”

    程殊摇了摇头,看看时间说:“麻烦叔了,幸好你及时送过来,都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跟阿姨他们说声,没事别担心了。”

    “行,那你一个人……”杨树苗他爸话说一半,停了停,望向旁边的梁慎言,改口说:“那你有什么事跟叔说,我就先回了,他醒了记得跟我说声。”

    “嗯,知道的。”程殊点头答应,朝急救室里看去,护士正在给程三顺吊水,“你路上慢点。”

    杨树苗他爸叹了一声,又朝急救室里看了看,没再说什么走出卫生院。风一吹,吓出来的那身冷汗浸着凉透了背心。

    不怪他吓出一身汗,前两年镇上就有个跟人喝酒,喝到半夜倒桌上,没赢过直接走了,送去医院路上就没气了,都没等到抢救。

    一块喝酒的那几人吓得不轻,躲家里不想负责。

    人家家里人没了,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劳动力,肯定要赔偿,碰上他们互相推诿责任,闹了半个多月,最后每家都赔了钱。

    跟朋友吃饭喝点酒是高兴事,谁都不是奔着出事去的,闹出人命,那就真就是阎王来索命。

    卫生院的急救室,一月用不上几回,这会儿只有他们。

    护士挂完水出来,跟他们说家属可以进去,要是血氧指数跟血压超过一定数值,立即叫他们。

    程殊身上还穿着校服,一看就是学生。

    路过的人看见他,连不认识的人都可怜他,要是家里有大人,谁会让一个学生大半夜守在这。

    这会儿走廊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程殊没动,对着墙站那儿,呼吸时,肩膀都在抖动。

    太害怕。

    程殊站在急救室门口,突然不敢进去了。

    从他没接电话,到班主任通知他,再到回家去找梁慎言,他一直都是慌的,没时间害怕。

    可这一分钟,他突然害怕起来,被恐惧牢牢桎梏,脑子里全都是另一种可能。

    要是程三顺就这么突然走了,怎么办?

    无数想象出来的可能,压得程殊突然弓起了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能维持正常呼吸。

    梁慎言抬头,看过去,程殊原本就单薄肩背,这会儿变得更脆弱,像是再有根稻草压下来,就能把人压碎。

    “我去趟厕所。”程殊没有抬头,更不敢去看梁慎言,飞快说了一句,狼狈地走开。

    梁慎言没有跟上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往急救室里看了眼。程三顺躺在蓝色的床上,床很窄,大概只有一米,然而对他的体型来说,是宽裕的。

    扭头朝洗手间那边看了看,他站直了些,抬脚走进急救室。

    急救室里没有陪床,要么自备要么就用医院的椅子。梁慎言把椅子挪到床边,坐下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又关上放回口袋,外套放在腿上。

    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是有规律的,并不惹人心烦。

    梁慎言扫过程三顺的脸,心情有些复杂。

    人可真是奇怪的动物,对着一个并不讨喜,甚至还做过不少让人反感的事的人,竟然也会生出怜悯。

    过了好一会儿,程殊回来,在另一张椅子坐下,眼睛、鼻尖都还是红的。他眨了眨眼,盯着床上的程三顺,不敢闭眼。

    他没见过这样的程三顺,没了生气,只能躺着。

    四周太过安静,仪器的声音落入耳中,程殊绷着的神经,一点点被抚平。

    平静下来后,旁边的梁慎言存在感太强,不管是人还是身上的气息,都让程殊做不到无视。

    今天多亏了有梁慎言,不然他——

    抿了抿唇,吸了口气终于转头看他,问:“言哥,你要不要先回去?”

    梁慎言原本低着头,听到这话,跟刚才在院子里一样,瞬间抬起头看他,眼神在白炽灯下很清晰,沉郁的怒意让程殊下意识地咽回了其余的话。

    那是一张网,一张来自成年人毫不费劲就能笼络一切的网。

    程殊呼吸一促,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又在大脑里反刍了一遍,比刚才更清晰,更细节。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住,眼里露出茫然跟无措。

    垂下眼,他知道他错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第一眼见你,我就想可真年轻。”梁慎言声音很冷,陌生得像另外一个人。

    他第一次这么跟程殊说话,不留情面,句句带针,讥讽的、嘲笑的、玩弄的。

    用难听的话和冷漠的眼神,剥开了程殊外在的一切,让他赤/裸地站在自己面前,任他打量。

    程殊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放在腿上的手逐渐开始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连牙齿都在打颤。

    梁慎言的语气变得更傲慢,掀起眼打量程殊,没放过他低下头时的表情,“觉得难听吗?”

    程殊不吭声,只是低下头,憋红了脸和脖子。

    他抿着唇,努力控制着颤抖。

    “开弓没有回头箭。”梁慎言顿了一下,侧身靠近程殊,一只手搭上椅背,宽而平的肩轻易把他圈在臂弯里。

    “不想搞得人尽皆知的话,就自己想办法,搬到我房里。”

    他说话时,气息全落在程殊的颈侧和耳朵上,激得程殊身体不自控地轻颤起来。

    梁慎言盯着他,眼神一点没有收敛,肆无忌惮地从眉眼到鼻梁,然后落到嘴唇。

    看着被他自己咬出来的齿印,视线收回,落在他耳朵上。

    很红,比石榴籽还红。

    外面走廊忽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尖叫,几乎凝固的空气有了裂痕。梁慎言收回手,拉开距离,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站起来,阴影完全罩住坐着的程殊。

    偏过头,从上往下看,能看到程殊正在眨眼,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腿上攥得发白的指尖。

    梁慎言吸了口气,心想他都快给气死了,怎么还委屈呢。从听到那句“言哥”到这会儿,他气就没顺过。

    程殊是跟以前他看不上的那些人都不一样,真不一样,现在他们关系还没怎么样呢,就知道怎么拿捏他,知道求人的时候要说好话,喊“言哥”,不是梁慎言了。

    他心里憋着火,烦得把一直挂在手上的外套,往程殊脑袋上一扔,丢下一句“穿上”,抬脚离开了急救室。